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夫人
? 燭光映在她的臉上,為姣好的容顏添了些許氣色和暖意,我又接着說:“我知道晴柔去了你很傷心,可我其實也同你一般傷心,相處的這些日子,我早已将她當作親妹妹看待。所以你今天不着新衣,不施粉黛,我也未曾想要責怪于你,剛剛問了,也只是想同你說一句,我想看你穿它,哪怕片刻,我都是歡喜的,可我也不會強迫你。”
瀾樰依舊沒有将頭轉回來,只是聲音多了些疲憊:“晴柔的死和你有沒有關系暫且不論,可你怎能如此自私,将我拘在你身邊,你口口聲聲說愛慕我,卻從不問我願不願意,喜不喜歡。況且,你說的那些鬼話,我一句都不會相信,你不就是想納我為夫人嗎?”瀾樰說着,走近幾步,跪到我身邊,“那麽今夜陛下得償所願後,請賜我一死,如果陛下對我真的有那麽一點真心,就成全我。”
我看着跪在腳下的她,無法開口解釋,她說的沒錯,我就是自私,我想要留她在身邊。可她所說的什麽得償所願,簡直讓我氣急敗壞,我又不是男子,難道還貪圖她的身子不成?原來我在她眼中,一直便是這樣一個龌龊小人。我嘆了一口氣,說:“朕只是想要好好愛護你,對待你,絕不存什麽旁的心思,你大可放心。”
瀾樰眉頭微蹙,似乎若有所思,她還是保持跪着的姿勢,将頭深深低着。我蹲下身,慢慢的俯身去擁抱她,她在我懷裏瑟縮了一下,我才發現她的身子竟如此冰冷,我越發摟得緊了些,想讓她感受到溫暖,她卻猛地一把推開我,我沒料想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向後一個趔趄,直直倒在地上。
她欺身而來,從衣袖中掏出一枚發簪,我看到那簪頭磨得異常鋒利,果然,她将簪子抵在我的脖頸處,稍一用力,便有鮮血蜿蜒而下。她将眼睛睜得越發大,直直的望着我,似要将我洞穿,我又一次看到了恨意,她冰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呵…你以為我這樣好騙?別人随随便便幾句話,就能讓我忘了自己身負仇恨,還是…你以為,我會為了榮華而妥協,委身仇人?”
我是一個皇帝,縱使再喜歡她,對她百般妥協,溫軟細語,但我終究不能容忍她将刀架在我脖子上,用恨意的眼光将我刺穿。我想要追求溫暖,但也有自己的尊嚴。我于她已無愧,該說的都已說盡,如果不斷的退讓換來的是這樣的結局,那我寧可将自己柔軟的心永久收起,不再捧到任何人面前!我微眯了眼,不複之前柔情:“朕說的都是真心話,你若不信,朕今夜就将你送出宮,終此一生,再無瓜葛!”她手中的簪子力道一分不減,眼睛卻寫滿困惑,她微咬着自己的唇,喃喃:“真的不是你?”
我趁她放松的一下,一把奪過簪子,在地上一個翻身倏忽起身。她見我離開,也沒有再動作,保持着半伏于地的姿勢,竟是嗚嗚的哭了出來。我看着她不斷聳動的肩膀,心一瞬間揪得發疼,我将她抱在環裏,任憑淚水打濕我的衣襟,她哭了好久方才停息,她的頭倚在我的肩膀上,低低問道:“我該怎麽辦?”我憐惜地揉揉她的發絲:“什麽都不要想,晴柔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錯,是上天看她太美好,不忍留她在塵世受苦,所以将她接走了,樰,別害怕,留在我身邊,我會好好照顧你,終其一生,不離不棄。”
她默默地跟着我的話念着:“終其一生,不離不棄。”
“對,”我繼續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晴柔去了,我們都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以後的以後,都不要分開了好嗎?”
她沒有說話,不一會兒,耳邊傳來了她均勻綿長的呼吸聲,我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上,為她蓋好錦被,然後自己一個人去剪了剪燈花,最後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日一大早,就聽阿遠在窗下悄聲叫:“陛下,起床了,該早朝了。”我睜開眼,應了一聲,卻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件披風,轉頭看着睡得正酣的瀾樰,我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然後慢慢的走了出去。
而後的每一天,無論繁忙或空閑,我都會來雀靈宮呆一呆,瀾樰依舊冷着臉,不太答我的話,不過較之先前,已好了許多。我樂此不疲的來,與她一起用個膳,小坐片刻,再回自己居處,我從不在她那裏留宿,卻每日必去。宮人雖摸不到頭腦,但也不敢慢待于她。一晃眼,又過了半個月。
葉已随秋風落盡,冬天才剛剛開始。
這幾年安邦定國,天下興和,人力物力也積攢了不少,有部分大臣上書直言,勸谏我開辟疆土,擴充版圖。其實即使他們不說,我也是要提起來的,我想,既已坐到了這個位子上,就該擔起一份責任,就算不向外擴張,起碼也要定下些條約,來掣肘各國。我答應了父皇,要将江山好好放在皇侄手中,況我自己也有一份私心,我想要做這史上千古流芳的帝王。女子又怎樣?誰道巾帼便不能舞動乾坤?這些歲月,即已經付出了,便不能白白流逝。
主戰的是幾個年輕的将領,我既已生了此意,便将他們都叫到了禦書房,進行一些商讨。
樊昊此時恭敬的站在我面前,拜了一拜,當我點頭示意時,他才緩緩開口道:“天耀七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臣以為,皇上應開疆辟土,弘我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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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語,轉眼望向沈彥,“朕想聽聽沈将軍的想法,為什麽勸朕興兵?”
沈彥低斂了眉目,話卻十分周正:“陛下,臣竊以為,現在是出征的好機會,一方面,正如梵将軍所言,我國國力日益繁盛,另一方面,是為今後着想,我國以前式微,屢屢遭受別國欺負,雖未有大規模的戰役,但小的摩擦卻在邊陲之地時有發生,現在是立威的好時候。”
“哦?那朕問你,應該如何編排出兵計劃?”我開口,饒有興致的望着他。
沈彥将雙手舉至與眉平齊,深深做了一揖,接着道:“自古以來,凡征戰天下,莫不是采取遠交近攻的策略,我國東臨钺國,北交杞國,西接钊國,南面大海,自是要與钺、杞、钊中擇一作戰。交好虢國了。”
樊昊上前一步:“沈将軍所說極是,三國再做對比,我們自祖上就與钺國交好,若此次貿然出兵,難免落個忘恩負義、背棄道義的名聲,杞國實力與我們相當,沒有必勝的把握,如此看來,便只剩下钊了。”
我搖搖頭,聲音清朗卻擲地有聲:“為何我們以前即使式微,鄰國卻也不敢進犯?那是因為我們和钺國是盟友,兩國的情誼始于高祖,但是到如今,那情誼還剩下多少?鄰國想吞并我們時,钺國又何嘗不是虎視眈眈,他們名義上為保護,卻以此為要挾,變本加厲的收取我們的朝貢,幾位先帝,就是因為財富不斷的被人褫奪,才使國家總是積貧積弱,所以,钺國看似是我們的盟友,其實是最大的敵手,此為其一。杞國與我們邊界雖摩擦不斷,但也擔心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所以遲遲未對我們動手,但也同樣是狼子野心。此為其二。钊國國力雖不算強盛,但與我們從來就秋毫無犯,如果我們貿然出兵,會落得一個欺壓弱小的名聲,何況,朕聽聞钊國民風良善,朕不願為了自己的野心,讓将士們的熱血灑上疆土。”說完後我沉默半晌,禦書房也陷入一片安靜中。
沈彥還是忍不住道:“那陛下的意思是主和了,既如此,為何還将我們叫至這裏?陛下的話猛然一聽似乎極有道理,但細細一琢磨,就全然不對。自古以來,哪個一統霸業的帝王手上沒有沾染過鮮血,陛下若真有雄心壯志,就不該這般畏首畏尾,再說,陛下自登基以來,為整肅朝綱,朝堂上也沒少流血,怎麽走到今天反而軟弱了起來?”
“并非是朕軟弱,做一件事,要記得它的初衷是什麽,朕當初是為了天下太平,當日朝堂之上黨羽林立,明争暗鬥之下受苦的唯有百姓,現在想想,雖然當時也不乏株連無辜,但朕是為了百姓,所以朕問心無愧。而如今興兵,若僅僅只為了一己之私,就使人骨肉分離,使将士浴血沙場,那朕即使坐擁四海又能如何,百姓是苦的,那朕這個君便是沒有當好。皇權霸業誰都想成就,千古流芳何人不想書?若只是為此,便要伏屍百萬,血流漂橹,那朕寧願做一個你們口中的懦弱君主。”
“唉,聖上愛民如子的确令人敬仰,可是要坐以待斃嗎?聖上以為那些鄰國會眼看着我們一天天壯大嗎?如果我們不出手,三家分晉的悲劇恐怕又要重演,到時候,臣敢問陛下,您又如何對得起百姓和先皇?”聲音清潤如玉,我擡眼望去,卻見是一直未說過話的楚喬。
我若有所思的發問:“那依你之見,我們應當如何是好?”
楚喬一笑:“臣以為陛下早有主意,故臣剛剛一直未語。”
我挑眉,微笑着看向他:“你說說看,朕是什麽意思?”
“陛下分析了當下的局勢,認為钊國雖為鄰國,卻不可攻。陛下十分了解我國百姓以及朝中上下對钊國的評價,考慮伐钊沒有借口,對內,會落得個窮兵黩武的名聲,對外,會落個欺淩弱小的名聲,一旦邁出這一步,我們會勝利沒錯,可也累了陛下與國家的名聲,限制了長遠發展。陛下安民護民是真,想擴充疆土也是真。此為其一。其二,陛下剛剛也說了,钊國民風淳樸,與他國一直秋毫無犯,其實深究其原因,不外乎是钊國的地勢好,有良田萬千,比起擴充版圖,他們更願意安于現狀。而我們這些國家就不同,正是由于土地的貧瘠,才總是躍躍欲試,想開疆辟土。我們拿準了钊國這一點,便可以以此為條件,兩國交好,讓他們祝我們一臂之力。”
我點點頭,露出滿意的表情:“有什麽樣的環境,就會哺育出什麽樣性格的臣民,非常好。”
沈彥沉思片刻,開口道:“依楚将軍所言是沒錯,可是楚将軍有沒有想過,钊國是民風純善,又不是無腦可欺,他們焉不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
樊浩接着道:“即使我們誘騙钊一時,但焉能一世?”
我輕笑,揚起下巴:“若朕許諾兩國永世交好,如若他們有難,我們必傾力相助且不以此為要挾,永不收歲供呢?”
沈彥立即跪下,聲音擡高了許多:“陛下,不可呀!這樣一來,我們豈不是一點餘地都沒有了嗎?還望陛下三思!”
我騰地一下從座椅上一躍而起:“對,就是要一點餘地也不留,這樣才能讓他們全心全意的相信我們,幫扶我們!”
樊浩似乎也被我吓到,上來勸谏:“陛下不可!”
我将眼光轉向楚喬,發現他眉頭微蹙,若有所思,一瞬未過,他的眼中已泛起晶亮的光,轉而望向我,裏面充滿了炙熱。
我微笑着向他點頭,再從新坐下,腰挺得筆直:“誰說征服一國一定要用武力?孫子兵法早就有雲,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策。自古以來,一個國家真正的強大,不是占領了多少土地,擁有多少臣民,而是能守住護住,安定長久。想要雄立于各國之上,一定是先從內政抓起,通過廣招賢士、變法圖強,使自己的百姓安居樂業,使我們的政治條令成為其餘各國争先效仿的對象,使我們的民風為各國頌揚贊嘆,使我們治理下的疆土成為百姓的樂土!如是一來,四海莫不臣服!到時候,我們只需頒布法令,所有甘願為我百姓者,皆可得到與我們百姓一樣的待遇。所有州郡,只要願意并入我孛國,都是我們的民衆。以武力奪取是眼下之策;衆望所歸、民心所向才是我們要走的長久之策,才是贏得這天下的根本!”
樊浩與沈彥一時間還怔在原地,而楚喬早已跪下,行了在朝堂上的大禮,直呼萬歲。二人似反應過來了一般,也同楚喬一樣。我揮揮手,示意他們起來,而後點了點頭道:“朕一年前已經在着手準備招賢納士了,相信不久就會有新政推出,至于到底出兵哪國,以什麽樣的方式朕還需考慮幾日,到時會早朝堂上與衆位大臣一起商讨,今日叫你們來,就是希望你們回去以後能好好整肅一下自己管轄的軍隊,枕戈待旦,厲兵秣馬,傾力一戰,可待!”
“吾等誓死願為陛下效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