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施善 無利不起早
兩人認識莫約又一個月了, 也越來越熟稔,宋月稚并不覺得有什麽問題,輕輕點了首。
“江汶琛。”她不太适應的念着這個名字。
而且一板一正喊大名的話, 總覺得不太友善。
想起這個, 她忍不住問:“這是公子的小字?”
她從沒刻意打聽過江汶琛的身份,知曉的所有事情都出自他自己的口中。
交往只看品性, 她也沒有那種心思去探看那些。
江汶琛是個好人, 她喜歡與他交談,這便夠了。
“是。”江汶琛答她,“名叫江祈。”
“倒是簡潔。”
宋月稚是沒有小字的,她的乳名便是晚晚,到了這裏之後變成了化名。
“時常不被人呼喚, 都快忘了。”江汶琛垂眼笑。
名字是不能亂叫的, 唯有父母或者伴偶才會稱呼,想是江汶琛的父母長時間不在身側。
宋月稚忽然問他, “公子想家嗎?”
從前她在京都的時候, 最喜歡望向北邊,那是埋葬她母親的土地,雖然在京都待得時間遠比在溱安長, 但宋月稚總覺得, 溱安才是她的家鄉。
這裏有她想念的人,有維護她的人。
而京都, 無數人伸出的手,都是想掐住她的喉嚨,讓她喘不過氣來,讓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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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江汶琛呢,他選擇了離開。
他說:“我想, 但有些事不是想就能做的。”
這般虛掩着,宋月稚也知道不能再深問下去,便說:“會有機會回去的,事在人為。”
他輕輕的笑,沒有回話。
時間也不晚了,宋月稚也不多留他,讓童夕送他回去,城內難民四散,前幾日也生了不少的事端,怕夜裏不安全,便喚童南一同前往。
之後她在屋內喚來了傅橋。
“我記得,咱們樓裏不少人都來自十三州。”她看着案幾上的名單,雙手捧着一杯暖茶。
“莫約三之二。”
“既然同來自十三州,我想着既然樓裏這麽多人如同你一般,那就将大家招呼起來,幫幫他們好了。”
她聲音十分淡然,也不是商量的語氣。
但傅橋明顯有些懵,她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消化宋月稚的話,之後得出來一個結論——小姐要幫外邊那群難民?
雙睫微顫,傅橋滿心不可置信的坐在了她的面前,不确定的問道:“小姐,這可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您.......”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們有人存着這個心想幫幫忙面,那我就幫着。”宋月稚擡起眼睛看她,“如果沒有的話就算了。”
傅橋是聽竹居的老人了,宋月稚先想着找她問問,若是樂意自然是好的,順便鼓動樓裏的這些人出出力。
再說之前她本就是個心善的,要促成這事怕是不算難。
果不其然,傅橋調整着自己的呼吸,滿目含珠光的朝她道,“小姐心善。”
“說不上善。”宋月稚不喜歡別人贊嘆她,不習慣,“這次去寧遠宅的費用算不得多,你問問下邊的人想不想捐獻,若是答應就一同幫着忙吧。”
她也不是貪那些銀錢,若是直接讓人給的話,不知道這群藝娘會交多少,有多有少層次不齊。而這是官府結的工錢,若是她們同意,便是最好,這樣便算是拿他們行善積德了。
她沒有選擇和她們商量,這事本就是自願,若是有人不想,她還是會把工錢給她。
傅橋也贊同道:“這工錢不算多,我還能多捐些。”
“不用太多,一些米面之類的東西也費不了那麽多。”
宋月稚想過了,朝廷既然能撥款,那應當是快了,她也不想讓這些善良的女子花費自己辛辛苦苦攢下的銀錢,最好還是定制一個限額,剛剛好花費就是。
“你下去問問吧。”
傅橋走了,但這事還沒解決。
她挑燈在賬面上細算了算,現在的米價不算太貴,若是熬成米粥布施一天下來應當不算特別多,碗筷的話湊湊補補不用買品質太好的,前些日子她特意讓童夕去城門問過難民的數量,輪換着用倒是能省。
她再貼上一些銀錢,撐一段時間應當不是什麽大問題。
若是時間再長些,她也沒有什麽辦法了。
重點是,人工。
布施自然會引起躁動,怕是現場的治安沒辦法保證,還有進購這麽一大批的作物,商家也是個問題。
她本想找封絮商量商量,但看到書桌上那麽一大摞書以後,她仿若想到什麽,看着天色越來越晚,便也不再多事。
—
第二日一早,宋月稚便出了門。
馬車停在上清觀門口,有人通傳過後,很快兩人便見了面,他一身竹色圓領直綴,比素日看起來溫和一些。
他将東西遞給她。
那是一塊麟牌。
“謝啦。”
宋月稚正準備拜別,江汶琛忽然攔住了她的去路,他笑着問道:“我能知道小姐的計劃麽?”
“向青盞借人。”宋月稚也不瞞他,“我想着先前不是說青盞幫過十三州,想說說能不能出些力。”
“這怕是有些難。”
“商人無利不起早嘛,我知道的,我低價要他們的人,外加接濟難民的錢也是我一人出,他們去博那名聲便好。”
她話說完,江汶琛深深的看着她。
若他是青盞的老板,勢必是動心的,雖說是低價,但這名聲确是自來的,這不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這取舍......
“聽竹居也沒什麽名氣,也要借着他們青盞的便利把事情安排好,我也省的麻煩。”宋月稚卻是不在意,說着還日忍不住開個玩笑,“我可真是把壓箱底的嫁妝都拿出來了,怕是往後贖身都難。”
她雙眼彎彎,之後揮揮手朝他道別。
江汶琛輕輕抿唇,看着她離開的聲音凝了神。
“公子?”
見馬車越行越遠,他忽然出聲道:“讓青盞的人無條件幫她,就說是......上面的意思。”
常疏辭微睜了雙眼,這是他們家公子出門在外,第一次用這種名義......
其實宋月稚不止有些有利的籌碼,據她所知,這青盞應當是皇室的人在經營,那她開個後門能有多大事?
可沒想到了地方還沒談上兩句,那老板忽然點頭哈腰的應了,甚至連自己的身份都沒露出,倒是讓她好一陣奇怪。
那麽,萬事俱備,就等着明日将棚子搭起來,開始布施了。
—
城北
當一群衣帽整潔的人踏入這個地方的時候,難民卻露出怨恨的神情。
他們死死的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這地方不算大,但需要整理出一個地方來,主事的人姓錢,大家都叫他錢大哥。
他準備将規定好的地方整理出來,便準備上前驅散難民。
卻被一個小姑娘拉住了,她道:“還是別起沖突的好。”
這人的身份他不敢得罪,只能苦笑着說:“若是不讓他們走,咱們怎麽搭建地方。”
“我與他們說說吧。”
宋月稚也不是第一次來這了,她蹲下身,望着地下那個滿身髒亂的老者,柔聲道:“煩請老先生讓下可好,我們的人準備在這裏搭建布施的棚子。”
可那人擡起耷拉的眼皮,及其嘲諷的嗤笑了一聲。
“你們裝什麽好心呢?”
那些權貴也喜歡到這裏來,手裏帶着什麽名貴的‘糕點’,讓他們扮做狗搖頭擺腿,接着嬉笑着把東西扔在地上讓他們舔。
那些招數用的膩了,這下換成布施?
他道:“帶着你們的人,滾。”
見他這般抵觸,宋月稚略感難辦的揉了揉眉心。
“宋小姐?”
忽而後邊傳來了一個男孩的聲音,宋月稚轉首,便看到一對兄妹,兩人見了果真是她,皆是激動的走上前。
身後還有一個斷了手臂的青年男人,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偏黑,但一雙眼睛卻是犀利無比,鼻梁高挺似峰巒,見到她的時候微微掀起眼角。
宋月稚總覺得他有些眼熟,尤其是看到那只滿是傷痕的手時。
下一刻,妹妹小心翼翼的問她,“您怎麽來這了。”
宋月稚将情況給她說了說。
兩兄妹皆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來,她要施與他們飯吃麽?還是這裏的每一個人?
“是青盞商行的老板心善,我不過是來幫幫忙罷了。”
她和青盞早就談好,便不會出爾反爾。
兩兄妹知道這位小姐是個好人,她說她要幫忙,就一定不會害他們。
心裏掀起酸澀的時候,哥哥便道:“您用我們的地方吧。”
他們在這地方也有一處安置的場所,可以給她用的,雖然晚上會沒了地方歇......
錢大哥卻說:“別的地方不一定行。”
宋月稚對兄妹笑了笑,她很感激他們的付出。
轉首又對那老者道:“老先生,您看我們出價可行?”
老者意外于兩兄妹的示好,但卻無法打消內心的恨意,那是出自這一路到請溱安來,這些人惡意無比的冷嘲熱諷。
他似是無賴的在地上踹腳,“滾,滾,你們這群僞善惡心的人,給我滾。”
他這樣歇斯底裏,惹得周圍不少人都紅了眼睛,手指緊緊的掐入掌心。
更有人在暗處拿起棍棒。
“她是聽竹居的姐姐,他們都是好人。”兩兄妹像是吓壞了,上去拉扯老者。
可似乎根本不頂用。
宋月稚也沒想這事這樣難辦,她嘆了口氣,準備叫錢大哥換個地方,再不濟離得遠些,等真正運作起來,這些難民也就沒有這麽抵觸了。
正要開口說話,只見那老者被一腳踹翻在地。
場面登時寂靜下來。
是那個斷了手臂的人,他眼裏充斥着狠厲的色彩,“帶着你的東西,滾。”
很快,那老者顫着手指向他。似乎是想到這人在難民裏的地位,他甚至不敢出聲反駁,臉漲的通紅後,他拿着東西跑遠了。
有了他的出現,不少人放輕了呼吸,不敢在有所造次。
那人做完了事,卻是頭也不回的離開。
錢大哥古怪道:“這下,我們可以建了?”
宋月稚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怔了一會,接着轉身,凝神點了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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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一切工作準備就緒,分粥的人打開鍋蓋,熱騰騰的熱氣便冒了出來,宋月稚看了一眼,還算濃稠。
裏邊加了些切碎的蘿蔔,這樣也不會太單調。
但一開始并沒有人上前來,那些難民都冷眼看着。
宋月稚倒也不着急,她将做好牌子挂了出來,難民裏總會有認得字的,自然知道她這是在布施。
‘青盞’二字寫的格外大,她知道十三州的人對這個商行有些好感。
接着她乘了幾碗,遞給了兩兄妹,再是也給自己乘了些,細細思索以後,她又派了鈴可去給适才幫過忙送去一碗。
暗處不少人咽了咽口水。
“阿娘,我餓......”
有病倒的孩童的緊緊的靠在的娘親懷裏,問着那撲面而來的甜香味,不由自主的呢喃出聲。
他娘親抱緊了他,小聲哭泣。
“青盞的牌子.......”旁邊衣裳幹淨的伸長了脖子看去,那木牌上寫的大字,赫然是青盞。
那是十三州有名的慈善者。
如果真是他們,是不是可信了許多?
接着他們看到得到粥的一對兄妹吃的滿臉發紅,那香味很淡,但這時候卻勾的人不住的生口水。
就連那人都......
良久良久。
真的免費給予他們吃食嗎
這個問題在大多數人心裏冒出來的一瞬間,便有一個母親匍匐着過去,她含着眼淚,要了一碗。
坐在裏邊的小姑娘笑着遞給她,似乎是見她還有個孩子,叫她等了等又送上一碗。
這是個起點。
接着,越來越多的人忍受不下去,上前去。
老者在不遠處僵直的站立,接着終于他挪動了步子,上前讨要了一碗。
到他的時候,站在宋月稚面前,只覺得臉燒的近乎發燙。
但是小姑娘似乎完全忘了适才那一茬,平靜的遞給到他手裏。
他嘗了一口。
甜的想把舌頭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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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傅橋在樓裏說了這件事,不少人自願捐獻,但宋月稚卻只要他們曾經在官府賺來的,也不多拿。
聽竹居畢竟是個人多的地方,不少來這的散客聽說了這些也自掏腰包出了一把力,這倒是宋月稚意外的地方。
不過她也沒有收多少,只一切按照原先需要的來。
雖然這做好事的名聲讓青盞占了去,但卻依舊有不少人知道聽竹居是促成這件事的骨幹。
是以,先前王主事做的那些勾當給她們潑上的污名自動消退了不少。
這倒是件好事。
宋月稚倒是很少親自去外邊行事,只派了鈴可去監工,見她每次回來都笑盈盈的,就知道情況不錯。
她在書房裏将這些日子的彙款整理着,見還有許多多餘的銀錢,便準備再建些棚子,或者請大夫幫他們看看病症。
這般想着,她又喚來封絮,問了問她城裏的情況。
封絮一雙眼睛裏有些說不出情緒,她總覺得這小丫頭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總之與剛來溱安的時候很是不一樣。
這些日子這般出力,着實讓她有些刮目相看。
“我認得個大夫,醫術好。”
“哪家,我去登門拜訪,正好剩的這些錢也能請得起。”
“你倒一點都不貪污。”
宋月稚拿起身側的鬥篷,披在身上,“我也不需要這些,走吧絮姨。”
見她說走就走的架勢,封絮忍不住笑了。
這模樣,倒是和她母親有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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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出了晴,天公作美。
“那人也來自十三州,年紀不大,但醫術是真的不錯,前些天挂起的招牌,時常在城裏照顧難民。”
“是個好人。”宋月稚一聽便放心了,她掀起布簾朝外邊看。
街上幹淨的很,瞧着欣欣向榮的。
馬車行過大街,到了深巷內的一家小戶裏。
宋月稚弓指敲了敲門,半響後,‘咯吱’一聲被打開,裏面冒出個毛茸茸的腦袋
那人說:“找那位?”
兩人對視,都怔住了。
那人居然是,楊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