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看雪 她們家姑娘又在做好事不留名了……
夜間剛吃完晚膳,宋月稚便窩在小榻上捧着一碗糖水翻閱話本子,雖只有一間房,但地方倒還算寬敞。
童南是怎麽都不願意和宋月稚一間房的,他帶着馬夫借了木炭被褥到外面馬車上歇息一晚上,鈴可和童夕就被宋月稚命令着呆在客棧歇息。
宋月稚輕輕看的有些入迷,旁邊的鈴可剛進了門,便聽見童夕叫了她一聲:“姑娘,糖水冷了。”
宋月稚一征,再是鼓着腮幫子一口氣喝完了,活像是喝藥似的。
她問鈴可道:“東西送去了?”
“嗯。”鈴可也是剛剛回來,她關上門三兩步走上前,“那位公子的手下叫常疏辭,得了姑娘的禮再三推辭,但最後還是拗不過道了好幾聲謝。”
宋月稚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又繼續翻看話本子,兩人開始收拾床鋪等物件,她卻是心如止水自得其樂。
須臾後,花窗被輕輕拍打,童夕便走過去打開一道縫隙,一番動作後将紙條遞給宋月稚。
她輕輕接過,一邊邊展開一邊對她說:“湯婆子在那邊。”
童夕低頭看向自己起了紅色凍瘡的手,她冬日總是愛起這些,什麽藥膏都不頂用,總是受不了凍。聽聞宋月稚的話,她應了一聲便走過去輕輕拿起捂手。
“是老爺的信嗎?”玲可亮着眼問。
“是皇後娘娘的。”宋月稚輕輕擱置在一旁,又叫她取筆墨去書寫新信。
“居然不叫信客......”童夕有些奇怪。
這種秘密的傳信方式怎麽用到她們姑娘身上了?這些天她們也有些擔心,那城門領雖說是得了老爺的恩惠沒有為難她們,但難免怕皇後娘娘怪罪,把她們再抓回來。
“皇後娘娘不想讓旁人知道我出了城。”宋月稚彎唇淺笑,“她叫我旅途順遂,派了人在四周保護。”
兩人一驚,皇後居然一點都不怪罪,反而叫人護着小姐,怪不得這一路上除了後頭跟着的商隊,土匪山賊倒是一個沒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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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她們家小姐笑盈盈的模樣,怕這事是真的,宋月稚寫了一張紙的話,再叫鈴可去回信。
只見宋月稚拿起那封信,小聲喃喃道:“字真好看。”
童夕心裏都忍不住露出些笑意,小姐算是從小被皇後帶大的,那是不斷的捧着護着,對皇後的依戀不亞于席媽媽。
宋月稚正欣賞着筆力蒼勁的字,忽然小巧的眉頭皺了皺,“那些人是如何得知我出京?”
她從京城出來不久那些商隊就跟着來了,她走的日頭早,且低調的很,連鄰裏都沒驚動,若是皇後将這件事壓了下來就不會有人知曉。
想必是早就在那盯着的,宋月稚思索了一會,覺得除了她那姑母家這般無聊,還真想不到旁人。
鈴可似乎也是想到了,她也煩得很,“聽說溱安也是老妖婆的根子。”
宋月稚的姑母與她父親并不是同一個母親所生,尚書夫人的母家從前是溱安的書香門第,而宋月稚的祖母向來慈善,也不排斥這個偏房庶女,給她找了好人家常年接濟。
之前宋月稚一直順着她祖母,但那時候她祖母重病,尚書夫人還跑來國公府鬧着哭着,讓她的病情愈嚴重,最後大夫和她說若不是郁結于心,祖母還有可救之機。
那時宋月稚便下定了主意,往後這些人她一個都不認。
鈴可開了窗,一邊綁信一邊說:“那老妖婆以為沒了老夫人便能拿捏我們國公府,她也不動動腦子想想,我們小姐是由她捏的軟柿子麽?”
童夕‘噓’了一聲,叫她別說了。
姑娘最不想記起那些往事,她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總是難過的,就叫她別再提。
宋月稚輕聲道:“到時候看看那徐家是個什麽樣再說。”
到底是書香門第,不能出了一個壞心眼的就打為一黨,只要不鬧,她還是願意相安無事的。
外頭的鈴可剛放走了鴿子,轉瞬驚呼一聲,“姑娘!下雪了!”
聽聞此言,宋月稚從踏上起身,白色鵝羽曳地掠過地面,她一路跑到雕花窗前,伸手去推那窗。
身後的童夕叫她,“姑娘穿鞋!”
梅香與冷香一齊襲來,身旁的鈴可打了一個冷戰,宋月稚也冷,但她目光都落在面前點點如絨花紛落的雪上,絹燈籠罩外,夜色深厚。
鈴可伸手去觸那雪花,笑着道:“北邊雪下的倒是早。”
京都雪來的晚些,又時常伴着雨,像這樣羽絨般的大雪倒是很少見到。
童夕給宋月稚穿鞋,語氣悶悶,“姑娘身子嬌貴,前些日子病才好,這是想染風寒麽?”
宋月稚神色亮亮的,她穿好鞋轉頭對童夕道:“我們出去看雪好不好?”
旁邊的鈴可也是亮着眼睛,明顯是附和的,但童夕卻輕輕抿了唇像是不太準許,但她也拗不過姑娘,平日裏這種事都是席媽媽和艿繡攔着,現在出門在外,她說的話怕是宋月稚也不聽。
于是她為她套了好幾層衣裳,在外系好厚實的鬥篷,又将那湯婆子塞進她懷裏,看保暖措施到位,這才随着出了門。
這時候才過亥時,三個人放輕了聲音下樓,這些來來往往的商旅人士,大多是沒有她們這種閑情逸致的,是以十分安靜,前邊一個人都沒有。
客棧裏正好有座小亭子,鈴可将燈籠放在一旁,昏暗的燈光便照亮一翁雪色,屋檐上已經積了不少,植被上着了素裝,吸入胸內的全是寒氣。
宋月稚在碰了碰樹葉上的積雪,将童夕臉色都看的暗的很。
她又将手收回,像個小獸一般可憐巴巴的望向她。
童夕只好将臉轉到一邊,當作沒看見。沒一會鈴可跑跑跳跳的走來,她是做了一個小雪人,正喜笑顏開的給宋月稚獻寶呢。
宋月稚也揚起眼角,她将湯婆子塞入童夕手中,童夕身子一僵還未說話人便跑走了,她只好無奈的嘆了口氣。
兩個人也不怕冷,一會給雪人做耳朵一會給它做鼻子,玩的手臉通紅,直到童夕再也忍不住催促一聲,“姑娘,再晚就太冷了,你身子骨受不住!”
兩人也知道冷了,将那雪人戀戀不舍的放在地上,将冰冷的手捂住耳朵要往客棧裏去。
正準備點亮燈籠,幾人便聽見灌木叢處緊貼着牆根有細碎的聲音,鈴可撥開草叢看了一眼,回頭慌忙的與宋月稚道:“小姐,是一群穿黑衣的人,難不成是來......”
難不成是來追蹤她的?
宋月稚捏緊了衣裙,走過去貼着看,三個人屏住呼吸,只聽那黑衣領頭的人交談。
“真要這麽做麽?”是個畏畏縮縮的男聲。
領頭的黑衣人沉聲道:“人遲遲不肯回去,這回主子吩咐了就是擡也要将他擡回去。”
“小主人武功不差,這迷香怕是效用不大......”
“你我進去,只要他迷糊一刻立即就将人綁了,只要不磕着碰着,到時候到了主子跟前也不會怪罪。”
“那侍從不知是不是與他歇在一處......”
聽到這宋月稚松下一口氣,原不是來找她的,這就不關她事了,但不能現在就走,得等他們入了客棧再進去,被殃及就是無妄之災了。
幾人正松懈下來,正好後退卻聽見那領頭的嗤笑了一聲:“常疏辭那家夥,會跟上來的。”
宋月稚一征,常疏辭?
這名字聽着十分耳熟,再仔細想想不正是那公子的侍從麽?
鈴可也察覺到了,轉過頭來有些驚訝的和自家姑娘對視了一眼。
那他們口中所說的‘他’大約是那位公子了,腳步聲漸遠,鈴可上前喚了一聲,“姑娘,好像是那位公子。”
“我知道。”宋月稚垂着眼思索了一番。
鈴可聲音驚愕,“不該是什麽仇家吧?”
“你适才沒聽他們說麽,許是他離家出走在外,父輩要把人綁回去。”
鈴可長大了嘴,“這些人看上去都是亡命之徒,怕是刀尖上舔血的,咱們待會再回去才對。”
兩人一齊望向宋月稚,可半響後她卻輕輕搖了搖頭,不能就這麽不管,那位公子既然幫了她,就不能見死不救。
“這不是我們能幫的呀!”鈴可忍不住低聲勸她,“況且這許是他家家事。”
宋月稚垂目,“他不願意回去。”
那位公子出門在外,素袍白身,又十分精明沉穩,定然不是那種和家人置氣跑出來的叛逆少年,用這種方法逼人回去,顯然是不對。
“我去叫童南。”童夕支持她家姑娘。
宋月稚想了一會,點頭吩咐道:“輕點聲把人敲暈,明日咱們早些時候走。”
鈴可忍不住扶額。
她們家姑娘又在做好事不留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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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疏辭在屋外守了一宿都沒瞧見有人在晚上前來擄走他們家公子,大清早就忍不住闖入房內,怒氣沖沖大喊了一聲。
“江汶琛你唬我呢?”
話剛吼完,就看見他們家公子毫無坐相的在窗前轉着匕首,一雙眼睛漠然的看向窗外。
柔白色的光落在他面上,眼下也是一圈黑色陰影。他‘啧’了一聲,“居然不來。”
說罷起身裹上鶴氅,拍了拍常庭的肩膀,“別沒大沒小的,我是你公子。”
常疏辭不吃這一套。
江汶琛闊步往外走,推開門窗,沒行兩步卻看到一群人影聚集,常疏辭也跟了上來,看見這一幕愣了神,一旁的江汶琛戲谑的笑看他。
那邊排排倒下的一行人身着黑衣,他随意掃兩眼便能瞧出這是誰派來的。
常疏辭一哽,抓住忙前忙後的店小二問了句,“這是怎麽回事?”
店小二一拍大腿,擠眉弄眼的對他說:“您說怎麽着,昨天晚上來店裏打家劫舍的,本來用迷香迷人呢,結果一群人把自己迷暈了!你說這不毛病麽?”
“......?”
常庭表情變了變,等店小二走遠了,他擡起手指去指那排成一排睡得可香的人,“這些......他們來搞笑的吧?”
準備用迷香卻把自己迷暈了,這群人來之前就喝多了還是腦子被夾了?常疏辭一臉黑線。
“哪有這麽簡單。”江汶琛彈去肩上灰塵,彎唇笑:“你公子我早預料到這一幕。”
“?”
“你看啊。”他把手搭在常庭肩上,“昨夜下了雪你是一點不知道吧,對就在你打盹的時候,我就發現這些人貼着牆根來了,但不擔責,自己想想吧。”
常庭心一杵,眉頭一皺,“我沒打盹!”
“真沒麽?”江汶琛的聲音帶着不容置喙的肯定,“不然你去看這些人身上是不是有傷。”
他這語氣無比自信,常庭蹙着眉,上前去勘察那些人,一段時間後又回頭,探究的目光落在江汶琛身上。
“脖頸後被打了一道,不是迷香所致。”
江汶琛彎唇笑,“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公子我不是弑殺之人。”
常庭就納了悶了,“他們真是你放倒的?”
江汶琛拍了拍他的肩,“常疏辭啊,擅離職守不尊上命,雍州的花酒,你欠我一頓。”
“?”
常疏辭覺得多半在這人編段子,‘嘶’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卻見他走遠了。
他遠遠的喊,“這些人怎麽處理?”
“放着吧,有人會來收的。”
聲音漸遠,只見他衣袍決然離開,常疏辭只好放下悶沉的內心,回頭收拾妥當後跟着出去,再見外邊已經是一片銀裝。
他眯了眯眼,卻見他們家公子還沒上馬車,在客棧的亭子外駐足,他行至他身側,道:“公子,咱們該啓程了。”
白茫茫的雪景下,有些幹裂的修長手指輕輕捏着一個銀蝴蝶耳墜,江汶琛放在自己眼前輕輕搖了搖,覺得有些眼熟。
“公子?”
聽見旁邊的人又叫了一聲,江汶琛才回過神,他放下手,像是随意的問了一句,“昨日那位小姐呢?”
雖然有些奇怪自家公子為什麽會問這個,但常疏辭還是一本正經的回答。
“剛我聽店小二說似乎是一大早就走了,像是急着趕路,順便結了我們的房費。”
話剛說完,就見江汶琛将那耳墜握在手中,接着轉身準備離開。
常疏辭跟着走,“可是有什麽不妥?”
那女子來歷不明,昨日來送過一些水果非要言謝,他無奈只好收下,但并未問她叫什麽名字。
之前那大漢說她是妓.女時候人也未曾反駁,常疏辭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猜測。
那些人可能是仇家,但不可能無憑無據就那麽說,有可能真是如此,所以他并未将自家公子的姓名顯露,沾惹上這個麻煩。
風塵女子,最是難纏。
但他沒想到人倒是走的很早,行事坦坦蕩蕩的,倒叫他有些慚愧。
江汶琛的目光卻輕輕一轉,落到一只已經被大雪埋沒的高高積雪上。
“昨夜,有小朋友在這裏堆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