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給葉振發新年快樂,是林與樂想了很久的結果。
她群發時,大概思考了五六分鐘,才決定是否要選中了他。
只四個字。新年快樂。是為了隐藏心意。
發送完祝福的半個小時後,林與樂陸陸續續收到了七八十條回複。
有問近況的,聊疫情現狀和到底開不開學的,也有聊人生的。
然而,這其中,并沒有葉振。
第二天也沒有。
反而是初三那天,林與樂收到了趙思琪的消息。
“最近怎麽樣?”很成年人的聊天方式。
林與樂說:“就那樣,過年呗。”
然後,趙思琪便“哎”一聲,開始訴說了自己的故事。
故事其實很簡單,大概就是缪言和另一個女陪玩因為客戶糾紛吵架鬧別扭,最終缪言一個不耐煩便不幹了,誰勸也不理,還把所有人都删掉了的故事。
林與樂聽完,下意識地去看了下缪言有沒有删自己,結果發現居然沒有,詫異了一下,“她沒有删我诶。”說完又馬上意識到,可能是不熟,缪言都忘了删掉她。
趙思琪沉默了下也說,可能是。
然後兩人就這件事情的起因聊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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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思琪說:“其實平時缪言也不怎麽敏感這種事情,她之前還跟我講,大哥在同事之間被挖走是很正常的事情,她和那個女陪玩經常互相搶是真的,但那時候感覺缪言也不怎麽在乎。反正無論那個女陪玩怎麽暗中使絆子,缪言都挺多人點她的。這次也不知道是怎麽的。”
“好像是,那個女陪玩去撩了缪言好幾年的一個客戶,是個高中生好像,然後那個客戶給那個女的砸了好多禮物。缪言就生氣了。”
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到這兒,林與樂才忽然腦子裏冒出來一個想法。
“那個男的是姓邱?”她道。
“不清楚诶,”然而趙思琪卻這麽說:“群裏的人沒說。”
“哦哦。”
然後這件事就成了未解之謎。
……
過了一會兒,林與樂又想起了曾經趙思琪的願望,便問:“那你呢?最近還在做嗎?”
這是屬于她們兩個獨有的話題,林與樂想趙思琪會聽懂。
趙思琪當然也聽懂了,只是這一次她說:“不知道,應該不會了吧。”
她這次回複的速度和上下文的位置都莫名讓林與樂有種她跟之前不一樣了的感覺,似乎已經不再有之前的執拗和堅持了。
林與樂有些詫異,便問她:“為什麽?”
趙思琪只說:“沒意思了,我失望了。”
林與樂更詫異了,又問她:“為什麽?”
趙思琪便說:“也沒什麽,就是感覺,大衆喜歡的可能還是若即若離的,難以得到的。像我這樣,來者不拒,對所有人都敞開心扉的好像會顯得很廉價。只是我以為我這樣會應該得到喜歡,但好像其實不是。”
她說這話背後好像有一個包裹着濃濃的不被喜歡的難過。
林與樂有些心疼她,問:“是發生什麽了嗎?”
然而趙思琪沒具體說,只道:“我感覺我真誠地努力地在理解他們所有人,但好像并沒有人關心我。他們更喜歡其他的,完全與我不同的女生。當然無論友情愛情。”
“也許是我太真實了,我總覺得愛情原本的樣子就是吃喝拉撒、打嗝放屁。但是好像,是我想錯了。如果說,戀愛是一個拆禮物的過程,我以為只要禮物本身就好了,但其實好像,包裝比我想象得要重要很多。”
她的回答像是在講別的,可林與樂感覺到,那是屬于趙思琪這個個體獨有的課題。
她在思索這個問題。思索這個問題的過程,會偏激會迷茫,會拆解自我,等平衡自洽了,重構了自我之後,便會是另一個趙思琪。
林與樂試圖把故事再平湊完整一點。
但意料之中又很意料之外的,趙思琪‘拒絕’了,用假裝沒有看到的方式。
她只說:“我感覺自己很晚熟,很多中學生都應該想明白的事情,我現在才想明白。”
然後便沒再說什麽了。
她終究沒有回答林與樂的問題,終究還是對林與樂設防了。
或許并不是針對林與樂,而是針對所有人。
林與樂不知道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卻只是有些憂傷地想起了趙思琪曾說過的話。
她曾很不解地問林與樂:“為什麽你會有那麽重的防備心思?”她是指林與樂總是規避她問題的這一點。
“我倒也不是針對你,作為朋友我的确也應該理解你,不應該逼你。但我始終不能理解,為什麽人和人之前不能一直真誠呢?明明每個人小時候應該都是很坦率的,每個個體之間都是真誠的,都是不穿衣服可以大大方方裸奔的。是什麽時候,大家開始羞恥穿上衣服的呢?好像就是因為有了第一個人。”
“中學時期的時候,大家就好像都有了秘密和自尊心,不再願意裸奔了,并且好像還會以一種關懷傻子智障般的優越感看待那些還在裸奔的人。我一直不能理解,我想如果我就算遇到了不真誠的人,被傷害了,我也要真誠下去,不能讓這個傳播鏈繼續下去。”
“無論怎樣,我都要一直真誠下去。”
那時的趙思琪還很執拗,執拗地背負一種英雄主義的東西。
可如今,這個未知的‘第一人’傷害了趙思琪,讓趙思琪也開始長出了僞裝的铠甲。林與樂卻不敢肯定‘這個人’裏包不包括她。
其實,真誠這件事本身跟陪玩一點兒關系也沒有。但只是趙思琪在這份兼職上賦予了一份天真的使命,一份必然會遭到沖擊的使命。
至于林與樂,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算不算一個真誠的人,她有時候的确會說謊,不過那都是為了氣氛和他人的面子,其他的時候,她最多只是個不坦率的人罷了。她僅僅只是不願意讓他人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即使是葉振。
但好像趙思琪不這麽想,她是個強大坦率,又脆弱的人。
一方面不畏懼所有目光,即使是再陰暗的心思,好像也可以說出來。一方面又會因為他人的不喜歡,而感到很難過。
林與樂很喜歡她,但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直到很久之後,她才從別人嘴裏,知道了趙思琪受傷的故事。
大概是趙思琪在意了一個男生。
不說喜歡,可能是因為林與樂也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喜歡,因為比起喜歡,那更像是一個自我證明的過程。
先給個簡稱好了,就叫那個男人A。
他是個二十五六歲正在工作的社會人士,具體職業不明。
在某個不知名的晚上,也不知是心情好還是誤觸了,A忽然給趙思琪送了很多很多禮物,特效放了足足好久,把廳裏的人給吓懵逼了。
趙思琪因為平時人氣墊底,基本收不到什麽禮物,那還是第一次,有人送那麽多禮物給她,雖然到她手裏也只有二十塊,但趙思琪很滿足了,甚至是感激。
她當場就賣力地趕快謝謝了這位慷慨低調的A。A也的确很低調,送了禮物也沒像其他男人那樣留下來扮大款,或者直接問趙思琪要微信要照片。
很快,趙思琪就為這個男人的紳士給折服了。
她自己主動在軟件裏戳了這個A。
“感謝小哥哥的禮物~祝你今晚睡個好覺。”
她發完消息,第一次發覺她也可以做到那樣甜。然而等了一會兒,也沒收到男人的回複,那一刻趙思琪便打下注意,要每天晚上早上都給男人問好。
也許是出于一種自我成全的浪漫主義,也許是出于一種對男人的感激,又或許,僅僅只是一種連趙思琪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征服心理在作祟。
以征服外部條件,來實現自我證明。而恰巧,那個時候,那個外部條件剛好是那個男人而已。
第二天早上,趙思琪打開手機便看到,昨晚淩晨那個男人回消息了,說,打游戲去了,沒看到,然後是晚安。
那一刻,趙思琪開心極了。立馬回:“嗯!早安!祝A先生有個明媚的一天。”
說完她自己心情都好了,覺得自己會有個明媚的一天。
大概九點多的時候,男人也回了,只說了一句:“早安。”
如此往複,大概連續幾天後,男人便開始不回複她了。連續一周後,男人也沒有再次光臨過她們廳來見趙思琪,也沒有再送過禮物。
趙思琪有些氣餒了。然而就在她快要放棄了的時候,男人忽然又給她發了信息。
在某個深夜,A毫無預兆地問趙思琪:“睡了嗎?”一個好似要講故事的開端。
趙思琪看到後立馬不困,說:“沒睡!”
然而等了一會兒也沒有等來男人的消息,趙思琪只好自己主動:“怎麽了嘛?”
A很快回:“emm心情不好。”
然後他又不說了,趙思琪只好又問:“那可以說說嗎,我可以幫你分擔呀~”
A才說:“工作太累了,老板不給發工資。”
趙思琪的一生其實是很順遂的,畢業有了穩定的工作,爸媽還給她買了房,對于這種生存問題,她其實并沒有很多共鳴,但她在努力共鳴。她問了一些很切實際的問題。
“你同事是怎麽做的?”“要不問問你老板?”“實在不行換工作怎麽樣?”
然後A一一回答:“沒有同事,我是做項目的。我要給下面的人發工資。”“問了啊,不然怎麽這麽煩。”“找工作肯定也得找,但哪那麽容易。”
并且每回答一次,耐心就少一份。
就在A耐心快耗盡的時候,趙思琪終于誤打誤撞,說出了男人最想聽的話:“沒關系的!加油!無論怎樣我都支持你!”
于是,自那之後,A便對趙思琪親近了起來。
他們一起打游戲,一起聊人生,雖然A面對趙思琪依舊很矜持,但趙思琪以為A就是那樣的人。
然而就在趙思琪一度以為自己戀愛了,自己的真誠得到了認可的時候,卻忽然發現,A的女神其實另有其人。
那個人就高高挂在A的禮物榜榜首,足足有七八千。
那一刻趙思琪心中便忽然湧出一種被欺騙了的感覺。
晚上,趙思琪就特意開了小號,蟄伏在那個女生的廳裏,很快便等到了A。
他一出現就給女生發了520的大禮包,明明昨天還跟趙思琪哭窮。
女陪玩收到禮物,立馬矜持地嬌笑了一下,用很假很假的蘿莉女僞音,說:“呼,謝謝哥哥的禮物~今晚白白又有肉肉吃了呢~”
A馬上說:“多吃點,你那麽瘦。”
“人家哪裏瘦了!很胖的好不好?”
A說:“你哪裏胖,胸那麽小,不養肥一點,怎麽伺候我。”
兩人膩膩歪歪地聊了很多,跟普通的聊騷男女沒有什麽不同。
趙思琪強迫自己一字一句地去聽,像是要逼着自己認清現實一樣,一面聽一面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慢慢枯萎。
很久很久,她才在心裏對自己說,真誠是件多麽廉價的東西啊。
人們果然還是偏愛不坦率的人多一點吧。盡管用了個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