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下午的時候,一行人總算到了大興農場。
一下車,聞到新鮮的空氣,被車裏濁氣憋久的人都吐了個稀裏嘩啦。
餘秀還好,她在現代習慣了坐車,不會暈吐。
芝芝、陳冠軍倆兄妹是第二次坐車,還不習慣汽油的味道,下車都吐了個稀裏嘩啦,芝芝紅潤的小臉都吐白了。
餘秀心疼的給倆人拍着後背,心下做了個決定:“農場到咱們村兒要兩三個小時的路程,你們坐不住汽車,那馬車驢車更颠簸,你們更受不了,左右明天起我就要在分場上班,咱們就住在分場裏,不回家裏了好不好?”
自打上月百川村歸屬大興農場第一分場後,身為第四大隊的百川村人,為了趕分場開荒建房進度,那是家家戶戶,騎着高頭大馬來回跑。
這一跑就得花去四五個小時,本就在地裏幹活一整天,累得要死不活,晚上還得加班加點燒磚窯,等到了下班的時間,回到家裏都到下半夜了。
雖說村裏人為了安全,集體騎馬回家,可總在半夜路上兇猛的熊瞎子或成群的野狼,大家夥都吓得夠嗆,還有人受了傷,有人就受不住,請求分場部給他們分配住宿,不說住紅磚瓦房,至少要有個馬架子或者地窨子給他們做臨時住宿也好。
分場領導巴不得他們住在分場部,這樣幹活方便,還便于管理,最主要的是,農場職工人數太少,遠遠達不到預期的落戶人數,百川村集體落戶在這裏,也是一種榜樣,讓那些不願意落戶到北寒的支邊青年家屬們看見這群在這裏生活了好幾代的北寒人,興許會改變想法也不一定。
不過第一分場部目前主修場部辦公大樓和職工宿舍,且職工宿舍得優先複轉官兵以及技術職工,他們這些後編的職工,得往後排了,所以只能在靠近第四大隊隊器具保管室的旁邊搭建馬架子做臨時住所。
搭馬架子非常簡單,四根大樹杆子對立分開交叉綁好,底部埋在土裏,頂上綁根橫木杆,牆可以用粘泥糊,也可以苫草搭。
通常來說都用苫草搭,因為這玩意兒遍地都是,搭起來方便,就是不大防野獸,想擋住野獸進門,就得在房子四周裝個鐵蒺藜,沒有就石頭堆砌,或者大木板搭上,再沒有,就用柳條編織也成。
這種馬架子,有人幫忙的話,一兩個小時就搭建好,所以百川村的人大部分都住在這簡陋馬架子裏。
“好呀,媽媽去哪,我就去哪。”經過兩個多月的相處,芝芝已經把餘秀當成自己的親媽媽,餘秀說啥她都不反對,只是她下車吐了一通,胃裏不舒服,喉嚨火急火燎的渴得厲害,慘白着小臉在餘秀懷裏嘤嘤嘤的叫着要喝水。
陳冠軍臉色也不大好看,卻強撐着要給妹妹找水,邊走,邊說出自己的想法:“媽媽,我知道你一個人要養我們兩個孩子很困難,但是百川村是我們的家啊,我不想離開。”
餘秀摸摸他的頭:“我明白的,故土難離,誰都不想離開自己的家,媽媽并沒有讓你們兄妹離開百川村,再也不回去的意思。正如你所說,媽媽一個人養你們,總有顧不上你們的時候,第一分場離百川村太遠了,媽媽一個弱女子,哪能帶着你們兄妹來回跑,那多危險啊。”
陳冠軍腦海裏浮現出她被送去醫院的那一天,腿骨斷裂,露出的白骨血肉模糊的模樣,到嘴的話吞了回去,跟着她往場部大食堂裏走。
今天大興農場來了兩百多名支邊青年,在分放到各分場前,總場大食堂得準備一餐歡迎飯,因此食堂忙得熱火朝天。
餘秀在總場部沒有認識的人,只能去食堂要熱水。
食堂做飯的都是幾個年紀較大的大老爺們兒,看她年紀不大,漂亮的像朵花兒似的,卻帶着倆孩子,還以為是哪個幹部的家屬,忙拿了個鐵飯盒,給她打了一點熱水出來。
餘秀連聲道謝,把水吹冷了遞到芝芝嘴邊,芝芝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半,另一半給自己哥哥,回頭看見食堂窗口裏的幾個叔叔伯伯正在炒菜,陣陣誘人的菜香從窗口飄出來,不由拉着餘秀的手,睜着一雙萌萌噠的眼睛,可憐巴巴的望着她說:“媽媽,我餓了。”
舟車勞頓大半天,別說芝芝餓了,就連餘秀、陳冠軍兩人都餓得前胸貼後背,餘秀就湊到窗口前喊:“大哥,我能買點飯菜嗎?多少錢票,我照價給。”
給她遞熱水的是個身形壯碩,嘴裏含着一根煙頭的四十來歲大漢,聞言上下打量她一眼說:“聽你個意思,你不是我們總場幹部的家屬啊?”
“不是。”餘秀搖頭,她就說剛才讓他們打熱水,怎麽那麽熱忱,原來是誤會了。
“不是就一邊去,開飯還早呢。”大漢翻她一個白眼,唰的一下重重關上打飯窗口,那态度,活像欠了他好幾百塊錢。
“你!”餘秀氣結,想理論一番,又知道自己理虧。
現在全國都已執行集體票據化,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睡,不管幹啥都要錢票,沒票就什麽也買着。
像大興農場裏的食堂,屬于國營單位,不對外營業,想吃食堂的飯菜,除了要有錢票,還得有戶口遷移到農場的糧食證明,而且今天總場部做得飯菜是給支邊青年們和總場職工吃的,餘秀這種還沒報道,戶籍糧食關系還沒遷移到分場部的,是買不到糧食吃的。
孩子不經餓,芝芝和冠軍倆孩子餓得頭暈眼花,陳冠軍還好,還能緊繃着臉皮,逞能的說不餓。
芝芝年紀小,啥情緒都寫在臉上,她坐了大半天車,胃裏本就難受,下車又吐了個精光,現在胃裏火急火燎的,餓得胃直抽抽,聽食堂大叔不給飯吃,頓時眼淚婆裟,一聲聲喊着媽媽我餓了。
餘秀實在被逼着沒辦法,只能再厚着臉皮過去……
此刻大興農場總部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人聲鼎沸,農場總場長陳場長,正在場部大會議室裏,發表歡迎言論,歡迎新來的兩百多名支邊青年。
會議室一片熱鬧,總場各大領導演講發言不斷,新來的支邊青年也積極踴躍發言,時不時鼓掌,舉手發表各自看法,說到激動之處,還有人領頭帶大家唱歌,甚至還有支邊女青年跳起舞,說是開歡迎會,其實更像一場大型的聯誼會,整個會議室熱鬧非凡,人人慷慨激昂,幹勁滿滿。
相比會議室熱血沸騰的衆人,坐在領導臺上的韓延飛就與衆不同。
別人都穿着青灰藍白的夏季短長衫,就他一個人穿着軍綠色薄長衫,面無表情,毫無笑意的看着周遭的人鬧騰。
北寒平原長年寒冷,但到了夏季,火紅的大太陽也能把人曬得脫層皮。
韓延飛作為一分場的場長,除了負責指揮分場各項工作以外,有空的時間,他還會下地幹活,帶動分場部職工勞動的積極性。
在連日大太陽爆曬之下,他的皮膚直接曬成了小麥色,讓原本英俊的五官增加了幾分粗犷感,配上他左臉那條淡淡的傷疤,銳利無波的眼眸,給人一種氣勢洶洶,十分兇狠的感覺。
但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像個磁鐵一樣,自帶魅力,吸引着支邊女青年頻頻向他張望,或是紅着臉頰跟身邊的人竊竊私語,或是三五成群對他暗送秋波,更有大膽的直接當着衆人的面問他有沒有對象,直問得他心裏煩悶,唰的站起身來,掉頭就走。
那位大膽的姑娘看他掉頭就走,直接傻眼了,漂亮的眼眸裏盛滿淚水,神情手足無措。
男支邊青年就有些不爽,紛紛說韓延飛好大的官架子!
現在的姑娘們都崇尚戀愛自由,婚姻自主,遇上心儀的對象,大膽點的就開門見山,直入核心,你要覺得不錯就點頭同意,不喜歡就直接拒絕,這一言不發,掉頭就走,算什麽事兒!
總場部領導們趕緊安慰衆人一番,表示一分場的韓場長脾氣就那樣,不善于表達,人卻是好的,他已經結過婚,有孩子,這麽當衆拒絕姑娘,也是怕姑娘以後難做人,這才轉身就走……
新來的一百多名支邊女青年裏,有想法的十來個年輕姑娘頓時失去了興趣,大家夥兒這才勉強把這事兒揭竿而過。
安撫好支邊青年後,歡迎會繼續召開,這回是各分場場長和領導幹部發話。
作為一分場的場長,韓延飛是要上臺發表演講的,譚計涼派丁自重把韓延飛找回來發話,自己整理了一下新穿的中山裝,昂首挺胸地走到演講臺,面帶微笑發話:“親愛的支邊同志們,我是大興農場第一分場部的黨委書記譚計涼,我代表第一分場部,歡迎各位支邊同志的到來……”
丁自重追到韓延飛的時候,他正站在食堂外面抽煙。
農場總部的會議室就在食堂隔壁,韓延飛在食堂外面抽煙,也是一時興趣。
然而在丁自重要開口的瞬間,瞥見食堂裏有抹纖細的身影在走動,待他定睛一看,不由瞪大眼睛,驚愕得偏頭看向韓延飛:“團,團長,我就說你怎麽莫名其妙的甩人家支邊女青年臉子,原來是為了這個小娘們兒?您這顆鐵樹,終于要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