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在景行等你
升上高二後,顧之京選了文科,從原本的重點班被分了出去。文科班是新組建的兩個班,排在年級最末尾,教室因此安排在遠翔樓的頂樓四樓,和時歡離得很遠,見面的機會自然比以前少了不少。
大約時歡和揚随越來越熟也有這樣的緣故。
十月末萬聖節,顧之京放學後“千裏迢迢”地從四樓跑下來和四班的老同學一起給時歡慶祝生日,恰好碰到了揚随。于是幾名少男少女就一起乘地鐵去甜品店吃了蛋糕和冰沙。
周箨的電話打進來的時候時歡正在切蛋糕,手機放在書包裏,半個小時後摸出來才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未接來電。
她推開甜品店的門走出來,到安靜一點的地方回撥過去。
北京的考位緊俏,周箨報名了幾天後天城的GRE考試,今天才回到天城,問她在哪裏。時歡老老實實回答:“在和同學一起慶祝生日,還要等下才能回家。”
和準備電影節的電影不一樣,周箨沒有插足時歡交際圈的想法,于是“嗯”了一聲說:“那我在家裏等你,給你帶了禮物。”
周箨從來不過生日,時歡也基本不會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生日。畢竟每年都只有自己收禮物卻沒辦法回贈禮物也太尴尬了。結果就是,認識周箨十年,她還沒怎麽收過來自周箨的生日禮物。不知道今年周箨怎麽會突然轉變。
回到甜品店的時候蛋糕和冰沙都被吃完了,恰好時歡也着急回家拆禮物,幾個同學互相道別後就各自散去了。顧之京是外省招來的住校生,和另一個女生搭伴回去,還有兩名女生家裏住得比較近,于是揚随承擔起了把時歡送回家的任務。
下了地鐵走回桃源裏還要一段路。過了夏至,白晝變得越來越短暫,兩個人出地鐵站的時候天際微微擦黑,揚随索性把她直接送到家門口。
秋風瑟瑟。少年将書包肩帶斜跨在一邊肩上,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問道:“我十一月要去南方參加決賽了,你有沒有什麽要和我說的?”
時歡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揚随也是天城的學科競賽省一得主,化學省隊的成員,于是心中想道,這個流程她好像很熟悉啊。
“那祝你決賽成績前五十被選進集訓隊、國家隊,拿首大預錄取,出國參加國際奧賽?”
“嗯。”少年棱角分明的側臉放松下來,唇畔漾起一抹笑意,仿佛在談論天氣一樣随意地應了下來,“我也覺得我行。不過我不想去首大,我想去景行的化學工程。”
真是狂得可以。華國最頂尖的兩所大學在他口中像是菜市場的菜一樣随便挑挑揀揀。時歡笑着腹诽。
兩個人走到時歡家樓棟的門口,時歡轉過身想向揚随道謝,後者忽然站住,換上了少見的認真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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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你的成績,高考的時候也會在首大和景行之間做選擇吧。”
揚随低下頭看着眼前的女生,樓棟門口昏暗的光線令他的神色有些看不分明。時歡很少從他口中聽到過這麽直白的誇自己的話,正感激涕零。
“謝謝——”
“你有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專業?”
時歡轉了轉眼珠,思索了一下,誠實地回答:“還沒有。高三的時候我會認真規劃一下的。”
“你選理,應該大學也不會轉文了。不會學純理科吧?”
時歡指着自己直言不諱:“你覺得憑我高一期末考的成績配學純理科嗎?完全沒有興趣去受那種折磨。”
少年笑了一下:“既然這樣的話,我想去景行。其實我想說的是,如果沒什麽問題的話,我在景行等你。”
女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到少年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轉過身揮了揮手向小區大門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夕陽之下。
要不要這麽拼啊,還沒有考上景行就已經開始替招生老師做宣傳工作,鼓動身邊成績好的同學選景行,和首大搶人。
時歡在心中腹诽。
她一頭霧水地轉身走進樓棟。樓道裏的聲控燈随着她的腳步聲亮了起來,時歡擡眼,看到了一直站在黑暗裏幾階樓梯之上的人。
她驚叫了一聲,條件反射地後退了幾步,然後反應過來那是周箨。他站在那裏,神情淡然地注視着樓棟門口她的方向。
“你怎麽沒出聲呀?”時歡松了口氣,“還以為是什麽壞人。”
燈光亮起的那一瞬間,周箨的神情似乎有片刻的變化,而後又恢複成一如既往冷淡的模樣。他走出門将手裏的垃圾袋丢進分類的垃圾桶裏,然後折回來。
“一起上去吧,禮物在我家。”
周箨送給她的禮物是一個精致小巧的銀質發卡。發卡的設計很簡約,曲線流暢的“S”型,周身流淌着靜谧沉穩的光芒,沒有繁複的造型和裝飾,非常符合她的審美。
時歡在周箨家對着鏡子試戴了一下,覺得漂亮得不得了。
是近幾年來收到的最喜歡的生日禮物!
時歡沒有把它捧在手上直接帶回家。她站在原地想了想,把它塞進了書包,進門後徑直奔向自己的卧室,收進了抽屜裏。
并不是什麽違規物品,即便爸爸媽媽知道是周箨送的也不會在意。但不知道為什麽,她想到爸爸媽媽知道後的情形就有些羞,很想把它藏起來,藏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去,仿佛會因此獲得什麽隐秘不可言說的開心。
揚随在拿到保送名額之後也沒有像往屆的學長學姐一樣從學校消失不見,反而經常出現在校園裏,打籃球,或者給化競輔導班的同學講課,甚至是興致來了去聽聽語文老頭講的課。
時歡終于明白,他從一開始就如此肆無忌憚,不過是因為篤定自己一定能夠通過競賽拿到直接保送景行的名額。如此一來,其他科目的成績,尤其是語文,可以稱得上是可有可無。
這是一條狹窄無比的獨木橋。全國每年有數十萬人參加初試,最終能夠笑傲決賽的卻只有五十人而已。很多人因為畏懼走不到最後會選擇同時兼顧高考或是出國。
揚随在其中是藐視規則到惹眼地步的存在,但他的成績偏偏證明他是有恃才傲物的資本的。
競賽生衣錦還鄉會占據年段裏好幾天的熱議話題。不過在微小的波瀾之後,大多數學生的生活會重新歸于平靜,投入到繁忙的學習裏。
時歡也不是例外。她的成績陷入了瓶頸,尤其是在進入高三之後,年段排名第一次下滑到了二十名之外。
高三的考試數量開始呈現指數級別的增長。每天的晚自習都被用作語文、數學、英語、文綜或者理綜統練,一周五天輪流進行。每個月還會進行帶有排名的測試。
時歡的入睡時間從初中時曾被範阿姨嘲笑的十一點推遲到了十二點半。
在等沖咖啡的熱水燒好的時候,她會托着腮看着窗外發呆,惡趣味地想範阿姨會不會繼續盯她幾點睡覺,會不會已經陪她熬到兩眼烏青了。
她的語文和英語成績都很穩定,理科綜合也還不錯,唯一有些力不從心的就是數學。
時歡做不到像周箨和揚随那樣輕易就能在高中消化掉高難的大學數學知識。她已經有的成績都是建立在一套又一套做完的模拟卷、練習冊上,依靠刷大量的題目來總結題型、複習套路、反複熟練,去應付那一張一百五十分的試卷。
即便右手指節已經生起厚厚的繭子,在高三的前兩次月考中,數學成績也總是卡在一百三十分,沒辦法再上升。
女生原本就少得可憐的睡覺的時間再次被壓縮,心态又焦慮,眼見得一下子憔悴了很多,話都變得少了起來,每天都迷迷糊糊的。
連揚随都瞧出了端倪,破天荒地不再損她,還堅持每天中午利用競賽生的時間優勢提前去食堂打好飯帶給她,替她節省時間。
昏天黑地的高三在一天一天地向前飛奔。
清晨從被窩裏睡眼朦胧地爬起來,因為缺少睡眠而充斥着嘔吐感的早上只能随便塞點不刺激的東西進肚子裏,掐着點沖出家門坐上地鐵,掏出用來記錄不會的單詞和語文字音字形的小本子一邊醒神一邊複習,渾渾噩噩地上完一天的課,回到家中後依靠咖啡和甜食熬到淩晨,失去知覺地倒在床上,然後周而複始。
每一天都是在不斷重複,唯一能夠感知到時間流逝的地方只有寫在後黑板的高考倒計時。以至于時歡在顧之京來專門問下周一周理科班晚自習的放學時間時才反應過來,自己的生日要到了。
生日那天的晚自習恰好是數學統練,因為老師臨時修改題目裏的錯誤延長了十五分鐘。
時歡在卷子收上去之後和擅長數學的同學對完答案,在教室裏等了顧之京半天也不見人來,發現自己大概是想多了,于是慢吞吞地收拾完東西走出校園。
高三年級在單獨的教學樓,偏僻又安靜,有單獨進出學校的小路和鐵門。
時歡走出來的時候整棟樓裏幾乎都沒有什麽人了。已經是月上中天,她失魂落魄地踩着路燈下自己的影子穿過保安亭和鐵門。
然後——看到了等在路燈下的周箨。
他穿着深色風衣,昏黃的路燈燈光在他的周身投下朦胧的光影。那雙向來清冷不動聲色的眼睛裏似乎藏有名為溫柔和喜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