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習睿雲是在裴楊回國第二天的下午才知道這個消息,他大為受傷,想要打電話大聲控訴裴楊沒心沒肺,一連打了三通電話,最後一通響了将近五十秒才接起,習睿雲聽到裴楊的聲音,突然明白什麽叫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英雄氣短,又像個小怨婦似的問:“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裴楊還笑了兩聲,“忘了。”
“臭不要臉。”習睿雲嗲裏嗲氣的,“抛下我們孤兒寡母的,一個人跑美利堅享福去啦。”
“停。”裴楊說,“戲過了。叨叨怎麽樣?”
習睿雲一聽裴楊只問其狗不問其友,冷笑道:“二十磅的肥狗,全小區都沒這麽肥的了。”
裴楊起身穿外套:“聚聚?前兩天瑣事太多,也怕你沒空。”
“我哪兒有什麽事啊,全天待命的,就等你喊我了。”習睿雲也趕緊穿衣服,把旁邊熟睡的年輕女孩兒推開,摸到自己的數據線。
“習少。”女孩兒卸了半狀的臉有種別樣的清純動人,将醒未醒的嗓音沙沙的,符合昨晚她新生代憂郁情歌小天後的自我介紹。
習睿雲嗯一聲,拍拍她光裸的肩,聲音難得溫柔,“我先走。卡放床頭櫃了。”
女孩兒依戀地抱住他的肩,可能還沒從昨夜溫存中緩過神來,還真以為他們是熱戀男女。習睿雲皺眉,像撣掉一顆灰塵一樣撣掉她的手,“別那麽膩歪。”
“那我再給你打電話好不好?”
“好馬兒不吃回頭草。”習睿雲背對着她套上褲子,捋了把淩亂的發,笑起來像個俊秀少年,“沒下次了。”
習睿雲趕緊回家沖澡換衣服,一手牽着青春期發福的叨叨,一手拎着兩瓶還不錯的赤霞珠,開着他爹新買的蘭博基尼往酒吧駛去。
習睿雲獨自喝了一杯,正嘟囔,裴楊怎麽還沒來。頭暈眼花的,又覺得這新來的嫩臉小酒保挺可愛,出言調戲了幾句,不沾葷腥,也不讓人讨厭。
“诶,說真的......”習睿雲把年輕男孩兒逗得花枝亂顫,酒精帶來灼燒似的快感,覺得整張臉都燙起來,乍然聽到耳畔那句“什麽說真的”時,整個人像炎炎烈日下被冰鎮的檸檬味蘇打水貼了一臉。
他偏過頭,裴楊風度翩翩地在他旁邊的紅色旋轉椅上落座,不客氣地說:“別見着個人都想調戲兩句。”
Advertisement
小酒保聽了有點不高興,轉身去後臺要冰塊。
裴楊看習睿雲兩眼,又問:“最近夜生活很豐富?”
習睿雲腼腆地笑笑:“嘿嘿。我都多大人了,別管我了。”
“我不管你。”裴楊喝口蘇打水,“我管我的狗。”
習睿雲只好帶裴楊去看狗。
更衣室裏,裴楊看到當年的袖珍小面包已經變成碩大無朋的面糊,挺無語地蹲下身,撓撓他下巴,“我是誰啊?”
叨叨繞着他轉了幾圈,興奮地犬吠幾聲,鑽到習睿雲胯下去了,像害羞的小姑娘。
“我帶他去遛遛。”裴楊給它系好狗繩,捧着它狗頭仔細辨認,實在認不出當年眉清目秀小帥狗的模樣,“習睿雲,你是喂他吃的豬飼料嗎?你有沒有每天遛他?”
習睿雲心虛地打着哈哈,趕緊催着裴楊牽着狗往附近人民公園去了。
倆大男人,牽着條胖狗,邊走邊聊。
“诶,你還回國嗎?我一個人待國內,覺得挺沒伴兒的。”習睿雲手插口袋,偷偷瞥他。
“也許。”裴楊給出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習睿雲用腳踢踢狗屁股,“小時候我怎麽沒發現你那麽有愛心呢?還養小動物。”
裴楊看了眼小狗叨叨,“我不喜歡小動物。”
習睿雲納悶:“啊?那你養它幹嘛?圖它能拉屎?能咬沙發?”
裴楊淡漠地垂下眼,“......圖它可憐,但是招某些人喜歡。”
寧振打電話給甄懿的時候,甄懿正在午睡。
“喂,寧振啊,有什麽事情嗎?”甄懿有氣無力地問,同時用手揉酸脹的太陽穴。
“我上個周末去山裏挖鮮筍了,一個人也吃不完,來給你送一些......就在你公司樓下。”寧振有點緊張地說。他一直記得甄懿喜歡吃春天的鮮筍,也希望甄懿吃些春鮮後能有一整年的好胃口。他第一次和甄懿見面,就有些心疼他的單薄。
“我現在下來。”甄懿站起身。
甄懿抓過手機,坐電梯下樓。
電梯門打開,寧振就等在大廳裏,提着一大籃鮮筍。筍是頂大頂鮮的,又怕甄懿麻煩,已經一顆顆清洗幹淨了。
甄懿溫聲道謝,接過鮮筍,放在傳達室,又說:“寧振,我們去附近公園走走。”
寧振受寵若驚的:“啊,好。”
春天的公園是斑斓的。小孩兒在草地上放着花風筝。空氣中有棉花糖混合花香的甜蜜味道。
甄懿先低聲說:“寧振,我這個人,有時候可能是沒有分寸的。我、我不知道朋友之間的限度在哪裏。也曾經因此犯錯。”他很真誠,“我非常怕,我給了你某些錯誤的暗示。”
“你沒有。”寧振看着他。
甄懿避開他的目光,“我們是朋友,我們的友情建立在相似的價值觀和人生志向上,所以我們的友情能長青。但是,如果——”
話未說完,甄懿看到樹蔭下牽着狗的裴楊,小胖狗撲着蝴蝶,裴楊整個人浸在濃蔭裏,某個瞬間,福至心靈,看過來,面目像蠟融似的模糊。
“甄懿?”寧振喊。
“裴楊?”習睿雲喊。
習睿雲莫名其妙地看裴楊,又順着裴楊的視線看到對面兩個男人。一個是他挺看不上的那種漂亮男人,皮膚雪白,瘦得能穿得下小碼女褲,眼睛比女孩兒還水靈還會表情達意。
另一個......等等?!這特麽???這男人我是睡過的呀!
電光火石的瞬間,習睿雲已經和沖過來的寧振扭打在一起了。
一拳落在習睿雲的顴骨上,他疼得叫出聲,寧振的薄嘴唇離他耳朵很近,呼吸蟄疼他,“操,我今天不打死你!”
習睿雲冷笑:“操,你操的我還是我操的你?”他一腳踹過去,擦過寧振小腹,“爽了就翻臉不認人!狗男人!”
“幹什麽?!”甄懿吓得臉都白了,“別打架!”
甄懿想把寧振拉開,裴楊也過來想把發瘋的習睿雲拉開,結果被扯入混戰,拳腳無眼,甄懿被不知道哪位的腳一擊踹中腰側,摔倒後磕在花壇上,疼得說不出話。
“操他媽,別打了。”裴楊厲聲說。
扭打在一起的那兩個人才有點如夢初醒,從地上翻起來,悻悻地保持距離。兩個人半斤八兩,臉上全挂了彩,紅紅紫紫,口鼻嘩嘩流着血。
“去醫院。”裴楊陰沉着臉。
他走過去,托住甄懿的腰,甄懿白着臉一哆嗦,避開他滾燙的手心,怕臊地小聲說:“我站不起來。疼。”
裴楊看着他:“哪兒疼?腰,背,還是屁股?”
兩個人同時頓住,眼神交錯,驚覺這場景的似曾相識。
甄懿鼻酸,哀哀地喊他名字,不堪疼痛似的抓住裴楊的衣襟,“我,我不知道。可能是腰那兒疼。”
“抓緊。”裴楊把他穩穩當當抱起來,面無表情地對挂彩的兩人說,“上車,去醫院。”
四人上了車。為了防止寧振和習睿雲再打架,習睿雲坐副駕駛,寧振坐後面,甄懿半蜷着躺在旁邊,疼得說不出話。圍觀的叨叨也趁機跳上車,縮在習睿雲腳邊,不知所措地嗚嗚叫。
醫院裏浪費了半個下午。兩個打架份子除了口鼻流血,顴骨擦傷以外,身體各部分還有不同程度的軟組織挫傷,多處淤青,所幸沒有傷及筋骨和內髒。
甄懿倒好,只是個勸架的,卻疼得坐都坐不直,凄涼地躺在病床上,等着做ct。
裴楊推着他的病床,甄懿莫名有點害怕,抓住裴楊的手指,“裴楊。”
“很快。”裴楊不自在地動了動手指。
等着ct結果出來的時候,甄懿覺得有點口渴,但是又不敢跟裴楊說想喝水,只是躺在床上,默默地像小動物一樣舔嘴唇。
“喝水嗎?”裴楊低頭。
“嗯。”甄懿連忙點頭。
裴楊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杯溫水,又向護士讨要了一根吸管,讓甄懿躺着喝。甄懿乖巧地側頭喝着水,柔軟嘴唇泛着粉,像只皮毛柔軟發亮的漂亮小羊羔。
裴楊喂他喝完,又問:“還要嗎?”
“不要了。謝謝楊楊。”甄懿故意親昵地喊他。
結果裴楊不理他,濃黑眼睫收斂着情緒,表情淡淡地錯開眼睛,看着姓名跳動的電子屏。
“你下午是不是有事?”甄懿小聲問,“耽誤你了。要不,要不你先走。我跟寧振一起好了。”
裴楊看了他一眼,冷峭眉峰微微動了動,“不用。”
“我想睡覺,會睡很久。”甄懿不自覺撒嬌,又突然嗔怨,“你的時間很寶貴,要給你的美國朋友,美國老師。你沒有那麽多時間陪着我。”他有點負氣,“你還是走吧。”
“嗯?”他沒看他,依然看着手機屏幕,只是發出模糊的有些敷衍的鼻音。聽到最後,他擡起頭,并沒有否認寶貴時間的歸屬,“睡到七點半。我會叫醒你。”
甄懿哪裏睡得着,不過是一句不甘心的試探。他閉上眼睛養養神,又轉過頭偷偷看一眼裴楊,再做賊心虛地把臉鴕鳥似的埋起來。
他想要一睡不起,想要裴楊一直一直陪着他,想要裴楊把寶貴的時間都分給他。
他希望七點半永遠不要來。
昏昏沉沉等到七點半,裴楊拿到ct片子,醫生看過後,說沒有傷到內髒和股神經,只是淤青有些嚴重,讓他靜卧半天,又開了支藥膏。
甄懿拎着裝着藥盒的袋子,被裴楊架着,慢吞吞地向露天停車場走。
“寧振,和你那位朋友呢?”
“估計先走了。”裴楊雖然架着甄懿,但是肢體語言非常疏離,手臂和胸口全都盡可能地遠離。
“裴楊,我請你吃夜宵好嗎?”甄懿靠在跑車的新烤漆車身上,雪白的脖頸微微揚起,眼神有些不安忐忑地閃爍着,又随即無比堅定地,期許地看着他。
裴楊沒應他,打開車門,讓甄懿慢點兒爬進去。甄懿眼神頓時暗了下去,聽話地嗯了一聲,貓着腰爬進去,因為腰伏得有點低,腰臀收放的曲線顯露無疑。他圓而翹的屁股就裹在西裝褲裏,很不安分地動。
裴楊移開視線,終于回答剛才的問題:“我沒有空。”
他今晚确實還有一份paper要趕。
他正要關上車門,卻被黑暗中伸過來的手猛地拽住襯衫的第二顆紐扣,力氣不大,卻足以讓裴楊被迫低頭,和甄懿對視。
“裴楊,我很想你。上次見面的時候就想跟你說,”甄懿低語,無限哀戚地,無限酸澀,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說出這種嫉妒的話,“可是你一直在和白羅說話。”
幾束即将離開的白色車燈從對面投射過來。昏暗的車後座,兩個人的呼吸聲因為過近的距離交纏着,清晰可聞。
沒有語言,只有眼睛對峙着。
甄懿看到裴楊的眼睛在微弱的燈光下明滅,冷澈深湛,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像不見天日的深淵。
裴楊垂眼,有點發笑的意思,“所以呢?”
他逼近,幾乎要吻到甄懿顫抖的嘴唇,“你要我怎麽做?給你一個朋友之間的擁抱?總不能是親吻吧。”
裴楊重逢以來第一次主動觸碰了甄懿。他用手摸了摸甄懿的眼尾,好像和三年之前那些情到濃時沒有任何不同,可是甄懿莫名地害怕,渾身都發涼,他聽到裴楊說,“我們不可能再做朋友了,戀人,更是無稽之談。”
“裴楊。”甄懿像求饒似的喊他名字。
裴楊收手,拽掉甄懿揪住自己衣襟的手,又微微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對了,下次交朋友之前,你得問清楚。”
“問什麽?”甄懿哆嗦着,緊張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們是想跟你簡簡單單地做朋友,”裴楊濃黑眼睫壓低,顯得陰鸷冷酷,“還是想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