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學校就在分場部辦公樓背後一處新修的紅磚平房裏。
占地面積不大,就四間教室,一個辦公室,一個不大的操場,還有一個衛生間,配了一些基本用具,就算一個學校了。
一分場目前在職職工有六百多名,把家屬遷移過來的職工不到一半,到讀書年齡的孩子總共六十多名,其餘是不到年紀讀小學的十多名幼兒,分為幼兒班。
因為條件設備不夠完善,分場部的三個老師不可能分科教學,所以譚計涼讓三個老師分批全科教學,一個叫莫玉蘭的老師被分去教六歲以下的幼兒,餘秀和另一個叫蔣玉梅的老師教剩下的六十多名孩子。
北寒之地幹活太過艱苦,老師這個只用教書動嘴皮子的職位,場部多少知識青年都想勝任,也對場部讓餘秀三名女同志當老師心生不滿。
不少人到譚計涼和韓延飛面前表明,自己也可以勝任老師,都被兩人婉轉拒絕。
兩人一開始選老師,就是為了照顧女同志,選了三位既被烏宏駿騷擾,又都是師範大學出生的女同志,這才提議先建小學,哪成想場部的知識青年都盯着這個崗位呢。
為了保證公平性,也為了向其他知識職工證明三位老師教學不易,譚計涼特意把剩下的六十名孩子分成兩個班,進行對比教學,一年後根據學生成績好壞,以及學生評估,再決定她們的去留。
到時候她們教得差,孩子們的評估也不好,再考慮請場部其他的高級知識份子來教學。
這就無形給了三人壓力,餘秀還好,上輩子教了好幾年的學生,對于各種教學她都得心應手,再者,現在的老師地位低,這才1958年,其他地方的很多老師、教授被各種理由打成右、派下放勞改。
要到了十年大動亂,頭一個被針對的高危職業,也是老師這個職位。
餘秀并不打算一直當老師,她更傾向于自營自創,做自由職業,可惜身處的年代框框條條太多,實行土地集體化以後,開始嚴打私營營生,想自己做生意賺錢,那就是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莫玉蘭和蔣玉梅兩人的心境就不一樣了,莫玉蘭是右派出身,當年在南京師範大學,跟同學開玩笑說了一句‘建設社會主義還只是空談’就被同學舉報,說她不支持主席同志工作,行動和思維都是反、動派,直接被省委劃分成了極右,下遣到了北寒平原。
她跟餘秀一樣,都長得面容姣好,身段玲珑,被烏宏駿看上,幾次三番騷擾,險些被他得手。
她也是狠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尋死自殘好幾次,震得譚計涼這個書記不得不出手,點名讓她來當老師,日日在場部辦公樓附近活動,烏宏駿也不敢下手。
對于這個職位,她是十分珍惜的,因為臉朝黃土背朝天,從早到晚拉着鐵犁,如牛一般耕地,兩邊肩膀被磨得血骨淋裆,腳被爛泥磨出血泡,爛得不成樣,臉上身上還被各種蚊蟲叮咬,全是包的日子不好受,她再也不想去做那些苦活了,不管發生什麽事情,老師這個職位她都不會拱手他人。
蔣玉梅的想法跟莫玉蘭差不多,不同的是,蔣玉梅不是右、派,她是原身餘秀的發小加閨蜜,當年主動随原身一起來北寒平原參與勞動。
原身感動的兩眼淚汪汪,把她當成自己的親姐妹,掏心掏肺的對她好。
比如蔣玉梅一做完活,回到集體宿舍喊苦喊累,她就覺得蔣玉梅受累是因為她才造成的,端茶遞水,打飯洗衣,拿錢拿票,就跟一個老媽子似的天天伺候蔣玉梅,她還不自覺,覺得自己是理所應做,蔣玉梅說啥她都聽,連嫁去百川村,也是聽了蔣玉梅的主意。
而蔣玉梅當初來到北寒平原,真的是為了原身這個閨蜜嗎?
想也知道不可能,她來北寒平原,自有自己的主張,也就原身心思單純好哄騙,被她哄得團團轉,被人賣了都不知道,還樂呵呵的幫着人數錢。
這不,開學第一天,餘秀望着遠處笑臉如花走過來的蔣玉梅,想起她從前的所作所為,心中冷笑不已,都懶得理她,招呼着分給自己的三十多名孩子進教室。
她不理蔣玉梅,蔣玉梅可不能不理她,笑着上前來打招呼:“秀兒,好久不見,你的腿好些了嗎?我可擔心死你了……”
她長得沒餘秀和莫玉蘭漂亮,但勝在皮膚白淨,随時笑臉迎人,說話沒有機鋒,給人一種十分親和的感覺。
但就是這樣一個笑面虎,把原身玩得團團轉,連場部不少男人都被她吊着胃口,為她馬首是瞻。
餘秀這回不理也得理,因為那麽多孩子看着呢,她不理她,顯得多沒禮貌。
于是臉上堆出一抹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說:“玉梅,這可真是好久不見,我原本想着,以我們倆從小穿一條裙子長大的閨蜜關系,你至少該帶個百八十塊錢,紅糖麥乳精啥的營養補給品,來醫院來看看我。畢竟以咱倆那親如姐妹的關系,我自己舍不得多吃一口飯,都要節省着給你吃,你一定不會忘恩負義。可我坐等右等,等了一個多月就是沒見你來,我還以為你出了事,人沒了,原來你還好好的活着啊!”
上來就委婉的罵自己狼心狗肺,咒自己死,蔣玉梅噎得要死。
她當然知道餘秀這兩個月的情況,因為她時常在百川村組成的第四大隊,打聽她的情況。
聽說餘秀因為打獵摔斷腿,在醫院裏糖了一個多月,她不但不關心餘秀的腿是否愈合,反而高興的要命,恨不得餘秀摔死在醫院才好。
她和餘秀是發小,兩人家境天壤之別,餘秀的父親是老師,母親在機關單位工作,兩人把餘秀教得很好,成績樣貌都壓她一籌,還每天吃香的喝辣的,隔三差五穿漂亮的衣服鞋子。
而她的父母只是木廠工人,底下還給她生了六個弟弟妹妹,飯都吃不飽,更別說,讀書認字,穿好看的衣服了,父親每天對她不是打就是罵,要她在家裏帶弟妹。
餘秀的父母看她可憐,每年都會把餘秀和她姐妹不穿的衣服拿給她穿,做了好吃的飯菜也會端一份給他們一家子吃,知道她沒讀書,餘秀的父親想辦法說服她的母親讓她讀書,自己還掏腰包一直資助她。
按理來說,蔣玉梅該感恩,可她就是不服氣,餘秀跟她一樣大,憑什麽她有那樣好的父母,吃穿不愁,不用挨打挨罵,也不用處處受人白眼,接受別人的施舍,穿別人不要的衣服,吃別人不吃的飯菜。
她覺得餘秀除了比她漂亮一點,學習成績好一點,其他一無是處,天天被她哄得團團轉,各種壞事沒少做,卻還像個傻子一樣對她百般好,這樣的人活着有什麽意義?還不如早點死了的好!
當初來到北寒平原,她一眼就看中了那個高大英俊的韓延飛,哪成想這個男人卻看中了餘秀,雖然他沒表現出來,餘秀這個反應遲鈍的榆木腦袋也毫無察覺,可敏銳如她,哪裏看不出倪端。
在得知烏宏駿也看上餘秀之後,她沒少在背後做推手,各種使計把綿羊往餓狼嘴裏推,沒想到餘秀狗、屎、運賊好,幾次三番逃脫,後來心灰意冷說幹脆找個人嫁了,她立馬找了當時來給場部送農具的田保國夫妻倆,經過李曉麗之手,把餘秀勸嫁去了百川村,還收了陳仁貴的買媳婦錢……
這些事情餘秀不知道,李曉麗以為她知道,也沒說過,怕她傷心。
如今餘秀重返一分場,還跟她一起當老師,争搶職位,說了這番話,蔣玉梅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感覺自己僞裝多年,打着‘我這是為你好’‘我跟你是什麽情分,咱倆是好姐妹,好閨蜜,我還能害你不成’的口號要破功了。
瞧着周圍的孩子都一臉看好戲的盯着她倆,有好幾個孩子都14-15歲了,該懂得事兒都懂了,蔣玉梅臉上挂着一抹強笑說:“秀兒,你這話說得,我這不是天天在場裏開荒種地,連歇氣的時間都沒有,哪有那個時間去看你,我托李大姐給你問過好,她難道沒有跟你說?”
一番話,體現了她多麽多麽不容易,又把鍋甩給李曉麗,她就說毫無心機的小白兔,這心機婊可真是厲害啊!
“應該說了,我沒聽清。”餘秀臉上笑得十分親切,“既然咱們話都說開了,我也不拐彎抹角了,當初你把我賣給陳仁貴,這事兒我是後來才知道,我也不怪你,畢竟當初你是為好,你是我姐妹,還能害我不成?但我現在成了寡婦,還帶着倆孩子,日子過得實在艱難,你把當初收了的錢拿一百五十塊錢給我,另外五十塊錢算是你的辛苦費。”
“啥一百五?”蔣玉梅表情龜裂,裝傻充愣,“我哪有?”
“你是我好姐妹,你的錢放在哪裏,我清楚的很。”餘秀心裏冷笑,面上依舊笑臉盈盈:“我還得感謝你把我賣給陳大哥呢,不然我的戶籍哪那麽容易改變成分,我又從哪得兩個乖巧聽話的孩子。他們跟我說了,他們爸是砸鍋賣鐵買了我當媽,不準我跑,我就笑着跟他們說,現在私下買賣婦女是犯法的,我要是去舉報,當時買賣我的人,可是要吃槍子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