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
一個月後。
一輛開往大興農場的小客車,屁股後面冒着濃濃的黑煙,在坑坑窪窪的路上搖搖晃晃,費力前進着。
天高雲潔,夏風吹拂,蒼茫荒蕪的北寒荒原上,成片的青黃草叢被風吹得如海浪跌宕起伏,處處是荒蕪蒼郁的景象。
車子開動的聲音,時不時驚動栖息在草叢中的野雞、野鴨、各種候鳥,呼啦啦的成群飛向天空,遠處狼嚎熊嘯聲絡繹不絕,偶爾有成群的野狼、野豬從車前經過,引來車上一衆人的驚呼。
車上擠擠挨挨,或站或坐了近五十來個男男女女,都是響應國家號召,從各地趕來北寒之地進行支邊的年輕人。
其中女性較多,占了這車三分之二的人數。
此刻大家夥兒都貼在車窗前,好奇地張望着車外的景象,當看見一群野狼從車子面前大搖大擺的走過,有幾只甚至跳起來咬車裏的人,卻撞在車窗上發出哐的幾聲巨響,臨窗的幾個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一同尖叫倒退,不多時又嘻嘻哈哈的笑論起來。
“哎呀,可吓死我了,這是狼咋長得跟我們大街上的土狗一樣?看着可真吓人!”
“可不是,來之前就聽別人說過這北寒之地有多麽荒蕪,有多少野獸,我還不信咧,只當他們唬我,不讓我來北寒之地。可真來了這裏,哎喲,光那三天兩夜的綠皮火車,就坐得我要死不活,一下車就哇哇吐了個幹淨,人還沒回過神呢,又是驢車,又是騎馬,再轉坐這小客車來到這裏,哎喲,可真夠折騰人!”
另一個姑娘哈哈大笑:“你還以為自己是來享福的呢,支邊支邊,不苦怎麽支援?北寒之地從古至今是出了名的荒蕪,以前是專門用來流放罪臣的地方,多少人死在這裏,說這裏埋的全是冤魂和黃骨也不為錯。我聽說啊,建國前,小日本兒強拉了幾萬國人苦力在這裏,妄圖開荒成關東軍的大糧倉都沒有成功,可見這北寒平原條件有惡劣,開荒行動有多艱難。”
“照你這麽說,咱們來這裏是有去無回喽?”有人擔憂起來。
這群來支邊的年輕人,很多人并不了解北寒平原的情況,只在人民報紙看到主席同志鼓勵年輕人到北寒平原開荒的大篇幅報道,抱着一腔熱血就報名過來了。
來之前,他們想得簡單而美好,國家需要他們,哪裏艱苦他們就往哪裏去,他們不怕苦不怕累,只要能為國家和領袖作出奉獻,就算獻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可惜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這些年輕人多是上海、南京、天津等地過來的學生,年紀不大,在16-25歲之間,打小沒吃過什麽苦頭,頭一次自個兒出遠門,光坐車就要了他們的老命,在看到蒼茫荒蕪的廣渺平原和不斷出現的各種野獸之後,不少人開始打退堂鼓,覺得自己真是太理想化,太過單純,勝之不武。
“這有啥,偉大領袖不是說過‘要先奮鬥後享受’嗎?在國家利益面前,我們只是犧牲小小的個人□□精神,就能換來革命的成功,再苦再難咱們都得堅持!如果都懶惰享樂、不思進取,你們對得起培養你們的組織嗎?!想當初,我們這些複轉官兵,啥也沒,就憑一腔熱血紮根在這北寒之地,戰酷暑,鬥嚴寒,從一無所有到現在開荒了近兩萬畝地,你們可知道我們當初跟紅軍過長征一樣,連吃一個月的菜根,屎都拉不出來!”來接他們的司機是大興農場的職工,看不慣他們那猶豫畏縮的模樣,噼裏啪啦說了一通,直說得那些有想法的年輕人一個個低下頭。
姑娘們見識到了那司機的嘴皮子厲害,紛紛縮回自己的位置,不再發言。
因為車子小,座位就十五個,要到大興農場,至少得開五六個小時的路程,車裏卻有五十多個人,這麽一路搖搖晃晃,光站着肯定受不了,所以車上的位置大家都是輪流坐,或者身材纖瘦一點的兩三個人擠着坐。
不過車子最後一排,臨左邊窗戶的兩個位置,始終沒有動過,因為那裏坐着母子三人。
聽那個年輕漂亮的母親說,她們也是要到大興農場去的,只不過那個母親跟她們不同,她們是去農場當職工,做苦力,她則是去農場當老師。
這個年輕漂亮的母親不是別人,是傷好出院的餘秀。
此時她正抱着昏昏欲睡的芝芝,跟旁邊的陳冠軍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
自從她在百川村打獵摔斷了左腳後,她在縣裏的醫院養了足足一個多月,這才辦理出院手續,來到大興農場。
其實她傷口複原的很快,不出半個月就感覺自己沒大礙了,但是一般人摔斷腿,最少要三個月才好,她勉強拖到了一個月,讓醫生檢查了又檢查,在醫生不可置信,啧啧稱奇的目光中堅持出院,然後帶着倆孩子直奔農場。
上月末的時候,百川村已經規劃附屬于大興農場第一分場第四大隊,村裏種得所有農作物都歸集體,統一發放工資和糧票,開墾出來的荒地也歸國家,以後就是吃集體,住集體,再沒有私人土地了。
由于已經進入六月初,夏季來臨,同時也是雨季漸漸大面積爆發的時候,各農場擔心莊稼作物被淹以及職工住宿安全,幾乎所有的農場都在一邊生産,一邊拼命燒窯制磚修建場部房屋,還要挖溝建渠,達到雨季排水洩洪的理想效果。
分場部忙得熱火朝天,人手遠遠不夠,遠在百川村的年輕力壯職工都被調到分場部參與各項勞動,第四生産隊的耕耘就交給女人和老人們,孩子們沒人管,成天東跑西竄,鬧出不少事情出來。
有人就問韓延飛,分場部有沒有學校,能不能把他們的孩子放在學校裏,學費吃住啥的都從工資裏扣,讀書學習啥的不重要,主要是讓老師把皮實的孩子們給看好,不給自家添麻煩就行。
韓延飛一想,這的确是個問題,來北寒之地開荒的十萬大軍之中,有一半的人都已成家,只是礙于這北寒之地天寒地凍,又條件艱苦,不忍帶妻兒過來吃苦,都孤身一人在這裏苦熬。
這麽長久下去肯定不是個事兒,不說兩地分居,夫妻關系容易出問題,就是這一個個年輕熱血的大老爺們兒,沒個女人在身邊解決那事兒,在場裏看到一個女同志就倆眼放光,啥想法都冒了出來,好幾次都鬧出底下人調、戲女職工,女職工尋死覓活的事兒。
韓延飛頭鬥大如牛,正頭疼怎麽處理這些事兒的時候,第四大隊的人主動提前,正好給他一個由頭,向總場部請示,優先修建職工宿舍和學校商店等等建築,務必在寒冬來臨之前讓大家夥兒住上能遮擋風雪的職工宿舍,也要把職工家屬們都遷移過來,全家紮戶在北寒平原,為建設北寒平原作出世代奉獻。
總場部十分通情達理,專門向農墾局提了此事,而後給予了文書支持工作,于是第一分場這一個月來,都在加班加點的燒磚窯,建房屋。
目前職工宿舍已經修好一大半,學校卻是早早的修了起來,老師的人選,也挑了出來,其中就有曾經就讀師範大學的餘秀。
其實以餘秀父親是右派的背景身份,無論她有什麽學歷文憑,曾經就讀什麽大學,她都沒資格去教孩子,因為在北寒之地,最不缺的就是知識份子。
但她能成為第一分場學校的三個老師之一,餘秀知道,這裏面肯定有韓延飛做了推手。
想着那個面色冷峻,不茍言笑,身形挺拔的男人,餘秀心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能感覺到,韓延飛對她,是跟別人的女人有那麽一點不一樣的,可具體哪裏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
就拿她在縣醫院養傷的這段時間來說吧,他來醫院看了她三次,每次都說有公事來縣裏,正好順路,以場部領導關心職工的名頭,給她買過兩次在這北寒之地罕見的水果糕點,跟她公事公辦的說了兩句話就走了。
她自己覺得這沒啥,就是正常的領導關懷,偏偏跟在韓延飛身邊的小矮個丁自重擠眉弄眼的,話裏話外都是他們的團長有多麽多麽的難得,多麽多麽的特意,搞得她都懷疑韓延飛對自己有意思。
轉念一想,她一個寡婦帶着倆孩子,雖然頗有點姿勢,但是看這韓延飛的長相、領導地位以及工資,放在現代就是鑽石王老五,多少女孩想嫁給他啊,怎麽可能喜歡她這個有右派背景的已婚女人。
在這個時代,一個幹淨的身份背景,比命都重要。
這麽一想,她心裏就放心多了,目前她還沒嫁人的打算,冠軍和芝芝倆孩子聽話懂事的讓她不舍得丢下,要找個合她心意,又不嫌棄她帶倆孩子的男人結婚,還是比較困難的,既然如此,她還不如努力幹活掙錢,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成,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
出了院,她帶着倆孩子在縣裏逛了一圈,買了不少東西,正愁要怎麽回百川村的時候,看見縣委門口停着一輛輛小客車,打聽之下,是接第二批來北寒之地支邊的青年們,她想着要去分場部報道,幹脆坐上了前往大興農場的小客車,和這些支邊青年一起到大興農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