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法的一言一行上判斷出這人對他到底有什麽圖謀,艾法到先主動找上了他。
賓做完了這階段所有的工作剛剛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門就被人從外面敲響。來的人只能是艾法,畢竟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住。
賓打開門低頭看着背着手站在自己門前的少年,少見的從他的臉上看到點附和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有的,做了好事求表揚的神情。
“你不讓我進去嗎。”艾法雖然在疑問,可語氣卻不容置疑,沒等賓讓開,他自己則仗着身材矮小從遺留的縫隙中鑽入了賓的房間內。
艾法是賓的上司,在他的眼裏對方又是個孩子,賓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艾法在他的領域內為所欲為,他無法做什麽,也不能拒絕。
艾法坐到了賓的床上,然後仿佛不過瘾又在上面打了個滾後才衣衫淩亂的起來,從口袋裏掏出個東西獻寶似的捧到了賓的面前。
“我來給你送個東西。”說着,艾法将那東西放到了賓的手裏。
那是一個鏡子,很普通很普通的一個鏡子,買衣服化妝品會附贈的那種,背後還是個凱蒂貓的卡通圖案,看起來更像是小學生帶去教室裏照着玩兒的。賓翻來覆去看了很久,沒發現什麽玄機,于是擡起頭面無表情的看向了站在他面前期待他給點反應的人。
“啧。”艾法見到賓那樣一副死人表情厭惡的砸了下嘴,但他很快就收斂了這種情緒,又恢複了成了附和他這個年齡的天真無邪,“你想着最想看到的事情,然後再看這面鏡子。”
于是賓又低下頭看向了那面鏡子,腦海中先是短暫的出現了一陣空白,繼而他才想起自己最迫切想要知道和看到的事情。
随着賓腦海中的思念越來越強烈,原本能反射出當前景物的鏡面裏像是被一顆石子打亂了平靜的水面,蕩漾的漣漪像是被吹過水面的風攪碎,亂成了一團。這團碎亂沒有持續多久便漸漸清晰起來重新在裏面形成了影像,映照的卻再也不是賓白絲斑駁的雙鬓,而是一個抱着嬰兒的女人。
女人懷裏的孩子還在沉睡,時不時的皺兩下眉頭,嘴裏還吐出兩個小奶泡,這時候,抱着它的女人會露出幸福而心滿意足的笑容來。
本是現世中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畫面,而賓在看到這兩個人的時候整個人都僵住了,具體的表現在于他無法維持着一直以來那種面無表情的表情,細微的肌肉都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定格在影像成型的那一剎那,用‘僵硬’或者‘呆滞’來形容現在的賓一點也不過分。
“我給它做了一點小手腳,讓它可以根據強烈的思維映照出他想看到的事情。”艾法像是沒看到賓的表現,而是背着手輕快的邁着步子在賓的面前來回踱着步子,“你說你不要現世的東西只想能看看你的家人,認命你為引渡者之前也答應過你,現在我來兌現諾言。”
賓還是沒有說話,他仿佛将眼睛死死的黏在了鏡子上,一刻也不想移開。
對于賓的不理不睬,艾法不滿的皺了皺眉頭,他所期望對方的感謝和感激并沒有出現,甚至連‘驚喜的看向他’這種表情都沒有,他很不高興,非常的不高興,這種不高興令他煩躁不堪,想要立刻将對方的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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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最後還是笑了出來。
而當賓擡起頭的時候,看到的只是艾法這個意味不明、古古怪怪的笑容。
“感謝。”哪怕內心再過驚喜,賓依舊保持了原來在現世中喜怒鮮行于色的風格,他微微對着艾法欠了欠身,以此來表達自己是真的很感謝他。
得到了感謝,艾法的那個古怪笑容舒緩了些,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麽,賓這次竟然主動開口對他講話了。
“我會好好珍惜它的。”說完,賓将那面鏡子放到了他的上衣內部的口袋裏,貼着心髒的位置放好。
艾法被賓的話堵住了接下來的全部言語,不知道為什麽,當他看到賓珍而重之的拍着自己的心口和他說‘好好珍惜它’的時候,艾法仿佛感覺自己的心緩緩的跳了一下,砸的他胸口生疼。
“你喜歡就好。”艾法鬼使神差的冒出了這句話,全然忘卻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些失神的走出了賓的屋子。
關好自己的房門後,賓緩緩舒了口氣,露出一個放松的笑容來。
他猜得沒有錯,艾法其實用某些方法讨好他。當然賓不會天真的以為這種讨好是因為艾法真的想要對他好,而是抱有一種別樣的目的,再聯合那天艾法的語氣和神色,加上今天的試探,賓覺得他可能已經猜到艾法的目的了。
不過賓并不慌張,既然艾法想和他玩,他也不是很介意。
上位者大多有着這樣或者那樣的癖好,自己雖然不會同流合污但為了自保,有時候使一些小手段卻也無可厚非,剛剛那句真誠的道謝就是賓的手段之一。
他大概有點理解艾法那種矛盾的想法,想要破壞卻又不舍的心情,所以賓只能延長他這種不舍的心情,直到對方的所有耐性消失。
但是對方的耐性到底什麽時候會消失,賓也說不好,只能說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就好。
而且雖然說是手段,但也是賓此時此刻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這面鏡子,他很喜歡,比無數的錢財和成就都不能夠打動他此刻的心。
于是三途川那邊在岸邊待了有一段時候卻并未被引渡的靈魂發現賓引渡者變了,他變得比之前更加的面無表情了。
以前可能還能從對方面部肌肉細微的變化中捕捉到這位引渡者的心情到底好不好,可是現在他們則再也沒有辦法通過讀取微表情來了解他們這位看起來很是嚴苛的引渡者的內心了。
這種變化令靈魂們很惶恐,誰都想着能在引渡之前和自家的引渡者搞好關系,除了那些想不開的鬧事的或者待得時間太長已經完全沒有辦法記憶事情的靈魂之外,其他人都想着在被帶走之前和引渡者搭上話,摸清引渡者的喜好說些好話,讓自己将來能夠活的輕松一點。
現在這一點希望也被澆滅,靈魂們開始感到焦躁和恐懼,而這無形當中增加了賓的工作量,每天需要被強行引渡的靈魂增多,然而哪怕是這樣,他也沒有顯露出絲毫的不耐煩。
賓的心中仿佛生出了新的力量,支撐着他樂此不疲的工作,哪怕再忙他臉上也沒露出過‘沒表情’之外的表情。
等待引渡的靈魂們更絕望了。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的引渡者心思根本沒放在工作上,只是時候到了将靈魂領走,引渡前也不再多話,直接一刀下去完事,然後再去領下一個,完全像個機器人一樣。
機器人引渡者得到了同僚們的大力贊賞,說賓終于長大了,終于學會怎麽正确的展開工作了。
對此,賓用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回應了他們。
誰不知道自從賓來了之後其他引渡者的壓力在增大,畢竟賓管轄的區域中出事概率是所有引渡者中最少的,這令其他區域的主司紛紛誇獎賓很能幹,賓做引渡者很有一套,都讓他們管轄下的引渡者學習呢。
其他的引渡者羨慕賓能得到這麽多主司誇贊的同時,又背地裏诋毀他假惺惺的那一套,說他竟用一些小伎倆讓他們難堪。
然而賓卻全然不關心這些問題,他已經将全部的心神放到了那面鏡子上。離開了現世的束縛,他除了工作,其餘時間完全不需要做其他的事情,他只需要看着鏡子,看着他的妻子如何幸福,看着他的女兒如何長大。
他的女兒就像他期望的那樣美麗健康又充滿活力,他的妻子打理着他所有産業的同時将女兒教的很好。
不過賓偶爾也會心疼,從小沒有父親的女兒看起來比其他孩子都要早熟一些,少了一些童年的快樂,多了一些拼搏和努力。但是賓完全不在意這些,過早的認識到一些問題不一定就是壞事,況且她的女兒依舊天真可愛。
賓就這樣看着他的妻子從少華到不惑之年,看着自己的女兒從小學升初中考高中上大學,一路斬獲無數榮譽,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作為父親,他雖然不能親自參與,卻也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驕傲和自豪。就在他本以為,他的女兒,雖然會經歷挫折,卻會一直努力堅強的走下去并繼承他所有産業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足以影響他女兒一生的事情。
☆、賓03
引渡者的工作比拾荒者要繁忙,主要是他們必須去應對各種突發性和疑難性事件,這些事件發生的沒有征兆不分時段甚至沒有緣由。不知道什麽時候天就黑了,黑的跟打翻了墨水瓶兒似的,然後那大風呼呼的刮,糊你一臉血紅色的彼岸花瓣兒。
知道的是堪比林妹妹的彼岸花又被吹得四散飛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新潮的鮮花面膜,再配上一整個天空上飽蘸了墨魚汁兒的棉花糖,本就詭異的氣氛平添了太多的陰森,讓整個三途川看起來更加符合它的身份和格調了。
賓負責區域內的工作雖然比其他的引渡者要少,但要是真忙起來時間也不短,雖然貼在胸口的鏡子讓他無時無刻不想抛棄繁冗的工作找個安靜的地方去看他日思夜想的家人,但敬業的他又不允許自己玩忽職守。
于是賓就在這樣一種矛盾的情況下,保質保量的完成了現階段的所有工作,雖然省去了之前唠嗑的環節,但知道賓其實是個好人的都被引渡走了,後來沒有被關照的靈魂們也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也就沒鬧騰什麽。
完成了工作,收回了鐮刀,來到一眼望不到邊的彼岸花田中,賓找到了一個既看不到艾法的城堡又看不到游蕩靈魂的地方,才安心的将自己埋在花叢中,從口袋裏掏出了鏡子。
他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妻子,見對方正在忙着看文件便又想了自己的女兒。然而女兒一如既往認真努力的樣子沒有出現,反而正在面對一群人的質問和聲讨。
那些人賓也認識,畢竟用鏡子一直跟随女兒走過她的生命痕跡,對于她重要的閨蜜、一起努力的夥伴和這個學校的校長,他怎麽可能不認識。
但不知道為什麽,平日裏看起來很是和善的面孔今日卻變得那樣的面目可憎,看了便忍不住令人作嘔。
賓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目光因專注認真而變得深邃,他看到了平日裏倔強的再難也不會留下一滴眼淚的女兒此刻卻微微紅了眼眶。
她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如果說有什麽事情還能觸動這位刻意将自己全部感情都封閉起來的引渡者的心,那麽一定是眼前的這個人,這個他沒能盡到父愛的責任,無比愧疚又無比憐惜的人。
賓覺得他的胸腔裏突然就被無邊的憤怒填滿,身旁的彼岸花無風自動,大有再度變成鮮花面膜的架勢。
這可不是一個好征兆。
無論是引起艾法還是其他拾荒者或者引渡者的注意都不是他答應留下來作為引渡者的初衷。
他緩緩的,深深的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重新回歸到毫無感情的狀态。可是他的心髒就像漏了個大洞,洞裏隐隐測測的刮着旋風,卷着所有的憤怒在那個空蕩蕩的洞裏打着旋的轉。
賓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回到鏡子上,觀察着事态的發展,然後他了解到,他女兒被污蔑成了小偷,一個為了滿足自己購買欲和虛榮心的偷錢的賊。
“呵。”賓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露出一個諷刺的笑來。
他的女兒會為了滿足購買欲和虛榮心去偷錢?她會需要偷錢?
真是可笑。
可是可笑并不能解決他女兒目前的困難,因為賓逐漸發現,沒有一個人站在她的身邊,所有人好像商量好了一樣,要麽不知道要麽就只能提供不利于她女兒的證據。
這很明顯是一個局,可是這個局是誰做的,又是為了什麽,賓還不得而知。
其實這個局不難破,只要那個校長下了決心查就好了,實在查不出來他報警就好了,畢竟丢的也不是一筆小數目,足夠納入刑事案件了。
可那個老校長并沒有那樣做,不但沒報警,甚至在草草的确定了一些所謂的證據之後,給了她女兒一個處分,還剝奪了她出國交流的機會。雖然沒有公開發表公告,但學校的所作所為已經說明了這件事情就是他女兒做的。
他的女兒是多麽驕傲的一個人啊,從小在他妻子的呵護,姥姥姥爺的愛護下成長,家裏的小公主,懂事得讓人心疼的孩子,卻在她心心念念的大學裏受到了這樣的待遇。
賓雖然生氣,氣到不行的那種,可他還是壓制住了自己的脾氣。他需要知道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需要知道事情的始末到底是怎麽回事。
于是賓的腦子裏又閃過了別的念頭,鏡子裏的場景又出現了其他的變化,将她女兒的閨蜜和一起努力的那名夥伴的陰謀毫無遮掩的展現給了賓。
其實這是個有關嫉妒的很簡單的問題,只要老校長肯查,或者報警就一定能還她女兒的清白,賓雖然弄明白了事情的緣由卻沒能弄明白一直以來為人還不錯的老校長草草将這件事情解決的緣由,直到他追着老校長的視角看到了有天晚上他參加了一個晚宴。
老校長是晚宴的發起人,席間他說出了自己學校要評先進的事情,而這頓飯也是因為這件事才會有的。而宴請的對象全都是和這次評先進相關的人員,其中就有他女兒班上副班長的父親,也就是和她的女兒是競争對手又是一起努力的夥伴的那個人。
賓瞬間就明白了這裏面的彎彎繞繞,不由對那個校長改變了自己一貫的看法,覺得道貌岸然已經無法形容眼前這個看起來頗具風骨看起來書卷氣質十足的典雅老者。
現在的校長在賓的眼裏就像是污穢之地的蛆蟲一般,連看上一眼都覺得惡心。
然而賓還沒能把這股惡心勁兒平複下去,視線再轉回到他女兒那裏的時候,鮮豔的紅色映入了他的眼眸,他的女兒正渾身是血的躺在宿舍樓的下面,殷紅的血色竟然比彼岸花還要刺目幾分。
與真正的鮮豔的血色比起來,彼岸花的紅簡直醜陋的不堪入目。
狂風倏地拔地而起,将一望無際的彼岸花田吹得沙沙作響,無數細小的花瓣被卷了進來,卷進了随風而起的濃霧裏,卷上了逐漸黑下來的天空上。無數的死灰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出現在花田裏,自賓的腳下開始向遠方延伸。
還好這片花田夠大,不然變成黑色的很可能是他腳下的這片大地。
引渡者失控的情況并不多見,畢竟是從優秀的拾荒者中挑選出來的,心理素質作為考核的第一關,會優先選取完全抛棄自己情感或者将自己情感控制非常好的候選人參與接下來的審核,所以除了主司,沒人知道引渡者情緒失控是什麽樣子。
然而慶幸的是,這次也不會又多餘的人知道引渡者情緒失控到底是個什麽鬼樣,因為賓很有先見之明的遠離了拾荒者、游魂和艾法存在的地方,等同于把自己封進了這片天地裏。
這就留給了他足夠的時間從這種失控的情況下将自己從這種不妥當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救護車的聲音換回了賓所剩不多的神智,他再度看向了鏡子,自己的女兒被急救人員放到擔架裏擡上了救護車,周圍是一圈戰戰兢兢指指點點的人們,賓注意到,指征和無視過她女兒事情的同學都流露出害怕和後悔的神色。
可是有什麽用呢?
一切都太晚了。
賓的視線跟着救護車進了急救室,無影燈刺目的光仿佛透過鏡子穿透過來,刺的賓雙眼發酸,一股熱流逐漸沁濕了眼眶。他使勁眨了眨眼,努力平複下自己失控的情緒,四周這才漸漸恢複剛剛的平靜。
手術很順利,他的女兒活了下來,雖然走路的時候不會很好看,腿上還有一道非常難看的傷疤,但是他的女兒活了下來。
可是他的女兒不會笑了,只有見到自己親人的時候偶爾才會露出笑臉,只是那笑容怎麽看怎麽覺得苦澀。
雖然她依舊努力,依舊認真的在新的學校學習,可是賓知道,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賓看着心疼,卻也沒有任何辦法,他只能每天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女兒少言寡語郁郁寡歡。他從來沒有如此的慶幸自己打拼了下了一番事業留給了他們母女倆,至少他的女兒在母親的公司裏上班會少受些苦。
雖然作為董事長的孩子進了公司,但是他的女兒沒有矯情也不嬌氣,依舊用着那股刻苦認真的勁兒努力的工作着,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這種刻苦的背後,卻有着某種認命的味道。
是啊,如果當初她去了國外交流,如果當初沒有發生過那樣的事情又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呢?
以她女兒不服輸的性格,肯定也會闖出自己的一番事業來吧?或許還會同她母親的公司做競争呢。
他的妻子也不是沒想過自己送女兒出去留學,可是卻被他的女兒拒絕了。他女兒說,心态不一樣了,去哪兒都不一樣了。
她媽媽沒說什麽,給她辦理了轉學手續,以不錯的成績畢業,一邊在自家公司實習一邊讀研拿碩士學位,最後進了自家公司工作,看起來過上了一個富二代千金應有的妥帖生活。
可只有賓知道,他女兒心裏的不甘從未放下。
☆、賓04
賓的女兒戀愛了。
走上普通的人生軌跡沒有多久,賓的女兒在一次偶然的商業洽談上,經過對方長達一年的窮追猛打,優秀的女孩兒墜入了愛河。
那是一個非常優秀又帥氣的小夥子,盡管年齡比他女兒大了一點,但卻足以讓賓的女兒眼中重新燃起那種不服輸的、明快的、幸福的火焰。
看到他女兒臉上的笑容比之前多了許多,逐漸的擺脫以前被封在陰霾處自己,身在三途川的賓簡直想要跪下感謝神明,也要感謝那個小夥子,是他讓他的女兒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熱情,重新生發出了對生命的渴望。
賓每天雖然還是那副老樣子,可是他的內心快樂極了,快樂到對傷害他女兒那些人的恨意都淡了很多。
他的妻子見到女兒的變化之後終于松了口氣,眼底深沉的憂愁随着女兒臉上逐漸多出的笑容漸漸消散,久違的露出了一張真誠又欣慰的笑臉。
看到妻子和女兒幸福的樣子,賓覺得自己對曾經傷害他女兒的那些人的恨意也淡了很多,仿佛那些幸福是最好的遺忘記,讓賓把心裏的憤恨都丢進了塵埃裏,就差一陣風,也就散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和他開了個玩笑,他女兒結婚的當天,一個新來的靈魂找上了他,說要成為拾荒者。
也正是這個靈魂,将賓本來掩埋到記憶深處打算永遠也不要再去觸碰的憤恨又重新挖了出來,并且以野火燎原之勢迅速侵占了他的內心。
賓永遠也無法忘記這張臉,這張打着清廉旗號的道貌岸然的臉,也正是因為他,他的女兒走上了本不應該走的一條路,斷送了她的大好前程,助長了罪惡之人的嚣張氣焰。
無數曾經在內心假設的如果鋪天蓋地的湧入了賓的腦海,當初血色染紅眼眸的時候,賓曾在腦內假設過無數如果,可以讓他女兒逃離這種惡果,讓他的女兒擺脫這種醜惡的、肮髒的如果。
如今再次見到這張臉,無數的假設和如果變成了數以千計的利箭,賓恨不得将眼前的這位老人萬箭穿心,将他永遠的釘在三途川這片鐵灰色的地面上。
“我可以成為一名拾荒者嗎?”上了年紀的靈魂看上去眼中充滿了倦怠的神色,在望向那些拾荒者時,又夾雜着莫名的羨慕。
“你想要成為一名拾荒者?”
面對對方發出的問題,賓逐漸冷靜了下來,然而這種冷靜就像是将所有的憤恨緊緊的壓縮了成了一個高濃度的危險品,随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是的。”沒有遭到拒絕,上了年紀的靈魂露出幾分欣喜的神色,然後他就被對方接下來的問題弄愣了。
“你有錢嗎?”
“啊?”那靈魂呆愣了幾秒,然後有些遲疑的問,“這裏還用錢?而且我已經死了?”
“也對。”賓垂了垂眼,想起這人現世時的追求,也不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而是再度看向了他,“你很想當拾荒者嗎?為什麽?”
“因為很閑。”那靈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現世太累,想在這邊清閑一段日子。”
呵……
賓在內心忍不住冷笑出聲,是因為僞裝你那副道貌岸然的面孔才太累了吧……
“這樣啊……”賓露出遲疑的樣子,不過最終還是露出了一個罕見的笑容來,“既然你無論如何都想做拾荒者的話,我倒是可以給你問一問上面,不過不一定能成功就是了。”
“那真是太感謝了。”那靈魂趕忙躬身道謝,高興着目送那個被稱作賓的引渡者離開。
然而事實上,拾荒者和引渡者的任命,一般都是各個區域的主司來負責的。偶爾也有引渡者舉薦,但這樣的例子其實少之又少,畢竟地盤是主司的,引渡者舉薦是個忌諱 ,誰知道你引薦的是什麽人呢?萬一是自己家親戚呢?
可是賓顯然不在乎這個,他料定艾法即便生氣也不會對他發脾氣,倒黴的只會是那個靈魂,那個傷害了他女兒的老校長而已。
賓穿過那片一望無際的他曾經藏身過的彼岸花田,進入城堡來到艾法的辦公室門前,擡手叩響了金屬黑色的大門。
大門從裏面緩緩的打開,賓邁步向着裏面走去,黑色的皮鞋富有韻律的敲擊在大理石地面上,這種聲音不急不緩,随着賓的步伐交替,發出好聽的‘咚咚’聲,令坐在辦公桌後面的艾法不由将視線從一本黑色封皮的書上移開看向正前方的位置。
“有事?”艾法有些意外的挑挑眉,賓很少主動找他。
“有一名靈魂想要成為拾荒者。”說完,賓簡單的将事情交代了下,面表情的等着艾法發脾氣。
“哦,是個校長呀。”艾法又從桌子上拿起那個黑色封皮的本子看了看,“事跡不錯嘛,供奉也挺好,雖然做不了引渡者,但做個拾荒者倒是綽綽有餘。”
說到這裏,艾法停了下來,眯着眼睛看向了賓。
賓的心裏顯然非常驚訝,他驚訝于艾法竟然沒有發脾氣,也沒有問他任何的問題,三言兩語就同意了自己的請求。
賓不明白艾法為什麽會這樣做,可他又不能問出口,只能強壓下心中的疑惑,繼續面無表情的盯着艾法,他知道艾法總會給自己找臺階下的。
果不其然,艾法與賓對視了片刻,有些無聊的嘆了口氣。
“賓你真無趣,把什麽事都藏在心裏,讓你當一名主司來和我一起生活你也沒表态,我就這麽不可信?”少年的臉上露出了受傷的表情,楚楚可憐的看着賓。
如果沒有看透艾法的為人,身為人父的賓差點就心軟了。
可艾法不是什麽善良無助的走失少年,而是內心住着魔鬼的堕天使。
“嘁,真無聊。”終究是沒能得到任何的反應,艾法煩躁的撇撇嘴,隐藏了自己瞬間露出的猙獰面孔,不耐煩的對賓講,“你回去和那個人說,他已經是一名拾荒者了,名字就叫都古吧,順便給他講講拾荒者的規矩。”
“我知道了。”沒有達到自己預想的效果賓也不氣餒,對方既然在自己的區域當拾荒者,那麽剩下的事情再容易不過了。
就這樣,老校長在賓的幫助下如願以償的成為了一名拾荒者,賜名都古。賓根據都古這一段時間在三途川邊上的觀察講解拾荒者的規則,而都古沒有觀察或者沒有注意到的地方,賓則一律隐瞞了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賓就像完全不認識都古一樣又回到了以往的生活,只偶爾在路過某些區域看見都古時,克制的打個招呼。
其實賓的心裏一直有件事情想知道,那就是都古對于當年他女兒的事情到底有沒有後悔過。賓本打算等到最後時機再問都古這個問題,可是他沒想到,他一時的恻隐之心竟然成了他複仇的最好利器。
如果說撿到那個無限趨近于完美的靈魂是個意外,那麽賓對它動了恻隐之心又好像是在情理之中。自從女兒經歷了那樣的事情之後,賓對于和女兒年齡相仿又早夭的靈魂多少都有些觸動。
本來他想自己偷偷的将這個靈魂補好,卻沒想到遇見了艾法。
自都古之後,艾法對自己的事情冷淡了許多,賓本來還松了口氣,直到對方玩一樣的将那個令他動了恻隐之心的靈魂補全了送給他當禮物。
賓這才意識到,那些破碎的不完整的靈魂對于這些主司來說到底是什麽。
賓當然不會接受這種荒謬的饋贈,但沒想到的是,他的拒絕,卻換來了那個靈魂惡夢。
可賓卻不會為那個被命名為伯拉古的新拾荒者說半句話,因為艾法曾給了他選擇,雖然不知道這樣的選擇是否是伯拉古心甘情願的。
可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伯拉古沒有反抗沒有怨怼,這就足夠說明一切問題。
可賓沒想到的是,伯拉古會成為都古的好朋友,甚至将都古內心隐瞞至深的事情都挖了出來。
直到這個時候,賓才終于明白,為什麽艾法會将伯拉古發展為自己的線人。
不過這些發現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賓知道了,那個校長當時果然知道自己女兒是冤枉的,而他事後也确實有過愧疚,但對于沒有揭開真相卻不曾後悔。
賓甚至從都古的話語中聽出了,如果重新來一次,他依然會做這樣的選擇,只為滿足他追了一輩子的虛榮。
從那一刻起,賓知道,一切都不重要了。無論老校長愧疚不愧疚,現在後悔不後悔,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他必須做自己要做的事情,為了差點送命的女兒,為了整天憂慮差點換上抑郁症的妻子,為了現在能幸福的笑出來的所有人。
這一天,賓去其他區域幫忙。回來之前,趁着那邊的引渡者不注意,賓撈了個無限趨近于完整的靈魂回來。
将那與三途川整體色調格格不入的球狀物體用自己的衣服遮掩住,然後依照不同拾荒者澆灌彼岸花的不同時間規律,完美避開所有人的視線,來到了都古所在的那片區域的三途川邊。
賓站在岸邊,默默凝視了那個無限趨近于完整的靈魂好一會兒,在內心說了聲對不起後,他緩緩地,緩緩地,将那顆球扔進了水裏。
三途川被砸出了好大的浪花,濺到了賓的身上,可他的身上仍然幹爽而平整沒有一絲褶皺,就像是此時賓絲毫察覺不出感情波動的內心一樣。
☆、賓05
不出意料的,都古撿到了那個無限趨近于完整的靈魂。
那麽特別,那麽與衆不同的靈魂,又有誰能夠忽略它呢。
可是老都古并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麽,看着對方驚疑中略帶恐慌的神色,早就在不遠處等候這一時刻的賓很自然的走了過去。
賓詳細且耐心的為都古講解了對方想要知道的一切,然後,有意無意的,他借着都古剛剛向伯拉古吐露完心聲後的情緒,提起了對這個可憐靈魂的補救方法。
雖然只是輕描淡寫的一提,但相信以都古的好奇心和同情心,他一定會想辦法搞清楚,賓打算那時候再好好的和都古說說補全靈魂和無限趨近于完整的靈魂的故事,可令他沒想到的是,伯拉古竟然幫了他。
伯拉古沒理由幫他,哪怕他對伯拉古表現的比一般的靈魂或者拾荒者要友善些,那也是賓出于自己當初沒有接受這份禮物的小小的自責,而并非真的就把伯拉古當成自己的人,而伯拉古既然成為了艾法的線人,那麽也不會另再向他示好。
所以這其實是艾法那邊的意思。
想到了這點的賓不由皺起了眉頭,他不禁生出了擔憂,艾法到底了解到了什麽程度。
不過有一點可以篤定,艾法不會知道他是因為他女兒才針對都古,因為他的女兒是他死了之後才出生的,那個黑色封面的本子裏應該不會記錄人死後發生的事情。
在賓忐忑的心情中,三途川起霧了。
屬于都古的那片區域裏,霧氣粘稠的伸手撥弄都難以在眼前清理出一片清明之地,不過看到這片霧,賓徹底放下了心。
由于事發地點是都古的房子,這片霧氣并沒有波及太大的區域。伯拉古那邊不用說,有艾法在,他就算不知道也可以很好的參與全程,而都古另一邊的鄰居最近被賓調度到更加遠的隔壁,這些日子根本無法窺探這邊的情況。
此時都古的住所就像是一片孤島,除非淺灰色的三途川裏突然出現一艘孤舟,否則都古和他的所作所為只能被困在他自己這片區域裏。
賓随時注意着都古這邊的動向,霧氣從濃稠到完全把都古的房子包起來花了一些時間,不過等待是值得的。
這一天,當白色的仿佛凝聚成實體的霧氣變成繭型将都古的房子完全包圍住,賓來到了伯拉古負責的區域裏和那位不知為什麽一直在監視着都古的人站成了一排。
“成了吧。”或許是因為即将成功的喜悅,又或許是因為大仇終将得報,像是要分享這份喜悅與激動的心情,賓不知不覺的和伯拉古搭了話。
“成了。”伯拉古聞言微微一顫,回應了賓這個不是問話的話。
黑色的鐮刀倏地出現在賓的手裏,待氣旋上升,破繭乘風,賓提着黑色的鐮刀步伐穩健而有力的邁向都古的住處,強壓下将要溢出胸腔的暢快感,從那所狹小的破舊的木質房子裏,将都古和他觸犯的禁忌一起揪了出來。
都古對着賓跪了下來,表情真摯而虔誠,對于自己一手塑造出來的生命,都古沒有理由會輕易的放棄,但前提是在不威脅自己生存的情況下。
然而艾法的到來撕碎了都古一直以來用來僞裝的道貌岸然的面孔。
“這麽說來,我是不是還得誇獎一下我們聰明的老校長先生?”艾法笑眯眯的俯身看着跪在那裏都古,看起來似乎是在贊賞,他将老都古從地上拉了起來,和善又親切的拍了拍老校長的手,“我很欣賞您這種鑽研精神。”
賓聽後不禁眼角一跳,本來激蕩的情緒就像是開始收線的風筝,瞬間就拉到了目光可視的高度,再也難逃離那根極細又堅韌的甚至肉眼難辨的細線的掌控。
艾法的到來完全出乎意料,賓本打算悄無聲息的以禁忌之名将都古解決掉,可多了這樣一個不安定因素,如果艾法的目的是看好戲,那麽對付都古他可能要選擇其他的方法了。
不過好在艾法接下來的舉動安撫了賓搖擺不定的內心。
“可是三途川并不需要這種精神。”說這話的時候,艾法看起來像是在看都古,但實際上卻用餘光不着痕跡的掃了賓一眼。
他在警告他,或者在用都古的事情要挾他。
看起來,這位想和他玩某種游戲的少年給予他的耐心已經快要到達極限了。
不過縱使這樣,賓仍舊得到了想要的結局,而且是由他親手将眼前這個醜陋的卑鄙的又道貌岸然的家夥徹底的抹除,艾法的耐心又算得了什麽呢。
他沒有按照艾法的要求将都古栽成一朵彼岸花,而是徹底的使都古消弭于自己黑色的鐮刀下,從此再也不會有任何關于這個人存在的痕跡留下。
完成了這些,賓甚至沒有去管那個被都古拼湊出來的靈魂,而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見見自己的家人,想要告訴她們雖然他沒能在現世給她們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