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可以
“為什麽期末考試會這麽難呀?”
時歡抱着外套坐在連廊外的長椅上,垂頭喪氣地和周箨打電話。
“這是高中第一次大型考試,我複習得好認真,可是每一科的題目都這麽難,我覺得化學和數學甚至可能會不及格,其他科目得分也大概很低。”
完全沒有尋常試卷由易變難的過度,理科題目全都是從第一題就設置得晦澀或是繁瑣。考試結束後滿教室的哀嚎,還沒聽說有誰能夠把試卷全部做完。而語文的文言文閱讀和作文題目也都很偏,英語選擇和閱讀則是連成績一向還不錯的時歡都看得雲裏霧裏。
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絕望時刻的少女滿臉頹喪地舉着答案上的翻譯讀:“‘大量的抛射物撞擊更大的天體,形成各種各樣的隕石坑,包括多環形盆地——在行星和衛星上觀測到的最大的地質特征’,這樣的詞彙量出現在高一英語期末考試的第一篇閱讀第一句話真的合理嗎?”
電話那頭傳來少年的一聲輕笑。
“是下馬威,東華慣例,為了警告學生不要輕易放松自滿。”周箨解釋道,“事實上我們當年的期末考試物理題目是從競賽題裏選的。而且我也是最近才發現,英語題目有些選自托福考試的機經。”
少女為出卷老師們駭人聽聞的行徑陷入沉默。
“至于不及格,以我對你的了解,你倒是不用擔心。不過大部分的同學都會在這次考試裏第一次體會到不及格的滋味。比如邵昀,他當年化學考了五十分,英語五十七分。”
時歡的心情瞬間明媚,聽到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一陣嘈雜,而後是邵昀拖長了語調的悲憤聲音:“Go——away——”
看來周箨是和邵昀正待在一起。
“即便是能考上首大的學生這次考試也這麽慘烈啊。”時歡站起來拍了拍屁股準備回家,順口問了一句,“那你當年數學考了多少分?”
周箨似乎沉默了一秒,而後答道:“八十九分。”
女生輕快的腳步一頓,心碎的滋味重新襲上心頭:“……所以果然還是我菜吧。”
而令時歡感嘆人與人之間差距的除了周箨之外,還有同一屆新進入東華的實驗班男生。
下學期才開學,沉浸在上學期期末考試沉重打擊的高一年級裏,就傳開了關于“在非人類才能答完的數學和化學試卷裏雙雙拿到九十分”的男生的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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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歡才從班主任的辦公室出來,正抱着物理試卷往班級裏走。成績單就放在一沓試卷的最上面,她還沒來得及看。
顧之京打好水抱着水杯和她一起走回教室,順便八卦:“聽說那個男生是打化學競賽的,化學拿九十分也就罷了。數學也可以考九十分,簡直不是人類。雖然聽說他好像偏科得很厲害,語文和英語成績低到令人發指的地步,但是總成績排名還是和我們這種比較平均的差不多——畢竟他考一科相當于我們考兩科。”
下午一點還是午休時間,教學樓的走廊上很少有學生經過,只是偶有腳步聲響起。日光穿過透明的玻璃窗投射在地面,窗框的影子随着時間的流逝在安靜地偏移。
時歡想起周箨當年才考了八十九,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平,搜腸刮肚想出“大概是兩個不同年份的試題難度不同”以及“周箨別的科目也很厲害”來安慰自己後,才稍稍釋然,但又想到自己六開頭的數學成績,還是不由得附和了顧之京。
“說實話,考數學的時候我對着卷子以為自己在做夢,就是那種夢見自己在考試結果卷子上的題目一道也不會的噩夢。能拿到九十分的人大腦構造肯定和我都是不一樣的,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水平。”
兩個女生并肩走在一起,懷着無法言喻的誇張敬畏竊竊私語。
時歡為了壓低聲音,特意微微向左側過頭去和顧之京說話,沒有注意到空曠走廊上,右邊擦肩而過的男生唇畔揚起的笑意。
雖然在第一次大型考試裏拿到了令人矚目的成績,但揚随并不是什麽循規蹈矩的好學生,不喜歡的課程就會翹掉,時間用來自習準備競賽或是打籃球。
東華的高中部向來不太檢查學生的出勤和作業,一切以學生的自律為約束。如果不是缺課太多到了要擔心學生安危的地步,老師根本不會在意學生是通過自學還是其他什麽方法拿到成績。
而如果是成績格外好的或是競賽生和出國生,那麽上一條也是不适用的。
教實驗班語文的是一位快要退休的老教師,大概是常年和一群重理輕文的學生打交道養成了樂天派的性格,一年級的期末前有一次破天荒地在課堂上發現揚随坐在位子上,還樂呵呵地點了揚随的名調侃他。
雖然後來揚随解釋自己只是折回去取競賽書,恰好撞上了上課鈴而已。
算起來,真正談得上和時歡産生交集,還是在高一下學期五月份的合唱節。
按照慣例,每個班級在選好曲目之後會有至少一個月的準備時間。時歡和顧之京商議過後決定不選用已有的伴奏,而是在合唱節當天由班裏的幾位擅長不同樂器的同學現場合奏。
遠翔樓中廳裏有一架公用的鋼琴,鋼琴左側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右邊則是學校專門開辟的兩層自習室。
時歡時常會在放學後帶全班同學來中廳練習演唱,然後在同學們散去之後獨自留下來練習鋼琴伴奏。
揚随偶爾會趴在二層的圍欄上聽她彈鋼琴。女生會先完整地練習幾遍自己班級選中的曲目,然後挑其中彈得比較生澀的片段再額外練習幾遍。做完這些大概是覺得無聊,會按一按關節,開始彈別的曲子調劑。
揚随聽她彈過李斯特的《鐘》、肖邦的《革命》和《東風》。他知道這些都是很常見的炫技鋼琴曲目,但是女生彈起來卻和旁人炫技不太一樣。
他從未和她說過一句話,但卻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與其說時歡炫技,不如說是在活動手指、釋放被曲調悠長的合唱曲目壓抑的天性。
黃昏的陽光從少女的左側鋪陳開來,在她的側臉勾勒出明亮的輪廓,像是童話裏周身圍繞光芒的精靈,一雙靈活的手在鋼琴黑白鍵上行雲流水地動作,即便常常會彈錯,怪異的音符發出不和諧聲響,也令人難以生出任何一丁點不耐煩。
如此繁複困難的鋼琴曲經常會吸引路過的學生駐足聚集,時歡倒也不怯場,意識到自己彈錯的時候,她會坦蕩地笑一下。
揚随靠在二樓的欄杆上,目光略過書頁,跟着微微一笑。
合唱節當天,全體高一四班女生都身穿香芋色的抹胸禮裙登臺。候場的地方擠滿了不安而興奮的少女,正圍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交談,或是不自在地摸一摸裙擺的紗,再三檢查自己的發型是否合宜。
對于才踏入高中的少女來說,即便是在淘寶上團購的廉價禮服也有種難以言喻的新鮮感。
顧之京是合唱的指揮,身上是純白色的同款禮裙,而負責伴奏的女生則是水藍色禮裙。時歡提着裙子踩着高跟鞋一瘸一拐地在人群中尋找白色和藍色,繞了大半個禮堂才撞上匆匆從教室趕來的顧之京。
“我抽過簽了,我們班是第一個,馬上就要去候場。世祺呢?我怎麽也找不到她,她的古筝也沒有搬過來。”
“第一個?”顧之京扶額,“我正想告訴你,她練習的時候把一根弦繃斷了,正在修,如果我們班第一個登臺的話肯定是趕不上了。”
時歡低頭看了看自己掌心握着的那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的數字“1”鮮明無誤,絕無轉圜可能。
但如果此時臨時放棄古筝伴奏,原本的合奏就會變得更弱,不知道效果如何,而且也白費了同學辛苦練習一個月的成果。
兩名少女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片刻後時歡提起裙子轉身回禮堂,顧之京揚聲問道:“你去哪?”
“負責抽簽的是學生會的學生,我去商量一下。”
“所以像這突發種情況,學生會應該是有應對措施的吧?比如和還沒有抽簽的班級調換一下位置,讓我們班晚一點登臺,可不可以?”
穿着禮服裙和高跟鞋的女生似乎是因為走動太過頻繁和急迫而體力不支,雙手撐在桌面上站在桌前微微喘息,一雙眼睛卻充滿期待地看着桌子後的同學。
而桌子後的男生額前碎發遮擋下的褐色的瞳仁閃過興致盎然的神色,校服不規矩地拉開拉鏈敞着懷,一副悠游自在的壞學生模樣,看上去半點都不着急。
神态就如同他張口說出的第一句話一樣惡劣。
“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