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此去經年(二)
魏潤源哪敢拒絕,匆匆套上褲子就跟着顧景衡往外走。
腳步一頓,顧景衡回身瞥了眼床上的人,陸宇舟比方才好了點,大概是藥效漸漸散了,此時躺在床上安靜乖順,睡得很熟。
顧景衡看了一會兒,突然大步折返,把人連拖帶拽拎到了衛生間,“砰——”,狠狠帶上了門。
冰涼瓷磚就貼在後背,睡意被驚恐取代,陸宇舟微微張了張嘴,那人的目光似乎冒着寒氣,打在他臉上,令他本能地感到顫栗。
“他碰你沒有?”聲音也冰碴子似的,沒有半點溫度。
陸宇舟兩眼泛紅,驚恐地看着他。
顧景衡逼近他,半蹲下來,親手一粒一粒解開他的襯衫扣子,過程之漫長,完全是羞辱式的,陸宇舟死死地盯着那雙手看,終于忍不住了,崩潰地吼道:“他沒碰我!沒有!”
顧景衡擡手捏住他的臉,很用力,連骨節都微微泛白,“你有什麽臉哭?”
陸宇舟的臉在重力下有些變形,原先的崩潰慢慢被羞恥替代,他第一次在這人面前敗下陣來。
黎叔在門外徘徊,生怕那孩子在氣頭上,對小陸做出什麽荒唐事,于是敲了敲門:“那姓魏的還在外頭。”
顧景衡慢慢起身,依然是站在離他不足半尺的地方,“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人不人鬼不鬼,洗把臉吧。”
陸宇舟抿着唇,餘光能看到那人的锃亮皮鞋。
顧景衡走了出去,交代黎叔:“看好他,我一會兒過來。”
出了酒店,坐上車,魏潤源忐忑難安,看看男人,再看看窗外,心一橫,終于還是問出話來:“顧總,您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啊?”
顧景衡沒甩他,油門踩到最大,一路飙到會所,招來老板安排了兩個男公關,另外又開了瓶伏特加。
他把藥一滴不漏倒進去,将酒瓶使勁往茶幾上一蹾,“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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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潤源真心怕了,說話都在打顫兒:“我、我真沒碰他,我給他喂了藥,然後就去洗澡了。”
顧景衡往身後沙發上懶懶一靠,腿搭上茶幾,“兩條路,蹲號子還是喝酒,你選一個。”
“我叔叔跟您是朋友,我這就給他打電話,我讓我叔替我向您賠罪……”魏潤源快瘋了,兩眼開始飙淚,忽然“哇”地一聲哭了,“我連他一根頭發絲都沒挨着。”
顧景衡扯開領帶,冷冷吐出一個字:“選。”
“我錯了顧總,我叔叔叫魏克勤,他跟您也算朋友啊……”
“再好的朋友也不能欺負到我老婆頭上。”
魏潤源退無可退,硬着頭皮灌下幾口,藥效很快起作用,不多時,孟浪之态,忸怩吟哦。
顧景衡點了根煙,交代那兩男公關,“把他伺候舒服了,一人十萬。”
魏潤源半迷糊半清醒,體內如幹涸沙地,勉強有點意識,猛地哭天搶地,扒着顧景衡的褲腿求饒,“我錯了,我以後不敢了。”
顧景衡吐了口煙圈兒,“扶進去。”
兩男公關照做,把人拖了進去,顧景衡親手關上門,然後背靠牆站在過道裏抽煙。
嘶叫與呻吟并持,一波一波刺激耳膜,顧景衡沉默地抽着煙,等到裏面聲息漸滅,他擡腕看表,咬着煙走出去。
回到酒店,已是後半夜。
老黎還守在衛生間外面,看他進來,忙從椅子上起身,“小陸不肯出來。”
“死不了。”顧景衡推開磨砂玻璃門,那人抱着膝蓋蜷在地磚上,紅着眼看他。
他冷眼瞧着:“活該。”
陸宇舟把頭埋進大腿間,一言不吭,藥力仍有餘效,體內血液翻江倒海。
“你要今天不是自願的,那你欠我一個人情,如果本來就想破罐破摔叉開雙腿掙錢,算我把你計劃搞砸了,緩過這陣你來找我,我還你個資源。”顧景衡往出走,末了又回過頭,“別以為有點小聰明,你就能把這世道玩在鼓掌,年紀也不小了,以後辦事之前多動動腦子。”
陸宇舟驀地擡頭:“說得這麽冠冕堂皇,你跟那姓魏的有什麽區別?是誰才見幾面就把我往床上領?”
顧景衡冷笑:“你也就敢在我面前裝刺猬。”說完轉身離開。
老黎一把歲數了,也跟着折騰了半宿,早已精疲力盡,他把陸宇舟攙起來,“他在氣頭上,說的全是氣話,你也懂點事兒,別人幫你,哪有還沖人兇的道理。”
陸宇舟手掌抵着盥洗臺,身體微顫,“你們都走,我不用你們管。”
老黎無可奈何,後腳也出去了,出來時就看見顧景衡坐在車上抽煙。
老黎勸慰:“他到底比你小幾歲,一根腸子通到底,算了,甭跟他見識,你看他平時見誰都嘻嘻哈哈的,今天是真吓夠嗆了。”
顧景衡沒做聲,一支煙抽完,伸手遞出去一張卡,“給他買身衣服,等酒醒了,把人送回去吧。”
老黎忙回房間,就見那人背靠床,癱坐在地板上,以往神情裏的那點機敏靈活全不見了,眼底平靜無波,像一潭死水。
“坐地上幹嘛。”老黎過去拉他起來,“我送你回去。”
陸宇舟胳膊肘抵床,撐着站起來,自顧自把衣服褲子理平整了,擡腳直朝外走。老黎追出去,外面街道空曠,空氣清新,遠處天際微露一點晨光。
陸宇舟在酒店門口站了會兒,迷茫得不知該往何處,一如許多年前一腳跨出無錫火車站,他也同樣迷茫,身世浮沉,背井離鄉,種種心酸遍布心頭,小過說他缺乏安全感,無論什麽時候身邊都得有個人陪着,他羞于承認,但事實的确如此。
他現在站在淩晨四點的街道上,茕茕獨立,愛人早已離他遠去,自己剛從一場“混戰”中脫身,喘息間都是黏膩的酒氣。
“黎叔,你先回去吧,我鼻子塞了,我透會兒氣再走。”
“你一公衆人物這會兒大在街上游蕩,衣服還都皺巴巴的,要是被記者看見了,還不得咔咔怼着你拍,說你深夜買醉跟人開房,怎麽難聽怎麽來。”
陸宇舟吸吸鼻子,“什麽公衆人物,我都一年沒接着戲了。”
黎叔就想把他安全送到家,“都上過電視了,那就算公衆人物,馬上也快五點了,我這肚子還真不抗餓,找個地方一起吃個早飯吧。”
陸宇舟不好再推卻,“我家小區對面有個面館,要不去那兒吃吧,他家的蔥油面還行。”
“那必須得去嘗嘗。”老黎爽快道。
天邊泛起魚肚白,晨光熹微,陸宇舟放下抵觸,窩着身子坐到汽車後座上,又是發呆。
老黎知道他心情不好,換誰遇上這事,心情都不能好。他也不勸,安安靜靜地開他的車,期間打開廣播,聽一檔養生欄目,關于心腦血管疾病的防範,就記住了其中某句順口溜,“多吃芹菜不用問,降低血壓喊得應。”
“西芹炒百合不錯,以後得多吃了,能降壓。”老黎有一搭沒一搭地說。
陸宇舟搭腔:“管住嘴邁開腿,早上去公園溜達溜達,我舅也是高血壓,晨起鍛煉一天不落。”
“是得多動動,上了年紀不動不行了,一堆毛病,不是這兒疼,就是那兒酸。你還年輕,體會不到,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什麽名啊利啊,那都不重要,身體健康才是革命的本錢。趁現在閑着,出去旅旅游見見世面,別成天惦記着拍戲,你現在這狀态不知道多少人羨慕,有錢,人還閑,等你大千世界轉一趟回來,閱歷就不一樣了,心境自然也會改變。”
陸宇舟笑笑,沒言語。
到了小區對面,那家經常關顧的面館已經出攤了,館子門口支着幾張長條桌,老板夫婦就在外面忙活,一個掄勺,一個調味。
“一碗蔥油面,再來杯豆漿。”陸宇舟側過頭問老黎,“你看看,吃點什麽?”
老黎簡單掃了掃菜單,沒什麽特別能勾起食欲的,也許是環境所致,總覺得這裏的吃食跟美食沾不上邊,真不像小陸吹得那般天上有地上無的,“我就……也來碗蔥油面吧。”
陸宇舟說:“別看面館小,這家還上過舌尖上的中國,你進裏頭看,那榮譽證書就挂在牆上。”
老板這時也笑了笑,問陸宇舟:“還是多加糖?”
“嗯,多加點。”
老黎問:“你愛吃甜口兒啊?”
陸宇舟沒接話,沉默片刻,忽然說:“我還好,我有個朋友愛吃甜的,他吃蔥油面一定得拌一勺糖。”
“姑娘家吧?”
“不是,男的。”陸宇舟輕輕喟嘆了聲,“好多年沒見面了。”随後沖老板喊,“給我來點蒜。”
一面還自言自語:“吃面不吃蒜,快樂少一半。”
兩人到裏面坐下,老黎果然見着了那榮譽證書,被裱成框挂在牆上,心說這店家還真有兩把刷子,更是迫不及待想嘗嘗滋味。
等面上桌,老黎無聊地逗着陸宇舟:“我把景衡也叫來吧。”又一看表,“喲,這個點兒,估計在公司補覺呢。”
“把他叫來我說什麽呀,我說,謝謝你昨兒晚上英雄救美,辛苦了,這兩條中華香煙您收着,一點心意。您看看吃點啥,随便點,回頭記我賬上,我是這家面館的VIP。”陸宇舟無奈地一攤手,“像話嗎?身價百億大老遠跑來吃這個,我都替他寒碜。”
老黎哈哈大樂:“那你說,該怎麽個表示感謝?”
陸宇舟略作思考,“有生之年狹路相逢,我對他微微一笑,‘哎呀當年多虧了你啊,要不然我就堕入風塵啦。’他一邊看表一邊趕路,‘人在美國剛下飛機,現在沒空,有事請跟我秘書預約。’得這樣,這才符合他性格。”
老黎不以為然:“你要主動跟他說話,他肯定有時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話一頓,喝口豆漿,“那小子喜歡你。”
“要不您幫我給他捎個信兒,就說我這大齡待嫁,問問他有沒有那意思?”
“跟你說正經的呢,你這孩子還跟我來這套。”
陸宇舟直說:“老黎叔,你看人還是看不準,你就說顧景衡吧,他以前是不是挺喜歡他嫂子,那你知道他倆為什麽沒有結果嗎?”
老黎等着他下文。
陸宇舟說:“他們這種……就叫商人吧,天天跟錢打交道,名利場上溜一圈,多少人捧着他敬着他,你現在讓他舍棄名聲、舍棄大好前程,不管不顧跟自己嫂子搞一起,他半夜醒來能甘心嗎?過日子嘛,仙女都得落下凡塵,‘喜歡’能值個幾年保質期?頂多三年。我要是他嫂子,我也不跟他在一塊,與其日後相看兩厭,倒不如讓你求而不得。以後七老八十了,說出去多拉風啊,我讓一知名企業家神魂颠倒了大半輩子,瞧瞧我這魅力。”
老黎咂摸出幾分道理,一想也是,過日子柴米油鹽醬醋茶,誰能保證天天是蜜月期啊,“你現在也是采取這策略啊?”
陸宇舟扯了扯嘴角,“我跟他不是那麽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