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日剛西沉,城主府中,前廳內。
陸祁玉站在一旁,神色間有幾分篤定,他點點頭,對着坐在首位的人道:“那人已經被我們逼急了,不出三日,必會現身。”
首位上的人,深色衣袍,一張臉上喜怒難辨,讓人看不出深淺。他思考的時候,右手随意地搭在左手腕上,細細地撥動着手腕上的一串佛珠。那串佛珠看似精致,仔細看去,卻只是一般貨色,除了那做工,無甚出衆之處。那人似乎很喜歡它,長時間的把玩,佛珠泛着一層光滑細膩,倒顯出幾分靈性來。
陸祁玉的篤定似乎令他滿意,面部舒展了片刻,又忽然變得陰鸷,”把人捉來後,別弄死了。”
陸祁玉莫名覺得頸後一寒,覺得那人識相點,還是自個兒了結了吧,落到這位手裏,怕是餘生都要生不如死。
好不容易請身退下,陸祁玉松了口氣。和那佑南王待一起,真是渾身上下的不舒服,比查十個案子都累!
他好不容易松口氣,就看見遠方天際有星火升起,在暗淡的夜幕中引人注目。陸祁玉立馬認出是自己派去的人發射的信號。眼睛一亮,一掃剛才的萎靡不振,精神奕奕地就要往那裏沖去。
折騰了那麽多天,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誰搞出這麽多破事!
“本王與你同去。”
陸祁玉一僵,看見背後站着那人,不是佑南王是誰?他想,查個案子,你一個親王湊什麽熱鬧,面上卻是不顯,點頭應是。
先說,宋老大正抱着李公子睡得正香,自從他出了事,也算因禍得福。李晏銘雖然嘴上不饒人,但是宋老大真貼上去又捏又抱,也不會多說什麽,估計也是給整習慣了,只要不過頭,便随他去了。
宋老大其實也納悶,自己活了大半輩子,手腳一直老實,以前就算遇上個身材有致的女人,也不會立馬生出探手揉上去的沖動,怎麽到了李晏銘面前,就總覺得手不聽使喚,想要這兒摸摸,那兒揉揉;手裏沒拽着一兩肉,心裏就不踏實。
宋老大這麽想,也這麽幹了。每次說着說着,那手就貼了上去,想起最初那會兒,李晏銘每次都會氣得跳腳,一副受辱要與他拼命的模樣。現在,估計是被宋老大的厚臉皮磨平了,手搭上去,只是擡擡眼皮子,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宋老大也不知該欣慰還是遺憾。畢竟李晏銘發起火來的樣子,還是很招人的。
宋老大翻了個身,将腿搭在人肚子上。李晏銘睡得正熟,微微張着嘴,腦袋朝着宋老大的方向歪着,動都沒動一下。
宋老大無聲地咧嘴笑,不過笑意很快就凝滞住。
Advertisement
他臉色一變,頭轉向窗外,一雙眼睛在黑夜裏仿佛發着亮光。他拍了拍李晏銘,見他悠悠醒轉過來了,用手指點住他的唇,露了個口型“來了”。李晏銘只迷糊了一會兒,就清醒了,跟着宋老大一同起身。
宋老大瞥了眼那人的大致方向,轉過頭朝李晏銘點點頭,後者露出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映着微弱的月光,儲藏間蒙塵的窗戶紙上,隐隐看見屋裏的黑影。宋老大悄無聲息地接近門口,并不急着進去。一雙眼睛注視着李晏銘趁着夜色打開大門,走遠了,才收回視線。
屋裏的人似乎有些急躁,翻箱倒櫃的聲音雖然克制,但對于一個許久藏匿在暗處且善于藏匿的人來說,還是太響了。
還沒開始,那人就已經慌了。
宋老大等了一會兒,聽着屋內傳來的細微懊惱聲,覺得是時候了。側身擡腳,用力踹開了儲藏間的房門,一陣巨響後,這扇搖搖欲墜、破破爛爛的木門終于歷經數年蒙塵,光榮地倒了下去。
裏面的人猛地轉頭望向門口,看見門口的宋老大時,眼裏露出了某種怨毒的神色。
宋老大不急不慢地從懷裏掏出火折子,走上前,将板凳上擺的蠟燭點上,燭光搖曳了一番,室內總算有了點光線。
那人見他這般動作,似乎覺得可笑,喉嚨裏擠出一串輕笑。這回他沒有上回那般裹得嚴嚴實實,只蒙了半張臉,毒蛇般的眼睛被擋在幾縷碎發後,顯得莫測陰郁。
“師兄,別來無恙啊。”他正對着他,語氣輕松閑适,配上那雙眉目,顯得反差極大。
“你既稱我一聲師兄,想要什麽直說便是,師兄我自然會酌情考慮。實在沒有必要大晚上的特意上門翻箱倒櫃,我這兒雜物多還不愛收拾,師弟找得可累?”
那人一怔,面上不動聲色,“師兄總算願意承認我了,我還以為師兄對我有偏見呢。”
“偏見?至少我沒有一上來就用劇毒做見面禮的習慣。”宋老大不與他多做周旋,直入中心道,”你是不是奇怪,為何我中了七日盡,卻還活蹦亂跳在這與你浪費時間?”
“師父總說師兄有九條命,不當面确認沒氣了,說不準哪天就能從角落裏蹦出來……果然是不假。”
“還真像那老頭的口氣。”宋老大感慨了一聲,道:“你把他關哪兒了?山洞,茅屋,還是直接敲暈了?”
那人變幻了臉色,故作無辜道:”我這般敬師重道,怎麽做得出這種事?倒是有個問題,我想向師兄讨教。”
“你想問的是七日盡吧。”宋老大心知肚明,“飛鶴一派的毒中之王,确實陰損。你想知道我為什麽能神志清明,一點事都沒有。”
他嗤笑:“你三句不離那老頭,難道沒聽他吹過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
那人僵了僵:“三敗葉勘,五擒魔頭孟應,還是獨身硬闖惡人谷?”
看着那人眼裏頭一回沒了狠勁,少見的多出幾分後怕的樣子,宋老大微妙地有了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
“咳,這些就別多提了。”他恢複道:“說來,我沒有毒發,不正和你意麽?”
那人緩緩直了直背,“見到師兄無事,師弟我自然歡喜。”
“少跟我繞彎子,就你那點小伎倆,都是我在山上玩剩的。”宋老大想找個地方坐下,室內除了一個破爛的櫃子,一堆雜物,就只剩厚厚的塵土。他環視了一圈,來到破木箱子前,坐了下來。
“你又是殺人又是劫財,末了,還刻上我的大名,本以為是哪個缺德的栽贓嫁禍給我,你倒好,嫌事不夠亂,跑到我面前說什麽秘不秘籍,還說是我師弟。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你可真費功夫。”
對面的人一雙眼睛在燭火的映射下,明滅不定,他站在櫃門前,離宋老大不過十步開外。右手隐在身後,靜靜地聽宋老大說下去。
“我還真被你繞昏了。老頭的仇家,我的仇家,甚至連山腳下被我戲弄過的村民都在我腦中過了一遍,卻怎麽都沒有頭緒。”宋老大面露苦惱,裝腔作勢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你最大的錯處,就是找上我。飛鶴一派以□□與輕功見長,我本來也料不準你的出處,可你偏偏用了七日盡,這就好比在腦門上貼着‘飛鶴一派’四個大字,這是你最大的破綻。”
那人笑,“你又如何确定,那毒只在飛鶴,旁人就不會呢?”
宋老大卻沒有順着他的問題接,“倘若沒有老頭的解毒丹,七日斷盡前塵事,我就不可能站在你面前和你廢這麽多話了。”
那人身體微向前傾,“解毒丹?”
“對,老頭常吹噓當年與醫聖王苑春的交情,怎麽,他沒向你提過?”
那人沉默不語。
“看來老頭早看出些苗頭了。你繞了那麽多彎,費盡心思為的就是這解毒丹吧。”
“你四處尋找藥材,那些藥材種類繁多,看似藥性沖突,雜亂不堪,不過合在一起,倒與《毒經》中的一味藥方有異曲同工之妙。”
那人低低笑了一陣,“沒錯,《毒經》裏的配方頗多不足,我花了一年,做了番改善。浸泡起來,痛楚少了,內力卻是增得快了。”
宋老大的臉色有些悲憫,”這種陰邪的毒功傷人更傷己,練了就是半只腳踏進鬼門關,你練得急,對自己更很,若沒有解毒丹,恐怕熬不過一個月。”
“那又如何!”那人驟然拔高了嗓子,尖銳道:“我苦苦求他教我一招半式,那人卻總有推辭,毒功又如何?總好過廢物一個!”
宋老大心裏想,老頭雖然羅嗦點,但也不至于如此小氣,他若不教便是有因。
“你不好奇我是如何得知你的蹤跡嗎,師兄?”那人語調奇異地平靜下來,變臉功夫出神入化。
宋老大不想聽他賣關子:“這不稀奇。你是從老頭嘴裏撬出來的。你很聰明,至少比陸祁玉聰明,他追查了我這麽多年沒有結果,你卻只花了……半個月?十天?就在寧城中找到了我。”
“你倒是提醒了我。”他忽然打斷了宋老大,“你在拖延時間。在等誰?哦,怪不得總覺得少了誰。那個李家的公子哥是去給陸祁玉報信了?”
他搖搖頭,似乎很是失望,“師兄,你我好歹同門一場,怎麽能……”
他說到“能”字時,目光驀然一寒,隐在身後的右手現出,三枚銀針從指間滑落,朝着宋老大迅速襲來!
宋老大側身一閃,就見那人勾腳踢起地上的雜物,對着他砸來。宋老大笑,反腿一腳将它踢散。那人已經破窗而出,向着山林方向跑去。
誠如宋老大所說,那人的武功中上,身形卻是極快,一眨眼就已掠出數裏。
宋老大想,風水輪流轉,這回輪到你逃命了!上回那仇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歷歷在目呢。他扭扭脖子,眼睛裏泛出一陣狼光來,說到底大盜留一明,骨子裏就是唯恐天下不亂!
他提氣,縱身追了上去。二人在月色下一追一逃,黝黑的山巒中,只有兩道虛幻的黑影疾馳而過。剛進林子,宋老大停下了步子,想,這家夥真能跑。不過,之後的事,就不勞他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