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老實起來,這邊捏捏,那邊揉揉,游啊移的,就這麽靈活地鑽進了被窩。
宋老大的手還帶着涼氣,冷不丁碰上了肌膚,一下把李晏銘凍激靈了,他倏然瞪直了眼,完全清醒了,“姓宋的!”
“哎,在這呢。”
李晏銘啪得打掉他的手,“龌龊。”
“喲,還罵上了。我還真不是什麽好人,就對你龌龊。”邊說整個人慢慢磨到了床上,“聽說你負氣離家了,怎麽沒想過到我這兒來?畢竟我倆也有一番夫妻情義,我總歸會收留你的……”
“你要臉不要臉?!”李晏銘推了推身上的宋老大,臉紅脖子粗,一副羞憤過去的模樣,“如果宋老大喜歡男人,滿大街都是,又非僅我一個,何必纏着我不放?”
宋老大不客氣地動手動腳,“那大街上五大三粗的男人哪個比你好看?”
李晏銘抿着唇,冷聲道:“總有更好看的,城南柳園多的是清秀乖巧的小倌,何不去那裏找找?”
宋老大咂咂嘴,“那群不男不女的家夥怎麽能和你相提并論?啧啧,這都幾天了,讓我親一口先。”
作勢就要親上去,李晏銘當然不讓他得逞,頭一歪,宋老大撲了個空,親了一嘴的枕頭。
“你敢?”李晏銘的聲音都發抖了,似乎又回想起上回的經歷來,臉都煞白煞白的。
宋老大還真敢。可是瞅着人一副驚懼憤恨的模樣,他也不好真這麽繼續做下去,費了一大番力氣克制住,大手用力揉了揉腰腹,才道:“逗你呢。”
李晏銘雙眼冒火,忽然大腿使力,拼了死命往上一頂。
“嗷嗚——”英明神武的宋老大猝不及防之下捂住所有男人共有的弱點,從床上滾了下去。
李晏銘急忙掀開被子下了床,顧不得衣衫淩亂,找準了機會死命踹,簡直要把前半生的怨念全都發洩出來:“讓你扇我巴掌,讓你找人圍堵我,讓你用臭雞蛋潑我,讓你那般那般……欺辱我……呸,我今天定要廢了你那根!”
腿腳變了套路,專門朝着某處踢去。宋老大狼狽躲閃,只覺得媳婦被惹急了也是會耍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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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歹也是武藝傍身的高手,一開始沒防備中了招,後來聽見李晏銘數落着他以前幹得缺德事就故意嚎嚎兩句随他發洩,可慢慢的見李晏銘腳底越發毫不留情,頓時也不幹了。一下站起身抓着人腰身,把人舉了起來,“還有完沒完?”
“姓宋的,放我下來!”李晏銘踢着兩條腿,不甘地咆哮,他一七尺男兒,竟然被人抱小狗似的輕易舉起來,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消停點?”宋老大雙手抓着李晏銘勁瘦的腰身,雙手平舉,面對面地看着他。
李晏銘蹙着眉,雙腳騰空碰不上實地,讓他很不安。
宋老大飛速擡起腿,擋住了李晏銘再次襲來的腳,“同一個招數別想在我這兒成功第二次。”
這個姿勢令李晏銘別扭不悅,只得放低了聲音:“放我下來。”
啧啧,這語氣,這語調!
宋老大正想再逗逗他,就聽見“咕嚕”一聲。
他疑惑地擡了擡眼,就瞧見李晏銘整張臉通紅通紅的直冒煙,眼神裏滿是惱羞成怒即将爆發的風暴。
宋老大一笑:“餓了?”
李晏銘梗着脖子:“與你無關。”
宋老大抓住腰上下颠了颠,模仿起大人小孩舉高高的游戲:“無關?”
“……我不餓。”李晏銘的聲音低低的,雙手緊張地扣住宋老大的肩膀。“咕嚕”說出口的話輕易被肚子裏發出的第二聲巨響給出賣了。
宋老大樂了,“走,吃飯去。”
利落地将人放了下來,掃了一眼房間,取下衣服扔給他,李晏銘想了想決定還是先把衣服穿起來再說。然後宋老大擡手拽着他出去。
“要吃你自己吃,我不出去!”李晏銘愣是不肯走。
宋老大見他這副樣子,也不堅持,“那行,你等在這兒,我下去點幾個菜,讓人送上來。”
剛要跨步出房門,就聽見李晏銘的聲音:“都說不吃了,你多管什麽閑事?!”
宋老大本就不是什麽良善的,一聽也冒火了:“這是要絕食呢?也行,你死了,正合你後娘的意,她巴不得你死了好讓她兒子上位呢。”
“胡說八道!”李晏銘像是被踩中了尾巴,整個人變得尖銳起來,“就那個人盡可夫的舞妓也配做我後娘,笑話!”
吼完這句話,慢慢的像癟了氣的皮球似得,頹然地坐在一旁。
宋老大也不出去找食了,腳步一轉,向他走近了幾步。
李晏銘擡了擡眼皮,面無表情:“我是被人趕出府的,沒錢吃飯。”
“……”宋老大愣了半晌,破口:“那你還住這麽好的客棧,還喝這麽多好酒?”
李晏銘小幅度地翻了個白眼,“與你無關。”
宋老大氣極反笑,瞧着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就來氣,“瞧瞧你現在這幅慫樣,哪裏還有往常半分飛揚跋扈的樣子?”活像只鬥敗了的公雞,宋老大厚道地沒把話說完全。
李晏銘沒搭理他。
“起來。”宋老大說。
見沒反應,當下一把拽起了他。
“你又想幹什麽?!”李晏銘惡狠狠地瞪他。
“瞪我,瞪我有用嗎?”宋老大不客氣:“走,吃飯去!”
☆、陳年舊往事
粗糙的手掌覆住那雙細皮嫩肉骨節分明的手,力道強硬卻不過分,李晏銘抖了一下,卻沒有再掙紮。
李晏銘以為宋老大會帶他去堂下,卻沒想到被直接拉出了客棧。
“那廣福客棧死貴還特難吃,走,帶你去吃好吃的!”
李晏銘在人前一直都是一副幹淨得體的富公子樣,此番被人忽然從被窩裏帶出來,頭發淩亂不說,臉上還有淡淡的印子,衣服也是草草穿起顯得邋遢。
他不自在地縮回手,整整衣襟。
宋老大正想逗逗他,就聽見店裏的小二哼哧哼哧地追了出來,“李……李公子,您的住宿費還沒給全呢?”
李晏銘臉一沉,“不是已經給過掌櫃了嗎?”
店小二斟酌着:“那,那哪兒能夠啊?還不夠酒錢呢。”
“還需多少?”
小二伸出手,比了個一:“十兩。”
“十兩?!”宋老大誇張地叫了一聲,“這是敲詐吧?拐角的悅來客棧住一個月也才八錢。”
小二自然聽說過寧城宋老大的名頭,見過幾面,知道此人是出了名的地痞無賴,小心翼翼地賠笑:“那怎麽能一樣?我們客棧可是寧城最好的一家。”
宋老大還想開口,李晏銘已經拿出了一塊玉佩:“夠不夠?”
小二也是有眼色的,何況李晏銘是城主府出來的,身邊哪能有次貨,當下眉開眼笑,“夠夠,當然夠!”剛想接過,眼前一花,玉佩就不見了。
宋老大手裏抓着玉佩,左瞧瞧又看看,刻工精細,右下角還刻了一個飄逸潇灑的“晏”字,“這麽塊玉都夠買下十座客棧了,你這店小二好意思收下?”
動靜不小,已經有人老遠望過來,李晏銘不悅:“姓宋的,這事你別管。”
宋老大點頭:“行,我不管。不過你我相識一場,不如把它送給我,總比給這黑心客棧好。”
小二不樂意了:“那住宿費怎麽算?”
宋老大一樂,上下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小塊碎銀:“這裏是五兩銀子,再多就沒有了。下回我來這兒收保護費的時候,算你便宜點。”
說罷,将玉佩揣進了懷裏,拉了拉李晏銘,“走了。”
李晏銘擡眼看着他,沒再說什麽,任由他拉着離開了。留下店小二捏着手裏缺分量的碎銀,恨得直跺腳。
宋老大帶他去的是城東的酒肆,王掌櫃老遠瞧見宋老大,一張臉皺的和褶子似的,苦哈哈地笑着。往後一瞧,看見衣着精貴的李公子,納悶兒了,這寧城雙煞怎麽湊一塊去了。李晏銘被趕出城主府的消息還沒傳開,王掌櫃就琢磨着該怎麽讨揮金如土的李公子的歡心。
“別看這裏沒那客棧氣派,這兒的鹵牛肉可是城中一絕,配上小壺酒,簡直……不過你這狀況還是先不急喝酒,先來上一碗白米飯,填填肚子再說。”
宋老大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李晏銘卻一直皺着眉,這酒肆破敗無妨,偏偏油膩膩髒兮兮,一進去就讓他渾身不自在,更別提坐下吃飯了,誰知道那碗洗沒洗幹淨,那食物弄沒弄幹淨。
可宋老大不給他掙脫的機會,一進門就嚷嚷着要了份白米飯,鹵牛肉,又要了一素一湯和一壺酒。王掌櫃還是頂着那張笑盈盈的褶子臉,連聲應下,“小馬,聽見了沒,快上菜!嘿嘿,我這兒的小菜可都是色香味俱全,李公子難得光臨小店,不如……”
“去去去,沒你什麽事兒。”宋老大沒等他說完,就不耐煩地擺擺手,攬着人肩膀想按他坐下。卻發現李晏銘僵着身子就是不肯如他的意。
“又怎麽了?”
李晏銘目光死死盯着長凳上髒污的油漬,臉色都發白了。二話不說就想往外沖。
宋老大不樂意了,只覺得一番心意都被糟蹋了,語氣有些強硬:“公子脾氣又犯了?給我坐下!”
李晏銘被他唬得一愣,見他兇橫不講理的模樣,又氣又急,偏又知道他打不過這人。可讓他忍受髒污,那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太髒了。”
宋老大就見眼前的人一臉不自在又無可奈何地說了句,立馬反應過來。原來還真是公子脾性發作了,受不得髒污,“大男人這點髒算什麽,在這吃飯的人多了去了,哪個嫌過它髒,連人大姑娘都不嫌棄。”
李晏銘語氣冷淡:“我就受不得髒。”
轉身跑了出去。
宋老大急忙要追,卻被王掌櫃拉住了:“這菜都燒得差不多了,您可不能就這麽走了呀!”
宋老大不耐煩,“燒好什麽給我包起來,沒燒好的就不要了,快點!”
将裹着飯菜的油紙系好了拎在手裏,從鞋底翻出幾個少的可憐的銅板,不顧王掌櫃的哀嚎,宋老大出了酒肆。左右張望了一下,就瞧見李晏銘孤零零一個站在老樹下,烏黑的發絲垂落着,眉間陰郁,單薄的衣衫勾勒出瘦削的腰身,宋老大覺得就是這麽一副挺平常的畫面,卻讓自己的心顫栗了一下。
宋老大默不作聲地來到他身後,就聽見李晏銘淡淡的毫無起伏的語調在耳邊響起:“我幼時被人綁住了手腳扔進臭溝裏,自那之後便受不得半點髒污。”
宋老大的心仿佛被棉花打了一下。
他支吾了半天,憋出一句:“這家店的飯菜還是很幹淨的。”
李晏銘沒看他,“嗯。”
最後宋老大帶着李晏銘回了自己的狗窩,并表示他一定把房間收拾幹淨。李晏銘此時身無分文,唯一值錢的玉佩也被宋老大拿去了,可謂是無家可歸落魄至極,見宋老大願意收留自己,又覺得他不懷好意,死活不肯。
結果,宋老大□□:“哪兒不能就地辦了你,還用得着大費周章地把你弄回家嗎?”
氣得李公子漲紅着臉,不願搭理,不過人倒是被強拉着帶走了。
宋老大一進屋,就瞧見李晏銘滿臉的嫌棄之色,于是一馬當先沖進去擦了擦桌子椅子,将油紙包放上去,“你先吃着,我去收拾收拾。”
李晏銘早就饑腸辘辘了,那油紙包時不時散出飯菜的香味,一直在考驗着他。此時聽他這麽說,也不扭捏,掀了開來,頓時露出白白的米飯,上面淋着一層醬汁,幾根青菜幾片牛肉。
他看了半天,轉過頭,問:“姓宋的,筷子呢?”
宋老大正在屋裏換床單換被套呢,吆喝着:“在廚房裏,右邊的小間。”
李晏銘找了半天,才瞧見兩根長短不一的竹棍。眉毛擰得都要夾死蒼蠅了。
最好實在是餓得慌了,皺着眉頭擦洗了半天,才終于吃上了飯。一入口,李晏銘驚訝的挑挑眉。
“怎麽樣,我就說這家的牛肉比那些山珍美味好得多了吧!”宋老大端着盆水,哼哧哼哧地經過,又溜進房裏繼續擦洗。
李晏銘沒理他,三兩下吃完了飯,末了還舔舔嘴唇,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于是李公子暫時住進了宋老大的狗窩裏。
這幾天,宋老大過得那叫一個痛并快樂着。
媳婦兒就睡在自己床上,偏偏自己只能看着不能吃着;每天累死不活地洗衣服,他還真沒這麽照顧過一個人,連他自己都要被感動了,偏偏那小白眼狼一見他靠近就防備的跟什麽似的。
李晏銘沒打算一輩子住在這破地方,本來想着先安頓兩天,過幾天再想想辦法找別的出路,結果一天一天又一天,日子就這麽過去了好幾天。
李成耀老來得子的消息傳遍了寧城,今天一道士掐指一算說是文曲星轉世,明天一和尚稱佛贊是福星降臨,宋老大嗤笑:“這才過了幾個月,一個一個編得和什麽似的,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呢。”
李晏銘笑:“秘法說是男孩。”
“秘法……秘法怎麽沒算出來我是他失散多年的親女婿?”
當下一記眼刀剜了過來。
宋老大臉皮厚如城牆,面色不變。
之所以談論起這件事,是因為兩人在街上碰見了趾高氣昂被一群侍從簇擁着上街買新衣逛鋪子的新城主夫人。
“你爹就這麽把你趕出來了?”宋老大試探着問。
李晏銘冷笑:“我跟他說,那賤人肚子裏的孩子是個野種。”
“……”宋老大佩服地看着他。
“他根本生不出兒子。”李晏銘不冷不熱道:“我娘有了我,就給我爹下了藥,這輩子他都別想生出第二個孩子。”
宋老大愣了愣,第一次聽李晏銘願意和他談論自己的事。
“我娘是普通人家出身,被我爹搶回去做了小妾,日子過得并不好,之後有了我,情況稍有好轉,但也引來了大夫人的嫉恨,我被人扔進臭水溝和她脫不了幹系。我娘一憤恨,給我爹下了藥,這輩子只能有我一個兒子。後來果真如她所想,他有數不清的女人,偏偏沒一個生得出孩子。我娘也因為有兒子的緣故被我爹扶正,可惜命薄,沒享幾天福。”
宋老大看着神色平淡的李晏銘,忽然就覺得一股酸軟往心上湧:“我會只要你一個的。”
李晏銘看了他一眼,沒搭話。
“那你以後怎麽辦?”
李晏銘也迷茫了起來。
見他這副樣子,宋老大又不老實了,“不如,跟我過一輩子?”
李晏銘眼一挑,眉一豎:“做夢!”
☆、寧城異變生
翌日清晨,京城來了使者,身後一隊官兵,入城便直奔城主府。
寧城城主李成耀,玩忽職守,包庇真兇,令削其官職,滿門抄斬。寧城留一明一案轉交由陸祁玉全權接管,方靖輔佐在側。
李成耀只覺眼前一黑,幾乎站立不住,“怎怎怎的就要……滿門抄斬?”又反應過來,撲上使者:“大人,下官何時包包庇真兇了?大人……”
使者微微颔頭示意,身後大隊官兵包圍,“押入大牢,三日後問斬。”
沒過多久,城主府一朝落敗,滿門入獄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寧城。宋老大拎着酒菜,正準備回家時,聽見城中百姓的議論,當下臉色一變,急急沖回家中。
李晏銘正躺在後院老樹下午睡,烏發垂着,眉間蹙着,薄唇微張,幾片落葉搭在肩頭。這家夥不張嘴不動彈倒真如神仙中人,感慨了一句,宋老大狠下心将他從睡夢中搖醒。
李晏銘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帶着慵懶的睡意和被吵醒的不忿。
宋老大剛想說些什麽,就聽見門外傳來了大批的腳步聲,眼皮一跳,一把将人從躺椅中抱起,只語氣認真地呵斥:“別出聲!”
李晏銘還沒反應過來,愣愣地感覺自己身體一輕,騰空了,又聽見宋老大嚴肅至極的話語,腦袋暈乎乎的沒轉過來。等終于頭腦清醒了,才有些惱怒:“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宋老大将人抱回屋裏,大門已被人敲了半天,來不及多做解釋,只簡短交代了句:“城主府出事了,外面那群官兵是來抓你的。”
“出事?出什麽事兒了?我爹怎麽了?”李晏銘着急地問了句。
宋老大進了那間淩亂狹小的儲物間,将人放下,跑去打開櫃門,“先躲過這一波,我再跟你細說。記着別出聲。”
李晏銘看着櫃子底部憑空冒出來的洞口,驚疑地望了他一眼。
拍門聲越來越激烈了。
宋老大一把拽過人,将他往櫃子裏塞,“快鑽進去,除非我下去找你,否則別出來。”
“那,那你怎麽辦?”李晏銘混亂中問了句。
宋老大笑了笑:“他們找的又不是我,別擔心。”
李晏銘耳根子有些發紅,憤憤回了句:“誰擔心你這種混人!”便聽話地鑽了進去。
宋老大一把用木板蓋住了洞口,又把完好的半邊櫃門關上,才不緊不慢地換上副午睡被驚醒的神色,他出了房間,慢悠悠晃蕩到大門口,一邊嚷嚷着:“哪個龜孫子這個點兒來擾人清夢?還讓不讓人活了?”
“嘎吱——”開了門,就被一股大力撞開,宋老大裝模做樣地退了幾步,瞧見兇神惡煞的一幫官兵,驚疑不定地問:“喲,什麽風兒把這麽多官老爺吹來了?”
為首的官兵長不屑地看了眼歪歪斜斜,眼角還沾着粒眼屎的宋老大,趾高氣昂道:“逃犯李晏銘是否在你這兒?”
宋老大一副迷茫的表情:”誰,李晏銘……李草包?”換上一副好奇賤痞的笑容:“這李草包……犯事兒啦?”
官兵長冷哼一聲:“少裝模作樣,附近的人都看見你把他帶回了家,多說無益,給我搜!”
宋老大忙擺手:“哎哎,官老爺,我可和那李草包沒多大關系。城裏的人都知道我和他不對頭,前幾日他還來這和我挑釁來着,被我一拳揍出了房門,他……他怎麽可能會藏在我家裏?哎不是,他一城主家的公子,怎麽也犯事兒了?”
官兵長被他搞得不勝其煩,“少廢話,一邊站着去。不然連你一塊兒捉了!”
宋老大暗地裏呸了一聲,表面上縮了縮脖子,真站在一旁不多話了。
這群官兵都是從京城裏調來的,對于宋老大的名號半點不知,瞧見那人畏縮怕事的模樣,心裏萬分不屑,也覺着沒狗膽窩藏犯人。
搜查了半天,翻箱倒櫃,把本就雜亂破敗的屋子搞得一團糟,宋老大直嘆,早知如此,他何必費半天勁又是掃地又是擦桌的,全白費功夫了。
官兵長聽着一聲又一聲的:“報告大人,此處沒有!”皺着眉,眼角掃到了一間隐蔽的小門,登時眼睛一亮,手一指:“去那邊看看!”
宋老大不動聲色,“那屋子就連我自己都幾個月沒進去了,裏面全是雜物,怎麽可能藏得了人?”
他越是這麽說,那官兵長越是篤定裏面有詭異,陰笑一聲,擡腳踹去。
頓時一陣粉塵撲面而來,那人咳咳幾聲,罵了句:“這都什麽破玩意兒?”
宋老大呵呵笑笑:“都說了全是雜物。”
官兵長掃了幾眼,裏面七零八落的一堆東西,還有一張破了半邊門的櫃子,暗道晦氣,語氣不怎麽好:“哼,那李晏銘現在可是朝廷欽犯,如若你包庇窩藏,就準備和他一起上斷頭臺!”
宋老大樂了:“我只跟我媳婦兒一塊死,別的人我可不樂意。”
官兵長見沒有搜到李晏銘的下落,便也和他多聊了句:“聽說這李晏銘原本也是寧城數一數二的官家公子,可你瞧瞧,一落難那就是滿門抄斬,要我說還是做一個平頭百姓更安生些!”
宋老大忙稱是是是。這才将一群官兵送出了家門。等到人都走遠了,那才關進房門,鑽入了地洞。
剛落了地,就瞧見李晏銘臉色煞白,失魂落魄的樣子。
“那人說的……是真的?”這地洞隔音并不好,想來李晏銘在下面也聽到了那官兵說的話。
宋老大于心不忍,卻也只能點點頭,将今晨發生的事告訴了他。
“……滿門抄斬?”李晏銘喃喃低語這四字,恍恍惚惚地向他看去,“不……不是前幾日還好好的?”
宋老大搖搖頭,“民不與官鬥,雖說你爹是城主,不過在鎮遠将軍李光面前,和平頭百姓沒多大區別。”
李晏銘擡頭:“什麽意思?”
宋老大走過去,将人按到了一旁的矮椅上,“這事不是你能解決的,你還記得上回死的李濂嗎?”
“如果我估摸的沒錯,李光平日極寵他,此番愛子死在了寧城,他勢必遷怒衆人。你爹也是倒黴,平白成了出氣筒。”
李晏銘皺眉,“我要回去。”
“回去什麽呀,城主府裏早沒人了。”宋老大怕他想不開,好言勸道:“這幾日你先躲在這裏別出去,等過了風聲再想辦法出城。”
李晏銘搖頭:“那我爹怎麽辦?我總歸不能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管。”
宋老大心想,你爹三日後就命送斷頭臺了,還能怎麽辦?雖說有些不厚道,但李成耀平日裏作威作福,克扣百姓,城裏人指不定還歡慶呢。
這話他說不出口。
李晏銘也不再開口,地窖裏一片死寂。
宋老大怕他做出什麽傻事,出了地窖,合上房門,想了想,拿出大鎖鎖緊了房門。
寧城大街小巷貼滿了李成耀一家即将問斬的消息,旁邊還貼着李晏銘的畫像,懸賞一千兩。宋老大晃蕩着來到城裏最熱鬧的集市,找着兩個閑磕牙的地痞,打探消息。據說,現在暫管城主事宜的是方靖,宋老大腦子一轉,就想起了前幾日出現在城主府的那位“方副将”,又說,留一明一案全權歸了神捕陸大人管。
“陸祁玉?”宋老大有些意外。
那倆地痞忙接着道:“老大,你也聽說過陸神捕的名號呀?”
宋老大掏掏耳朵,滿不在乎:“不就是那個追查了留一明十多年,結果半點線索都沒找到的……陸廢捕?”
迎來一片起哄聲。
“老大,除了留一明一案,陸神捕可是無案不能破,號稱……”
宋老大忙不耐煩地擺手:“得得得,別跟我磨叽這些沒用的廢話……李成耀那一家子現在怎麽樣了?”
“聽說可慘了,除了李晏銘前幾日負氣離家躲過了一劫,其他人一個都沒溜掉。”
“哎哎,還記得前幾天剛被扶正的城主夫人沒有?她哭着喊着說她是被城主硬搶來的,肚子裏的孩子是情郎的,直把李成耀說成是個棒打鴛鴦、強搶民女的惡霸。”
宋老大冷笑一聲:“戲子無情,□□無義。李成耀一把年紀了怎麽可能忽然就有兒子了呢?”
又說了一堆廢話,東扯西扯,将近傍晚宋老大才脫了身回家,臨走前還拐去王掌櫃的酒肆要了飯菜。
就這樣過了一天,第二天晚上,宋老大按着慣例準備好飯菜,回到家中,卻發現儲物房上的大鎖被人撬開了,暗道不好,一進地窖果然已經沒了人影。
立馬什麽都不顧了,跑出去找了大半個晚上,城主府、地牢附近都逛了個遍,卻沒找着李晏銘的半片衣角。第三日午時,宋老大趕到了斷頭臺前,李成耀一家老小跪坐成一排。那身材玲珑有致的婦女臉上花了妝,披頭散發,哭哭啼啼。李成耀眼神厭棄沒有理她,只萬念俱灰地呆跪在那裏。
宋老大不放心的又掃了一眼,沒有李晏銘。
直至日落黃昏,斷頭臺上的鮮血被清道夫用水沖淨,李晏銘都沒有出現。
宋老大面色恍惚地行走在大街上。
兩旁的小攤小販已經收拾好了準備回家了,客棧酒樓的大門一扇又一扇地合上。他想起了和李晏銘的初識。那次的場面并不美好,李晏銘仗勢欺人,他上去給了他一個巴掌。到現在他還記得自己寬大的掌印紅紅地映在一片細皮嫩肉上的模樣。那時他就想着,喲,這公子哥兒怎麽長得比秀秀還漂亮。就是一張嘴尖利又刻薄,一雙黑如寒星的眸子總愛斜眼看人。
可現在,城主府倒了,這矜貴又高傲的小公子躲哪兒去了?
宋老大搖搖頭,呼嚕了一下臉,活像只喪偶的癞皮狗。
忽然,他的耳尖動了動,眼神射出一道寒芒,又立馬恢複成一片死寂,腳步依舊吊兒郎當地走着,全然一副夜間游蕩的地痞德行。
直到走了數十步,身後那道隐秘的探究視線消失了,宋老大才面色一沉,一雙眼睛望着身後,意味深長。
☆、十年故人現
寧城歷經變故,初時的混亂都被時光抹平,距離留一明一案與林成耀滿門抄斬的事件已過了半月有餘。寧城的百姓似乎又恢複成了最初的狀态,該吃吃該睡睡,閑時磕牙忙時偷閑。
但有些事情并非是人們刻意淡忘就不會存在的。
守在城主府前,身披堅甲執銳的官兵無時無刻不在昭顯着事情遠沒有結束。
可是,平靜。特別平靜。
無論是先前屢屢作案的留一明,還是後來陸續趕來的京官,在這半月之內仿佛約好了般,陷入了沉默。
宋老大也再沒等到李晏銘。他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般徹底消失了。
今晚是月圓。明亮的月光挽不住人們回家休息的腳步,寧城在一片皎潔月色中陷入了沉睡。風輕雲淡,偶有狗吠。
屋宇房頂之上,青瓦之間,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穿梭移動,速度極快,恍若一道虛影。幾個起伏之間,驀然停住了身形。
他停在一處較之周圍顯得更高大更氣派的屋頂上,從上往下,只望得見一條闊直的大街,如若由下往上望去,便能瞧見月色下門匾上幾個描金大字:”城主府。”
他轉了轉眼珠,飛身來到了最大的一個房間上方。裏面燈火通明,偶有嗡嗡人聲傳出。
他小心翼翼地掀開了一片青瓦,就聽見聲音瞬間清晰了不少。
“等等等,到底還要等多久?這幾日再沒有行動,将軍那邊可不好交待。”聲音略低沉,約摸是個中年男子。
“方大人不必擔心,如若在下猜的沒錯,這幾日必有異變。”這是一個年輕的男子聲音,語氣中透着一股篤定與鋒芒。
黑衣人皺眉。
“什麽人?!”年輕的男聲忽然朝着屋外叫道。
黑衣人一驚,正想隐身匿去,卻聽見房門被踹開的聲音,站在屋頂,瞧見下方一黑一白兩道影子追逐而去。
原來沒自己什麽事兒。
那黑衣人索性坐了下來,随手摘下臉上的黑布,放在臉邊扇了扇,露出了一張剛硬英挺的臉,正是宋老大。
他望着那兩人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沒過一會兒又頗有玩味地摸了摸下巴。這時屋裏的中年男子也出了房門。
宋老大此時基本已經斷定了屋內兩人的身份。年老一點的應該就是方靖方副将;至于剛才追出去的白衣青年,不用說,肯定就是那纏人至極的陸祁玉陸捕頭。
不過,那潛伏在暗處的黑衣人……宋老大呼嚕了一把臉,想,這莫非就是屢屢犯案的那個冒牌貨?他沉吟了一會兒,重又戴上面巾,那面巾壓箱底已久,此番拿出來,還帶着一股子黴味,令宋老大苦不堪言。
沒過一會,陸祁玉回來了。不出他所料,就見陸祁玉搖搖頭,一臉凝重地對方靖道:”此人輕攻極高,陸某沒能追上。”
方靖似乎有幾分不悅:“這就是所謂的異變?”
陸祁玉沒有應答。
方靖甩袖:“異變已生,就不知陸大人下一步如何打算?等着那人再自投羅網一次不成?笑話!”
便負手離去。
許久,陸祁玉收回了目送方靖離去的視線,低垂着眼簾,揚聲道:“多年未見,鹿山封盜一事至今萦繞陸某心頭,昔日血染金銀、笑飲鸩酒仿若眼前,卻不知如今還有幾人記得,留兄?”
宋老大呵一笑,“我只記得陸神捕追查十載,如今可有頭緒?”
陸祁玉表情一僵,擡眼看了過去。
宋老大悠哉地坐在房頂上,翹着二郎腿,如若手中再提壺美酒,對着天上那輪圓月,還不得快活的氣死個人。
“為何突然暴露氣息?”陸祁玉本發現不了房頂上有蹊跷,就在方靖離身的同一時間,他才發現不對。
宋老大再次呵呵一笑,縱身從房頂躍了下來:“好歹你我數十年的交情了,如今我遇上了點難題,就想到你這兒探聽點消息。”
陸祁玉冷哼,“陸某身家清白,何時與你這江洋大盜有交情了?”
宋老大搖頭,咂嘴:“誰剛剛還和我稱兄道弟來着?留兄,這叫的是我吧?”
陸祁玉被噎了一下。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陸祁玉轉身,沒好氣道。
宋老大見他不再端着,也說起正事來:“李晏銘,你知道吧?”
話是問話,語氣卻是篤定。
陸祁玉道:“李家在逃的通緝犯。怎麽,留兄認識他?”
宋老大接:“豈止認識,他是我相好的!”
陸祁玉再次被噎住了。
宋老大腆着臉:“最近遭難的一群人非富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