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此去經年(一)
來年七月,陸宇舟搬進了新房,過媽媽的身體每況愈下,咳嗽是常态,腎衰嚴重影響到了心髒,夜裏已經不能正常平卧了,陸宇舟跟着憂心了大半年,也知生死有命,強求不得,有一點值得欣慰,她快要結束這人世間的慘劇,起碼能和兒子在地底下團聚了。
他的日子還得照常過,荒廢了大半年沒接戲,現在基本全靠老底支撐着,撐一時可以,總撐不了一世,做演員哪有不拍戲的。
自從去年年底拒接了那部戲,他的演藝生涯幾乎是崩斷式的毀滅,公司已經徹底放任他不管,關平手裏的有限資源,可着周曉星先挑,要是挑剩下的,再勻給公司別的小藝人。每年都有新人邁入公司的門檻,一個個就跟嗷嗷待哺的雛鳥,不管什麽樣的龍套都願意去嘗試,在此背景下,他連打醬油的龍套都撈不着了。
公司的風言風語傳得也多,都在說他被一位有錢富商給甩了,現在年紀漸長,想再攀高枝難上加難,“所以人生境遇,運氣才是占上乘,他就不如周曉星運氣好。”
陸宇舟心裏清楚,他們明面上在罵他,其實是暗着罵周曉星,那些人的嫉妒心都快燃起來燒屋頂了。
就在這種青黃不接的時候,有位因拍戲結識的朋友給他發來消息,問他肯不肯穿漢服陪陪幾位影視圈的老板,人家有那癖好,去年看上了他在《逐鹿》裏的扮相,惦念至今,又說:“好多人呢,我也在,他們不敢做腌臜事。”
陸宇舟回複八個字:好,你把地址發給我。
他在七點之前到達指定地方,确如那位朋友所說,飯桌上好多人,喜歡他漢服扮相的老總姓魏,年紀看着不大,模樣還算周正,估計是花叢裏取道久了,眼神裏的疲軟就像是長期浸淫在脂粉堆裏造就的因果。
說實話,他有點反感這類玩世不恭的富家少爺,但想到此行目的,還是笑眯眯地換上了劇裏的戲服。
“魏總。”他坐到了孫總旁邊,“我就在那劇裏演個小配角,這您都記得啊。”
魏總拍了拍他的手背,“當然記得,簡直過目不忘。”
陸宇舟不自在地抽回了手,舉着酒杯敬了他一杯,姓魏的動作更加大膽了,他虛以委蛇地應付,應付不下,便借口去了趟廁所,沒想在走廊上碰見了黎叔。
他故意低着頭,不想叫對方認出來,已經擦肩過了幾步,身後試探性地喊了聲“小陸?”
陸宇舟頓住腳,回身沖他笑,裝出很驚訝的樣子:“黎叔!你怎麽也在這兒啊!”
他方才出包廂時,把那身戲服給脫了,現在是日常打扮。
“給人當司機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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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公司聚餐就訂在這兒,我……”陸宇舟指指衛生間的方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尿急,去上個廁所。”
黎叔瞧着不對勁,留了個心眼,在他回去的過道上一路跟着,那位魏總等急了,特地在外面恭候,等人一來,直接攬着就往裏進。
陸宇舟酒量不行,繼續被灌了好幾杯,心裏不停罵娘,姓魏的在酒桌上應酬慣了,自有明哲保身那一套,酒已半酣,人家依然能談笑風生,面不改色。
老黎等在門外,心裏七上八下,總覺得今晚要出事。他給顧景衡打電話,那邊始終沒人接,臨到席散,陸宇舟東倒西歪地出來,被那油膩男攬住懷裏,黎叔收了手機,大着膽子上前:“這位老總,我是陸先生的司機,您這是要帶他去哪兒啊?”
魏潤源朝秘書微點一下頭,秘書打着太極把老黎支到一邊,“他們有個合同要簽,完了以後,我們負責送陸先生回家。”
“這太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反正順道。”
老黎不好再說什麽,心道得想個折中的法子把人帶走,還不能攪和了小陸的工作,他想了想,婉言建議:“要不明天再簽?我先把人送回去休息,你看他今天都醉成這樣了。”
秘書打馬虎眼:“工作上的事兒,哪有延後的道理,不然他一演員也犯不着來這兒拼酒,男人嘛,能吃什麽虧,回頭我們頭兒給他送回去,保證完璧歸趙。”
老黎嘆氣,掏出手機又給顧景衡撥過去電話,這回好歹接了。
顧景衡近日忙于科技園的項目,這會兒還在公司加班,秘書起草的競标書,他改了幾處,不甚滿意,正要打回叫人重做,桌上的手機亮了,他捏了捏鼻梁靠到椅子上,嗓音略顯疲态,“什麽事?”
老黎目送着那行人走下樓梯,忙一擡腳,也跟着下去,“我在岱越會所看見小陸了,人喝醉了,現在被一男的摟着不知道要去哪兒,我怕晚上要出事兒。”
男人頓了一頓,沒留情面:“他自己選的路,旁人能指點什麽。”
“可是……”
顧景衡打斷:“你當他是小輩,他拿自己當野心家,這事兒你別插手,随他去,以後好壞他自己受着。”
老黎無奈作罷,眼看小陸被那男的推進了汽車,他記下車牌號,攔下一輛車,緊跟上去。
前頭的卡宴在一家五星級酒店門口停下,老黎眼睜睜看着陸宇舟被那男的摟進了酒店,他秘書直接把車開走了。
老黎內心惶然,付錢下了車,遲遲不肯離去,索性也進了酒店,卻不知具體的房間號。他跑去前臺查問,前臺姑娘以保護隐私為由,拒絕告知。
無奈之下,老黎準備打道回府,不想兜裏的手機嗡嗡振動。他拿出來看了眼來電顯示,心裏稍稍有了底,接起電話。
那邊聲音略顯急切:“他現在人在哪兒?”
老黎報上酒店名字和地址,又說:“不知道在哪個房間,問了前臺,不肯說……”
話沒說完,對方已經挂斷。老黎嘆了聲氣,擡頭望天,夜色稠如墨汁,遠近霓虹被襯得魔幻浮泛,但願一切還來得及。
顧景衡出了辦公室,快步邁向電梯,幾位加班晚歸的員工也在,紛紛沖他打招呼,他緊繃着臉,注意力全放在手機上,三秒,四秒,五秒……屏幕上顯示九秒的時候,電話終于接通。
對面是派出所,問他報警有什麽事。
電梯恰巧到達,“叮咚”一聲,門開了,員工都在等他先進。
顧景衡沒有動,對着手機:“我要舉報香江酒店有人賣淫嫖娼……我姓顧,你們最快什麽時候能出警?”另一只手始終摁在開門鍵上,那門便處于敞開狀态,旁人也不敢催,安靜地等在一旁。
收了線,顧景衡先一步跨進去,然後側過身子按了負一層,其他人大氣不敢出,擠在電梯角落裏,斂聲屏氣以使自己盡可能降低存在感。
這一路,車速都快趕上飙車,中途老黎打來電話,說是來了一小撥掃黃警察,這會兒在前臺調查詢問,顧景衡沉聲道:“讓他們查查陸宇舟的房間號,直接上去抓人。”
“行,我這就跟他們去說。”老黎知道,這已是當下最為穩妥的辦法,景衡公司距離這兒四十多公裏,一時半會根本趕不過來。
大約半小時後,顧景衡趕到酒店客房,門開着,三個穿制服的警察正在做筆錄,一男的腆着啤酒肚,下身裹着浴巾,在房間裏來回踱步,舉着電話臉色不善:“……都是群什麽不長眼的東西,你現在就給他們上級打電話。”電話一放,沖那幾個小警察瞧過去,“你們是哪個派出所?”
小警察不卑不亢:“永定路派出所。”
男人嗤了一聲,“永定路的,你給我查查他們頭兒是誰,叫他把人給我遣回去。他媽的,壞老子好事兒!”
“小魏總好大的派頭啊。”顧景衡走進去,看了眼床上的人,然後站定,淩厲眼神點着魏潤源。
魏潤源認出了他,不及思索為什麽會碰上,忙去套衣服,臉上陪着笑:“哎喲顧總,什麽風把您吹這兒來了?”穿好襯衫,又去桌上找煙盒和火機,着急忙慌揀了支煙遞過去,“老弟今天遇到了件晦氣事兒,玩了個出來賣的小演員,他媽的,被人舉報嫖娼。”
顧景衡接過那支煙,對方忙獻殷勤地點上火。
“年輕人不上道,辦事也迂。”魏潤源也給自己點了支煙,“有這墨跡的功夫,我都能玩兩輪了。”
顧景衡冷下聲:“跟誰玩啊?”
魏潤源偏過頭,下巴一挑,指着床上的陸宇舟,“自己送上門來的,臉蛋不錯,今天在酒桌上,我讓他穿什麽就穿什麽。”他色咪咪地笑了笑,似在回味,“那腰是真細。”
顧景衡笑了笑,吐字從容清晰:“是個會玩的,我的人都敢碰。”
“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最好上手,随便扔點資源砸點錢,就乖乖上鈎了,顧總要是喜歡,我……”魏潤源後知後覺,吓得一激靈,腰間的浴巾松松垮垮地欲掉不掉,他用手提着,說話開始哆嗦,“我沒碰他。”
藥力漸漸顯效,床上人兩頰酡紅,不住地呻吟,在場的都聽見了,老黎看得心驚肉跳,想晃醒陸宇舟,奈何這人像磕了藥,渾身還一身酒氣。
顧景衡眼底寒意愈深,“滾出去。”
魏潤源提着浴巾趕緊跑了出去,老黎和三警察也跟着出去了,顧景衡拉了把椅子坐到床邊閉目養神,雨打芭蕉,呻吟漸弱,他卻懶得多看一眼。
約莫半支煙的功夫,老黎在外面敲門,他沒應。
隔着門,老黎說:“警察已經走了。”
顧景衡還是沒應,就這樣又靜默半晌,他突然起身,走過去打開門。魏潤源心理防線快要崩塌,“撲通”一聲,直接給顧景衡跪下,“我真不知道他是你的人,我要知道,你就是借我十個膽兒,我也不敢吶。我、我沒碰他,真的,我還在洗澡,那警察就沖進來了。”
顧景衡不說話,下颌線隐在燈光下,堅硬得如同雕塑,他從口袋裏掏出紙煙叼在嘴裏,“把那藥給我。”
魏潤源愣了愣,讨好似的交出藥。
顧景衡接過來,緊緊攥了一把,随後揣進褲兜。
魏潤源瞧他面色緩和,以為這事塵埃落定,懸着的心終于落地,“我一哥們給我弄的,都、都是好東西。”
那哥們原話更勁爆:“摻水裏喝兩口,保證浪得像狐貍,再清高的人到了床上,那也是騷哄哄的。”
顧景衡低頭瞧着跪地不起的孬種,“跟我走,我帶你去見識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