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雪落
? 清晨,一推開門,冷風便呼的一下刮過來,我渾身一個哆嗦,連忙回到榻上,用被子裹嚴實。
瀾樰看着我,只是笑,眸子亮晶晶的,如草尖上的晨露。
我笑着将手放在她的腰側:“樰,我好冷。在你這裏暖一暖可好?”
往日裏,我也這般過,她總是會将我的手打下來,再扭到一旁去,半日都不理我。我見她擡手,以為要動作,手便乖乖地縮了回來,卻沒想到,她抓住我正欲縮回去的手,塞到了自己的衣袖裏。手觸着她溫暖的肌膚,一瞬間,竟然有幸福的感覺。
她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裏更暖和些。”
不知道怎的,鼻子又開始發酸了,我從身後環住她,輕聲道:“樰,你是開始接受我了嗎?”
她轉身,将頭埋在我的懷裏低低道:“我從小寄人籬下,心思藏得深,有什麽感受總是在心裏壓着,不肯輕易外露,鹞,”她低低喚着我的名字,“雖然我不想承認,但還是不得不承認,現在的你已如蠱,融入我骨血,此生除身死再不能除。”
我被她突如其來的愛意驚了一驚:“樰,我……”原來,不是我一個人在自作多情……
她将冰冷的手指覆在我的唇上:“聽我說完好嗎?”
“我父親本是鎮國公手下的一名謀士,牽連進一場案子而被判全家流放,父親臨走前,将我送到鎮國公面前,說他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為鎮國公出謀劃策,輔佐他登基為王。父親說,他這一輩子,怕是沒有機會了,希望我可以代替他,完成他的未竟之志。鹞,你可能要笑我了,區區一個我,手無縛雞之力,不能唇槍舌劍,也不能手握刀槍,安能擔如此重任?”
瀾樰說到這裏笑了笑,我的心卻忽地疼了起來,“我被養大,就是為了被派到你或者你親信的身邊,當一名細作,向王府傳遞重要的消息。一開始,我接受了這樣的命運,直到我遇到了晴柔,你見過的,算起來還是你的妹妹,她真是一個可愛的小丫頭。”瀾樰說到這裏,眸子裏浮出暖意。
“她見我素日憂愁,日日伴着我,逗我開心,我與她身份有別,卻比親姐妹更親。日子一天天過去,縱使我萬般不願,終究還是到了分離的時刻。你宣布要選妃,鎮國公便派我去。晴柔不知從哪裏聽到了消息,連着跟鎮國公鬧了好幾日,無果後,她索性将我迷暈,偷偷帶我出了府。等我睜開眼時,我們已經在南下的路上了。或許,是我不甘于自己的命吧,我想要賭一賭。”
瀾樰稍稍停頓,眼裏有了一層薄薄的水汽:“我任性肆意,應該受到懲罰的是我,可到頭來,卻害了晴柔的性命,冥冥之中,我還是遇上了你。在我和你回宮的第二日,鎮國公的人就聯系上了我,為了晴柔,為了我父親,為了不管出于什麽原因卻對我有養育之恩的鎮國公,我終究還是走了這樣一條無可挽回的路。”
“我将自己的心層層包裹起來,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可是你,為什麽要将它融化?在得知你可能遭遇不測的時候,我控制不住自己,瘋了般的來找你,原來,我早已深陷而不自知。”瀾樰輕輕的嘆着氣。
我将她抱得更緊:“樰,一切都過去了,你要相信我,現在跟鎮國公那邊斷了聯系,我可以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瀾樰卻輕輕地笑了起來,帶着幾分自嘲:“斷了聯系,怎麽可能?為了自己的私情,去做一個不忠不孝之人,我做不到。”她說着,撫上自己的胸口,“可和他們一起傷害你,我也做不到,知道嗎?這裏疼,疼的我夜夜都不得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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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拍着她的背,感受她微微的顫抖和壓抑的哭聲,久久,她輕輕說:“心疼,除了我深愛着你,更是為這天下蒼生,我心裏明白,你是一個好君王,我不能為了自己的忠孝,而做出愧對天下人這等不仁不義之的事情。忠孝與仁義之間,我選擇了後者,所以注定一生,我都是一個背叛者,可我不悔。”
她說到這裏,我才驚覺自己從來也沒有了解過她,只以為她是一個柔弱的女子,需要別人的保護和照顧,卻不想,她也能有如此胸襟和氣度。
我親吻着她的發,喃喃:“對不起……到底怎樣才能讓你好過一點?我的樰。”
她倚在我的懷裏,在我唇邊輕輕啄了一下:“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吧,鹞。”她微笑着,“不是欲擒故縱,這次,真的放我離開吧。或許,這才是最好的結局。”
“不,既已選擇了忠義,既然你說你愛我,我大可重新給你換個身份,我們可以從頭來過。樰,不要離開。”
我死死的抱住她不松手,她卻冷冷開口:“晴柔,她是因為你我而死的,我雖然愛你,但永遠也不會原諒你,”她頓了一頓,“同樣的,我也永也不會原諒我自己。”
我看着她走下床去,穿了外袍,執了發梳,一下下梳着如雲的烏發。
很多年前,我就一直默默望着阿姐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見。如今,我竟是在重蹈覆轍。一次又一次,眼睜睜看着摯愛離去,我卻總是無能為力。
我從來不肯輕易相信別人,如今,我卻想用我最大的秘密,來不顧一切的留住她,“樰,我明天就要去見鎮國公了。”
她執着發梳的手一頓,“我知道。”而後又加了一句:“只盼你萬事安好。”
“知道我為什麽要冒着如此大的風險來找鎮國公嗎,因為,我想扶諾兒登記。”
‘啪’的一聲,梳子墜地,摔為兩截。瀾樰驚訝地扭過來,不可思議的看着我:“你……”
我看着她的眼道:“樰,我可以相信你嗎?”
她的眼睛睜的大大的,我走到她身前,不等她回答,拉過她的一只手,貼着裏衣,慢慢移上我的胸口。
在觸碰到那柔軟的一瞬,她整個人都僵了般愣在了那裏。
她将頭一寸一寸地偏向我,目光掃來,似用盡了所有的時間和氣力。朱唇微張,卻始終只能吐出一個字:“不……不……。”
她的目光從來不似此刻般空洞,迷惘,還夾着些許無助。我退開了兩步,攤開了手,有些無奈的笑笑:“樰,你忍心抛下我,但怎能忍心抛下諾兒?”
“為什麽是諾兒?”
“記得嗎?我曾經問過你,如若我們也有一個孩子,你是希望他更像殷兒,還是更像諾兒。樰當時說‘諾兒’。于是,在那時,我就已經下了決心,開始籌劃。”
“可是,鎮國公正當壯年,難不成你此次前來,是想要取他性命?”瀾樰艱難的開口。
“樰,依你看,我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她靜靜的站在哪裏,搖了搖頭。
“就算是不能陪着我,可你能陪着諾兒是不是?諾兒為帝,你便可以兩全,再也不用為難。否則天大地大,你要走,又能走去哪兒呢?抛下一切,真的就再無煩憂?”樰,就算是不能相守,看着你,守護着你,也總歸是好的。
她擡眼看着我,目光複雜,半晌才道:“我會留下來,直到諾兒登基為帝。”
“那怎麽能行?他登基後,你還要當太後,一個受天下敬重,名垂青史的太後!”我揚聲道。若非你錦衣玉食,無人敢欺,我焉能安心離去?
她又向我望了一眼,将眉輕輕蹙起,再不做聲。
我牽了她的手,小心翼翼問道:“樰,那你現在,還愛我嗎?”
她如被開水燙了,猛然縮回手,看着被我握住的手,劇烈的喘着氣。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我再也不會問你,你也,永遠不要告訴我。”我慢慢的走到門口,一把将門推開,寒風呼嘯着沖進門來,夾着幾點冰涼,我一擡頭,竟是雪。
今年的第一場雪,漫天漫地,燦若琉璃。一步步踏入雪中,将頭揚起,雪花簌簌而下,落在臉上,融進了淚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