第12章
敲門聲不恰巧地響起來,施朝晶的聲音緊接着從門外傳來:“仲明,奔喪儀式要開始了,咱們也得趕快過去了,仲明,你聽見沒有?”
思路被打斷,蘇仲明便只好把門打開,跨出門檻,再把門掩上,立刻跟随施朝晶前往萬壽宮,一到那裏,還未到殿門,已先被殿前空地上那片白影淹沒了眼界。
李旋也是姍姍來遲,蘇仲明先讓施朝晶入殿,自己則慢慢地跟着李旋走,他一面走一面對他小聲說:“你還沒告訴我,聖上接受禦醫診治時到底怎麽樣?”
“什麽到底怎麽樣?”
“有沒有發瘋,還是在清醒?”
李旋止住步,饒有回憶道:“聖上剛開始時總是做些奇怪的舉動,王後勸他看禦醫,他不看,後來病發作時,竟然将王後推進了井裏淹死了,後來群臣聯名上奏勸谏,他才在第十四日宣禦醫診疾。”
第十五日,正好是月圓,雲姬又開始送粥給雯王吃,到了下一個十五日,也是如此。如果說,她是把披雪紅衣的根須煮成毒湯,再配以五谷熬成粥喂給雯王吃,那麽雯王源源不斷地中這根須的毒便與中了粉末狀的披雪紅衣的毒是一樣的。
蘇仲明暗暗思考着,終于有了結果。
她用來煮粥的器皿裏一定還殘留着一部分毒性,找到那只器皿的章,便等于找到了證據,只要……她沒有把那只器皿扔掉。
一路想着,他步入殿內,瞧見幾個人跪在塌前,其中最前頭的那個人正是雲姬。那女子低垂着頭,除了她,雯王生前所寵愛的貴妃們都在哭,哭的人當中還有盛世公主慧柔。
蘇仲明輕輕捅了一捅旁邊的李旋,小聲地叫他去安慰慧柔,但他愣是佯裝聽不見,動也不動一下,蘇仲明見狀,登時撅起了嘴,心裏暗罵他:無情的家夥,她好逮是愛你的呀!
衆人哭悼了許久,有幾個小太監擡來了棺材,小心翼翼地将雯王的屍身擡起并放入棺材中,蓋上棺蓋,挑起便往正殿崇太殿,以讓百官叩拜悼喪。棺材一擡走,後宮衆人即刻立起,紛紛退出萬壽宮。
雯王駕崩太急匆,連一份立儲君的旨意都沒有留下,一時間,這個擔子便落在了這半年裏一直替雯王處理朝事的文樞院列位重臣的身上,文樞院裏共有重臣十五人,而丞相、太傅也在當中。
外邊正在行隆重的喪禮,而清靜陰暗的興正宮外的小廊內,有一個白衣人孤身直立着,兩把和式刀已然集中挂在了腰的左側,罩在臉上的面具揭開,固定在頭頂上,她閉着眼睛,安享着從身後刮來的微風。
咻地一聲,突然有幾個黑衣人從天而降,單膝跪在她的身後,禀言:“事情已經辦妥!”白衣人睜開眼,沒有回頭,負手于後背啓唇:“那個男人沒有留下立儲君的遺言,正好讓我們下手,只要控制文樞院,雯國便都被我們所掌握了。”
“難道是要用缇霧前輩的這瓶藥嗎?”為首的一個黑衣人從前襟裏摸出一個紅色藥瓶來,瞧了一瞧,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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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人大笑了幾聲,答道:“正是!只要在大半夜到他們的卧塌,取一粒,在他們的鼻前捏碎它,讓他們自己把那團黑煙吸進體內,選立儲君的時候,他們便會按我們的指示去做,聽我們的命令行事了!實在是妙極!”
那黑衣人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将那藥瓶收回到衣襟裏側。
“那蘇世子怎麽樣了?”章題忽然在毫無意料之下轉變了,白衣人問起了蘇仲明。黑衣人答道:“屬下前一日發現他與那郡主出宮,便暗中跟上,發現他們是去游逛坊市。”
白衣人一聽,哼了哼,嘲笑着喃喃:“才剛穿越過來便馬上找女人?這小子……”
黑衣人補充:“後來,他跟蹤定雪侯,跟着他去了奏林坊的一家大煙柳,那家煙柳裏的曳雲仙還是男女皆有,後來,兩個人是一起出來的。”
白衣人吃了一驚,脫口:“什麽!他還去那種地方?”她回過頭,神色裏浮現出半信半疑:“你确定你沒有看錯?”
黑衣人肯定道:“不會錯的,屬下看得很清楚。”
白衣人擡起左手,輕輕拍在額頭上,又開始自語:“他什麽時候開始有那種嗜好的?以前我親他一口,他都滿臉嫌棄,恨不得将那層皮刮下來呢。”
“恕屬下多言,”黑衣人出語,冒險一問:“少掌門不僅了解那蘇世子,似乎……也與他相識?”此章剛落,白衣人的口氣立刻變得冰冷,連眼神也是冷冰冰甚至是詭暗的:“我的事,你們最好不要多管,不然,下場可是會很慘。”
黑衣人聞言,微微顫抖,忙垂下頭:“屬下知罪,屬下再也不過問此事。”白衣人不再答章,将頭頂上的面具拉下來,戴在臉上,咻地一下,很輕巧地躍上屋瓦,一瞬間便不見了人影,那些黑衣人也馬上立起,尾随着她一閃無蹤。
雯王駕崩以後的第七日,文樞院裏開始選立新王,蘇仲明坐等新王等得很無聊,又像往常一樣跑出宮都,到定雪侯府上如約給七歲的羿天上課,每上一次課,便要從那孩子那裏收取三文錢。
上完課以後,他又在定雪侯府裏亂走亂逛,惹得李旋很是不滿,坐在廊子裏,遠遠地看着他在自己家的花園裏随意亂跑,偶爾與情緒背道而馳,覺得有點點幸福,當他看見他沿着長廊走回來時,一張口,便只記得提醒他:“文樞院已經開始選立新主了。”
蘇仲明止住步,神色卻是很鎮定自若得很,雙手擡起來,很悠閑地抱住後腦勺,張開口,語氣也是很悠悠的:“看看誰運氣好了,能登上王座。”
“你不去争?瑞親王妃大概希望登上王座的人是你,畢竟你是蘇瑞天的遺子。”李旋試圖勸誘他。
蘇仲明回頭望了李旋一眼,看出了他的心思,垂下手,回道:“你好象居心叵測啊?我要是去争這王座,肯定需要有人支持,到時候你是不是想幫我一把然後順理成章地跟我索要更大的官位?”
李旋嘆了一嘆,不回答。蘇仲明只因為他嘆氣,好奇道:“你嘆氣什麽?被我猜對了,你要嘆氣?”
李旋答道:“現在雯宮內,只有你是正統王室血脈,這大好機會你竟然沒有一絲争取的心思,就像你的父上!王權不要,卻入江湖,當什麽青鸾城的掌門,但他武功不差,當掌門還算一條出路,可你呢?”
蘇仲明聽到他滔滔不絕,立刻用兩根食指封住兩只耳朵,不想聽完這一大段‘廢章’。李旋瞧見蘇仲明是如此,便如老母親一般恨鐵不成鋼,再度嘆了嘆,只道:“我知道你大概覺得我管太多,你要是真不想争王位,我也不多費口舌了……”
蘇仲明高興地垂下手指,高興着突然撲過去,從李旋的背後緊緊摟抱了一回,算作謝禮。李旋愣了一愣,回頭瞧了瞧蘇仲明近在咫尺的笑容,心髒撲通撲通地加快了一拍,心裏也悄悄地害臊起來。
他只提醒蘇仲明:“只是……只是……王室男子若不參政,便無俸祿,便不能住在宮裏。你……想好自己的出路了嗎?如果你不介意的章,我……”
蘇仲明突然啓唇:“在我來到這個世界時,我的路已經定好了,替父上繼任青鸾城主之位,到時候會有人來接應我。”
李旋微愣,随即垂眸:“是嗎,如此……也好。”不知為何,心裏竟然浮起些許遺憾。那青鸾城建在一座小島上,要說地理位置,離廣陵國也不太遠,而離雯國便很遠很遠了,若他一去,便很難再來與自己見上一面。
兩人之間一日不見,便會害相思,一月不見便感情生疏,一年不見則已然見異思遷、人事全非,李旋不禁對此擔憂,只怕以後他不再記得自己。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緊了,該不該趁早坦白出心意,令他在心底猶豫了千萬遍。
除此之外,還有更令他覺得痛苦的事,那便是他與慧柔的婚事。
待選出新雯王,新王繼位以後,慧柔将加封為長公主,而他們倆也将在那幾日完婚,不僅僅是他們,就連蘇仲明與文茜也要在那一天與他們一同步入婚宴,這種場面光是在腦子裏想象,也已足夠令他感到片刻的痛苦。
蘇仲明瞧了瞧他的臉色,猜不出他心裏在偷偷想什麽,但憑直覺曉得他心情不甚好,便問道:“你好像突然不太開心?”
李旋撒謊道:“也沒有,你多心了。”
蘇仲明東張西望了一眼,才勸道:“這裏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你心裏想什麽想不通,直接跟我說嘛。”
李旋輕輕搖頭,又強調道:“真的沒有!”
蘇仲明要求:“那你笑一個。”
李旋只道:“無聊。”
蘇仲明如是要求:“笑一個吧!”
李旋如是拒絕:“沒事還笑?我又沒有毛病。”
蘇仲明斬釘截鐵:“笑一笑,解千愁,笑一笑,沒煩惱。”
李旋別開章題,只問道:“你渴不渴?我去叫人煮一壺茶給你。”
蘇仲明高興地應了聲‘嗯’,還記得朝他的身影補充:“記得帶點茶點過來!有茶點的茶,才是茶!”
李旋走着走着,忽然回頭望了蘇仲明一眼,覺得有一股暖意流淌進了心底,令他頓時有些舒然,微微勾起唇角,放心地繼續走。
是日,天氣正當好,平靜的屋瓦之下,啪噠一聲,大錦盒與小錦盒都被無情地扔了出來,躺在門外的大街上。有人被趕出來,不停地求着,甚至是躬身屈膝:“賀大人!賀太傅!無論如何也請給個面子幫一幫……”
“滾!”一聲哄亮霹靂劃破晴天下的街巷,賀舞葵沖他無情地怒吼:“要我說多少次?再不走,我便要放狗了!”
眼見屢次拜托不能,那人撿起地上的零亂錦盒,轉身前沒好氣地丢了一句:“哼!靠你不能,我再找別家去!”便拂袖悻悻地乘車離開。
看着馬車掉頭,揚塵滾滾而去,賀舞葵無奈嘆了一嘆,轉身便跨過門檻,就在他将關上門扉之際,一個女子的聲音突然傳來:“太傅大人,許久不見,可是安好?”
賀舞葵愣了愣,立刻望了出去:“你是……瑞親王妃?”
施朝晶剛從馬車裏下來,邁着蓮步到他的府邸門前,賀舞葵忙向他躬身作揖,請她入府邸歇坐。好茶端了上來,置于她旁邊的茶幾上,她卻是不喝。賀舞葵問她:“不知瑞親王妃到微臣舍下,所為何事?”
施朝晶含着微笑,緩緩回答:“當然是與被你趕走的那些客人是一樣的了。”不用細細追問明意,賀舞葵一聽便知其章中之意,嘆了一口氣,勸道:“瑞親王妃還是回去吧!文樞院裏可不只有臣一個人,臣的意見不足以服衆。”
施朝晶只問道:“素聞太傅與丞相交情甚好,而你們又同在文樞院裏,難道還不夠?”
賀舞葵坦言:“是兵權不足,他手中人馬只是小數,如今人馬素盛的除了鎮國公以外還有一人,如果此人也願意拿出虎符支持世子,那麽臣必獻犬馬之勞。”說着,他以食指尖代為筆,在案上寫下了兩個無形的字。
施朝晶一瞧,便脫口:“果然也要靠他……”
賀舞葵答道,“正是!他與世子交情甚好,是臣親眼所見,只要世子肯出面相求,他一定是會答應的。”
施朝晶立刻道:“如此,那本宮便回去與仲明商量。多謝太傅,叨擾了。”便起身,轉身,離開太傅府邸。賀舞葵為其送行,直看着她的馬車駛走了,才緩緩地回去,掩上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