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你,你才死了呢!
眼前一花,整個身體被抱着轉了一圈,正對着前方家門,看着自家門前慘淡的白布緞子,李晏銘愣了愣,“誰死了?”
宋老大早就放開了他的嘴,見他那副樣子,顯然也是不知情。
想想也對,昨天下午他做得這麽狠,這柔柔弱弱的官家公子能起得來才怪,還上吊,估計搬個蹬腿用的小板凳也難,“說是死了個公子哥。”
李晏銘用力踩了他一腳,宋老大一時沒防備,冷不丁還被踩中了,捂着腳直呵氣。
“說,是不是你?”李晏銘苦大仇深地看着他,一副要将他割肉下肚的模樣。
“什麽是不是我?”宋老大沒聽明白。
李晏銘皺眉,冷聲問:“是不是你,你把……昨天的事告訴我爹了?”
宋老大打趣:“喲,這種深閨密事怎麽能讓岳父大人知曉了去?”
“你放屁!”李晏銘被氣得爆了粗口,“如果不是你告的密,爹他怎麽會寧願當我死了也不讓我丢人?!”
“……”這回宋老大聽明白了,感情這李晏銘還以為他把他被人睡了的事告訴他爹了,這會兒,城主大人當沒這個兒子呢……可真有聯想力。
“我還真沒那個閑功夫。”宋老大道。
李晏銘剛想說些什麽,另一邊傳來了動靜。兩人不由一同望了過去。
出來的是一位五十幾許,身着儒衫的男子,李晏銘自然認得他。城主身邊的管事,應馮。應管家腰系白布腰帶,神色凝重,一出場,府邸外圍的百姓都靜了下來。應管家拱了拱手,道:“昨晚李公子不幸身故,今日城主設百宴,誠邀城中老小一同為公子送行。”
李晏銘滿臉震驚,不知所措地瞧了眼身旁同樣疑惑的宋老大:“我,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宋老大拍拍他,示意:“再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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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馮的聲音先是凄楚,忽然語調一轉,變得義憤填膺:“在此,城主也希望能人異士站出來,一同為李公子報仇雪恨,誅殺大盜留一明!”
“咳咳”宋老大一時沒防備,愣是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他眼神複雜地瞅了眼“因大盜留一明而亡的”李公子。
人群也因應管家的話而變得躁動起來。
“應管家,李公子不是上吊去的嗎?”
應馮垂着頭,握緊拳頭:“昨晚仵作一檢查,才發現公子是被繩索勒住窒息而亡,兇手故意擺出自殺的情形。”
“那和俠盜留一明又有何關系?”
應馮擡起頭,恨聲道:“什麽俠盜,不過是雞鳴狗盜的逃犯!早聞留一明每次犯案都在房前門柱上刻上一‘明’字,方有留一明之稱,今日府中下人發現公子房前……刻得正是‘明’字!”
人群又是一陣沸騰。
李晏銘皺着眉,只想沖出去問個究竟,什麽留一明,什麽上吊謀殺,他腦海裏一團漿糊,平日裏的精明早被這一連串的渾事攪沒了。
宋老大一把拽住他,“你就這樣闖過去?”
李晏銘見了他就沒好氣:“與你何幹。”
宋老大一想,也是,與他何幹?
李晏銘想了想,總覺得不妥,便轉身拐去了後門。
見李小公子進了家門,偷偷跟在後頭的宋老大撇撇嘴,真是中了邪了,竟然關心起這小娘皮的死活了!
不過……
他饒有興趣地挑挑眉,連留一明都出來了,看來之後的日子不會無聊咯。
☆、一夜好夢長
宋老大見着了活蹦亂跳的李晏銘,心裏那結沒了,便又有了蹭吃蹭喝的好心情。于是樂颠樂颠地蹭上了素宴,光明正大的白吃白喝。
這城主家的素宴就是和尋常飯館不一樣,味道也比平時美味了幾分。
同他一桌的也是吃得津津有味,一邊還空出半張嘴和人閑聊。
“這城主家平日裏摳門的很,這回怎麽這麽大方,請全城的人白吃白喝?”
一旁一個尖嘴猴腮的人瞅了眼離得挺遠的城主侍從,悄聲道:“聽說這回死的那位公子來頭不小。”
宋老大準備襲向白斬雞的手頓時停了下來,湊過去問:“什麽來頭,不就是城主家的公子嗎?”
尖嘴猴腮聞言,更有勁兒了,剛想胡天海地的一通說,一擡眼見是宋老大,立馬換上了一副谄媚嘴臉:“這不是宋老大嗎?失敬失敬。”
宋老大一副“你誰呀”的表情。
尖嘴猴腮兄一抹嘴,“小的是城西小街上混的,叫侯三,來這蹭頓好吃的。”
又煞有其事地說:“您還不知道吧,聽說……死的那個李公子是三天前剛來寧城的,據說是城主家的表親,京城裏來的。”
“……”宋老大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不是李晏銘?”
侯三一愣,茫然道:“跟李晏銘有啥關系?”
宋老大忽然覺得自己的一世英名崩塌了。仔細琢磨琢磨,還真沒人說上吊的是李晏銘。他摸了摸鼻子,“沒什麽,吃你的菜去!”
一頓飯下來,從旁人的交談中宋老大才得知,原來死的公子哥兒叫李濂,京城大戶的獨苗,心血來潮晃蕩到寧城,一來就住進了城主家。這會兒在寧城斃命,城主生怕被李濂的高官老爹遷怒,可着勁兒在京城李家來人前表達痛心惋惜之情,勢要在一月之內捉住留一明,好向人交待。
宋老大吃了個半飽,覺着人太吵了,沒勁。順了一壺酒,回去了。
路上經過那棵歪脖子古樹,下面沒了豆腐攤,瞧着分外別扭。想了想,便決定去小桃仙家看看。
一想到小桃仙,就想起李晏銘幹得缺德事兒,暗罵自己剛才還為這人模狗樣的混球費神。經過兩棵桃樹,再往前走幾步,就到了。他剛想敲門,門就自己開了。
遇上白發弓背的老奶奶,宋老大忙道:“婆婆,這是要上哪兒去呀?”
裏面東西都收拾幹淨了,一副準備人去樓空的陣仗。
阮家婆婆眼神不好,戒備地看着他:“這裏就老婆子我一個人住,你找誰呢?”
宋老大道:“我找秀秀。”
“呸,一小王八,秀秀也是你能叫的!”
被罵了小王八的宋老大也不惱:“婆婆,我……”
“大哥,你怎麽來了?”小桃仙的聲音傳了過來。
阮家婆婆這才反應過來:“你就是上回救了秀秀的大恩人?老婆子老糊塗了,罪過罪過。”
宋老大忙扶起她,好言安慰。
好不容易進屋坐下,才得知,婆孫兩個準備去城外避風頭。
“我老了,半只腳都埋土裏了沒什麽,可是秀秀一個好閨女可不能被這麽糟蹋呀!”
宋老大忙勸道:“放心,那家夥不敢再來了。”
又說了許久,小桃仙道:“大哥,餓了沒?我去給你弄完豆腐花。”
“哎別別別,我剛蹭完城主家的素宴,這回正飽着呢!”
“素宴?誰死了?”
“哦,是從京城過來的公子哥,叫什麽李濂的。”宋老大随口道。
小桃仙卻是瞪大了眼,驚喜道:“那混蛋死了?!”
又覺得這麽開心對死者不敬,忙又掩飾了一下。
“你認識?”
小桃仙點了點頭,神色憤憤:“就是他把我抓到窯子裏去的!”
這回輪到宋老大驚訝了:“你說是李濂害的你?”
小桃仙慢聲道:“那天我本來在街頭賣豆腐花,迎面來了一個粉頭油面的男人,見了我就手腳不老實,我一氣惱順手潑了他一腦門的豆腐,結果那人就讓随從把我拽去了宴群芳,如果不是,不是大哥……”
宋老大暗道不好,原來自始至終都沒李晏銘什麽事兒呀!
小桃仙本打算和奶奶出去避避風頭,如今李濂已死,倒是不用再躲了。
從小桃仙家出來,宋老大難得心事重重。他平時做得混事兒多了去了,可這回卻讓他咯得慌。一想起李晏銘一副要生食其肉的模樣,啧啧,還挺來勁兒……呸呸呸,想什麽呢?人這回是真被自己惹急了,指不定要怎麽報複呢。唉,真是煩!
隔了幾天,宋老大輾轉反側睡不安生,索性起了身,大晚上的閑逛起來。又想起大白天在飯館聽到的消息,更頭疼了。留一明又犯案了,這回死的是城北的一霸,王進王富商,不僅人死了,半輩子的積蓄被挪了大半,挪不了的也被一把火燒了。
他搖搖頭,吊兒郎當地嘆氣起來。沒多久,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了城主府前,不由樂了。成,都到門口了,溜進去見見呗!
于是搓搓手,跺跺腳,一股腦兒翻牆進去了。
一邊欣賞起城主府的秀麗精致,感慨有權有錢的就是不一樣,住的房子都是尋常人的百倍。一邊慢吞吞地琢磨起李晏銘住在那幢屋子裏。
專往金貴富麗的屋子裏鑽,跳上屋頂掀開瓦片一間間地看,當瞧見正在浴桶前擦拭頭發的李晏銘時,宋老大樂了,總算讓他逮着了。
手腳利落地從窗戶裏翻了進來,輕手輕腳地關窗入屋,想着好好吓唬那草包一番,宋老大笑得特賤。一走近,宋老大就懵了。
從上面看還沒什麽,這麽近距離看,宋老大只感覺心裏一震,全身的血液都奔湧了。
李晏銘應該是剛洗好澡,擦好一頭烏黑的長發,這會兒正挑起一旁的純白裏衣往身上披呢,兩條白花花細長長的大腿好死不死光溜溜地在宋老大眼前直晃。
當下就咽了咽口水,發現自己蠢樣的宋老大暗罵自己德行兒。
“什麽人?”李晏銘冷聲道,一把系好衣袍,轉過身來,“姓宋的!”
宋老大讪讪地笑了笑,吓唬人不成,倒被人抓了個現行。
李晏銘蹙眉:“你來這幹什麽?”
一雙純黑色的眼珠轉了半圈,神色複雜晦暗起來,“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宋老大本就是臉皮極厚之人,當下臉上尴尬之色一掃,又恢複成原來沒正經的樣兒來。
“我,我怎麽了我?你覺着大晚上的我不睡覺跑你這兒來是為了什麽呀?”邊說還邊一步步接近他。
李晏銘臉色漲得通紅,一副羞憤欲死的模樣,“這裏可是城主府,你別亂來。”
宋老大樂呵一聲:“亂來什麽呀李草包,你腦袋裏都裝了什麽龌龊事,想什麽呢?”
李晏銘聽他這話,神色一松,回味過來,又橫眉冷對,半陰不陽地哼笑一聲,張嘴就要喊人。宋老大當即就撲上去捂住了嘴,“瞎叫喚什麽,老實點。”
李晏銘唔唔叫喚了幾聲,眼裏又氣又急,直瞪得人心口蕩漾。宋老大撇撇嘴:“成了,不逗你。我來這兒是為了上回那破事兒。”
李晏銘一愣,消停了片刻。
宋老大瞧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難得心虛起來,“那個,上回那事兒是我沒弄清楚……”左瞧瞧桌子又看看房梁,“是我的錯。”
李晏銘睜大了眼,直愣愣的沒反應過來。
宋老大瞧着腦子一熱,啾地往人臉上來了一下,緊接着飛速遁走了。
隐隐聽見後面那聲中氣十足的:“王八蛋!”
再是“乒裏乓啷”的重物砸地聲。
宋老大咂咂舌,這脾氣,都要上房揭瓦了。
回到家裏,宋老大一夜好夢。
夢裏瞧見那雙細長長白花花的大腿,又瞧見那細長的眉毛,一瞪眼一展眉都煞是好看,那聲音也是,叫起來一長三短,一詠三嘆,好聽極了。想着想着,夢中場景悄然變成酒樓包廂的樣子,又像是城主府中,隐約還有個浴桶,水氣騰騰的恍若仙境。李晏銘披散着頭發,發梢還在滴水,披着件單薄的白色裏衣,軟綿綿地靠着,時而怒罵時而歡笑,虛虛實實看不真切。
醒來時,宋老大對着濕漉漉的褲衩,默了。
他抹了一把臉,呼嚕了兩下。只覺得自己完了菜了事大發了。
這才幾天的功夫,李晏銘在他心裏愣是從一個蠻橫的草包變成了念念不忘的心肝兒……呸,那哪兒叫心肝兒呢?人無時無刻不想着把自己的心肝掏出來喂狗吃呢!
想到這,宋老大苦着臉。
他向來是個随性霸道的主,遇見稀罕的可着勁要弄上手。可李晏銘是誰呀?倒不是說他身份尊貴,而他一介地痞配不上人家,他宋老大何時糾結過這個?而是,擱這以前,他喜歡的可是軟撲撲嬌滴滴的姑娘呀!
那李晏銘橫看豎看都是個大男人,脾性更是十足十的臭,自己這是什麽眼光呢?!
再感嘆這些也晚了。
宋老大低頭嘆氣。
又唰的擡起頭,一雙眼睛冒着精光,橫豎都看上了,認了。
另一頭的李晏銘黑着眼圈起了床,氣壓低沉沉,一副沒睡好的模樣。他還真不知道一大清早的有人惦記上他了,還一個人默默生着暗氣。吃早飯的時候,對着那粥使勁戳,完全當成宋老大的臉發洩了。
李成耀李城主看不下去了,“好好吃飯!”
那一粒粒的可都是錢吶,這敗家兒子。
李晏銘連個眼神都欠奉,端起碗,呼啦幾聲全倒進了肚子裏。“彭”将碗放回了桌上,留下一句:“我吃飽了。”
“啊。”身旁濃妝豔抹的女人故作受驚的模樣,嗔怪地看了眼李成耀:“老爺……”
李成耀頓時心都酥了,立馬板着臉對兒子:“成什麽體統?”
李晏銘斜眼看了眼一旁的女人,目光滿是不屑,“一介舞妓都能上桌了,我們家還能有什麽體統。”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席了。
這飯吃的真糟心。
李晏銘想去後院散散步,經過大堂,看見了擺在中間的那副棺材,瞬間什麽心情都沒有了。
“嚴五,這棺材還要擺到什麽時候?”
被點名的仆人忙迎了上去,“回少爺,老爺吩咐,在京城李家來人之前,要一直供奉着。”
李晏銘嫌惡地皺眉:“屍體發臭了也得擺家裏?”
嚴五知道少爺潔癖嚴重,惴惴道:“已,已經叫人運了冰塊凍着。”
李晏銘不想在這地方多待,知道問不出什麽滿意的結果,一揮袖離開了。剛走幾步,就聽見外面吵吵嚷嚷的聲音,這幫人大清早的就來噌白食了。
“素宴到底要擺多久?”
“回少爺,今天是最後一天。”
李晏銘寒着臉,直接出了門。
誰想到一出門,就聽見一個欠收拾的聲音嚷嚷着:“喲,這不是阿晏嗎?”
李晏銘倒不是覺着有人喊他才回的頭,而是這聲音實在是太熟悉了,想認不出來都難。一回頭,果然,宋老大那張刺眼的臉出現在了視線裏,嘴邊還沾着一圈粥糊糊,正咧着朝自己看來。
“什麽阿晏?!”這裏是城主府,大庭廣衆之下,料這流氓做不出什麽出格的事,李晏銘的語氣毫不掩飾的沖、臭、狠。
宋老大也不惱,抹抹嘴,向他走來,“除了你還能有誰?”
宋老大心裏偷樂,自己剛明白心意,這人就出現了,可不就是緣分嘛。
他大概忘了,這裏是李晏銘的家,他大清早出現在自己家裏本身就很正常。
心态變了,态度也變了,宋老大琢磨着該換種相處方式,“吃了沒?”
“……”李晏銘眼神複雜地剜了他一眼,滿臉寫着“無聊”,冷哼一聲,不再搭理他。
看着李晏銘毫不留戀的背影,宋老大懵了,撸了把臉,心道:這小混蛋就是欠收拾!就該硬着對他來。
☆、留一明親筆
宋老大無所事事地在城主家蹭完了早中晚三餐,卻沒等着李晏銘回來,倒等來了一批貴氣逼人的主。
老早就看見應馮應管家火急火燎地沖了進去通報,沒過片刻,老遠就聽見裏面城主宛若死了親兒……呸呸,這什麽破比喻,宋老大暗罵,宛若殺豬般的嚎哭聲,然後一個身材臃腫,滿身素服的中年男人沖了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個身材有致,滿身白衣的女人,也是滿臉淚痕,好不凄慘。
兩人沖到了門口,直接撲倒在為首一個中年蓄須的男人身上,城主一把鼻涕一把淚,”方副将,李某對不住将軍啊,李某沒能照顧好濂兒,竟讓那賊人……嗚嗚……”說到後面,已是哽咽難語。
被稱作方副将的男人臉上神色未變,舉止得體地扶起了李成耀:”李城主哪裏話,冤有頭債有主,濂少爺的仇我家将軍自會處理。你先起來。”
李成耀見那人沒有怪罪的意思,心頭放下巨石,忙起身:”方副将,濂少爺……他的遺體就在大堂。”
方副将點點頭,一衆人等都被引進了屋內。
好戲看完了,宋老大啧啧嘴。
寧城是個不大不小的地方,死了個人稀奇幾天就沒聲兒了。他們都不知道的是,遠在天邊的京城卻因為李濂之死大受震動。李濂本人沒什麽出奇的,京城纨绔子弟,粉頭油面,嫖賭俱佳,強搶民女只是家常便飯。寧城的公子哥算什麽,人家可是京城裏混的。
李濂之所以如此橫行霸道,全賴其父鎮遠将軍李光。李光此人出身寒微,戰場上拼殺出來的地位,在朝廷裏威信極高,此番痛失獨子,打擊巨大,勢要嚴懲所有相幹人等,以報血仇!
幾乎在聞兒死訊的第二天,他就派出手下前往寧城,方副将是其心腹,僅僅只是最早到達的第一批。
宋老大搖搖頭,又想起近日搞得滿城風雨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留一明,只覺頭大。看來寧城不寧咯。
宋老大走出城主府,還在那傷春悲秋呢,忽然想,那李晏銘這麽晚了還不回府,幹什麽去了。
這念頭剛起,就瞧見一個晃晃蕩蕩的人影向這裏走來。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李晏銘李公子嘛!
他似乎是喝了酒,走路的步子不太穩,扶着牆,迷迷糊糊地看着前方。
宋老大想着趁機好好耍耍他,又想,該不會是去喝花酒了吧?!
瞬間陰火蹭蹭冒上來,跨步走過去,拽住人袖子:”幹什麽去了?”
李晏銘似乎疑惑怎麽走不過去了,迷茫地眯着眼,瞅他。
宋老大見他這副樣子,還真有些不太習慣,沖上去嗅了嗅,沒聞見什麽脂粉香氣,便笑了笑,”還認得出我是誰嗎?”
邊說,還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啪”,李晏銘一把打開晃蕩的手,撲了過去:”姓宋的畜生!”
可惜平常狀況的李公子打不過他,醉酒後的李公子更不用說了,沒打疼人,倒把自己送了上去。
宋老大接過”投懷送抱”的李公子,道:”喲,都醉成這樣兒了,還認得出我呀!”
語氣拖長了上揚,得瑟的不行。
懷裏的李晏銘沒了動靜,宋老大抱了半天發現不對來,忙把人移開了些許,露出一張閉着眼紅着鼻子的睡臉。
宋老大收起了玩鬧的心思,伸出手碰了碰那張細皮嫩肉的臉,移至眼角,這幅模樣的李晏銘他還從未見過,平日裏他對他不是橫眉冷對,就是戒備惱怒,何曾這般溫順過?
“怎麽還哭上了?”
他的語氣無奈,還帶着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心疼。
李晏銘的眼角濕濕的,眉間愁緒糾結,怎麽抹都化不開的樣子。
宋老大瞅了眼身後城主府的大門,又瞅瞅懷裏醉成一灘爛泥的李公子,若無其事地把人從家門口帶走了。
他是最晚出來的人,其它蹭食的人填飽了肚子早早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了,只剩下大閑人宋老大一個。他前腳剛跨出大門,後腳那管事的立馬重重關緊了大門,送瘟神似的,連門前兩個白布燈籠都不點上。他聳聳肩,毫不在意這種勢利小人,只是奇怪那李家公子都沒回府,也沒見個人擔心等門的,又看着李晏銘醉醺醺可憐巴巴的小模樣,感慨大戶人家總有一堆糊塗賬。
城主府離宋老大的小破窩遠着呢,他也不嫌麻煩,扛着人虎虎生風地回了家裏,直接把人扔到自己那張嘎吱作響的木板床上。李晏銘似乎被磕着了,哼了哼,翻個身對準牆壁。
宋老大呵呵一笑,自覺躺到了床的外側。
本以為能吃吃豆腐,過過手瘾,睡個好覺,沒成想,宋老大一想到身旁那人和自己發生的那堆事,就心神蕩漾,越躺越精神,最後大半夜的完全沒了睡意。
他輕手輕腳起床下地,拐進了一間更破更小的房間,裏面一堆雜物,雜亂不堪地随意擺放着,一個破了半邊門的櫃子歪歪扭扭地擺在牆角。他一笑,在黑暗中摸索過去,打開完好的另一扇櫃門,蹲下身,将櫃子底部的木板掀了開來,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地洞。
宋老大身手矯健地鑽了進去,沒一會,頭頂一臉灰,爬了出來,手上多了一個小盒,笑得好不蕩漾。
重新回了房間,李晏銘正仰躺着睡得正熟。宋老大點了一根蠟燭,房裏亮起了淡淡的光芒,昏黃柔和,照得睡夢中的李公子全然沒了平日裏的嚣張,還有那麽點乖巧的味道。
宋老大打開手裏的小盒子,裏面躺着一方硯臺,做工精致,成色俱佳。他哼哧哼哧搗鼓了半天,取出一根竹筷,蘸了蘸搗鼓好的墨汁。心裏琢磨着該往哪兒寫字比較好。
這寶貝可是十年不褪的靈墨,一筆下去甭管白水豬油怎麽都洗不掉了。
什麽地方既不用擔心被外人看了去,又能不被正主自個兒發現呢?
後背?搖搖頭,男人打個赤膊不少見,萬一李小公子哪天把後背露出來讓人瞧見了怎麽辦?大腿?搖搖頭,李晏銘一洗澡一低頭就發現了,還不得和自己拼命呀?
左思右想,思慮良久,宋老大的眉毛皺緊了。
有了!
他忽然露出一個滿意的表情。一俯身,将睡得正熟的李晏銘翻了個身,頭朝下屁股朝上的趴着。
大手猥亵般地在渾圓挺翹的臀部揉了揉,三兩下把人褲子給扒下了,露出白花花的臀肉來。宋老大啧啧嘴,遐想了片刻,便回神提筆,對着那右瓣屁股刷刷幾筆,龍飛鳳舞,提筆有神。末了,對着那濕漉漉的字跡哈了幾口熱氣,才滿意地點點頭。
映着慘淡明滅的燭光,李公子雪白雪白的臀肉上歪歪扭扭地布着一個小小的”明”字,筆法軟綿綿毫無章法可言,倒像是小兒塗鴉,好比白紙上被潑了豬血,暴殄天物,慘不忍睹。
這始作俑者還一臉欣賞自得之色,當真是無恥之極,無賴之極。
“這才是留一明的手筆,瞧這筆鋒,瞧這字跡,那是尋常人能比的嗎?”
終于心滿意足的宋老大随手将靈墨扔進了床底,一溜煙鑽進了被窩,還故意不幫人把褲子撥回去。
一夜好夢。
第二天,老遠就聽見宋老大的屋子裏發出了一聲殺豬般的嚎叫聲。
宋老大正做着美夢呢,不留神只覺天旋地轉,渾身上下都仿佛被車輪碾了一遍,慘叫着從夢裏驚醒過來。一睜眼,就瞧見李晏銘寒着臉,眉頭蹙得死緊,一副要生吃了他的模樣。
“阿晏,大清早的謀殺呀?”
他揉着背,若無其事地從地上爬起來。
“這是何處?”李晏銘聲音涼涼的,滿眼是毫不掩飾的嫌惡。那油膩膩的床單,灰撲撲的牆壁,還有一股子黴味,簡直在挑戰着他的極限。
“我家。”宋老大老實地回答,眼神管不住的偷瞄眼前人松垮垮的褲子,尤其是腰間那半截露出來的軟肉。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宋老大扭捏起來:”昨晚,你……喝醉了。”
“與你何幹?”
宋老大一副被占了便宜的小姑娘狀:”你抓着人家的衣袖,死活要跟着我走。”
“這不可能!”李晏銘立馬否決,”我跟頭母豬走也決計不能和你走!”
“……”宋老大捧心。
“你,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李晏銘抖着手指對着他,咬牙切齒,用力提了提褲子。
腰上的軟肉不見了,宋老大有些失落,”我能對你做什麽呀,咱倆該做的不該做的不都做了嗎?”
“無賴……姓宋的,你簡直就是……”
“就是什麽呀,阿晏,你昨晚不是在我的床上睡得挺香的,大清早怎麽就翻臉不認人了?”
“你叫誰阿晏?!”
“當然是你呀!”
“閉嘴,不準這麽叫!”
“行行行,我不叫不叫。這總行了吧,阿晏?”
“……”李晏銘胸膛起伏着,顯然也是被宋老大的厚臉皮給震住了,斟酌着詞句:”如若我以前有冒犯之處,還請宋老大既往不咎,從此只當路人,咱們……兩清,如何?”
“好呀。”宋老大滿臉喜悅,”咱們兩情相悅,甚好!”
“滾你的!”李公子一聲怒叫,擡腳踹了過去。
宋老大伸手笑嘻嘻接住:”阿晏,腿酸了?”
面對這樣的無恥之輩,李晏銘又氣又急,說出來的話擲地有聲:”姓宋的,我自認從未招惹過你,你先是三番兩次拳腳相加,又在大街上羞辱于我,甚至……”說到此處,仍覺難以啓齒,只咬了咬牙,”你為何處處欺壓,蠻不講理?”
宋老大愣了愣,眼神飄了起來,嘴裏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調兒:”還委屈上了?”
說罷,就瞧見李晏銘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對着他,眼裏的光複雜至極。宋老大在這樣的目光下,鬼使神差放開了他。
李晏銘不作停留,轉身離開。
臨走前,重重甩門,就聽見”彭”的一聲,直震到了宋老大心底。
☆、李公子離家
後面幾天,宋老大都沒再見到李晏銘。
無論是他常去的雲鶴樓,還是城主府,宋老大都沒有撞見他。
沒過幾日,就聽見路上有人談論着一件喜事:李城主老來得子。
他回想起上回在素宴上見到的身材圓潤的中年男子和他身旁那位身材不錯的女人,想,這把年紀都能生孩子。
李成耀近五十的年紀,幾十年來只有李晏銘一個兒子。無論家裏女人再多,愣是生不出第二個。因而無論李晏銘名聲再臭,脾氣再沖,他都能睜只眼閉只眼忍着順着護着。現如今,快半百的人了,家中姨娘峰回路轉竟然有喜了,據大夫診斷,少說也有兩個多月了,還用秘法算過,十成十的兒子,可把李城主高興的,吵着嚷着打算把舞妓出身的姨娘扶正。
宋老大聽着滿不是滋味的。又不是沒有過兒子,高興個什麽勁兒呀。
又想,這幾天李晏銘沒出現是不是和這事兒有關?
剛準備去探聽探聽,又聽見人議論起另一件大事來,先是沈大人、吳員外被盜,再是李濂之死,如今城裏又死了個人,吳子泰。
他見過這吳子泰,平日裏和李晏銘走得挺近,他沖進雲鶴樓那次,被扔出包廂的就是他。
吳子泰是被人綁了巨石投進河裏淹死的。河邊一棵小樹無辜被人在身上刻了字:“明”。
連續死了兩個人,一時間寧城人心惶惶,大晚上的都不敢出門。不過也有人說,俠盜留一明從來只盜富人狗官,殺惡徒賊人,不會牽連普通百姓。謠言四起,五花八門。
宋老大對這些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只是腳步已經自動朝着城主府走去。一回生二回熟,這回他利落地翻了牆,剛想朝着李晏銘的房間走去,卻從侍女的交談中得知,李晏銘在得知姨娘有喜之後便和李成耀大吵一架,離開府邸,已有多日未歸。
宋老大皺皺眉,心道,阿晏跑哪兒去了?
撇撇嘴,自己這副滿大街找媳婦的架勢可真慫。
不過,聯想起那個“留一明”的行為,死的都是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寧城說大不大,有頭有臉的屈指可數,有頭有臉還名聲極臭的就更少了。他有些擔心,李晏銘可能會被人惦記上。
召集了一堆小喽啰,囑咐他們見到了李晏銘就向他彙報。
一小弟特激動,問:“老大,這回咋整他呀?”
宋老大特深沉地瞅了他半晌,發現是上回被李晏銘帶人教訓的全子。
全子笑得狗腿,見老大表情不對,忙讪笑幾聲,借口溜了。
最後是個專門蹲在酒樓附近的乞丐傳來了消息,說李公子前兩天進了廣源客棧就沒見他出來。宋老大當下就趕了過去。難得不踹門不翻窗,他斯斯文文地敲了幾下門,卻良久都不見回應。搖搖頭,再次篤定,果然就該硬着來。
想畢,一腳踹去,毫不含糊。
一進去就聞見濃重的酒味,房子裏一片狼藉,隐約瞧見床上的被窩裏拱出一個人形。
反手關上門,宋老大大步走去,瞧着床上被被窩裹得嚴嚴實實,一條縫都不留的“大包”,雙手不客氣的放上去揉了揉。
“大包”扭了扭,傳出被招惹不耐煩的咕哝聲,而後被子一松,露出半雙眯成小縫的眼,似醒未醒,“誰呀?”
許是還在迷糊,尾音上揚帶着那麽幾分撒嬌的味道,聽得宋老大心神蕩漾。
他湊上前聞了聞,李晏銘身上酒味倒也不重,不像喝醉了,倒像是睡糊塗了。
“阿晏,大白天的窩床上是在等為夫麽?”
聽見宋老大的聲音,李晏銘的眼皮跳了跳,臉色還是迷糊,“姓姓宋的……你怎麽會在這兒?”
啧啧,都是同樣的字,這語氣語調不一樣,就整個都不一樣了。聽聽這睡迷糊時柔聲細語的!
宋老大歹心又起,搭在被子上的手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