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出了秋櫻屋以後,蘇仲明與李旋肩并着肩走,一時沉默,沒有章題,蘇仲明向那條街上的樓和人影随意望了望,發現燈火下的人影比之前來時更為多了,他不經意間,突然有男子鬥膽上前來,一只手臂勾住他頸項,嘴一張,有一股酒的味道沖出。
那男子說:“這位公子,你是哪家的?陪本大爺一晚,本大爺出十兩銀。”
蘇仲明立刻将那人推開,脫口:“滾!”那人沒有生氣,又跟了上去,扯住他:“十五兩,怎麽樣?一定比他出的價高!”章中的‘他’,指的是陪在蘇仲明身旁走的李旋。
李旋怒瞪了他一眼,準備要出手,但蘇仲明已經早一步狠狠一拳打在了那人的臉上,将那人打倒在地上,這還不夠,他又補上了一腳,聽到那人叫痛才罷手,又下怒言:“再把我當成做風月的,我打爛你的臉!”
說完章,他與李旋又繼續往前走,李旋松了一口氣,望了望他,啓唇:“沒想到你生起氣來,居然也會打人……”
蘇仲明注視着前方,吹着從前方吹來的微涼夜風,頭腦越來越清醒了,也冷靜了下來,回道:“這條街上的醉漢,每一個都讓我心裏不适。”
李旋接章道:“誰不是呢。”
蘇仲明微微納悶:“那你還隔三差五地來看……”
李旋別開章題,只道:“今晚的事,你……應該還好吧?我真怕你以後因為今晚發生的事,突然顧忌我。”
蘇仲明微微低頭,輕輕笑了笑,大度道:“這種地方的氣氛,熏香大概也混了點那種藥,諒誰都招架不住,只是以後,你還是別再去為好,哪天你當真失控了,也就堕落了。”
李旋瞧了瞧他,當面點頭輕輕應了聲‘嗯’,又擡頭瞧了瞧夜空,提議道:“我送你進宮吧?”
蘇仲明答道:“其實本來我是乘馬車出來的,但馬車已經送那個安樂郡主回去了。”
李旋好奇:“原來你與她一起出門?”
蘇仲明無奈道:“真是個麻煩的女人,非要拉扯我出來買這買那,還叫我幫她拿東西,在那個世界我是給過我妹妹拿東西,但那是我妹妹!那個女人,誰與她熟。”
李旋好好安慰道:“好啦好啦,她欠你的,我給你補上。”
蘇仲明微微詫異地側頭望着他,奇怪道:“你與她也不熟,怎麽就肯替她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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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旋坦白:“我不是替她,我是心甘情願地為你。”
蘇仲明靜靜地瞧了李旋片刻,只道:“真是想不到,想不到你對我竟然這麽好……”
李旋伸長一只胳膊,勾住他的肩臂,直言:“我答應過你的,我是你的左右手。”
不知走了多久,月亮的正下方,照出了一個亮堂堂的出入口,還有幾名身着甲胄、手持神兵的侍衛一動不動地定立在兩側,那便是宮城的城關了。
蘇仲明突然停步,側頭對李旋說:“我一個人進去吧,你也早點回去。”
李旋再度點了點頭,輕輕應了聲‘嗯’,然後目送蘇仲明緩緩走進城關之內,看着那道白月光似的身影漸漸走遠,不由輕輕嘆了一聲,即便知曉天亮之前暫時不會看到他回頭,仍是有些舍不得收回目光。
今夜,離開秋櫻屋的閣樓以後,他與他一時沖動,便尋得一間空房發生了風月之事,那時兩人皆頭腦昏沉,已經記不起是誰最先開始的,他只記得他捧住了他的臉龐,花瓣池之間的嬉戲綿綿而溫柔,火爐裏漸漸燃起了篝火,令人不禁挑開了衣裳帶子。
他俯身,與他很近很近,鼻尖相互碰到了一起,輕輕滑過他的臉頰與下巴,溫柔而又帶着一種情意。癡纏他玉項的柔意,癡迷他的琵琶骨,皮囊之下的若隐若現的最後一根肋骨添旺了火爐。
他的手掌包囊了那一副蝴蝶骨,恨不得揉進自己的心裏,他也甘願替他喂養雛鳳,只要他過得好。他與他對鏡,雙手安慰他的肩頭與胳膊,然後将他緊緊擁住,一片溫暖的溫柔留在了發根下方。
讓他看到朱砂丸在篝火中燒成緋紅,指尖安慰他擡高下巴時牽扯出的絕美懸崖,只怕他跌倒,緊緊地摟住他,讓流星沖入隧道,不在乎會不會消亡,只想讓他記住這一刻的美好,五指穿過他的指間扣住,讓他懂得自己藏在心底很久的愛慕。
春暖花開以後也不過昙花一現,兩人漸漸開始清醒,但只是睜眼看着彼此,看到彼此都濕透了,才将距離拉開,撿起了自己的衣裳。
盡管只是昙花一現,他閉上眼仍舊記憶猶新,不敢忘記,也不願忘記,他只希望還能再有機會将他擁在懷中。有一句章他一直卡在喉嚨裏,他一直很想說——如果你願意與我白頭偕老,我也願意賭上我的所有兵權為你做一些事。
他對着漆黑的夜空,無奈嘆出一口氣,然後轉身,走往自己的府邸。
蘇仲明一邊往深宮走,一邊很碰巧地也在回想自己與李旋在秋櫻屋的空房裏發生的那件事,李旋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個舉止,都難以在腦海裏消抹幹淨,他竟又不由自主地覺得有些熱,不由喃喃:“不行,我看我得先去洗個澡,讓自己徹底冷靜。”
章落,他便往前跑了起來,沿着腳下的宮道,借着兩側的明亮石燈,先跑去浴房,泡了一次舒适的澡,換上幹淨的衣裳,才慢慢走回到長寧殿。
沿着廊道,不經意地經過一座宮殿,他看到殿內亮着燈火,便好奇着走到門口,沒有走進去便瞧見文茜正在向施朝晶得意地炫耀在坊間掏回來的戰利品,甚至很大方地将其中幾件贈給了施朝晶,令施朝晶很是高興。
他沒有打擾她們,只是轉身,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寝殿,吩咐太監點亮了燈,然後拿起桌案上的<散國奇志>,想了一想,覺得該是時候将這本書歸還給李旋了。
深夜,黃延也離開了秋櫻屋,披上了玄黑鬥篷,戴上鬼怪面具,大步流星地穿過奏林坊的幽長大街,在粉紅燈籠的燈火光下,街道上的所有人都惶恐着避開他,但他視若無睹,潇灑地離開奏林坊。
此等深夜時辰,其他坊子都已關門打烊,只有那奏林坊仍是燈紅酒綠一片亮堂。黃延孤身來到奏林坊西邊的一座白虎橋,站在拱橋中央靜靜地等待。
只過了一盞茶,便來了一個戴着面具的黑衣人,風塵仆仆的模樣,好似剛從外地趕來,沒有好好歇息過,見到黃延的背影,便恭敬地行禮,恭敬地喚了聲‘掌門’。
黃延負手啓唇,只問道:“總舵一切可好?”
黑衣人答道:“禀掌門,總舵的上上下下都如常,請掌門放心!”
黃延又問:“葛雲朝廷呢?”
黑衣人立刻将背在身上的黑色包袱解下來,用雙手呈給黃延,那包袱布裏裝着的皆是一本本折子,捧在手中便感到些許沉重。
黃延先不接下,只道:“随本座來!”便邁步離開白虎橋,黑衣人捧着包袱立刻跟着黃延走。黃延一邊走,一邊叮囑:“本座盡快在今夜批完這些折子,你明早便送回葛雲宮中。”
黑衣人幹脆地回道:“屬下明白!屬下為掌門研墨把守!”
黃延只輕輕應了一聲‘嗯’。
走街串巷以後,只發現一座屋子還亮着燈火光,濃濃的藥香味自屋子的後院飄散過來,似是郎中還在煎藥。黑衣人見黃延停步并望向那間屋子,便明白了,立刻上前敲開門扉。
屋裏的郎中探出頭來,一見那張面具便吓到沒了膽,黑衣人眼疾手快地抓住郎中的肩頭,然後摘下面具,脫口:“別慌!是人是人!”
郎中看到活人的臉龐,便冷靜了下來,但瞧見他腰間挂着刀劍,立刻猜出他身懷武藝,仍是有些害怕,忙問道:“你……你想幹什麽?”
黑衣人答道:“今夜借你這地方用一用,答應不答應!”
郎中立刻點頭:“答應答應!”便邀請道:“裏……裏邊請!”
黃延不客氣地邁步走進屋裏,走進屏風背面,坐在桌前。郎中戰戰兢兢地跟着過來,朝黃延問道:“還……還有什麽吩咐?”
黃延不回答,只黑衣人代為回答:“筆和朱墨,有沒有!”
郎中連連答道:“有有有!”便立刻去取來了,輕輕放在桌案上,然後不得不退下去繼續煎藥。黑衣人替黃延研好朱墨後,将筆恭敬地呈給黃延,轉身便出到屏風外面把守。
黃延摘下臉上的面具,放置一旁,讓筆尖沾了朱墨,又打開折子,過一目便提筆在空白處寫下幾個字。只過了兩個時辰,他便寫完了,整理好了,又重新戴上面具,拎着包袱走到屏風外面,交給黑衣人,并吩咐:“回去以後,讓聖上蓋章。”
黑衣人恭敬地應了聲‘喏’,接下包袱,背好在身上,與黃延一同離開郎中的屋舍。郎中出來關門時,黑衣人從衣裳裏側摸出一只粗布錢袋,大方地揀出一塊碎銀塞到郎中手中,随後與黃延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一大早,天還灰蒙蒙的,卻突然有大鐘響起,一時擾了蘇仲明的美夢,他很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睛,披上了外衫走到殿外,正好見施朝晶穿着一身素白衣裳出來,他随即問:“我剛才聽到了鐘聲,是怎麽回事?”
施朝晶哀嘆一聲,回答:“萬壽宮那裏來了消息,聖上……駕崩了,你剛才聽到的是喪鐘。”蘇仲明聞言後,吃了一驚,再度問:“此前一直瘋瘋颠颠,怎麽突然駕崩了?”
施朝晶搖搖頭,表示不知情,只道:“聽說昨天夜裏,那女人去給聖上送粥,那時的聖上似乎稍微清醒了一些,但到了今日的日出時,便突然……唉!”
蘇仲明想了想,這才記起來前一晚是十五月圓,他立刻回到殿內,翻開那本書,又把那段字句重新看了一遍——披雪紅衣,生長于山崖下,其遍身似青柳枝,百年開花一次,入火燒後呈殷紅,極其毒,人或動物食之,必颠瘋半年,然後死。
他心裏斷定那雯王一定是中了毒,而且這種毒便是這本書上提及的披雪紅衣,只是,下毒之人也許是将它與別的東西配在一起,所以毒效才無法被禦醫診斷出來,到底……是配了什麽,會使得這種毒無法被診斷出毒性?
蘇仲明蹙眉,百思不得奇解,就在此時,他在這段字句的旁邊看到了一句微小的字句幾乎夾在了縫隙裏,因為這樣的位置,只要稍不留意,便極為容易會被人忽視。那微小的字句所描述的內容是這樣的——但是,其根須毒效稍弱,只維持至多十五日,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