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不準跑!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沐日光冬賞雪。
若無閑事挂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西山大的學校裏社團在自習室的大樓外拉起這條橫幅,同學念出來這句詩時,平白給夏初的燥熱添了幾分詩情。
林蔭處也開始了蟬鳴聲,中午的時候陽光正好,從八角自習室中的碩大玻璃透進來金黃色的光芒,将熏黃色的桌子染出一片璀璨。
同學将東西收拾好,拍了拍爬在桌子上睡覺的殷離,輕聲說,“阿離,你去吃飯嗎?”他叫了兩聲,殷離才緩緩從臂彎中擡起頭,“你去吧,我不想吃。”
“阿離,你是不是最近學習太辛苦了,臉色一直都很差,你要是再不按時吃飯,病下了去醫院也要浪費很長時間。”
殷離坐起來揉了揉眼睛,笑着說,“你別詛咒我,我沒事,就是睡一覺,明明是我最近捂白了,哪裏是臉色不好”
“那你去吃飯嗎,都十二點了,自習室就你了”
“你先去,我等一會,我下午沒課,晚一點吃也行。”殷離朝他揮揮手,看着同學走了之後,才深吸了一口氣,還沒放松就先咳了起來,他又爬下去,翻開書,拿着筆寫公式計算碳分子。
看着占了半面牆壁的透明窗戶,嘆口氣,感到胸口一陣心悸,殷離走到窗戶邊,外面綠蔭匆匆,手中做決低聲默念。
——以我之靈,祭我之山,我命由天,我命非然,降于人世,處于人苒,靈源有限,恐傷萬物,撷取綠樹之源,祭我之身,他日……
“嘶”,殷離猛地抽回手,外面的樹葉上微微擺動,看不見的幽綠閃爍眨眼而逝,一絲一毫都無法對他的靈源進行補充。
殷離坐到臺階上,拿過來舊書放在膝蓋上重新翻開。這本書他前前後後看了不下百遍,卻絲毫沒有收獲。
殷離捧低頭看書,托着下巴嘆氣,“你啊你,什麽都不留下來,十六個月才能成形的孕靈,現在才四個月我就要耗盡靈源了”他伸出指頭戳了戳破舊的書,撅着嘴巴,“再過沒多久,我就要帶着那團子去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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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順勢靠在桌子邊,捧着書,低聲念了句。
——樊朗。
樊朗猛地捶了下方向盤,路上的人太多了,商店裏做活動,路上的車子一輛堵一輛。他不斷想着韓暢遠的話,殷離的靈源不夠,孕靈需要巨大的靈源消耗。
——孕靈是由你和他的靈源孕育而成,他無法才從其他生靈處得到靈源補給。
——你根本就無法想象家人離散的感覺,父母,妻兒,一個一個的出事。
樊朗戴上耳機,撥通電話,發動車子。
“晟夏,殷離呢,他不接我的電話,他在學校還是你家”
“不知道!”
“晟夏,殷離的靈源在強烈的消耗,如果我找不到他,他的靈源散盡,有一日突然從”他的話戛然而止。
消失,從這個世界消失,再也找不到他,沒有人知道他存在過,沒有人知道他的去由,就這麽消失了。
樊朗突然升起來劇烈的恐懼,他怕,怕殷離消失,怕他再也找不到他了。
就像韓朔,就像殷長染,這一生走下來,愛的人無聲無息的離開世界,就算他在原地苦苦等候,都再也等不到回音,再也見不到他了。
樊朗怕見不到他,太怕,太怕,怕的,他一句話就這麽說不下來了。
晟夏冷靜的聲音傳來,“祭山靈本就會因為靈源有限而到了耗盡的那一日,四百七十四祭山靈,每誕生一個,就會死去一個,世間所提供的靈源限制祭山靈的數量增長,這是法則”
“我……我不能讓他就這麽消失”樊朗痛苦的說,“我愛他,不能讓他這般離開。晟夏,殷離還小,他不該”
“沒有該不該,祭山靈的存在本來就違背法則”
樊朗一聲急促的剎車聲,他猛地将車停在路邊,啞聲問,“晟夏,你能看着殷離靈源耗盡,從此消失嗎”
晟夏冷笑,“到底是誰讓他的靈源無法從外界獲得補給的。樊朗,既然你知道了孕靈的存在,就應該明白殷離需要的是什麽。如果你不想讓他靈源耗盡,從此消失,就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樊朗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窒息般的感受緊緊纏着他,有一塊灼熱的石頭狠狠壓在他心口,石頭上面的棱角刮的他血肉模糊,他努力的握緊手裏的方向盤,眼前發暈。
他壓抑的從齒間艱難的問,“晟夏,如果我父母出事,你能救他們嗎”
電話那邊晟夏靜默了,半晌後才緩緩開口,“樊警官,我只是道法師”。他不是神仙,不會救命,他幹的事,是殺盡惡靈。
電話戛然而止,傳來茫然的嘟聲。晟夏拿過鑰匙迅速出門了。
樊朗在學校中找了快兩個小時,竟然哪裏都找不到殷離。每每遇到有相熟的同學時,殷離便也早已離開了。
他站在實驗室門前,有人說剛剛在這裏見過殷離。
已經晚上八點了,天黑了,路上牽手散步的人越來越多,實驗樓中已經沒有幾個人了。
樊朗在實驗室大樓中一層一層的找,關着門的教室,還沒來得及打掃的教室,殷離在躲他,為什麽躲他,為什麽不願意見到他,這些呼之既出的答案讓樊朗忍不住心口疼的一顫。
不見了,分手了,還見什麽。
殷離講臺邊的臺階上,讓講臺剛好擋住自己,教室裏沒開燈,殷離抱着背包聽着樊朗在走廊中的喊聲。
他抽了抽鼻子,“算什麽,現在又來做什麽”
樊朗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殷離扶着桌子站起來,按着胸口朝外面看了兩眼,他一到晚上就有些發昏,晚上頭昏沉沉的,完全沒有一絲力氣,還有幾個月就要考博士了,只能将課業放在白天看,就算晚上睡得有多早,早上起來也完全沒有精神。
殷離一手不小心摸到了講臺窗臺邊擺放的仙人球,刺一下子紮入手心,殷離郁悶的在黑暗中摸索着将自己手心的刺拔掉,小聲嘀咕,“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祭山靈也算是草靈,就算和你不是——”
教室的門在他嘀咕聲中被打開,有人從後面倏地抱住他,“不準再走了。”
殷離吓的一顫,扭頭猛地推樊朗,冷聲說,“放手,放開!”
樊朗見他的背包迅速接下來,丢到一邊,将殷離轉個身,低頭在黑暗中找到他的唇。
殷離擡頭一巴掌扇了上去,眼睛在黑暗的教室裏熠熠發光,他低吼,“你瘋了是不是,要瘋找別人,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玩|弄我”
教室的等在門側,而他們在牆裏面,樊朗不敢放開他去開燈,只能雙手将他桎梏,将殷離鎖在自己和桌子窗臺之間。
“我已經全部知道了,阿離,對不起,我最後說一次對不起,你別走,別逃,讓我看看你,我們一起想辦法,我不想你消失,不想永遠都見不到你”樊朗嘶嘶的說。
殷離沒開口就感覺到猛地眩暈,他将腦袋磕在樊朗的肩膀上,閉眼休息。
樊朗撫摸他的後脊背,擔憂的問,“是不是很難受,讓我看看行嗎,你別動,我去開燈”他微微松開手。
殷離低頭,在樊朗松手的瞬間,抓起地上的背包就往外面跑,一路快跑。樊朗怕他絆倒沒敢在教室中追他,結果讓小孩得了空。
樊朗在後面迅速追,一邊追,一邊大喊,“你給我站住!殷離,你要是被我抓住,你就——殷離!”
不遠處拼命逃跑的人猛地站住,背對着樊朗,直直的倒了下來。
殷離蜷縮着身體朝溫暖的地方蹭了蹭,閉着眼睛,心中感嘆這種感覺,他好久都沒有過了,很溫暖,讓他覺得永遠都不想要醒來。
樊朗正和人說話,小孩無意識的朝他身邊蹭過來,樊朗反手摟住殷離的肩膀讓他睡的更加舒服。
韓朔将一杯水替給他,嘆息說,“一到天黑,他的反應力會遲鈍很多,出現類似人類的氣血不足的形态”
樊朗垂眸盯着殷離的睡顏,輕聲問,“他需要多少靈源?能維持多久?對我的影響有多少?我需要做足準備”
韓朔搖頭,“這些我并不清楚,大概也沒有人能清楚的知道,畢竟祭山靈本就稀少,出現孕靈的更是少之又少,沒有參考的範圍”
韓暢遠站在韓朔身後,眼神複雜的望着韓朔,樊朗面無表情的點點頭,“今晚麻煩了,讓殷離先住在這裏,我留下來陪他,明天帶他走”
韓朔搖頭,“可惜我不能陪在他身邊,讓他一直都是一個人”,連他也是時瘋時傻,自己都照顧不了,更別說照顧別人了。
“人的意識能産生靈源,我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韓暢遠沉思說,“人的靈源和禍福相依,靈源能夠補給祭山靈,對吧”
韓朔點點頭,眼中多了幾分歉意和痛苦。韓暢遠繼續說,“那……人的靈源不能補充嗎?只能眼看着禍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樊朗一愣,低頭看殷離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說了聲,“累”
“乖,睡吧”
殷離眯着眼睛,絲毫沒有清醒的樣子,傻傻說,“你呢”
樊朗看了眼韓家父子,兩人禮貌的将空間留給他們,樊朗脫了外套,也躺進床上,将小孩壓在胸口,“睡吧,我陪你,哪兒都不去”
他看着陌生的牆壁,許久未眠,腦中久久回響着幾個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