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放過我吧,我真的很累”
還有十來天過年,北市進入最冷的節氣,零下二十多度,在外頭晃一圈,對于陸宇舟這種怕冷的人來說,鼻子是最能反應生理狀況的,都不消半個小時,鼻尖立馬被凍出高原紅。他在劇組的戲份已經殺青了,那人來找過他一次,是在一個晚上。
兩人面對面站在樓道裏,顧景衡把灰黑色圍巾解開給他圍上,“我這陣有點忙,戲拍完了嗎?”
“拍完了。”陸宇舟低頭盯着自己的鞋,“一直都是鄭昊出面跟我們公司談,他應該轉告你了吧,你投資的那戲我不想拍。”
“我聽他說了,理由?”
陸宇舟仰起頭,看見他眼底有淡淡的青色陰影,想來這陣子确實忙,“咱倆已經斷了,你沒必要花錢當冤大頭。”
顧景衡瞧他一眼,摸了摸口袋,沒找着煙,“有煙嗎?”
陸宇舟還沉浸在剛才的勇氣之下,反應有點讷讷的,“有。”沒等他自己伸手掏,顧景衡反客為主從他口袋裏抽出了煙盒,揀了一支點燃,狠狠吸了一口,“你是不是想得有點多?”
陸宇舟沒聽明白:“什麽意思?”
顧景衡接着道:“你就把我當成一個商人,現在我要投資電視劇,拍攝周期頂多一年吧,這可比蓋房子來得快多了。”
“快是快,但你找我演男主那就是完犢子,我擔不起收視率。”陸宇舟解開在脖子上纏了兩道的圍巾,作勢就要還給男人,顧景衡抓住他的手,連同圍脖一起被按在掌心下,“洗了再還我。”
陸宇舟照辦,把圍巾抓在手上,“我上樓了,你趕緊回去吧,那戲你還是找別人拍吧。”
顧景衡笑笑:“前段時間還好好的,這又怎麽了?”
“對不起,我讓你誤會了。”
顧景衡眯眼瞧着他,手上的煙不緊不慢遞送到嘴邊,并不急着拆穿對方的虛僞把戲,就在陸宇舟轉身準備走的時候,他才眼色一冷,攥住了那只手腕,“我弄你的時候你真沒感覺?”
陸宇舟面色讪讪,口氣不悅:“你說這個幹嘛。”
顧景衡湊近他,伸手在他鼻尖上輕輕一點,又幫他把淩亂的劉海稍稍理順了些,“你幾天沒洗頭了?”問完不過一秒,他就偏頭吻了上去,動作急切,不容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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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宇舟心如擂鼓,跳得那樣快,一瞬間仿佛全亂套了,然而理智卻戰勝了感性,他猛地推開了男人,伸手抹了一把被親得紅腫的嘴,“瘋子。”
顧景衡喘着氣說:“你明明很有感覺,別騙自己,哪怕是生理上的,至少我還有一點可取之處。”他一點點用目光逼近他,“如果你真想徹底拒絕一個男人,你就不該在車上跟他接吻,也不該裝一副醉酒的樣子讓他送你回家?你可當不了海王。”
陸宇舟氣得把圍巾砸向他,“你就是變着法兒罵我賤。”
“你可以把咱倆當成是戀愛關系,但你如果非要說一套做一套,我沒法不這麽理解。”
“我就是賤就是賤,你滿意了?”
顧景衡把人往自己懷裏拉,幾乎是咬牙切齒:“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明明可以往好的方向走,你非要把兩個人都折騰得這麽累。”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點,鬼打牆似的,這些日子侵擾他的不安、困惑、自我責備,在這個時刻全都煙消雲散了。說到底,顧景衡跟他就不是一類人,這個男人的自尊太強大了,強大到你根本無法撼動,他可以寵你疼你,但也僅僅止于此。
陸宇舟苦笑:“我懂了。”
顧景衡扔了還剩小半截的煙,拿鞋底踩熄了,“投資給你拍金庸劇,是因為你喜歡,光我知道的那些,你都已經刷了七八遍了,有些臺詞我都會背了。”
“謝謝你的心意。”陸宇舟彎身把圍脖撿了起來,拍掉上面的灰,“改天洗了還你吧。”
顧景衡伸手捏他的臉,“舟舟,我希望你能開心點。”
放在今晚之前,他可能還會被這句聽似深情的話攪得心潮漣漪,但一想,自己過完年都二十九了,早該過了戀愛腦的年紀,這些年真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我沒不開心。”他躲躲閃閃地看了眼男人,“我回去了。”
顧景衡又幫他理了理劉海,難得露出些許溫存,“回去好好洗個頭,睡覺之前給我打個電話。”
陸宇舟沒說話,轉身跑上了樓,回到家,門一關,他就把手上的圍巾撇到了地板上,再用力踩了兩腳。
過媽媽從自己房間出來,看他神情古怪,上前幫他撿起了圍巾,“飲料買回來了?”
陸宇舟這才想起自己慌說要出去買汽水喝,現在兩手空空,他覺得自己傻冒極了,“路上喝完了。”
過媽媽在心裏嘆息,“冰箱裏有小圓子,要不要吃赤豆元宵?”
“哎,我正好餓了。”他不敢看女人的眼睛,悶頭走到沙發上坐下。
紅豆是白天熬好的,熬到火候了,流沙的質感,吃進嘴裏沙沙甜甜的,陸宇舟用勺子舀着吃,吃到最後,眼淚不争氣地流下來了,他怕被看見,趕緊擡手抹去。
過媽媽把圍巾洗好了晾到陽臺上,走回去,問他要不要再添一碗,陸宇舟搖頭,說“飽了”,聲音明顯沙啞極了,但凡是有心之人,都能聽出異樣。
“今天是怎麽了?”
陸宇舟眼睛紅潤潤的,淚水漸漸在眼眶裏打轉,他抱住女人的腰,把頭埋進去哭,“媽媽,我幹了件蠢事。”
“哭什麽啊。”女人像撫慰親生孩子一般揉揉他毛茸茸的頭發,“有什麽事你跟媽媽說,我們是一家人呀。”
陸宇舟哽着聲說:“我明明跟他都分手了,他一來找我,我還是會心軟,他今天罵我說一套做一套……我活得太擰巴了……我從小到大都擰巴……”
“還喜歡人家呀?”
陸宇舟埋在她腰間不停地搖頭。
“上次你喝醉了他送你回來,我跟他碰過一面,這孩子看面相就不太會哄人,跟他在一塊過日子肯定累。”
“累……我很累。”
“那我們就把他忘了,多簡單的事,忘了就過去了。”
“嗯。”陸宇舟嗚嗚咽咽的,把頭埋得更深,“媽媽,對不起……”
陸宇舟沒有打那通晚安電話,但是顧景衡那邊卻打過來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就直接給摁斷了。
臘月二十三,小年,陸宇舟把林成和甜妹全部邀請到家裏來吃火鍋。
那倆圍在桌邊,嘴巴一刻都沒聽過,吃兩口就得來句俏皮話,家裏好久沒這麽熱鬧了,陸宇舟感覺到心靈上難得的平靜,像在湖面上輕輕泛舟,水紋很細很細。
他在涮牛肚的時候接到了賽伯虎的電話,說人就在他家樓下。
“我有個朋友來了。”陸宇舟挂了電話,如是說。
賽伯虎坐在車裏等他,陸宇舟跑過去敲他窗戶,那人立即下了車,從後備箱裏捧出一大箱子車厘子和草莓。
“單位發的,我也不愛吃,就想着陸先生是個演員,注重保養,平時肯定水果吃得多。”
陸宇舟搓搓手,笑得有點傻大哈:“哎呀都是我愛吃的,謝謝謝謝,我朋友正好在我家涮火鍋,一塊來吃點吧。”
賽伯虎客氣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賽伯虎跟在他屁股後面,噠噠噠爬上三樓,一進門就給大家鞠了一躬,“大家好,我是陸先生的朋友,叨擾了叨擾了。”
這一串夢回爸媽年代的語錄,直接把林成和甜妹給聽愣了,甜妹笑笑說:“快坐啊。”
賽伯虎落座,開場白還沒忘:“能跟各位紳士和小姐一起進餐,真是鄙人的榮幸啊。”
林成“噗”地一聲笑了,“哥們,你真的假的?”
陸宇舟使勁憋着笑,此時不得不出面解釋:“這是于斌先生,是北工大的老師,于老師平時就喜歡寫點詩詞歌賦。”
林成還是笑:“你這寫的是英國詩吧。”
陸宇舟給他使了個眼色,提醒他別瞎說八道,“于老師,吃吧,我們也剛吃不久。”
“你大學是在北市念的嗎?”林成問。
賽伯虎推了推鼻梁上代表着學者氣質的眼鏡,“是的。”
“哪個大學?”
“就是北工大。”
“我們仨是北理工的。”
氣氛活絡,陸宇舟一邊吃一邊聽他們扯皮,還給自己整了點果酒,粉紅色水蜜桃味的,問了一圈,只有甜妹樂意陪他喝。
差不多八點一刻,賽伯虎起身告辭,“還有點事,先走了,有緣再聚。”
陸宇舟送他到樓下,踩着撒過鹽的雪地,一路走到他的汽車邊,不曾留意不遠處黑黢黢的地方同樣停了輛車。
“陸先生,多謝款待。”
陸宇舟真不習慣這麽說話,哈哈笑了兩聲,“下次把吳小天叫上,我請你倆涮羊肉去。”
寒風中,賽伯虎笑出八顆牙,“哎。”
“路上開車慢點。”陸宇舟跺了跺腳,“哎呦還真挺冷,我上樓去了。”
等坐上車,賽伯虎依依不舍地看着他,招招手,陸宇舟擺手,“路上慢點。”
不遠處的汽車按響了三聲喇叭,陸宇舟聞聲看過去,緊接着自己的手機響了,再看一眼來電顯示,他就什麽都明白了。
“打你電話為什麽一直不接?”聲音低低沉沉的,顯然情緒不佳。
陸宇舟無所謂道:“給我個必須接的理由。”
顧景衡笑了下,聲音從手機另一端傳過來,“我有時候真的搞不明白你怎麽想的。”
“我說,你聽好了,咱倆從一開始就是孽緣,當初是你花錢包養我的,我也跟你睡了好幾年,扯平了。現在我要從良,請你放我一條生路,可以嗎,顧先生?”
顧景衡笑得更厲害了,“你在跟我賭氣。”
“我沒有!”
“你先冷靜幾天,這事過後再說,行嗎?”他像是做出了最大讓步,人從車上下來,朝陸宇舟走過來。
“我現在就已經說明白了。”陸宇舟吸了吸被凍紅的鼻子,那人已經到了近前,他便擡頭與他對視,“我想過正常人的生活,跟你在一起,永遠都是我在難過,你永遠都不屑一顧,永遠都是高高在上地俯視我,我受夠了。”
顧景衡扣上他脖頸,手上用了力,也明明白白看清了對方嫌惡的表情,他笑,後槽牙一咬:“你來真的?”
陸宇舟的嘴唇哆嗦了下,很快恢複了冷靜,“哪怕以後我就是死在路邊沒人收屍,也用不着你操心,你行行好,放過我吧,我真的很累……”
顧景衡松開了那只手,“你跟我之前那個還真有點像。”他笑了,“知道哪裏像嗎?你倆都太能裝,回去吧,凍感冒了又該賴我頭上了。”
陸宇舟真回去了,但很快又跑下了樓,手上拿着洗幹淨的圍巾,他伸手遞給男人,顧景衡撩眼看他:“我再最後問你一次,真不想見我?”
“不想。”陸宇舟緩緩将手移開,縮回自己的羽絨服袖子裏,他看着男人低頭點了根煙。
猩紅的火星子在他視網膜上跳躍,它們在動,在牽扯他的淚腺,但他竭力控制住了。
顧景衡側頭看了他一眼,“我以後不會來了。”
“你滾!”他突然暴怒了起來。
顧景衡咬着煙,踩上油門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