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31 正如兩年前一樣
anchor:[語音]
付沚點開, 是他和她道了聲“晚安”。
不知道他那邊發生了什麽,付沚不小心劃到返回,返回了聊天主頁面, 她才看到她被拉進了一個只有三個人的群。
除她以外, 還有秦鴻和顧隕澤,他們倆發了很多條消息, 付沚看的時候緊鎖着眉頭。
在付沚眼裏, 沈可居高大、可靠,溫文爾雅而又博學多識,在她的認知裏幾乎沒有什麽可以難倒他,所有問題到他這裏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這一次,他們兩個卻将他脆弱的一面暴露給她看。
起因是最近他一直在忙的——考古工作。
考古隊籌備的時間不短, 終于下墓, 可卻發現墓已經被盜了。
這座墓很重要,可能事關某個歷史事件, 可能牽動某個“最”的記錄。
全隊的隊員都懷着熱忱之心進行, 每天只休息片刻便繼續,連夜晚都在做這件事。小心翼翼地拿着工具一點一點往下探,卻發現, 這個墓已經被盜了。
只剩下一些陶器碎片, 不足以組合為一。
盜墓痕跡不算舊也不算新,沒有十年也有五年, 這麽久的準備工作功虧一篑。
根據墓制,可以判斷這是個唐代的墓。如果裏面的文物正常出土,文物地圖冊上又能添加一處,唐朝的陶器歷史又能再豐富些,老吳的研究也能更深入些, 後人對這個朝代的了解也能更多些……
本是千秋萬代的事業,卻毀于一旦。
只剩下殘片碎陶,在這裏經受分離,目睹偷盜,等待千年。
付沚甚至不知道應該怎麽去安慰沈可居,因為沒有置身其中,沒有經歷過由期待到絕望的過程,沒拿着毛刷懷着激動真實地面對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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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室的關門時間是什麽時候?”
“十一點半,”劉璇答的時候正要關掉自己床上的小燈,看付沚那邊有動作,她沒有關燈:“付沚你做什麽?”
付沚看了眼時間,來得及,她邊換衣服邊說:“我要出去一趟。”
白儀本就白,臺燈一照更白了,她吃驚道:“出去?小渚你瘋了嗎?”
“就讓她瘋吧,”沈珠是這四個人裏最冷靜的一個,她那邊沒開臺燈,她也沒玩手機,只是靜靜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人生有幾個二十歲啊。”
付沚換好衣服下床,急忙穿上兩只鞋子跑到寝室門口卻想起來忘記拿手機了,又跑回床邊拿了手機,拿了手機卻又忘記自己還沒穿外套,從椅子背上随手拿了件外套就出門了,邊走邊穿,根本來不及拉拉鏈。
“同學你去哪——”
“阿姨抱歉!我家人來找我,今天不回來了。”
寝室查得不嚴,付沚平時又跟宿管阿姨關系不錯,她又很乖,沒有違反過紀律,她這樣說宿管阿姨也不會懷疑她。
付沚從寝室樓出來跑向學校大門,邊跑邊祈禱自己能打到車。冬日夜風來得急,溫度低得付沚邊跑邊打顫,卻想不起來把拉鏈拉上。
和門衛大爺盤旋一會兒,她終于被放了出去。還沒來得及跑到路邊去打車,才跑出學校門口,她就被叫住了。
“渚渚。”
這一聲帶些疑惑語氣的“渚渚”讓她恍惚,和沈可居一小時多以前才見過面,這一聲“渚渚”卻讓她覺得他們像是隔了千百年才會面一樣。
她轉頭過去,見到沈可居指尖有一點猩紅,她的視線莫名被這一點紅吸引了過去,根本移不開,直到她的視線随着這一點紅落到地上,與地面碰撞出小小的火花來。
她從未将沈可居和吸煙這件事聯系起來,他的身上一直是好聞的淡香,聞上去安心又覺得幹淨,他的衣服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煙草味。
可見這件事對他的打擊有多大。
付沚愣神之際,沈可居已經朝她走過來了。
“對不起。”
在付沚落入他懷裏的同時,聽到他滿懷愧疚地輕聲說了這麽句話。
她不解為什麽他要道歉,才擡起頭想要看他,就感受到他的掌心貼上了自己的頭,将她抱得更緊,淡淡的煙草味随之襲來。
沈可居解釋道:
“我剛剛吸了煙,但是還是忍不住想抱你,對不起。”
“沒事的,你不用跟我道歉。”付沚伸手回抱住他,像上次一樣在他後背上輕輕拍了拍安慰他:“你怎麽會來。”
“那邊不忙了,”沈可居深深吸了口氣,冷空氣令鼻腔酸脹:“不忙了就想來你身邊。”
“那如果我今天晚上沒出來呢?”
沈可居沉默不語。
“只是想離你近一點而已。”
靠近你一點,就可以彌補一點自己心裏的空缺。
微風吹過,又卷起了他身上的煙草味,夾雜着他身上原本好聞的味道,送到付沚鼻間。
如果知道她會出來,他又怎麽會吸煙呢。這一個擁抱,比一盒香煙都管。
盡管他剛剛吸了幾口,沒想到她會跑出來,他以為自己已經被這事兒搞得出現幻覺了,吓得煙都沒拿穩,掉在地上了。
“我記得以前門禁時間是十點半。”
“現在改了,十一點半。”
接着,她聽到伏在自己肩膀上的聲音說:“虧了,好多。”
沈可居一直以為是十點半門禁的,十點二十準時把她送到門口。
冬夜漫長又寒冷,付沚又随意穿了幾件衣服就出來了,風吹得用了點力,她無意顫了顫。
“去車上。”細心如沈可居,自然是察覺了。
松開付沚,沈可居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随後摸了摸她的頭頂,心裏軟得一塌糊塗,心想他的姑娘這是急成什麽樣。
兩只鞋子完全不是一雙不說,頭發散着微微淩亂,衣服拉鏈也沒有拉好。
上車前,沈可居蹲下身,把付沚的衣服拉鏈拉好之後兩個人才上了車。
兩人一起上了汽車後座。
這還是付沚第一次上沈可居的汽車後座,從第一次坐沈可居的車,她就一直坐在前邊副駕駛位置,也是他身邊的位置。
那次是因為沈可居汽車後座上東西滿滿當當的,她本要坐在後邊,卻沒地方坐。
沈可居也想到了那一次,那次他把博物館裏備着的衣服都拿了回來,還有本來在後備箱裏的兩個小箱子。
他的車後座寬敞,這些本來不夠,他又跑去問老吳要了些東西,勉勉強強從付沚開門那一側看上去,後座是滿了的。
那時候他還沒想到,在他最難過的時候,她能陪在自己身邊,無怨跑出學校,為自己緊張到鞋子都穿錯,衣服拉鏈都來不及拉好。
這些沈可居都看在眼裏,心慢慢收縮。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付沚那一天,也是這樣。只是那天他不能貿然擁她入懷,只能遠遠看着她。
那時他才帶完一批游客,那批游客多不求甚解,無知且自信,甚至質疑他講解時所說內容是他自己杜撰的。
沈可居才從真正脫離校園不久,從小到大一直接受的都是根正苗紅的正統教育,不會空口無據地胡言亂語,無論是親人還是師友,身邊都是博聞強識之輩,哪裏聽到旁人說過這些。
雖是生氣,可他有涵養在,卻只淡笑着說:“我們講的是歷史,我們要對歷史負責。”
送走這批游客,沈可居又帶了幾位與那些人相差無幾的,送走他們,他心力交瘁。
從他進博物館工作以來,他遇到過很多這樣的人了。
過來博物館看文物,卻不屑地說着令真正熱愛文博事業的人痛心的話。
“這有什麽好看的?幾塊破石頭而已!”
……
“這能有什麽名堂?又不能拿出去賣錢。”
……
“家裏擺着我都嫌多餘嘞。”
……
這樣的話沈可居聽的不在少數,對于別人而言,只是随口說說。
可對于沈可居而言,當自己所熱愛的事業被言語踐踏,他自己的世界觀也在慢慢崩塌。
那時他只是一個才剛剛畢業的毛頭小子,才剛剛步入社會的青年。
年少時捧讀史書時望向窗外向往的未來,做學生時渴望的自由社會,和朋友插科打诨之時才放松而無意透露出憧憬的工作,就是這樣?
就在他潰敗之時,在他不斷懷疑這些問題、懷疑問題是不是出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個女孩。
就在那一天,就在同一天。
她個子不高,穿着一襲白裙,在石經面前拿着筆記本認真抄寫。
她的睫毛像羽扇,眼睛也很大,皮膚很白。
寫着寫着,她茅塞頓開一般突然笑了。
她的手在快要撫上文物外的玻璃保護罩之前停下,對着文物說了兩個字。
沈可居遠遠就看清了,她說的是“謝謝。”
當時沈可居只是路過時多駐足了一會兒。可當他再一次路過的時候,卻發現她還在那兒,還是時不時地朝着文物傻笑。
也不知道幾千年的物件會不會嫌她笑得太傻。
她看向文物的時候,眸中含着某種不可言喻的感情。
對文化的熱愛,對歷史的謙卑,對知識的渴求,無不在她的眼眸之中。
沈可居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姑娘。
而這個姑娘,現在就在她懷裏。兩年前,她遠遠療愈了他心裏的痛楚。兩年後,她已迩迩,就在他懷裏回抱住自己,時不時拍拍他的脊背。明明年紀比他小,卻正在為他填補心裏的空缺。
為她,自己做的一些事,就他自己二十多年的經歷來說,雖擺不上臺面上,可如若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選擇這樣做。
靠近她的同時,也讓她慢慢靠近自己。
可沈可居不知道,就算他不做這些,付沚也會慢慢走向她。
正如他們在博物館“初遇”那日,沈可居答的那位同學的話——
萬發緣生,皆系緣分。
那句話不僅僅是對問他的那位同學說的。
《金剛經》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可沈可居并非佛的信徒,他學的、信的是歷史,他所講對歷史負責。
他和付沚的緣絲,早就緊緊纏繞在一起了,不是夢,也不是泡影。
是每一次見面,亦是每一次牽手、擁抱。
是真實的,是鮮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