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若是旁人欺辱你,我回來要他的命
又過一日清晨,天色才泛一絲魚白,枝桠上的嫩綠泅了冷寒的露水,被人輕輕一撥,滑落了下來。
瑩白的手将才開了一半的花輕輕摘落,杏白的花朵更添幾分素雅,宋月稚轉身回了院內,席媽媽生忙裏忙外的收拾東西,下人們被她指使的有條不紊,燈光還能照得些許明亮。
她走進門內,伸手在紫檀架上的白淨瓷瓶裏插上花枝,看了半響又吩咐鈴可道:“我昨夜寫的那信,給皇後娘娘送去。”
鈴可仔細看自家小姐的面色,一時間不知她是個什麽情緒。
說了是,又去吩咐下人去瓊宴樓。
府裏的小丫鬟輕輕眼睛一紅,忍不住問:“姑娘真要走麽?”
鈴可嘆氣,“你也不是不知道外邊的現在成了什麽樣了,姑娘出門都得成過街老鼠。”
“咱們國公府招誰惹誰了,老爺出征在外,府裏沒人護着姑娘,他們就這麽糟踐人嗎?”
幾個小丫鬟可不管什麽太子不太子的,只知道這偌大的國公府是小姐一人支撐下來的,是她瘦弱的肩膀一點點扛着風浪,經營着國公府的風光。
皇家天恩是恩賜,也是一把利刃,外頭有多少人眼紅這份富貴,就有多少人恨不得整個國公府萬劫不複。
姑娘她是嚣張,是傲,但也就是如此,才讓這些豺狼虎豹不敢踏足這片淨土,才讓她們出了門不用怕被人怠慢,不被算計。
小丫鬟眼淚下來了,“姑娘她,她怎麽就這麽被人容不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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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月稚乘着天黑,出了國公府的大門,席媽媽在招呼那些人安置行李,又叮囑着細碎的事項,年邁的身子在燈光下慈眉善目,只是雙眸沾着潤色。
宋月稚三兩步走過去,從後面抱住她。
老婦人心下一酸,一會後拍拍她的手,“好了,趕緊收拾收拾,城門領得過你父親的恩,不會為難你出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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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媽媽,我擔心你。”宋月稚蹭了蹭她的後腦勺,“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說什麽胡話呢。”席媽媽轉過身,皮肉寬松的手伸出,猶豫了許久才放在她臉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笑着,只是聲音有些發顫,“姑娘去等老爺回來吧,老爺沒能等到夫人,姑娘一定要陪着夫人等到他回來,這兒,就我老婆子給你守着。”
面前仿若芙蓉的一張臉,秀挺似峰巒的鼻,白皙如美玉的膚,她家姑娘的皮相是頂好的,靈秀清麗于一身,只是鋒芒太甚,旁人看不見初霁後的絕色。
她是看着小姐長大的,自老夫人去世後她就成了孤零零一個人,這麽多年旁人都說沒人管教她長大,沒教養沒氣度,卻從都不知道她是怎麽過來的。
從前是老夫人,後來是她。可現在她也老了,往後陪姑娘的路不知還有多少時日,而這滿京城的青年才俊,卻是一個也配不上她家姑娘。
往後,又有誰能牽着她的手真正保護她呢?
宋月稚不知她在想什麽,只是有些不高興,糾纏了一會後道:“若是旁人欺辱你,我回來要他的命。”
席媽媽一征,收斂下感慨後又刮了刮她的鼻子,露出點笑道:“小姑娘家的,一天到晚別命不命的。”
明明年紀不大,還是個小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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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大內
消息一路從宮外遞交給蘇女官,最後她跨過門檻,衣裙帶過沉香柔煙,最後行禮後交到鳳雀金繡的寬袖中那只染着胭紅蔻丹的玉手上。
發鬓上的珠釵輕輕搖晃,宮殿裏衆人噤若寒蟬。
輕輕拆開綁繩,蘇女官見皇後面上的神情漫上冰寒,最後輕佻了鳳目将信遞過來,往東宮的方向看了眼。
她敲擊着把手,最後傳來一聲輕慢的話,語氣淡淡,卻充斥着讓人脖頸一涼的強烈威懾之氣。
“讓大公主進宮,在坤寧殿外跪着。”
蘇女官去請大公主的時候內心不忍,這封信是國公府小姐送來的,前些天大公主府發生的事也算是傳遍了整個京城,昨個皇後娘娘還派人人去傳召國公小姐,可恰好聽聞她病了,再到今日這封信到了宮內。
難道是娘娘又要為宋小姐出頭了麽?
蘇女官心裏有些複雜,她總覺得皇後也太縱容宋小姐了,她犯了如此天大的罪過,大公主不過是打了她一巴掌,別的再也沒了,怎麽就要為她跪下,她可是一國公主……
大公主得知這件事的時候也是面色一白,不過她不會忤逆皇後的意思,心底隐隐有了猜測後咬着牙入了宮,在冰冷的地板上跪下。
一跪,就是一個時辰。
這般衆目睽睽之下,毫無封閉消息的動作,皇後把大公主的顏面置于何地?
眼看着大公主臉色越來越白,蘇女官心也是密密麻麻的疼,轉首見殿內還在悠哉喝茶的皇後,終于是忍不住進殿到了她跟前。
“娘娘,已經一個時辰了,這是不是太重了……”
皇後朝外輕輕看了一眼,又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就在蘇女官忍不住再說的時候,皇後道:“去問她,知不知錯。”
錯什麽?
大公主聽到這問話的一瞬間也覺得惘然,她哪裏做錯了?她不過是為皇家保住了顏面,為什麽錯?又有何之錯?
母後就這麽包庇于她,就因為她是榮國公獨女,就是皇家也要落下臉面為她退步容忍嗎?
大公主死死的攥着自己的衣裙,拔高了聲音,“兒臣不知自己有何錯,兒臣為太子之名懲治兇手,保全皇家顏面,義不容辭!”
“兒臣義不容辭!”
她的聲音洪亮至極,又帶着無比厚重的情緒,聽得場上衆人心髒微顫。
倏然,殿內一聲狠狠砸落地面的碎裂聲,讓人耳朵一震,就是大公主都住了聲,接着是蘇女官急匆匆的出來喚她入內。
她被人扶起,膝蓋疼的讓她委屈的心裏發悶。
殿內退避了宮人,只皇後坐在高位之上,膝上披着長毯,座下是轱辘支撐的輪椅,一雙淩厲至極的雙眸如刀割般的落在她身上。
她氣勢如虹,大公主被壓的幾乎喘不過氣。
“本宮再問你一遍,錯不錯?”
一口深呼吸後,大公主掐緊了掌心,擲地有聲道:“兒臣沒錯。”
皇後擡手示意蘇女官,她便伸手推動把手,滾輪緩慢的從階旁滑順的坡道下來,彩羽裙擺掃下,停在大公主面前,明明她是仰視,卻讓人覺得身在她眼皮底下,心悸僵直。
皇後看着這張與她并無半分相似的面孔,聲音冷淡,“本宮不打你,但對你心寒至極。”
大公主生出一絲慌亂,轉而又擡眸倔強的看她,“兒臣知道您要籠絡住榮國公,可兒臣已經被逼迫到那個份上,您就一點都不看到兒臣的苦衷麽?”
她不過就是打了宋月稚一巴掌而已,她怎麽能說這麽傷人的話?
皇後輕笑一聲,“你的苦衷?”眼睛上下掃了她半響,“你讓月稚給太子道歉的時候,怎麽不問她一句,為何她要打太子?”
“這還要原因嗎?就算她有天大的隐情,那般肆意出手也是錯的!”
再多不過是太子冒犯了她,可就是太子做出荒唐之事,那般不顧場合的出手更是不對,為了自己的事蠻橫無理完全不計後果,她說句錯,又如何?
皇後把她心思看的一清二楚,心底好笑至極,“她是為了你。”
大公主靈臺內停滞一瞬,面上的表情在委屈和愕然中交替。
還不待她反應過來,皇後便将事情娓娓道來。
“那籍元居是刊印書冊的地方,更有另一項手藝,是有畫技卓絕的畫匠為讓人定制畫作,而你那誓死袒護的好弟弟,便在其中定了一副美人出浴圖。”
那日宋月稚不知如何得了這消息,親自在籍元局抓了他的現形,在太子言語辱罵死不認賬的情況下,提着鞭子硬生生奪了那東西。
而如今皇後意有所指,一雙上挑的風目直落人身上。
她聲音俨然是無比譏諷,大公主忽覺一陣耳鳴,她語調上揚,雙瞳縮小。
“那圖,是......是我?”
皇後将她臉上詫異至極的表情收入眼中,又笑出聲應道:“是啊,那畫中赤身裸體美人的臉,可不就是你麽?”
旁人很難輕易拿到大公主的畫像,而太子不同,他的身份擺在那,東西便很好拿到手再加工一二。
大公主仿佛被棍子悶頭打了一棒,她略感迷茫的張着口,簡直無法相信。
她的弟弟,怎麽可能......?
皇後接着道:“本宮忘了與你說了,是一本畫冊,不是一張圖。”
蘇女官聞此幾乎是咬緊了牙關,低着頭斂下眼中震驚。
一本畫冊,是整整一本畫冊。若是流傳他人之手,大公主還有何清白嫁于旁人?若是再多印成冊,她怕是根本沒有臉活在世上。
而後是宋月稚知道這件事,為她頂着罵名懲戒太子,搶回那能毀她一生的東西。
大公主毫不過問緣由,在大公主府仗勢欺人,逼着她認錯于太子,那個惡心至極妄想害她一生姻緣的‘太子’。
皇後不知她這份底氣究竟哪裏來的。
“且不說太子如何,本宮問你,你說自己顧及皇家名聲,你可曾想過她國公府小姐的名聲?她本就在京都無一人可依,母家又是賤籍,是靠着本宮、皇帝、她父親的餘威才在京都混個無人敢看輕的模樣來。但就是這樣,嚣張跋扈的名聲依舊被世人不容。”
皇後将手搭在扶手上,冷聲道:“你昨日好大的威風啊,是不是揚眉吐氣做了為皇家争了一口氣?”
“母後......”
大公主身子癱軟,跪坐于地,滿心說不出沉重驚愕。
“她就是顧着我們皇家的臉面,就是全京都在指責她目無王法,也不曾将一句醜聞公布于世,你倒好,親自讓她認了這個錯,将她害滿京唾罵,國公府的人出門猶如過街之鼠,你叫本宮這些年受她父親之托做的承諾,權當成了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