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由和你相鄰區域的兩位拾荒者輪流照顧,不過那邊的拾荒者最近弄死了一朵彼岸花被栽了,如今輪到你和隔壁的那位輪流澆灌了。”
賓這才想起來伯拉古的隔壁已經沒有人負責了,看來這家夥的工作并不如他預想的輕松,不知道艾法交給了他什麽工作,作為新手不知道伯拉古能不能勝任。
等等。
他操心這個做什麽?
賓被自己腦海中毫無根據浮現的擔憂弄得楞了一下,随後不禁暗自苦笑。伯拉古和他還在世的女兒年紀相仿,大概是因為這個,所以一開始賓就對伯拉古動了恻隐之心吧。
“那另一邊的鄰居呢?他是誰?”伯拉古見賓說着說着竟然走神,不由出聲提醒,同時心裏暗暗記下,這位看似冷面無情的引渡者看起來也有着不為人知的心事,他是不是該告訴艾法。
“他叫都古。”
不知道為什麽,當賓從嘴裏吐出‘都古’這兩個字的時候,伯拉古竟然從中感覺到了殺意。
☆、伯拉古04
伯拉古雖然馬上投入了拾荒者的角色,每天卻也只在一小塊地方反複的澆灌彼岸花,以圖達到精準的施肥水準後,再實現對自己這片花田的管理。
好在每個拾荒者負責的花田面積不小,伯拉古觀察過鄰居都古幾次澆花的規律,便錯着時間和幫助他的鄰居打了個時間差,直到自己熟悉了不同顏色的彼岸花的施肥量才漸漸的走出自家門口的那塊區域。
這幾天伯拉古也觀察了都古很久,這位老人看起來極其的熱心腸,帶着老年人特有的熱情和領導者的氣勢,就連澆花的時候都自成一種風韻和神采,讓人看着說不出來的舒服,伯拉古覺得這應該是一位成功人士,可賓那天的神色卻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腦海中令他揮之不去。
他不太明白,為什麽看起來對一切漠不關心一門心思只在工作上的賓引渡者為什麽獨獨對都古露出那樣的表情。
雖然稍縱即逝,但曾從事人力資源管理工作的他,這種程度上的情緒變化還是能夠察覺到的。
鑒于艾法的任務,伯拉古一邊熟悉拾荒者的工作一邊開始觀察都古這個人,直到今天在兩位的管轄區域交接處見面。
“你好。”像是剛剛見到對方一樣,伯拉古笑着對都古伸出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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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好。”都古的樣子看上去有點吃驚,不過他還是迅速挂上了一副和善的略帶疑惑的笑臉,“你是?”
“我是新任的拾荒者,今天剛到這裏上任。我聽說這片花田是您和另一位拾荒者幫忙澆灌的,真是謝謝你們。”早就了解到都古的性子,伯拉古的臉上也挂上了最為真誠的笑容。
“哪裏,我們也是被安排過來管理的。”都古謙虛而溫和的笑了下,随即看向伯拉古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怎麽覺得眼前這個人有點眼熟呢?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伯拉古裝作自己是個新進拾荒者小白的樣子問了都古一個新手問題。
“我好想在哪裏見過你……”都古垂下眼睑陷入思考狀态,随後他想起前幾天的那場騷亂,不由猛地擡起頭,“你!是你!你是前幾天那個……”
“是,是我。”那天的動靜是有點大,伯拉古不介意都古提起這些,從容的點頭微笑,“我實在是不願意轉世,然後上面突然有個聲音說帶我去見他,然後我就見到了艾法主司,成為了一名拾荒者。”
“成為一名拾荒者也不錯。”都古的聲音聽起來倒是挺真心實意,看起來還帶着點慶幸的高興。
“我也這麽覺得。”伯拉古認同的點頭,随後帶着真誠的笑容問對方,“對了,還沒請教您叫什麽名字?”
“都古,你呢?”對方問道。
“我叫伯拉古。”說完,伯拉古笑着回應。
大概覺得伯拉古是新人,在明知道自己旁邊這塊區域已經有拾荒者負責後也沒有停止往這邊跑。都古會細心的手把手教伯拉古作為拾荒者應該做的工作,然後耐心的給他講解一些注意事項。
面對這樣的都古,伯拉古沒忍住開口問了對方的職業,在知道生前是一名校長并将因為太過操勞将最後的生命都奉獻給教育事業的時候內心試探的心思收斂了一些,多了一些崇敬的意思。
可也正因為這樣,伯拉古內心的疑惑更濃了,面對這樣一位兢兢業、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校長,賓引渡者為什麽會用那種眼神去看他呢?
自從那日開始,每次賓和都古相遇的時候,伯拉古都會留意。從以往賓引渡者的表現來講,他對任何拾荒者還有那些乖乖接受引渡的靈魂都沒什麽表情,也看不出內心有什麽波動,唯獨在遇到都古的瞬間,賓的眼眸深處會閃過一絲憎惡,如果不是伯拉古一直在留心賓引渡者的事情,根本就察覺不到這樣細微到極致的差距。
不應該是這樣,從他了解到的角度看,如果都古真的是一位愛崗敬業的老校長,賓對待他的态度不應該是這樣。
他也将這個件事情禀報給了艾法,可是從艾法這幾次交代的任務看來,他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怎麽了?”大概是伯拉古有些心不在焉,都古不由好奇的問了句。
伯拉古聽到呼喚才猛然回神,歉意的對都古笑了笑,“沒什麽,想起了一些生前的事情。”
老都古是大學校長,那麽就免不了談到大學生,談到大學生就會談到當前嚴肅的畢業生就業問題。剛剛他們在談的就是畢業生進入公司之後的發展問題,伯拉古順勢就回了都古一句。
“對了,能問問為什麽……”老都古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有些躲閃,像是思考怎麽妥善的繼續問出這個問題。
“我為什麽不願意被引渡?”伯拉古自然知道對方想問的是什麽,于是從容的接過了話頭,但又沒直接解釋這個問題,“都古,其實我畢業之後就進了一家大公司,但工作了很久,和自己同一屆進來的人都升職了,最次也是組長,而我卻還是個職員。”
老都古沒想到伯拉古會扯到別的話題,但對方的表情看起來實在是不怎麽美妙,所以都古選擇聽他說完。
“我一直以為是自己能力不行。”伯拉古說到這句話的時候不知怎的笑了起來,“我那時候談了個女朋友,我很喜歡她,她應該也很喜歡我,然後我咬牙存了半年錢買了一對戒指,我向她求婚了。她答應了。”
“這是好事呀。”都古聽後有些高興,但看看伯拉古所在的地方,有有些落寞和同情,這婚怕是結不成了吧。
“是好事。”伯拉古點頭肯定了都古的話,“但随之而來的問題就比較嚴峻,我不想帶着她回老家過日子,她喜歡大城市。”
都古深以為然的點點頭,就連他學校的那些學生在接觸到這個社會之後都忍不住流連忘返,心生向往,更別提走入職場的小年輕。
“所以我更努力的工作,我力所能及的做我能做的所有事情,我自認我的能力不差,甚至比那些已經升職的人更好。”說到這裏,伯拉古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了一種自信而強硬的氣勢,看得出來這人是待着一腔熱血進入職場拼搏打算拼出一番自己的天地的。
“然後呢?”都古輕聲問。
“然後有一天我跟我女朋友去逛街,看到了我的同屆和她部門的老總也在逛街。”伯拉古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很淡,淡的讓人感到害怕。
都古是校長,卻不是不懂得職場上的那些事兒,于是默然。
“然後有一次團建聚餐之後去ktv繼續嗨,我喝多了去廁所醒酒,在男廁所聽到了另外一位升職的同屆和他部門的主管在另外一個隔間裏傳來了一些……聲音。更令我吃驚的是,同屆的主管也是男的。”
縱然伯拉古說的很隐晦,但都古已經完全明白了伯拉古想要表達的意思。
“你可以辭職。”都古說道。
“我也是這麽想的,這樣的公司根本不值得我待下去。”伯拉古說完這些又自嘲的笑了,“然後我接到了一個消息,老總讓我去當他的秘書。”
都古聞言一驚,轉頭看向伯拉古那張稱不上帥卻美麗的臉,心裏徒然升起一絲不安。
“然後我去應聘,老板卻拿出了我和女朋友逛街的照片。”伯拉古嘆了口氣,臉上卻看不到應有的憤怒,“不但拿出了我和女朋友的照片,還拿出了之前着急做的幾份文件,我仔細看了看,發現文件被篡改過了,如果曝光,至少三年。”
“你答應了。”都古微微皺起了眉頭,但是他卻沒說什麽。
“答應他就能成為他的秘書,每月薪金足夠我和女朋友過上好日子還能有結餘,不久我就能給她一個家;不答應,我的人生被覆滅。”伯拉古長出了口氣,拍拍根本沒有沾染上任何泥土的屁股站了起來。
“既然答應了,那你怎麽……”怎麽還死了。
“我成了老總的秘書,他帶着我到處去應酬。”伯拉古的眼神裏已經完全沒了焦距,看起來異常的空洞,就像個破敗的人偶,“一開始是客戶,然後是各種管轄我們的需要小心應對的人士,我們老板把我當做籌碼和禮物,我在很多人身邊都待過。”
都古重重的嘆了口氣。
“不過好在我聰明,暗地裏收集了證據,準備告發他們,誰想到他們先我一步,把我推向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即便說着這些,伯拉古的臉上也沒有什麽太多的表情,仿佛所有的感情都離他而去,他僅僅只是在說着一些和自己無關的事情,“而且當時我很奇怪,關鍵時刻,我的證據也找不到了。”
“那你自殺了?”都古問道。
“沒有,我逃了。”說到這裏,伯拉古的眼中才有了點神采,仿佛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我逃了,但是又被找到了,我跑啊跑,在一棟廢棄大樓裏休息的時候,被發現,然後失足從上面摔了下來。”
“那個證據為什麽找不到?那麽重要的東西你一定不會這樣粗心。”如果有了伯拉古收集的那些證據,那麽事情會不會就會變得不一樣,他的身邊便不會出現一名叫做伯拉古的拾荒者了?
“我不清楚。”伯拉古搖搖頭,将雙眸底部最隐晦的那抹失落和失望藏好,“我把它交給了我的未婚妻,大概是她不小心弄丢了吧。”
接下來的事情都古不用問就知道發生了什麽,怪不得伯拉古不願意接受引渡,像伯拉古這樣的年紀大概會覺得,那時的他活着還不如死了。
☆、伯拉古05
自從那日和都古說了一些自己的事情之後,伯拉古覺得都古更照顧他了。大概是校長的天性使然,伯拉古畢竟還年輕,大概和剛畢業走出校門後受了委屈的孩子差不多,老校長忍不住動了動自己本應該收起來的恻隐之心。
也正是因為這份照顧,讓都古放下了拾荒者身份之間的那種獨立個體的孤立感,伯拉古趁着這個機會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時長和他坐在川塗上促膝長談,伯拉古覺得可能是自己對都古某些方面的坦誠換來了對方并沒有像之前刻意遮掩某些心緒變動。
于是伯拉古便知道了,這位校長,也僅僅只是一位普通的校長而已。哪怕他再矜矜業業廉政風骨,也逃不了利欲的糾纏。
如果當初都古肯站出來,那麽那名女學生很可能就不會是那樣的下場。不過好在,那個女學生只是骨折,往後的生活雖然不方便,卻也沒有生命危險。
“然後不知道賓引渡者什麽時候來的,還是恰好經過我們身後,當時注意力都在都古那邊沒注意到引渡者。”伯拉古将賓的行動告訴艾法。
“後來怎麽樣了?”艾法一邊問,一邊撫摸着伯拉古光滑的脊背。
“後來就沒有消息了。”伯拉古順從的趴在那裏,把自己完全交給了對方,“都古心裏有悔有愧,他本打算把這件事情藏在心底永遠都不會說出來,可他現在死了,可能沒活着的時候那樣抵觸了吧。”
“我是問後來賓和都古發生了什麽?”艾法皺了皺眉頭,顯然對于重複這種白癡問題很不耐煩,手下不自覺的加重了力道。
伯拉古悶哼一聲,立刻回答:“引渡者問了問彼岸花的澆灌情況,然後就走了,不過離開的時候賓引渡者的臉色看起來不怎麽好看。”
“我知道了。記得我對你說的話,賓想要什麽,你就給他什麽。”艾法拍了拍伯拉古,示意他可以結束這次的報告離開這裏了。
離開艾法的住處,伯拉古從容的穿過那片一眼望不到邊、看起來不那麽健康的彼岸花田,正準備尋找賓從他身上試探出他和都古的聯系的時候,卻在田邊碰到了賓。
他好像正望着手裏的什麽東西,看得正入迷,沒發現有人靠近。
伯拉古放緩了腳步走過去,發現賓看得是一名孕婦,從腹部的隆起程度看,應該快要生産了。
察覺到有人靠近,賓瞬間收起了手裏那個東西,伯拉古這才發現,賓拿的是一面鏡子。
見是伯拉古,賓微微松了口氣。
“你在看什麽?”伯拉古狐疑的看着賓,他從沒見過賓引渡者在其他拾荒者面前這樣失态過。
“沒什麽。”賓恢複了一如既往的面部表情,看了艾法住處那邊一眼,“剛從艾法那裏出來?”
“嗯。”
伯拉古點點頭,然後兩個人心照不宣的沒有繼續追問接下來的話題。
“那走吧。”
伯拉古落後一步跟在賓引渡者的後面,微微擡起頭觀察着賓。在三途川這邊擔任職位之後,年齡上不會有再有變化,也就是說,外貌上就固定在死亡時那一刻的樣子。
伯拉古記得剛剛鏡子裏的那名女性看起來挺年輕,如果不是賓在外面包養的,從賓那時擔憂寵溺的神色上看,應該是他的女兒沒錯了。
所以賓的女兒要生産了,他在擔心她嗎?
引渡者是被允許能看到現世的東西嗎?
伯拉古的內心深深的産生了疑惑,雖然他不是引渡者,可就他所知,除了艾法,這裏沒有任何一個人被允許還能和現世有聯系。
不過賓引渡者的那面鏡子……
伯拉古想起了被對方匆匆收起來的鏡子,那面鏡子應該是艾法給賓的才對,畢竟他們來的時候孑然一身,沒道理賓能憑空變出一個現世的東西來。
所以這是艾法默許的啊,可是到底為什麽呢,為什麽唯獨是賓呢……
都古、賓和艾法三個名字正盤繞在伯拉古的腦海裏,可是他卻無法理清這其中的頭緒,艾法對賓是縱容的,而賓對都古是仇視的。
可是三個人卻都像不認識對方一樣,若無其事的共同在三途川工作生活,伯拉古真的覺得頭大,他可能無法完美的完成艾法的任務了。
又過了幾天,這幾天都古都沒有再來找伯拉古聊天談心,好像都古将自己抛開給伯拉古看後,就有點害怕他。不知道是害怕他看不起自己,還是單純的将伯拉古當成了垃圾桶,吐完了就走。
都古不理他,賓那邊也毫無進展,有點兒無聊的伯拉古早早的來到三途川邊上散步,試圖再次碰到都古能和他重新建立起之前的氣氛,就見賓不知什麽時候站在都古所屬的區域往三途川裏面扔了個東西,濺起了好大的浪花。
伯拉古雖然沒看清楚是什麽,但是從浪花的大小和一閃而過的顏色判斷,那應該是一個無限趨近于完整的靈魂,就如同當初的他一樣。賓扔完東西之後就走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已經被人發現。
伯拉古走到賓扔東西的位置凝視了很久,偶爾會見到那個被扔掉的靈魂随着川流翻滾上來,沒見到什麽特別的也就沒太在意,權當是賓不知道從哪兒又發現了個麻煩随手扔了而已。
但是這個想法幾天之後就被伯拉古否決了,因為他看到了都古有些發懵的端着那個無限趨近于完整的靈魂,用求助似的眼光看向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又來到他們這個區域的賓。
就像是他一直在等待着這一刻一樣。
伯拉古聽到賓耐心的和都古解釋着他手裏那個是什麽,而且有意無意的提起了補完整,然後又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含糊的應付了都古的問題後走了。
雖然賓走了,可伯拉古卻無比清晰的認識到,賓是希望都古知道怎麽補完整那個無限趨近于完整的靈魂,而賓也知道他其實一直在一旁看着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伯拉古又生出一種感覺,他和都古的結識都是賓有意為之的。
然而即便是這樣,伯拉古還是上前告訴了都古補全靈魂的方法,他有艾法給的免死金牌,還有什麽可怕的呢。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伯拉古更難看到都古的身影了,相比之前都古的消失,伯拉古這次卻明白對方正在幹什麽。
都古正在按照他告訴他的方式補全那個靈魂,在他的屋子裏,偷偷的。
看起來被伯拉古的遭遇再次觸動恻隐之心的老校長,在回憶了女學生的事情過後,他可能覺得自己身為拾荒者可能要做點兒什麽。這是一種長久以來的職業生涯帶給都古與生俱來的使命感,就是不知道這份使命感他能堅持多久。
也不知道那個無限趨近于完整的靈魂會不會成為第二個女學生。
将最近發生的幾件事情再一次報告給艾法後,伯拉古有了新的任務,時刻監視着都古那邊的動向。伯拉古雖然不知道賓要幹什麽,但是他好像明白了艾法已經明白了賓要做什麽。
都古宅的有些可怕,伯拉古的任務是監視都古,可他只能偶爾在很早的時候碰見都古,見面後都古警惕的就像看陌生人一樣和他打了招呼,然後繼續回去填補那個靈魂,伯拉古找不到任何的理由接近他去了解他到底進行到哪一個階段了。
直到有一天,都古的房子被霧氣包裹了起來。
濃稠的化不開的霧氣逐漸将都古的屋子包裹在裏面,形成了繭的形狀,然後将只踏進都古區域一點點的伯拉古推了出來。他只好站在自己的區域裏看着,看着那些霧一層又一層的憑空産生,将都古的整個區域都籠罩起來。
此時此刻,伯拉古明白自己就算不進都古的屋子也能知道對方到底進行到哪個階段了。
“成了吧。”賓引渡者不知何時來到了伯拉古的邊上,仿佛知道伯拉古幫過他一樣,淡然的開口。
“成了。”這時候再裝傻,伯拉古就是真正的大傻子,于是順勢就應了下來。
微風漸漸從都古所在的區域刮了起來,很快,柔和的風變成了可以摧殘一切堅硬之物的兇器,将包裹着都古房子的霧繭攪碎,打着轉的往上升露出了房子的本來面貌。
這時,賓提着手裏的黑色鐮刀緩步經過伯拉古的身邊,向着木屋的方向走了過去。伯拉古從側面注意到賓的臉上竟然帶着一絲從未有過的暢快感。
很快,伯拉古就見到賓引渡者提着那個被補完的靈魂從屋子裏出來,後面跟着面色焦急的都古,直到都古跪在了賓的面前求他。
然後艾法就來了,就像是和賓商量好了似的。
艾法來的很突然,畢竟都古這邊的動靜僅限于區域性的霧氣和狂風,并沒有到曾經他那時候烏雲滾滾黑雲電閃的地步,可艾法就是來了。
然後就聽到了艾法對于都古的宣判,也是這時候,伯拉古才知道賓的目的是什麽。
賓是想要都古完完全全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所以他自導自演了這麽一出戲,演員裏有自願配合賓的艾法,和完全服從艾法命令的他。
而老都古也沒讓人失望,再次背叛了他自認為的責任。不過這次都古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了,趁着艾法和伯拉古都離開了,賓揮舞着黑色鐮刀将都古徹底的抹除了。
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完整的向艾法報告之後,伯拉古又回到了自己負責的區域,而賓這時候竟然還沒走。
“賓引渡者?”伯拉古疑惑的走上去,“還有什麽事?”
“他會成為你的新鄰居。”賓用鐮刀的刀刃指了指地上還未清明的靈魂,“不過他是被造出來的動靜有點大,你去散布些不利于他的消息讓他不要過多的接觸其他拾荒者,省的有人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
“我知道了。”想起了修補靈魂的禁忌,伯拉古理解的點頭。
賓見伯拉古點頭表示了解,也不再多做停留,轉身打算回到自己的住處,剛擡腳就被伯拉古再次叫住。
“賓引渡者,我能冒昧問一下,為什麽要讓都古消失?”伯拉古實在是好奇死了,艾法他不能問,于是只能将希望放到賓的身上。
大概是剛剛了卻一樁心事,賓看起來心情還不錯,只見他難得給了伯拉古一個不算微笑的笑臉,開口講,“都古故事裏的那個女學生,是我的女兒。”
☆、賓01
賓從來沒有想過,人死之後竟然真的會有另外一個世界。盡管這個世界晦澀不堪,無論什麽樣的人到了這裏看起來都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可這個世界确确實實存在着。
初到這裏來的時候,賓無疑是迷茫的。
身邊到處都是游走的靈魂,它們漫無目的的在淺灰色的河水岸邊飄蕩着,偶爾會被帶着黑色鐮刀的人帶到別的地方,從此再也看不到它們的影子。
那些拿着黑色鐮刀的人看起來非常的不好惹,所以盡管再疑惑,賓也只是遠遠看着沒敢接近,好在那些人也沒來找賓的麻煩,于是賓就加入了每天在岸邊游蕩的那些靈魂的隊伍裏,他除了知道自己已經死了,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吶喊,其餘的什麽也想不起來。
他該去哪兒呢?
他們會不會永遠的在這灰不拉幾的水旁邊一直徘徊下去呢?
賓一直走一直想,然而沒有人會給他答案。
他經常看到的靈魂們都被拿着黑色鐮刀的人帶走了,賓知道了他們叫做引渡者,偶爾來岸邊用網子撈東西的叫做拾荒者,賓不知道這些人是幹什麽的,他腦子裏好像裝不下太多的東西,久而久之,連腦海裏女人聲嘶力竭的喊聲都淡了許多。
渾渾噩噩的徘徊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一片望不到邊的紅色。
賓不得不承認,在以灰色為主色調的空間中,這片紅色真的很美,美到只要盯着它們,賓就不願意再去想任何的事情,血一樣的紅色滿滿的充斥在視野裏,只要盯着它們,就會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平靜,所有的情緒波動全部都可以歸于安寧。
所以賓盯了它們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直到一名看起來年齡應該很小的少年走到了它的身邊。
“好看嗎。”
那名少年的聲音很輕,聽起來也很柔,配上彼岸花的顏色,讓賓忍不住覺得這少年和花簡直是世間最美好的事物。
“很美。”賓有些迷離的看向少年,緩緩的點頭。
然後少年就笑了,他拉起賓的手,帶着他穿過這片彼岸花田,帶着他進到了一座鐵灰色的城堡中。
而随着賓的深入,他渾渾噩噩的思想逐漸變得清晰明朗,腦海中女人的喊聲逐漸從聲音變成了具體的印象,他記起了那張女人的臉。
那是他的妻子,在他臨終前耳畔的喊聲。
她哭得那麽傷心,哭得險些背過氣去,對肚子裏的孩子該多不好。
是啊,他們才剛剛結婚三年,連七年之癢都還沒到。他的妻子還那麽年輕,他們的孩子還沒出世,他真是個不合格的丈夫和父親。
“這些不是你的錯。”那少年好像知道身後的人在想什麽,用和剛剛同樣輕柔的聲音對他講,“不是你的錯。”
“你是誰?”賓被帶到一間類似辦公室的屋子裏,他站在辦公桌前,看已經坐在他對面的少年問。
“我叫艾法,是這裏的主司。”少年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靈魂,他早就注意到他了。
每個新來的靈魂,艾法都能在經常捧着的那本黑色封皮厚的跟字典一樣的書裏看到它們現世時的生平。由于每天來他這裏報道的靈魂數不勝數,按照艾法以往的秉性,往往都是一掃而過,直到看到那天最後的一個靈魂的生平,也就是眼前這位。
吸引艾法的地方是這個靈魂生前非常有錢,是當時他管轄的這片區域裏最有錢的一個。艾法忍不住勾起了一個冷笑,想看看這位有錢人是怎麽把自己揮霍死的,才耐着性子看了他的過往。
這一看,艾法忍不住驚呆了。
眼前這個靈魂的生平沒有任何有錢人應該有的惡習,他所有的事業全靠自己打拼,因而四十歲左右事業有成才結婚,結婚對象是小他快二十歲的秘書,兩個人的婚姻很幸福,婚後兩年才有了孩子,可是他卻沒能等到孩子出世就離開了人世。
大概是年輕的時候打拼的太狠,等查出癌症的時候已是晚期,這病來的突然去的也快,沒過多久這人就不行了,只來得及背着妻子偷偷的叫律師将名下的財産全都轉移到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名下,人就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天氣撒手人寰。
艾法不信邪的又從頭看了一遍,除了有時候用一些商業上無傷大雅的小手段之外,這位靈魂可以說是富人中的楷模,就連翻來覆去翻爛了他生平的艾法都難以從上面找到瑕疵。
本來這樣的靈魂,能有個好的引渡對象才對,可是艾法偏偏對他産生了興趣,要知道,他從未見過這樣幹淨的人,幹淨到想讓人忍不住靠近,然後再破壞掉。
艾法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種人,尤其是有錢人。
所以這個靈魂來了之後并沒有立刻被引渡,艾法一直在思考到底是滿足自己的私心留住他還是将他送走,而今天,這個靈魂自己給了他答案,他竟然誤打誤撞的走到了邊界處。
這就怪不得他了。
“你願意成為一名引渡者嗎?”沒有拾荒者作為過渡,艾法直接就想給這個靈魂安個引渡者的職位,不為別的,只是為了方便。
引渡者可以直接住在他的城堡裏,這樣無論他做什麽事情都要方便多了。
“引渡者是什麽?”
恢複了生前記憶的靈魂發生了和剛剛比起來翻天覆地的變化,眼中的迷茫無助沒有了,現在的它看起來相當的精明幹練,身體站的筆直,眼中的神色一絲不茍,如果不是知道這是在三途川,艾法會以為這人正在談一個很重要的國際合約。
面對對方的詢問,艾法拿出了當主司以來的全部耐心,一點一點的給眼前的靈魂講解三途川的機制和制度,然後将每個職位需要負責的事情詳細的告訴了對方。
“為什麽是我。”那靈魂最後問道。
“因為你最有錢,我們這裏也是需要供奉吃飯的。”艾法毫不遮掩的告訴了對方他們接收人的原則,但還不忘接上一句,“你想想,你可以作為引渡者等着你的家人百年之後下來團聚,然後親手引渡他們然後你再引渡離開。”
艾法沒有說的是,一旦擔任了三途川的某一個職務,那麽他們将永遠不會有被引渡的可能性了。
“那我可以在這邊看到她們嗎?”問這句話的時候,一絲不茍的神色才有了一些松動,看起來他是真的很愛護他的家人。
“可以。”艾法給了肯定的答複,至于是不是真的可以,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說不動心是假的,如果他孑然一身生前無所挂念,那麽他大可以潇灑的接受引渡,可他不是。他還有愛人,還有孩子,如過他真的可以等在這裏和她們團聚……
“好。”沒有過多的語言,他只是用無比鄭重的語氣回答了一個好字。
于是賓引渡者就誕生了,過程迅速且奇妙的讓人不可思議。
艾法讓他在衆多字裏面挑一個自己喜歡的,他就挑了‘賓’這個字。因為生前他的名字裏就帶一個BIN發音的字,也算是個念想吧。
當賓看到自己手中生出的黑色鐮刀的時候,他終于知道以前在三途岸邊看到的那些手持黑色鐮刀的是什麽人了,那些人和他一樣是引渡者,所以賓的內心産生了一個疑惑。
“我記得你說過每個區域只有一個引渡者。”賓将自己手裏的鐮刀收了起來,面容嚴肅的看着艾法。
“是的。”艾法點頭。
“我記得我分管的那片區域之前就有引渡者,他去哪兒了?”
“哦,調到別的地方去了。”艾法輕描淡寫的帶過了賓的問題,然後整個人貼了上來,臉幾乎要貼在賓低垂的面頰上,“好好加油啊,我的新引渡者。”
艾法的語氣沒由來的讓賓感到一絲厭惡,這種語氣他聽過,那些有求于他的小公司在他還未成婚之前時不時的會送一些長得好看的小姑娘小夥子來讓他挑,不過他不喜歡這一套,全都回絕了。
艾法現在的語氣和那些小姑娘小夥子有些相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但是賓卻不能把這種厭惡表現在臉上,他又沒法讓自己笑着面對對方,于是只好擺出一副面無表情的臉。
熟不知這張沒有表情的臉會成為賓引渡者的招牌。
為了盡快熟悉工作,賓很快便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上。過于抽象的工作令賓有些緊張,不過好在一時半時還沒有遇到過難以解決的事情,順利引渡了三四個靈魂,賓覺得自己對這個工作開始熟稔起來,至少在引渡靈魂這方面順手了許多。
他引渡那些靈魂的時候能夠偶爾看到它們臨死前的一些畫面,一開始賓還覺得有些新鮮,可久而久他就發現這是一份重量,一份無法和任何人分享的重量。
所有的不甘和寄托,全都潮水一樣順着對方的記憶向着他湧來,讓他無數次的回想起他自己臨死前妻子痛哭着叫着他的名字,然後感同身受的眼眶發酸。
他設想過他們無數的美好人生,可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揮舞着鐮刀送走那些和他一樣對現世留着無限眷戀的人們。
可能是剛剛成為引渡者,賓還無法狠下心來對待那些心有眷戀的人,所以每次引渡前,他都會和那些人聊上兩句,雖然起不了什麽作用,但能讓對方放下一些執念也好。
這時,隔壁的引渡者會笑話他多此一舉,引渡之後,沒有人會記得你說的話也沒有人會記得你的好。
“我記得就好。”賓不軟不硬的回了句,然後整了整衣服,讓自己能夠妥帖一些。
“怪不得你直接被升為引渡者了,感情是責任感強啊。”隔壁的引渡者倒是沒生氣,走過來拍了拍賓的肩膀有些感嘆。
“什麽意思?引渡者不都是被直接任命的嗎?”賓這才微微皺起了眉頭。
“怎麽可能,你是在開玩笑嘛?!”隔壁的引渡者像是聽到了什麽稀世奇聞,他驚訝的看着賓,“引渡者都是從優秀的拾荒者裏挑出來的,根本沒有過從靈魂狀态直接認命的先例。”
“從未有過?”賓将眉頭擰的更緊,又确認了一遍。
“從未有過。”隔壁的引渡者一臉鄭重的回答了他。
☆、賓02
‘從未有過’這個答案換來了賓的警惕,他也曾想過會不會真的因為自己比較有錢,才被艾法破格提拔成引渡者,可從其他引渡者那裏得到的答案是‘否’。
可以肯定,艾法這樣做是有目的的,可到底是什麽目的,賓一時間還沒弄明白。
他只能一邊工作一邊觀察着艾法的一舉一動,畢竟和艾法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對方的動機可以通過他的行動很好的分析出來。
賓縱橫商界幾十載,看人到底藏着什麽小心思,小心思是好事壞這點還是不難推斷出來的。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可賓還沒從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