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這麽多年了,我也不敢說我還那麽了解你了。你當着父母的面就答應我一件事吧,你就答應我,絕對不會做昧良心的事。”
明樓回了房反反複複地想着剛才明鏡的這句話,以至于連阿誠進來了都沒注意到。
“大哥?大姐說什麽了麽?”阿誠見明樓捂着胳膊吸冷氣,心裏便有些不落忍,“大姐還真打你啊?”邊說,邊去翻找出了化淤的藥膏,讓明樓脫了衣服塗藥。
“說來也奇怪,”明樓一邊褪了衣服,一邊答道:“你知道大姐是為什麽打我麽?不是因為我做了新政府的官,而是因為……我沒跟她商量就回國,而且回了上海居然還沒立刻回家見她。”他看看阿誠,阿誠聽了也是一愣,手上一下子就沒掌握好,下手重了些戳疼了明樓。明樓倒吸一口冷氣,“我也是可憐吶,挨了姐姐的打也就算了,末了你還來一下子,我在這家算是沒地位了。”
阿誠本來還覺得抱歉,但此時聽他這麽一說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又戳了一下,“漢奸本來就沒有地位。”
“我是漢奸,你不就是漢奸家屬嗎?”明樓語帶雙關——只是阿誠當時并沒聽懂,所以他只是回應道:“我最多也就是個被逼良為娼,跟你性質不一樣。”他頓了一下,“不開玩笑了,大哥,你是不是覺得大姐知道了什麽?那後來,你跟她說什麽了沒有?”
明樓示意阿誠繼續塗藥,“大姐還讓我當着父母的面承諾不會做昧良心的事。我覺得,她大概心裏是有想法兒的,只是還不能肯定……”
“那你是怎麽跟她說的?”阿誠急急問道。他已經将自己的夢從頭到尾想了一遍,他如今的想法很簡單,如果這個夢果真代表了某種昭示,那就是神明賜福給他機會讓他報答這對那樣挽救過他的姐弟,即使過去種種和‘夢境’的相同處,真的只是無法解釋的巧合,那他多一分小心也是好的。所以他仔細研究了這個‘夢’,他覺得他們的所有錯誤,都始于急于向明鏡暗示這一切。他們實在太害怕明鏡對他們失望,甚至放棄他們,所以他們希望能解釋自己的清白,這也就導致他們說的太多了,讓明鏡有了一種期待和勇氣去完成更冒險的事業。
與其如此,也許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嚴格限制明鏡和‘那邊’的交往,還不如讓她放棄對他們的期待。
只要人還活着就什麽都能解釋,人死了,解釋什麽都沒用。
“我跟大姐說,我什麽都承諾不了,所以只能什麽也不說。”明樓見阿誠已經塗完了藥,便小心翼翼地拉上衣服,“大姐……大姐很失望,讓我滾出去,別髒了父母的眼……”
阿誠能聽得出明樓的傷心,但他更驚訝于這一點上和自己‘夢境’的不相符,“我以為大哥會暗示大姐一點兒東西。”
“我這麽想過,”明樓很坦誠自己曾經的私心,“但這樣做太冒險了。清明帶着明臺從湖南回來,這件事本身就足夠可疑了,這個時候我再暗示大姐什麽,都只會超過她可以知道的範圍。”
不錯,明臺和清明一起出現本身就很可疑了——如果胡湘湘真的是要出國的,為什麽會和明臺在湖南之外的地方相遇?湖南馬上就有淪陷的危險,她既然出去了就完全沒有必要回去。就算借口說在香港念書,不放心家裏偷跑回去,明臺一見鐘情不離左右,那為什麽胡湘湘一出國,明臺反而不跟去了呢?他分明知道,大姐就是希望他能遠離是非之地,能出國去的。如果他走了,大姐不但不會責怪,反而會十分安心。如果說他是舍不得舊時玩伴顧清明……
等等,這個邏輯好像不太對勁兒啊……
阿誠正在糾結這個邏輯的時候,就見明樓看着他,表情十分嚴肅,“阿誠,從回到上海之後你就一直不對勁兒,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好端端的,怎麽會一陣陣兒的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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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誠本來想說沒事,但他覺得事至如今不如告訴明樓,好讓他心裏也有個準備,以後若真遇上‘夢’中的事,二人也好有個商量,于是便老老實實地将‘夢’和盤托出。
明樓聽到明鏡死的部分的時候有些情緒激動,忍不住站起來走來走去,阿誠雖然有些擔心但還是講到了抗戰勝利,然後便停下來了——後面是他自己的部分,與大局無關,他不願意說出來博人同情,哪怕那個人就是明樓。但明樓看了他一眼,又追問道:“那我們後來呢?”
仿佛,這個答案對他來說十分重要。
阿誠扭不過他,便說了出來。明樓聽着聽着便從驚訝變成了驚怒,“這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讓你一個人……”他突然住了口,但阿誠整個人還沉浸在悲傷和回憶中,根本沒注意到明樓這句話,他只是下意識地說道:“其實我醒了之後也很奇怪,我到底為什麽沒跟大哥走呢?”
“阿誠。”明樓突然叫他。
“嗯?”
“阿誠,你要知道,我不可能像那樣一個人走了,不管你。”明樓似乎在做一個承諾,阿誠笑了一下,“只是一個‘夢’罷了,我說出來也是因為它的确有些事和咱們的經歷是一樣的,所以想做個借鑒……這個必定不是真的,不然我怎麽會從來沒在‘夢’裏見過顧家的人呢?而且,有些地方也不是完全一樣的。比如,明臺那個時候就沒離開學校。”
他見明樓十分當真,便想安慰明樓。但明樓對這個‘夢’卻有自己的看法——他不認為這是一個‘夢’那麽簡單,他覺得這必然是某種科學無法解釋的‘神谕’。是的,明樓從來不反對對‘神’的認可,這不等于是反對科學,相反最偉大的科學家,譬如牛頓,不也曾經以上帝的手來解釋某些原理麽?他認為,這或許是他們能得到的最悲哀的結局,或許這是‘神’想要拯救他們。
但他了解阿誠,他知道阿誠是個不怎麽相信‘超自然’的人,所以他選擇了‘認可’阿誠的說法,接受這種安慰,“是,我知道。不過,這個‘夢’的确有些離奇之處,咱們是可以好好參考一下。”他突然笑了一下,“其實,要我說這個‘夢’之所以到現在為止有許多和現實不相符的地方,就是因為多了一個顧清明。他救了明臺,改變了于曼麗的僞裝身份,把一切本來擡不上桌面的東西都放上來了,這樣兒,對咱們反而更有利。”
“而且,清明這一來,以他的身份,既是一種嫌疑也是一種僞裝,你想啊,他是重慶政府要員的兒子,多重大的嫌疑?但偏偏已經和父親斷絕關系,為了一個女人跑到上海,對于汪曼春他們而言,如果真懷疑他,就必然要分精力在他身上,必然會格外關注影樓,但影樓拿着清明打廣告招攬生意,抗日分子又似乎不會這麽行事高調,絲毫不避諱清明的身份。真真假假,只要避過風頭去,南田他們就會對監視影樓和清明失去耐心,咱們反而比較安全。”
“那大姐這邊呢?要不要做什麽安排?而且,你剛惹了大姐生氣,她萬一……”
明樓擺擺手,“不至于就趕我出家門。而且她要是真趕了,沒準兒咱們還就真少了一層嫌疑了。”他口中雖然逞強,但眼神中還是不免流露出一些傷感的意思。
阿誠也不知道怎麽寬慰他,便只是陪着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直到明樓似乎平靜了些,“早點休息吧,明天還得上班去呢。”
阿誠點點頭,便去替明樓鋪好了床,然後說了聲晚安便出去了。
關上門回過身的時候,他卻看見明鏡就站在他身後,那樣安靜地看着他。
“大姐?您……”
您是什麽時候來的?您聽見了什麽嗎?
“阿誠,你們明天就搬出去吧。”明鏡轉過身去似乎不敢再看阿誠,扶着身後的樓梯扶手,“你們要做什麽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們為我好好活着,就像我一定也會為了你們好好活着一樣。”
苦肉計。
阿誠想起明臺說的那句話,突然覺得自己和明樓似乎才是這個家裏最看不穿的。
作者有話要說: 劇情君深埋地下六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