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生病(三) 你我之間,如此甚妥……
風雪山頂的簌簌聲仿若出現, 宋月稚擡手揉了揉耳垂。
細往窗外看,細縫中的柔光并不擾亂視線,她站起身走去, 伸手輕輕推開窗, 便落滿地霜雪。
發上落了晶瑩,不适的眨眼, 見朦胧中的衣角拂過風, 走來的挺拔的身影。
怎麽說呢,或許是身子發熱,她總看不清他的臉,垂眸後只能看見他纖長的手指在翠綠的葉脈中落下的白光。
那如同白玉雕刻般的花瓣柔軟的舒展身軀,倒是極為好看的。
怔怔的看了一會後, 那人到了她面前, 絲織袖口隆起,溫和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別吹風。”
宋月稚輕嗅了一口冷氣, 擡眼看了他一眼,他發絲有些亂,但雙眸淡定如水, 不驕不躁, 話語間的強勢讓人安心的同時又有些強勢。
潛意識的聽他的話,宋月稚擡手抓住窗沿, ‘啪’的一下,關上了。
“......”
那勁風打在他臉上,江汶琛輕輕一哂。
他轉身從雪地踏過,到了正門前便見她在門檻外歉意的看他。
水色的眸光看上去有些虛弱無力,尤其是綿長的呼吸, 江汶琛不動聲色的問,“病還沒好?”
“好了,好了的。”宋月稚怕他擔心,便扯謊道:“我有數。”
江汶琛沒有揭穿她的謊言,而是輕輕擡手,将那株雪蓮花捧到到她眼前。
細看下猶如白燭透徹。
“送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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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汶琛輕輕點首,“嗯。”
每個女子都喜歡美麗的事物,宋月稚也不例外,她很樂意的接到手裏,不經意的觸碰到他微涼的手背。
不是他的手冷,是她的體溫高了。
江汶琛看她唇角的淺笑,正要說話便聽她道:“好漂亮,我很喜歡。”
“這是......”
“能再種麽?”她略顯期待。
這是藥材。
江汶琛感受着手背的餘溫,道:“能。”
顧禦史來此一趟珍藏于懷的珍貴藥材,他為了這東西廢了些功夫,只想着送于她補身體,不過......
她想如何就如何。
“你應該先将病養好。”
這話讓宋月稚略一驚慌,正想着解釋便見他喚來趙趁,吩咐着去醫館開些治風寒的藥材。
等人走後,江汶琛對她道:“進去吧,外邊冷。”
到了屋內,宋月稚抱着花和他解釋,“我的病快好了,絮姨都準許我出來見你,是沒什麽大礙的。”
“小姐忘了,我會些醫術。”江汶琛輕輕笑,他躬身點上炭火,暖意很快蔓延開來。
宋月稚原本身上就熱,這忽然一悶将她呼吸都變得困難了些,身子骨也在發軟。
她臉色略顯蒼白的坐在椅上,雙目無神。
很快,額頭上撫來一只略寒的手,她擡起水杏的雙眸,乘着滾燙的濕潤。
江汶琛就知道她在硬撐着,連呼吸都帶着熱意。
他低聲質問她,“病好了嗎?”
“我......”
那人沒有放下手,宋月稚又有些貪戀他手上的溫度,身上畏寒,但額上降下的溫度卻讓她覺得好受許多,于是就那麽無辜的看着他,不知道怎麽解釋。
好似......他在欺負她一樣。
江汶琛心底滿是無奈,他避開她水潤的視線,撤手正要退開,退卻的那一剎卻被小姑娘滾燙細嫩的手抓住。
宋月稚微紅着臉,纖長的睫毛顫的厲害。
她說話都有些打結,“沒......沒好。”
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宋月稚覺得自己可能是燒糊塗了,但并沒有認為自己的動作有什麽不妥。
畢竟,是他先動手的啊。
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嘴裏又是寡淡又是熱,頭也很重。
身上還是畏寒的,宋月稚打了個寒戰,雙膝間的雪蓮花便穩不住向地面滾落,她急忙松開江汶琛的手要去撿,卻根本穩不住身形。
花沒撿到,倒是雙肘被人托着,整個人貼入寬闊的懷裏。
一只手撐在他胸口,他身上不冷,且有些暖意。
迷離的擡起雙眸,迷茫不已。
“得罪。”
江汶琛話說完便伸手穿過她雙膝之下,輕松将人橫抱起,宋月稚怔神的瞬間,手已經環住了他的脖子。
留下的蓮花滾了個邊,撞在了椅腿上,一點都沒有珍貴的模樣。
接着他輕輕彎腰,将她放置在床榻上。
這種情況,一般的姑娘怕是已經警惕起來,但‘他是君子’這種印象已經在宋月稚腦海裏根深蒂固,完全沒有一絲反抗。
江汶琛拉扯過被褥,将人輕輕搭蓋上一層。
滅了炭火,又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她,宋月稚被他照顧的有些莫名,沒想明白,便低着頭去喝杯中的水。
一小口一小口咕咚吞下,雖說效果不大,但好歹嘴裏沒有那麽幹澀。
江汶琛坐在一側,笑了笑,“生病了好像乖一些。”
宋月稚複又擡眼,怔怔的張了口,慢慢道:“我先前沒有這麽嚴重。”
先前還好好的,就是發燒也不至于道全身無力的境地,想必是一路上吹了涼風,又厲害了起來。
“那也該好好休息,等身子徹底爽利了再來。”
他的聲音很輕柔,聽起來沒有一絲責怪,雙眸間也是清淺的溫和,聽着像是在哄人。
“我......”宋月稚攥緊被褥,解釋道:“我就是想來同你說些事情。”
“嗯?”
什麽事呢,宋月稚慢一拍的想,她來的時候聽了封絮的那一番話,就想見他,至于見了他想說什麽,卻是沒有提前想好的。
該說——在清莺坊這般反應,萬一坐實了‘裙下之臣’的言論如何是好?
或者——何必同一個小人針鋒相對,壞了自己的聲望。
思來想去,宋月稚都覺得不妥,事情已經過去了,她若是這時候事後諸葛,是訓斥他的意思,還潑了人一碗冷水。
于是她認真的看他,溫吞道:“那日你幫清莺坊解圍,我......很高興。”
她心裏一直感激他能站出來幫忙,擔憂只是因為一些旁的原因。
多半是怕。
怕自己目的不純,怕讓他生了麻煩。
可話說完,場面閃忽然靜了下來,男人似乎是有些意外,他神情略顯複雜的看她,聲音略有些不自然,“我這樣說,你高興?”
他自知言行不當,那日到了清莺坊本也沒想與旁人起什麽沖突,本意讓那只擾人的蒼蠅閉上嘴,卻沒想他卻拿喬宋月稚和他的關系。
他最聽不過旁人說她的是非,想着自己當做踏板遭人诟病沒什麽大事,便說出口了。
事後仔細想想,實為不妥。
但她說:“嗯,高興。”
他幫着她,她當然高興了。
她彎唇淺淺的笑,眼角有些泛紅。
垂下的青絲柔若長羽,細碎的柔光暈了些淺薄的光暈,江汶琛忽然撇開視線,望像手指尖的一道傷疤。
這是取那花時,被尖銳的棱角所刺。
他聲音不露情緒,“我去幫你煎藥。”
“不用麻煩公子了,我一會就走。”宋月稚趕忙拉他衣袖,她到這來本就有些無厘頭,再不想麻煩他了。
江汶琛道:“風雪太大,等會吧。”
“絮姨不讓我出來太久,不要緊的,待會公子借我件衣裳就好。”
她來這一趟本就有些出格,萬不敢再耽擱。
屋外的風雪聲不算太大,宋月稚只當他擔心自己,想着待會讓童南走慢點便是。
沒曾想那人略一側目,輕嘆氣。
他道:“待會走吧,好不好?”
——
絮姨和那幾個丫頭不是都覺得自己與江汶琛有那麽一丢丢的幹系麽,一人做事一人當,裝傻充愣應當不會被盤問。
至于為什麽答應了下來,宋月稚只當是自己不太會拒絕旁人,吃着端來的蜜餞果子靠在床頭。
但至于他為什麽要留她......
宋月稚耳尖微動,才發覺屋外的風雪已停下。
“想什麽?”一旁的人剛回來,見她出神,微微笑了笑。
他适才去屋外煎藥去了,宋月稚恍然覺得有些異樣的想法留存于心,她不動聲色的眨眼後,往嘴裏塞了一瓣蜜橘。
“想你我的關系。”宋月稚一邊嚼一邊道:“外頭這般謠傳,總有些不好。”
熟練的撥開一個杏仁,他放入她手心,揚起眼角,“有什麽不好。”
自然是于你我名聲不好。
宋月稚不知他是不是真不清楚其中利害,但已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被他指尖的微寒激起一層酥麻,很快轉移注意道:“公子倒是不介意。”
江汶琛見她縮回的手,低垂了眼皮,“我高攀了。”
他那日在清莺坊門前說的話,也是如此。
宋月稚反駁道:“若算出身戶籍,我半身契出自花樓,公子斯文讀書之人,怎能算作你高攀,要攀也是我攀。”
他不知想起了什麽,忽然笑,“我一節寒門,自小便露宿在外居無定所,不能同小姐比較。”
“你談吐氣質俱佳,又有計策胸懷在身,才到溱安便贏得才子頭銜,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如今你我對坐于此,有何不妥?”
她現在是宋晚,可不就是與他差不多。
宋月稚心間微異,若是等父親歸來離開溱安,她還是宋晚嗎?
“妥。”江汶琛認真回答她,“你我之間,如此甚妥。”
傳言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