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妥協
? 與鎮國公約的是午時,然我提前了半個時辰趕到茶樓,要了一壺上好的銀針後,就靜靜坐等着。
鎮國公,我的二哥,留給我最深的記憶便是那淩角分明的面龐和淩厲的宛如鷹隼般的一雙眼,說實話,早些年,我最忌憚的便是他,手段狠辣,做起事來雷厲風行,絲毫不給對方甚至是自己留一分餘地。
正當我反複思忖着如何與他周旋之時,門突然被叩響,一個沉穩的聲音在門外道:“六弟,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正是他!
我起身開門,見他的形容比之從前,戾氣更重了幾分。
他淩厲的雙眼将我迅速一掃,笑了一聲,大步走向屋內:“不知六弟大費周章來此,有失遠迎,還忘見諒。”
我坐到他對面,一揚眉:“二哥此話差異,都是托了二哥的福,鹞現在才能坐在這裏。”我直視着他的雙眼,開門見山道:“二哥一直都是爽快人,此次鹞冒險前來,也就不兜彎子,有話直說了。”
“我想與杞國一戰,不知二哥有何想法?”我問道。
“杞國與我們實力相當,沒有必勝的把握。陛下若一定要戰,我只能說,結果未可知。”鎮國公說完,堅毅的臉上有些沉重之色,“我知道陛下急于做出一番豐功偉績,但如此行事,未免太過冒險。”
我搖頭笑道:“二哥,這不是你的真心話,我想聽你說真話。”
“呵……這麽多年,鹞,你倒是一點兒也沒變,既然你想聽,我也不妨說說。兩國交戰,輸贏未可知是真話,天道無常,便是應在‘變幻莫測’四個字上。兵家勝敗,主要在天時、地利、人和幾字上。用兵之道,人和為本,天時與地利則其助也。由此可見,民心向背才是制勝的關鍵,正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些陛下想必都清楚,只是想要‘得道’卻甚為不易。敢問陛下,你的‘道’從何而來?”鎮國公字字铿锵。
我看着他,直言不諱:“二哥,我的‘道’,從你身上來。”
“此話怎講?”他狐疑道。
“二哥你戍守漠北多年,早已成為一方的保護之神,這裏的百姓、戍軍們,提起二哥都贊不絕口,”我咬咬唇,将下面的話艱難吐出:“二哥你,願不願用自己的性命來換一道密旨?”
鎮國公染盡風霜的臉上有一瞬的僵硬,他的話語透着寒意:“陛下,将我貶至這裏還不滿意,非要我賠了身家性命才安心?”他冷笑着:“只是陛下怕是忘了,這裏,是我的封地,身後的數十萬大軍,也僅聽我一人的號令。陛下可有自信,從這裏安全回到帝都?”
“二哥莫慌,且聽朕把話會說完。朕一向知道二哥有淩雲之志,二哥戍守多年,盡心盡力,勞苦功高,朕并非容不下你,也非是定要借着你的名義來攻打杞國,只是朕有苦衷,二哥可願聽聽?”我說的甚為誠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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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公冷了臉不語,我知他默許,接着道:“朕此次千裏而來,是相與二哥商議一件事,朕了解二哥,雖則對朕登基一事心有不甘,但對國家,始終是一腔赤忱。朕此次來,其實想同二哥說,朕欲立諾兒為太子。”
“什麽?!”鎮國公一驚,“陛下你……”
“沒錯,朕不能生育,但蕭氏的天下決不能落在旁人手上!”
鎮國公神色起伏不定,久久不語。半晌,卻開口自嘲起來:“古有立子殺母,現在,呵……卻是立子殺父。”
“朕全部和二哥坦言了,二哥現在也一定明白朕,”我嘆了一口氣,看着鎮國公有些蕭索的面容,一時不忍,他是我的親哥哥!也是護佑一方的英雄!可是,婦人之仁,終會壞了大事。我斂斂心神,将最後的話語說出口:“這些年來,為了皇位,明争暗鬥,可我們,始終是血脈相連的兄弟。所以,此次,我如實相告,因為我相信二哥,終會以大局為重。”
“鹞,你很懂我,要是在平常人家,我們一定會是好兄弟!”鎮國公輕輕說道。
我的眼眶卻已泛紅,我在做什麽,一步一步逼死我的哥哥!
我從懷裏取出蓋有玉玺的密旨,遞給他,他展開後,用手細細摩挲着上面的字跡,良久,才收起,輕嘆一聲,“如此也好,其實,說不定都是上天安排好的。”
“對不起。”我輕輕吐出這幾個字。
“鹞,你做的很好。其實父王最後把你找回來,是再正确不過的決定,雖然我在心裏一直不服氣,可不得不承認,你是一個好君王。”
這麽多年,第一次得到了兄弟的認可,可現在的我,卻一點也欣喜不起來。
瀾樰說我是一個好君王,所以她選擇站在我這邊,不是因為愛我,而是因為道義。二哥說我是一個好君王,所以他選擇從容赴死,不是要因為他敬我,而是因為家國。他們都是再理智不過的人,雖然,這是我想要的結果,可我心裏,卻滿滿的都是苦澀。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僅僅是為了我而舍棄什麽,或許,這樣的人,永遠也不會有。
從茶館離開,我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酒肆。
一杯又一杯,酒水清冽,心頭卻苦澀難捱。
我害怕回去,害怕見到瀾樰。自從她得知我是女子後,就又與我疏遠起來。我這一生,不過是想尋找一個摯愛,管他是男是女?高矮胖瘦?我只是想拉住一雙溫暖的手,從此以後,無論風霜雨雪,嚴寒酷熱,我都可以和她一起走下去,不再孤單。
搖搖晃晃的回到院中,已是二更天,月亮明晃晃的挂在梢頭,映着白雪,一地清零。
廂房門口,一個淡色身影執着一盞琉璃風燈,直直的向我望來。
眼裏湧起熱淚,我狂奔向她,将她抱得死緊,沙啞着聲音道:“阿姐不要我了,樰,我以為你也不要我了。”
她輕拍着我的背,語氣像哄孩子般輕柔:“鹞,你醉了,我扶你回去。”
她半扶着我,将身後的門閉上。
我一個轉身,将她頂在門上,狠狠吻了下去,淚流滿面。口中,是眼淚鹹淡的、苦澀的味道。
許久後,我才放開她,踉跄的回到榻上,胡亂拉了一下被褥蓋上。耳邊,是她淡淡的嘆息,她似乎開口說了一句什麽,然而我頭腦昏沉,聽不甚清,只記得她為我重新理了被褥。
早晨醒來,頭還是痛的厲害,我扶着額,披上外衣。
瀾樰推門進來,端着銅盆,用布占了清水,輕輕的在我臉上擦拭。
我心跳的厲害,一動也不敢動,一句話也不敢說。
擦完了臉,她轉至我身後,解開我的發髻,用發梳一下一下細細梳着:“鹞,我從未為你梳過發。”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對上她的眼:“樰……”
“回到皇宮以後,我會住在雀靈宮,我不會去看你,你也不必來看我。以後,你我會成為太上皇與皇太後,身份或許有所不同,可是什麽都不會改變。但現在,我也想要貪心一下,忘了晴柔,什麽都忘了,我只是你的樰,你只是我的鹞。”她輕輕的從後面環住我,将臉貼在我的背上。
我輕笑:“好啊,現在,我們只屬于彼此,再沒旁的身份。”什麽也不必顧忌,沒有晴柔,沒有天下蒼生,沒有皇帝與夫人,有的僅僅是,攜在一起的,兩個相愛的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