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餘秀認出最先開口的蠟黃女人,是蔣大春的大兒媳陳翠菊。
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蔣大春不是個好的,她的媳婦兒也不是個善茬,整日在村子裏東家長西家短的長舌八卦,有的沒的話兒從她嘴裏出來,那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餘秀前世在鄉鎮的小學當老師,見識過不少奇葩沒素質的家長在她面前鬧騰。
最開始的時候,她還講究以禮待人,以德服人,可惜鄉鎮很多家長都是留守在家裏帶孩子的爺爺奶奶,他們胸無點墨,不聽人勸,常常倚老賣老,各種難聽的話兒往她耳朵裏送。
日子一久,好脾氣的她被磋磨了不少,什麽髒得臭的話兒她也能說出口,不過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罵人的。
這麽想着,她冷冷看陳翠菊一眼,鼻子裏嗤了一聲,略過她往旁邊走。
她本就長得好看,又是高文憑知識份子,那樣輕蔑至極的态度眼神,像一巴掌,狠狠打在了陳翠菊的臉上。
陳翠菊感覺自己受侮辱了,憋紅着臉大罵:“小娼、婦,你別得意!別以為你讀過幾年書就能鼻孔朝天小瞧人,你一個寡婦帶兩個有爹生沒媽養的小野、種,我看你能猖狂幾天!”
這話可惹着芝芝了,她雖然還是個奶娃子,卻是個絕頂聰明的小靈精,啥話她都會說,也明白好賴話的區別,別人怎麽說她都可以,就是不能罵她爸爸媽媽,那是世上最愛她的人了!
于是她一叉腰,護在餘秀的面前,瞪着圓圓的眼睛,奶聲奶氣的現學現罵:“你才是娼、婦,你才是有爹生沒媽養的野、種,我有媽媽,她就是我媽媽!”
衆人楞了一下,皆沒想到她這麽小的一個奶娃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餘秀也沒料到芝芝會做出這番舉動,她一個二十多歲的大人,居然被一個奶娃子護着,心裏是又感動又好笑。
狗蛋蛋是個話不多說的行動派,一看陳翠菊說出這麽難聽的話,轉頭就撿起村道上的幾塊石頭,噼裏啪啦的往陳翠菊身上砸。
他準頭不行,力氣挺大,撿的石頭都是半拳大小的,陳翠菊和旁邊幾個說閑話的女人都被砸中,哎喲連天的叫喚不停,陳翠菊更是各種髒的臭的話兒直往外罵。
“你個有爹生沒媽養的小雜、種,你娘當年怎麽沒把你給夾稀碎,生出你這麽一個腦梗玩意兒!你再扔老娘試試?信不信老娘打斷你的狗腿?!”
她實在罵的太難聽,鄰居李曉麗看不過去,張嘴要罵回去,旁邊餘秀卻道:“□□,也是見了鬼,是誰家的糞桶沒蓋實,到處噴糞吶?”
她說完這話,清冷的雙眸直盯着陳翠菊,作勢往陳翠菊所在的位置嗅了嗅,而後一臉嫌棄的捂着鼻子,“我當是誰家的糞桶呢,原來是陳家大嫂的嘴。”
“噗——”罵人不帶髒,李曉麗很不厚道的笑了。
李家三個小子緊跟着大笑:“哈哈哈,人形糞桶,臭,好臭!”
陳翠菊氣得滿臉通紅,還想開口呢,忽然瞥見那壯得跟熊一樣的田保國甩動着壯實的手膀子,臉沉得像鍋底,來者不善。
想着這田保國是個牙龇必報的小人,剛才她胡咧咧一通,污蔑他和餘秀有染,以他的脾氣,不得把她往死裏揍,陳翠菊也不敢廢話了,拎上針線,腳底抹油灰溜溜的跑了。
餘秀少不了要安慰芝芝一番,“小妮子,外人說得話你別往心裏去,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你先前說得對,你爸媽沒了,還有我呢,以後不管日子過得好壞,我都不會丢下你們,你們就是我的孩子。”
“媽媽最好了。”芝芝趕緊進行糖衣炮彈,緊緊拉着餘秀的手,細聲細氣地撒嬌,“我最愛媽媽了。”
這小妮子,嘴這麽甜,也不知道随了誰
餘秀愛憐的摸了摸芝芝光滑的腦袋,此刻倒真有了一種為人母的喜悅感。
雖然自己是後媽,未來的路不好走,但身份責任所在,她會竭盡全力,将這兩個孩子拉扯大。
陳翠菊直接跑回了老陳家,瞧見自個兒婆婆在院子裏打盹兒,進院就大聲嚷嚷:“媽,媽,不好了媽,陳老六家的小寡婦帶着田保國朝咱們家裏來,我看他們那樣子,像是要來搶東西!”
老陳家大院藤沓子上,躺了一個頭發花白,穿着褐色老布衫,顴骨高高凸起,面相十分刻薄的半老婦人。
聞言,她一下蹭了起來,睜着一雙不讨人喜的三角吊睛眼,呵斥陳翠菊:“慌什麽!她一個細皮嫩肉,沒啥力氣的小寡婦,就算帶了田保國兩口子又怎麽樣,能搶得過我們?你去地裏叫上老大他們,叫他們都抄上家夥回來,我看誰敢動我家裏的東西!”
陳翠菊是比較怵自個兒婆婆的,蔣大春是村裏出了名的潑婦,撒起潑來,那手段是層出不窮,她吩咐的話兒,陳翠菊可不敢有任何怨言,嘴裏哎了一聲,屁颠颠的跑出村外的地裏叫人。
另一邊,餘秀一行人到了老村長的家裏,有好事者早通知了老村長一家人,村裏大半閑着的老人婦女小孩都趴在老村長家半人高的圍牆上看熱鬧。
外面鬧哄哄的一片,老村長陳德福聞聲出來,瞧着餘秀這陣仗,花白的眉頭跳了跳,客氣氣的問:“老六媳婦,有啥事兒?”
陳仁貴在家中排行老六,村裏人稱呼已婚婦人通常不會喊名字,而是喊丈夫排名。
“村長,您可要為我們娘仨做主啊!”一見到老村長,餘秀把槍遞給李曉麗拿着,面上作出一副悲苦凄涼的表情:“我一個山東省城下來的大學生,經人介紹嫁給陳仁貴同志,本以為會過上和美安生的日子,哪知道陳仁貴同志命淺福薄,第二天就去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而我那前婆婆竟然趁火打劫,搶了我家所有糧食家畜和用具,還差點把我給打死,要不是田大哥和李大姐仗義照拂着我們,只怕我們母子三人早成了死人……”
這事兒村裏人都知道,好多人都覺得蔣大春做得太過,甭管以前有什麽恩怨,人家新進門的媳婦和孩子是無辜的,你這上門又搶又打的,跟個土匪似的,沒被送去公安局都算人家和氣了。
不過北寒平原地廣人稀,方圓百裏就這一個百川村,村裏女人少的可憐,別的地方的女人們又不願意嫁到這天寒地凍的地方,建國以前,村裏結親的人家基本都是有血緣關系的,建國以後上頭的人不允許再弄這些近親包辦婚姻,村裏嫁過來的女人要麽是逃荒過來的,要麽是用糧食換來的,通常她們都是同一個地方嫁過來,三五個人抱成團,免得被本村女人欺負。
蔣大春作為本村女人,還是第一批逃荒過來的,在村裏的地位,那是用‘橫着走’三個字來形容。
老村長是她大舅,村中姓陳的,一半都是她的親戚,所謂打斷骨頭連着筋,甭管她為人如何,但凡出了事,這些親戚自然是站在她這一邊,不然到時候自家出了事,連親戚都不幫你,那還指望誰來幫你。
所以對于餘秀母子三人發生的事情,老村長是睜只眼閉只眼,上門慰問了一番後,希望這小寡婦能明白他的意思,息事寧人。
畢竟以她那樣的身份背景,誰都知道她嫁給陳仁貴是為了摘帽子,她要想好好的活下去,就得夾着尾巴做人。
哪成想,這小寡婦今天居然大張旗鼓的上門來讨公道,老村長是萬分不悅,語氣都冷了幾分:“老六家的,不是我說你,既然老六已經去了,你就該好好的替他照顧孩子,拾掇地裏,別成日想些有的沒得,你地裏的活兒忙完了嗎?”
合着該她受這些罪咯?餘秀眼裏冷了幾分,面上卻泫然欲泣,凄凄涼涼,“老村長,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可是響應中央偉人的號召,來到這北寒平原的大興農場進行支援建設,一心一意為國家添磚上瓦的。如果不是形勢所逼,我被人設計陷害,我也不會嫁到你們村裏來。既然我嫁過來了,成了百川村的人,我就有資格替自己和我的兒女讨要公道!蔣大春一家人的行為明顯是舊社會的黑七類土匪行徑!是封建餘孽的思想!按照偉人的指示,一切封建愚昧思想都得革除,你要幫着他們,該當同罪!你今天要不給我主持公道,我就告到大興農場裏去,讓那裏的生産建設兵團給我個說法!”
大興農場離白川村大概有兩百多裏,是1947年開始,北方人民解放軍陸陸續續分八批抽調在北寒平原進行開荒種糧的。
到了今年,北寒平原進入大規模的開荒期,十萬名解放軍、複原官兵、知識青年和革命幹部,響應黨和中央的號召,攜家帶口,懷揣着建設邊疆,保衛邊疆,種好糧,吃好糧的夢想,成立了二十多個農場,六十多個開荒點,生産、建設,邊防、鐵路等等兵團,為國家而奮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