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失憶(一)
顧景衡晚上有局,約了住建局的幾位領導吃飯。
下午四點半左右,鄭昊忙完手頭上的事,難得空閑片刻,點開手機随便看看,首頁彈出來一條娛樂相關的消息——“某陸姓男藝人于昨晚二十二點三十八分,在世貿附近的通江橋上跳河自殺,目前已被送醫就診,具體情況不明。”
起初他沒留意,一翻而過,繼續浏覽股市行情,差不多過了五分鐘,他走出辦公室去茶水間倒水,期間還跟某個同事打了聲招呼,倒完水回來,正準備聯系酒店以确定晚上的包間和菜品。
也就是突然一下子,他想起了方才走馬觀花跳過的那條新聞,幾個關鍵詞重疊到一起——姓陸,男藝人,自殺。
鄭昊的心髒撲通撲通狂跳不止,他勉強鎮定着,抓起手機查找之前的消息。
還沒等他逐一細看,某條評論突兀地躍進了他的視線,“好像是陸宇舟,演過《逐鹿》,演技還不錯,可惜了,不會是為情所困吧?還是本來就有抑郁症啊?”
鄭昊快步走到總裁辦公室,顧景衡擡頭,用眼神詢問他出了什麽事。
他搖了搖頭,嗓子裏幹澀憋悶:“沒事。”
顧景衡往座椅上一靠,神情懶散,“晚上那邊都安排好了吧。”
鄭昊讷讷地說:“都安排好了。”
顧景衡擰好手上的鋼筆,随意放到一邊,從抽屜第二層摸出紙煙和打火機,自己先揀了支出來,又扔了支給鄭昊。
鄭昊欠身抓起桌上的打火機,畢恭畢敬地給他點上火,顧景衡察覺出不對勁,徐徐吐出口煙圈兒,“今天這是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小……沒什麽。”鄭昊喉結微動,狠吸了一口煙。
顧景衡擡眼看着他,沒想刨根究底地追問,話鋒一轉,問起地皮審批的進度,飯局上正好要談這事,“晚上把申請書也帶上,這項目估計快了。”
“好。”鄭昊夾着煙,轉身走了出去。
他重新理過思緒,一來景衡不是醫生,就算告訴了也于事無補,二來趕在競标這當兒,出不得一點纰漏,晚上的飯局沒法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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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最重要的,他倆已有大半年沒聯系了,算是分得幹淨利落,當初小陸也是拿了不少錢的,這個節骨眼上,景衡沒有義務再去管他,找個時間——明天或者後天——他去醫院看看什麽情況。
晚上開車的是司機小高,這人開車沒他師傅穩當,有些毛燥,顧景衡本在後座阖眼休息,被突然的一個急剎踩醒了,索性睜了眼拿起手邊的項目申請書看起來。
鄭昊一直心神不寧,也就沒注意到小高的毛手毛腳,擱在平時,他肯定得出聲提點幾句。
“家裏是不是出什麽事了?”顧景衡看似随意地問。
鄭昊抿了抿唇,還是将那些話爛在了肚子裏:“沒有。”
顧景衡頭也沒擡,依然在翻閱手上的文件,翻到最後一頁,合上,再扔到旁邊,他稍稍偏了下頭,在晦暗的光線中瞥了對方一眼,“我看你心思不在這兒。”
“可、可能昨天沒睡好。”
“等手上這項目弄好,回去休個假吧,出國散散心。”
“嗯。”鄭昊心不在焉,翻來覆去地看手機裏的那條娛樂新聞,想刷出點最新的進展,可除了底下蹭蹭上漲的評論,半點實質性的東西都沒有,他終于憋不住了,“有件事兒,想跟你說一下。”
顧景衡看着他,示意他往下說。
“我今天在新聞上看見小陸了,那上面說他跳河自殺,人已經被送到醫院了。”鄭昊一口氣說完,半點不帶哆嗦。
車廂內突然安靜下來,連毛燥的小高一時也變得穩當起來,顧景衡目光平靜,咬合肌微微動了下,卻是轉瞬即逝,旁人還沒來得及察覺出任何異樣。
沉默半晌,他問:“人怎麽樣?”
鄭昊也不知醫院裏頭是個什麽情況,新聞上說什麽就是什麽,他只能如實告知:“現在人還在省人醫搶救。”
顧景衡沒說話,更沒下達任何指令,小高不敢多問,只能沿着原定的路線往前開。
開出去十來米,顧景衡下槽牙一咬,狠踹了腳前面的座椅,“你往哪兒開!”
小高到底年輕,是個半拉新手,一時間慌了神,不知是要去哪家醫院,鄭昊趕緊提醒他:“掉頭,去省人醫。”
***
陸宇舟同過媽媽最後的那段日子一樣,也躺進了重症監護室,現在仍處于昏迷狀态。
因為沒到規定的探視時間,顧景衡被攔着不讓進,他找人打了招呼,換上無菌服進去。
鄭昊趕緊叫小高送他去飯店,跟那幾位領導約的是七點,想着先找個由頭搪塞過去,起碼面子上要過得去。
陸宇舟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床邊是一整套心電監測儀器,上面的數字不停跳動,暗示有生命體征,人卻毫無知覺。
有醫生過來,他剛在醫師群裏收到通知,自己這兒來了個大人物,“是陸宇舟的家屬吧,他現在基本已經脫離危險了,明天再觀察一天,要是沒事的話就可以轉普通病房了。”
“怎麽還沒醒?”顧景衡的聲音有點幹啞。
“送過來的時候在急診掃過腦部CT,沒啥事,他現在主要就是嗆了水,肺部有感染,等炎症消了就好了,至于什麽時候醒,這個說不清,可能是因為驚吓過度,到時候我們會請神內科過來看看。”醫生忖度着對方眼色,“他這一時半會兒估計醒不過來,要不您去醫生辦公室坐一會兒吧。”
顧景衡沒去坐,給醫生留了個手機號,“有事打這個電話,我就在外邊。”
醫生語氣平和:“您放心吧,他要是醒了,我們肯定第一時間聯系您。”
那天,顧景衡在外面坐了整夜,翌日早上,鄭昊從電梯出來,就看到了走廊裏的人。
男人應該是一夜沒睡,這會兒正靠在長排座椅上休息,鄭昊走上前,盡量放低動作,沒想顧景衡還是聽到了動靜,倒沒睜眼,“昨天後來怎麽說?”
鄭昊坐到旁邊,“跟他們打了招呼,說您家裏有急事,改日再組局賠罪。”
“申請書給他們看了嗎?”
“看了,還是原先那意思,東城區的那塊地給我們。”鄭昊遞給他早餐,“吃完回去睡一覺吧,小陸這邊我看着。”
顧景衡捏了捏鼻梁,臉上疲态盡顯,“下午再說。”
下午的時候,陸宇舟被轉到了普通病房,人還是昏迷不醒,顧景衡交代鄭昊暫時留在這邊照看,他回家沖個澡換身衣服。
也就他走的那一會兒工夫,陸宇舟突然睜眼了,人沒傻,就是記不住以前的某些事情,能記得他舅舅和舅媽,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初高中同學,記憶好像停留在了上大學之前。
鄭昊懷疑這人在裝,畢竟是演過戲的,“甭裝了,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陸宇舟皺眉,對他的冒犯口氣感到不悅:“不是你誰啊?口氣挺大啊!”
鄭昊笑:“現在這病房裏就咱倆,你裝給誰看吶,別鬧了。”
“我裝你妹啊,我壓根就不認識你。”
鄭昊重新審視過他,現在小陸的眼睛裏除了迷茫,就是提防,完全是拿他當陌生人對待,真不像是裝出來的,“你真不記得我了?”
陸宇舟拿眼睛瞪他:“你誰啊!”
“那你記得顧景衡嗎?”
還是瞪着他。
“你是個演員,這你總該記得吧。”
這次沒瞪眼,有些驚奇的意思,“演員?我都演過啥呀?”
鄭昊一問三不知,找來管床醫生,那醫生給的說法是腦部受了刺激,選擇性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