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宴席(二) 小姐,輕點
宋月稚的聲音很小, 幾乎是在喃喃自語,但像一根很小的羽間輕輕掃過心尖。
再是聽她揚起臉道:“公子快去吧,我也該忙了。”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橘色長裙, 幹淨細膩的肌膚仿佛透着流光, 秀氣的發髻下落着兩縷碎發,晶瑩的小耳在細光下透着粉紅。像是枝丫間的小石榴, 柔美明媚。
“等等。”
他忽然叫住她, 往前走了兩步。
黑白分明的眸子倒影着長睫的陰影,堅韌的脊柱挺直,他太高,以至于宋月稚需要微微揚起下颚。
小姑娘目光裏露出微微的疑惑。
發覺那人擡了手,耳垂一觸即分的酥麻感讓她有些泛癢。
修長的指骨間銀光流散, 指尖微微往下壓去, 便輕扣在她微粉的耳下。
他收回手很快退開,在合适的距離語調柔和對她道。
“主要是為了你。”
—
場合內談笑不斷。
許材和常疏辭擠眉弄眼道:“我剛剛看見你們家公子和宋娘子在一塊!”
旁人也燃起調笑的心, “指不定都在談婚論嫁了。”
“本來給他請帖的還不來呢, 這剛到場就跑去找人家小娘子去了,真是好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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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又忍不住笑起來。
常疏辭打量周圍人,納悶的說:“八字還沒一撇呢。”
這話傳的就離譜。
衆人嬉笑聲愈發大, 何禮在不遠處悶聲喝着酒, 見江汶琛不緊不慢的走入席間,一行人有打有鬧, 許材被他笑罵了一聲還不惱不氣,嬉皮笑臉的,完全沒有往日世家公子般的做派。
何禮猛灌了一口酒。
底下的跟班道:“何公子,咱們不過去嗎?”
他冷笑,“過去幹什麽, 給那個窮酸書生拍馬屁麽?”
“我也不樂意,不就是勾搭上了聽竹居一個藝娘麽,裝什麽裝。”
“就是,就他那樣的,說不準只是死纏爛打,人家根本看不上。”
何禮将目光往右轉了轉,落在紗簾後落座的女子身上,窈窕的身姿若隐若現,曳地的裙擺柔軟親和。
他目光閃爍,抿了一口酒。
—
晚些時候,接風洗塵的人到了,幾十輛馬車聲勢浩大停在門庭前,知府上前幾步,迎接着一身官袍的顧禦史。
他微微皺眉,“何必這般鋪張浪費。”
知府慈眉善目的笑,“小花費,不值一提。”
衆人入了宅院內,宋月稚随的不遠,他們那一聲一聲的客套寒暄都入了耳,卻沒有任何她想知道的信息。
接着,是接見其他賓客,冠冕堂皇的問候。
等他坐在高位上,致辭于衆人。
“大人真是體恤百姓,有了您的督導,想必将來的溱安一定能步步向前,再添輝煌。”
顧禦史道:“哪裏哪裏。”
場內一片其樂融融。
宋月稚卻眉頭輕蹙,她沒有沖動,而是叫來侍候的小厮,“筵席要開到幾時?”
“具體時辰還未定,還要看大人們的意思。”
她點首讓人下去,沉着氣靜坐着。
終于上面的顧禦史道:“我來的時候見四處有不少的乞丐,城內兵衛人太少?”
曹千戶一拍大腿,“這些刁民。”複又挂起笑臉,“下官早已經安排好他們往城北駐紮難民營,沒想到他們還是不知足,見這裏地貌富庶,便總來讨要銀錢。”
知府也是附和道:“是啊顧大人,這些天我們也是頗為頭疼。”
顧禦史點頭,“這個時候确實難辦,本官被調任溱安,官階雖不比幾位大人,但聖上給的任務還是要實行。”
“下官明白,下官一定不複大人的期望。”
下面更是贊譽有加,觥籌交錯。可忽而外邊跌跌撞撞跑來一小厮,喘着氣向曹千戶看了一眼,又低聲在曹千戶耳邊說了幾句。
他神情一凝,接着又挂起笑臉,對顧禦史道:“下官有些事耽誤不得,還請禦史大人見諒。”
“去吧。”
如此,他便離開了席位。
宋月稚對一旁的鈴可道:“我肚子不舒服,你不用跟着在這等吧。”
她離開的片刻,便有人伴随着離開了席位。
宋月稚一路跟随着曹千戶,她身材小隐蔽着走,越到外邊發現戒備越是森嚴。
外邊早已經鬧翻了天,她在石雕照壁內看過去,不少流民齊齊要沖撞進來、
“求官府老爺善心大發,救救我們吧!”
“我的孩子餓了三天了,又發了重病,求求你們救救他!我給你們跪下了!”
“十三州也是大周的領土,你們為什麽要趕我們走!”
“放我進去!”
曹千戶将快要闖入的人一把推翻,大罵一聲,“都給我滾,這裏是你們能來的嗎?”
“為什麽不讓我們來,今天來了新的官在這吃香的喝辣的,就不管我們的死活了嗎?”
“求官老爺救命啊!”
哭的喊的罵的,他們眼睛通紅,嗓子卻是不要命的喊。
見他們一窩蜂的全要沖進來,曹千戶大喊一聲,“都給我攔住,鬧事的全逮到獄裏去。”
頃刻,府衙無數的官兵上前阻攔,他們手上拿着棍棒,居然毫不言說的往難民薄弱的身子上抽打。
無數人被打的攤到在地上,痛苦的嘶叫着,他們根本沒有半點反抗的能力,甚至不少人嘔出了鮮血。
“在這給我鬧事,真是不要命了一個個的,溱安肯收留你們就是天大的恩賜,還想要什麽東西,我呸。”
咒罵聲一句接一句,完全沒有先前在筵席上侃侃而談的氣質。
宋月稚握緊手心,她緩了一口氣,其實這時候不應該過去生事,她不能犯險。
可正要遠離時卻看到一個人被踹到了曹千戶腳下,他抽出一旁侍衛腰間的刀,嘴裏的罵聲接連不斷。
曹千戶剛把刀放在那人脖頸邊,正要給他點厲害瞧瞧,就被面前忽然出現的美貌女子給晃了神。
腳底的人如枯枝幹般的手使勁前伸,艱難往外爬去,宋月稚等他遠了,這才福身,“千戶大人。”
見她氣質柔和頗具大家風範,怕是哪家權貴的小姐,曹千戶一時半會不敢輕易得罪,便拍了拍手說:“讓小姐見笑了,這群刁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道:“這樣行事是否不妥。”
“不妥?”曹千戶古怪打量她,“小姐心軟稚嫩,不知道個中緣由,刀光劍影怕吓着您,快忘了早些回宴席上吧。”
宋月稚默了默,往外邊看了一眼,暴力的鎮壓手段還未截止,她屏住氣還是作罷,正想離開時不遠處有人趕來。
那邊的趕來的管事便道:“宋娘子怎麽在這?”
娘子‘二字’落到曹千戶耳朵裏,他立刻‘嘿喲’了一聲,接着大笑,“我當是哪家的小姐呢,原來是到場上助興的娘子,還在我面前提這提那,聽竹居我知道的,小娘子是心疼外邊那群同鄉吧?”
宋月稚微垂了眉,并不做聲。
她長相及美,就是表情漠然的站在那,都叫人看着心裏邊癢癢的。
“行啊。”曹千戶上下打量她的身段,伸手就要去摸她,“你陪陪我,我倒是能答應放他們一馬,指不定心情好還賞他們兩個飯錢......”
那如同裹了豬油一般的語氣外露,手上的動作更是不幹不淨。
宋月稚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一步,“我并不來自十三州,既然聖上派了禦史大人來監察,憑我的身份自然不配說三道四,但說上兩句你瞞報實情的話還是行得通的。”
曹千戶沒想到她這般敏銳,頓時收了手,擰着眉盯着她。
這個新來的監察禦史是個什麽脾性還沒拿捏清楚,他還不敢把什麽實情都跟人說。
這外邊的都是他自己的人,沒想到被一個滑溜的小魚跑了出來,又看見了。
宋月稚并不在乎這人藏的什麽心思,她只是冷漠道:“現在住手也不遲。”
好半響後,曹千戶忽然笑了起來。
他看旁邊的主事,一只手指向自己,“她一個小娘子,使喚我?”
主事不知所以,也跟着笑。
“你真是......”曹千戶使勁拍主事的肩,忽然橫着眼睛看過來,語氣狠厲道:“把她給我抓起來,今晚就送到我屋子裏!”
可宋月稚走的比誰都快,她像是早就察覺,那腳步好似生了風,跌跌撞撞的往裏邊跑去,但身後跟來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一路跟着往裏邊追去。
“一定要給我抓住她,追!”
身後的聲音越來越遠,宋月稚卻顧不得了,前廳離筵席頗遠,似乎是被人刻意這樣安排的。
外邊駐守的人似乎也是得了消息來捉拿她,宋月稚一轉身離開,她來時看過,這座宅子有一處角落裏有個狗洞,她身材嬌小,從那個地方出去他們是追不過來的。
即刻換路,她在游廊內兜兜轉轉,身後的人卻越追越近,目光眩暈之時手臂被一雙大手拉住,整個人身形一轉,還未驚叫出聲便被捂住。
宋月稚心跳如鼓。
一只手置放于那人胸口,宋月稚微睜圓目,在夾縫中連頭也難擡起,只知道抱着她的人很高,她的頭頂擱置在他的下巴處。
清冽的帶着些雪松的氣息。
他聲音很低,“別動啊。”
熟悉的音色瞬間讓宋月稚放下了心,她調整了幾下呼吸,再是道:“嗯。”
聲音是她意料不到的顫抖。
好似在害怕,不安。
外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心神緊繃,不敢作聲。
狹小的給隔牆幾乎沒有半點空餘,前邊被一輛拉車掩映着,不仔細看并不能看出端倪。
兩人靠的很近,幾乎是緊貼在了一處。
宋月稚甚至能感受到他蓬勃的心跳,頭頂的呼吸聲也格外清晰,她一緊張,五指就忍不住扣緊。
接着,男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聲音有些無奈,“小姐,輕點。”
放在他胸前的手着急忙慌的松開,但又因為實在是沒有辦法亂動,還是柔弱無骨的搭在上面。
宋月稚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她咬着唇道:“對不起。”
回想着适抓他時的力氣,心裏是溢滿了愧疚,剛剛那下感覺挺重的,而且還......挺有彈性。
天啊,宋月稚你在想什麽。
察覺到她的手肘蹭在堅硬的牆壁上,江汶琛道:“沒事,難受的話就搭在肩上。”
小姑娘聽了話,先是沒什麽反應,接着慢慢将手往上移。
隔着一層衣物,江汶琛原先沒什麽感覺,當她移動的時候卻背脊微僵。
她的手很小,像她的人一樣,指尖還透着薄薄的粉,擦過的動作十分輕柔緩慢。
江汶琛卻不禁齊輕輕揚起臉,喉結上下滾動。
最後落在他肩上的手停下,像白色的羽毛般輕,卻也帶着微弱的麻癢。
外邊追來的人停在原地,四處打量了幾下,接着往前面繼續追去。
等外邊沒有聲音了,宋月稚才松了一口氣。
可江汶琛卻道:“可能還會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