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子虞
?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這世上的事,果真是應在‘變幻莫測’四個字上。
第二日,阿遠來報,樓家女兒昨晚懸梁自盡了。
這下,再也無回天之力!
我氣急敗壞吩咐阿遠:“查查昨夜朕離開以後,還有誰去過她的屋子?”她若是懸梁自盡,一定是有人告訴了她真相!
刑部已經将案子定下來了,魏柯之罪,其罪當誅!行刑之日定在三日後。民間對此事十分重視,無數雙眼睛盯着,我想要插手輕判,怕是不能。除非魏柯回頭,否則難免一死。
我在殿內來回踱步,不知該怎樣與魏大人言說,可如今,唯有讓魏大人親自去見見魏柯,若魏柯顧念父子之情,想必……,但看那日的情形,希望也不是很大,但有了希望,終歸得一試!我立刻坐下來,寫了一道手谕,讓人帶到魏府。
焦急的等待了一個下午,總算等到了魏大人。
魏大人一進門,就跪在我身前,語氣沉痛:“陛下,此事再無餘地,便由那逆子去吧,既然他絲毫不肯顧惜父子之情,那老臣,權當沒有他這個兒子!”
我心有不忍,将他扶起:“魏宰輔……”
“陛下不必如此,陛下的心意,老臣全都明白。只是有一事,還望陛下應允。”
“何事?卿盡管言說。”
“還望陛□□恤老臣,準臣告老還鄉。”
我看着魏大人,眸光複雜。魏柯一事,魏家顏面盡失,再留在朝中,只怕日子也不好過,況且魏大人痛失愛子,想必心痛難當。魏大人提此請求,怕是再合情合理不過,我本該應允,可如今,正在與杞國交戰,作為左膀右臂的魏大人若離開,我的處境怕會很艱難,而且,一時之間,也沒有能代替魏大人的人選。
魏大人見我猶疑不定,又開口:“老臣知道,此時離開,會讓陛下為難,可是,陛下總不能一輩子靠着臣這把老骨頭吧,還望陛下垂憐。”
“魏大人,你先回去吧,這件事朕會好好考慮考慮。”
三日後,魏柯被處死,魏大人一病不起,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好準了辭呈,派人送魏大人回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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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準備了一年有餘,原本想在一月後推行新政,看眼下這情形,怕是又要往後推上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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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衣公子披着狐裘,執着筆,極其認真的寫着字,如此安靜的氛圍卻被一聲‘殿下’打破。公子放下筆,拉了拉大氅,轉過身去,正對上一個挺拔清瘦如孤鶴的身影。
那人深深地看着雪衣公子,似有千言萬語,嘴唇微微翕合,卻始終吐不出一個字。看着這張如雪山般瑩然的面容,這張日思夜想的面容,他久久不能移開目光。這是他拼盡一切也想要保護的人,拼盡一切也想要成全的人。半晌,他喚了一聲:“子虞。”
雪衣公子目光閃動,似有動容,往他身邊走了幾步,似乎是想給他一個擁抱,将手微微伸出去,然伸至半空,一握拳,終是垂下。
他看着他的動作,低下頭微微一笑,上前兩步,一把擁住了他:“子虞,我要和父親一起走了,此後,你萬事小心。”
雪衣公子點點頭:“柯,謝謝你,此番若不是有你傾力相助,魏大人也不會如此輕易的離開。”
“我說過,但凡你要,但凡我有,我都會給你,無論什麽,甚至是我的命。”他在他耳畔輕輕道。
溫熱的氣息輕輕擦過他的肌膚,他有一瞬間的失神,心突突跳得飛快,臉上仍是不動聲色:“那好,一路保重。”
看着那身影越去越遠,最終消失。雪衣公子嘆了一口氣,他知道他想要什麽,只是他要的,他給不起。
屏風後轉出一個人,笑道:“主上若是舍不得,大可追出去,要知道,他這一走,天南海北,可就尋不到了。”
雪衣公子搖頭:“他這樣的人,原是不該留在這裏的,我将他留住,才是害了他。”
那人再次輕笑:“名士風流,最看重的無非‘名譽’兩字,他将污水盡數傾倒己身,并用身家性命要挾自己的父親,讓魏大人退出朝堂。如他這般風骨的人,肯為主上做到如此地步,足可見其心意。主上果真舍得?”
“舍得又如何?舍不得又如何?你知道的,他要的,我永遠也無法承諾,永遠也給不起。好了,不說這個了,钊那邊的事,安排的怎麽樣了?”
“主上放心,不出半月,便可成。”
“好,你去吧。”雪衣公子淡淡吩咐,看那人又隐入屏風之後。他走回書桌旁,重新拿起筆,蘸了蘸松煙墨,提起筆,半晌,卻未寫一字,筆尖的墨‘啪嗒’一聲滴在紙上,韻染出一大片水墨痕跡。他将筆緩慢的移至自己的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氣,松煙墨的香氣深入肺腑,他随即舒了一口氣,目光遙遙望向遠方。
魏柯,正如這松煙墨一般,深重而不姿媚,色澤卻如融了日月精華般光耀。
伫立良久後,雪衣公子提筆而書,卻是兩句詠松煙墨的詩‘香縷映窗凝不散,墨丸入硯細無聲。’
此生,只怕是與這縷墨香無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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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樰拉着諾兒,在榻上剪紙。諾兒拽住瀾樰的衣角,大大的眼睛一彎,撒嬌道:“姑姑,給諾兒剪一只小貓好不好?”
瀾樰寵溺的拍拍他的頭頂:“姑姑不會剪小貓,給諾兒剪一只小狗如何?”
諾兒将小嘴一撅:“不嘛不嘛,諾兒要小貓。”
我原本捧了一卷書坐在案幾邊看,聽到諾兒叽叽喳喳,一直吵着瀾樰,忍不住放下了書,向他們走過去。
諾兒見我來,一下就不做聲了,低着頭,兩只眼溜溜的轉,時不時偷偷往我臉上瞄。我咳了兩聲,“你樰姑姑不會剪小貓,可是你皇叔會。”
“真的?那皇叔你,能不能給諾兒剪一個?”諾兒眨巴着可憐兮兮的大眼睛看着我。
“沒問題。”說罷,我從瀾樰手中接過紅紙和剪刀,将衣袖往上一拉。
耳邊是諾兒吸氣的聲音:“嗯嗯……果然是大家做派,大家手筆,皇叔,你好厲害。”
我嘻嘻一笑:“關鍵時刻還是得看皇叔的!”
瀾樰在一邊抿着嘴笑,還不忘提醒我:“小心手,這剪刀鋒利的緊。”
我在腦中想了一想,然後有模有樣的動起手來。諾兒和瀾樰睜大眼睛,坐在一旁巴巴的看着我。
很久很久之後……諾兒揉揉眼睛:“皇叔,你剪了一個時辰了,什麽時候才能好啊?”
“你将《孟子》中梁惠王篇再背一遍,皇叔就好了。”
諾兒嘟着嘴,極不情願的開口:“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裏而來,亦将有以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皇叔,上次你也是這麽說的,我背了三遍了,嗓子都幹了。”
“好了!”
“呀呀,諾兒要看。”我将剪紙小心放在諾兒手中,然後偏過頭去,順勢溜下榻,想要往外跑。
腕子突然被人抓住,我一扭頭,正對上瀾樰的雙眼,瀾樰拉住我,眼裏閃過一絲狡黠。我瞪大眼睛,忙沖她擺手,又指了指門口,做出溜走的姿勢。
瀾樰卻視若無睹,還不忘在一旁提點諾兒:“快将你皇叔的剪紙展開來看看。”
諾兒小心翼翼的展開剪紙,一層又一層之後,十多個頭尾相連的怪東西便出現在眼前。
“咦?”諾兒臉上的憧憬變為好奇,拿着它左看右看,又上下颠倒着看。頭歪了又歪,一臉狐疑地對着我,“皇叔,這是什麽呀?諾兒怎麽看它像狗,不對,是像馬,嗯……還有些像豬。”
瀾樰在旁邊‘撲哧’一聲笑出來:“你皇叔剪的是四不像,可比小貓珍貴多了,這天地下,再沒有第二個人會剪。”
諾兒聞言癟癟嘴,似要抽泣:“皇叔,你騙我……”
我搔了搔頭,幹笑兩聲:“你姑姑說得沒錯,這四不像比小貓好看多了。”
諾兒立即收了哭意,疑惑的盯着我:“皇叔說什麽?好看?”
我将雙手負在身後,點了點頭,掃了一眼殿內的宮女太監:“朕的四不像,比起小貓,何如?”
不出所料,四下一片叫好之聲,我得意的挑眉望向諾兒。
諾兒看看衆人,再看看我,終是一言不發。當夜裏,趁着衆人睡着,他偷偷爬起來,把我剪的紙貼在瀾樰的窗上,然後看了半夜,第二日,頂着兩個黒眼圈對我說:“皇叔,我看了一夜,得出了一個結論。”我那時正與瀾樰用早膳,夾了一個紅燒獅子頭到瀾樰碗裏,随意答着:“終于發現皇叔的手藝高超了吧?”
“諾兒知道為什麽他們都說它好看,因為它醜到了一個極致,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但皇叔常常教導諾兒,物極必反,凡事要張馳有度。想必它就是如此,醜的極致是美,所以他們才會說它好看,皇叔,諾兒苦思一夜,獨自悟出了這樣一個大道理,是不是很厲害?”
我聞言,一下子被飯卡住,險些上不來氣,瀾樰遞茶給我,拍着我的背順氣。那句‘醜到了一個極致,所謂驚天地泣鬼神’深深傷害了我,以至于我暗自裏發誓,以後絕不碰這類東西!
“姑姑,你快誇誇我!”諾兒沖瀾樰喊道。
瀾樰将目光投到我臉上,想要笑,又顧及我的顏面極力忍着,她咳了幾聲後道,“諾兒真聰明。”
三日後,我在禦書房中批奏折,有些口渴,吩咐宮女端盞茶來。宮女放茶盞時,不小心将茶水濺到了奏折上,她一慌神,忙跪下讨饒:“陛下,奴婢不是有意的,饒了奴婢這次吧。”
我揮揮手:“不妨事,拿帕子擦了便是了。”
她從懷中掏出手帕,小心的擦拭着水漬,我掃了一眼,好像那個圖案似曾相識,定睛一看,這分明就是……
我沉了臉:“誰讓你将這東西繡在帕子上的?”
“回……回陛下,是璃王殿下,璃王殿下說,這圖案是陛下的教誨,讓我們繡了去,好好參詳,能參到的有賞……”
“嗯,知道了,別聽璃王蒙你們,回去就将它剪了吧,不要讓朕再看見它。”
“諾。”宮女起身欲退下。我卻突然想到了什麽,“等等,你剛剛說‘你們’。除你之外,還有誰?”
宮女不敢擡頭看我,顫巍巍的回答道:“這殿裏的所有宮女,還有樰夫人宮裏和璃王宮裏的所有宮女。”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