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上頭,清清楚楚寫着—— (12)
算放過他,反而勾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問:“昨晚你到哪兒去了?”
聞人曉想起昨夜,寧無劫身形比自己要大至少一圈,不依不饒的,直到最後他完全沒了一點力氣。這般想着,他的一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到了脖子根。
“我和朋友去外頭喝酒了。”他聲若蚊蠅。
“你小子,少來這套诓我。”聞人珏沒好氣的拍了下他的肩膀,帶着絲戲谑的笑。
“我可是聽說傻弟弟你有心上人了。”
這句話讓他瞪大了眼睛,“哪有,純粹是胡說八道,是誰說的,讓我去教訓他!”
少年這幅欲蓋彌彰的樣子,讓聞人珏更加篤定了這個想法,“你要留在漣洲嗎?”
聞人珏收起捉弄人的心思,一臉嚴肅的問:“或者說,你喜歡的姑娘是漣洲人?”
不是姑娘,是個比我還壯的男人,聞人曉在心裏小聲嘀咕,但卻不敢說出口。
“是,我打算留在漣洲。”他回道。
聞人曉反應過來他的問題,帶着一臉狐疑的詢問道:“難不成哥哥要回南疆?”
“酉時,我們便會撤出大宅,”聞人珏瞧了瞧四周突然低聲道:“宿在飛雲客棧中。”
聞人曉有些詫異,“全都要離開漣洲城?”
“是,”哥哥臉色凝重的點頭,“你要知道如今我們能進漣洲,是因為當今天子的賞識,不可久居。況且立儲在急,只怕太子一旦繼位就會削去我天羅族的尊榮。”
“天羅族要撤出漣洲城一事需得保密。”
聞人曉不谙其中的道理,對廟堂上的事情更是少之甚少,只得順從的點點頭。
族內倒是有人高居廟堂,早先聽聞還在天子的跟前做太師,實屬為經國之才。而今族內下達這命令必是探到了風聲。
聞人珏幽幽嘆息道:“最是無情帝王家。”
☆、舊事(下)
聞人曉想說至少他認識的阿衍不是這樣的。
回到宅院,他将包袱拾掇好,惴惴不安的等待着阿衍回來。以阿衍的性子,向來無心朝政,卻善繪畫,通音律,和哥哥寧無雙相比之下确實不适合做個皇帝。
直到臨近寅時,馬車停在了宅院外頭。
寧無劫帶回來一個消息,“眼下父皇的身子狀況越來越差,如若我所料不錯,明天立儲的诏書會下來。”而他自然也要被父皇封王,賜封地,回到自己的封地去。
眼看一切往好的方向發展,他臉上的焦急之色也漸漸褪去,總算松了一口氣。
“要不要我和你哥說一聲。”寧無劫突然問。
聞人曉搖了搖頭,“不用,現在他們都走了。”
聞言,寧無劫一愣,“去哪兒?”
“族裏長老商議離開漣洲。”聞人曉沒有打算欺瞞他,頓了頓,“我親自和他說。”
“需不需要我來幫忙?”寧無劫提議道。
天羅族人如今都在漣洲,想返回南疆中途自然需要落腳點,人多眼雜,朝中早就有大臣上奏表示不滿外族在朝為官。局勢動蕩,天羅族應該早就有所察覺。
沒想到卻聞人曉一口回絕,寧無劫倒也不甚在意,只是問他:“中途宿在哪裏?”
聞人曉回道:“飛雲客棧。”
這飛雲客棧是一家大客棧,而且背後的老板便是當今太師,聞人元聖。他是天羅族的長老,又在朝為官,所以朝中局勢如何,他這個太師比任何人都清楚。
“身體還好嗎?”寧無劫轉移了話題。
聞人曉一下子被哽住,眉心微蹙,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阿衍見狀沒再多問。
“如今大局已定,曉曉,陪我下盤棋吧!”
阿衍的棋藝是跟少傅學的,少傅常說治國如弈棋,棋如人生,以此來提點阿衍。
聞人曉的棋藝全是跟他練出來的。
聞言,聞人曉欣然點頭,一顆顆黑白棋子落在棋盤之上,一時間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他棋藝是跟阿衍練出來的,只堪堪學了一點皮毛,比起下棋,對他來說還是飼弄有毒的花草、毒物,要更為順手一些。
“我輸了。”不過半晌,聞人曉便服輸了。
剩下一盤勝和難分的殘局,寧無劫難得皺着眉瞥了他一眼,将白子丢進棋笥。眼下局面到最後必是死局,只不過聞人曉卻先一步認輸了,是死局也是定局。
——
翌日,寧無劫一早進宮面聖。
盡管阿衍囑咐等他回來,不過聞人曉在家裏實在閑不住了,索性先去了客棧。
飛雲客棧離城門倒是很近,進出方便。來往商人絡繹不絕,就近下榻,游俠性子直爽,碰上一些財大氣粗的王孫貴胄還會包下整間客棧。所以客棧生意紅火只是一方面,更重要是店內安排的小二夥計都是天羅族人,動作便極其方便。
一些小道消息便在族內不胫而走。
只是離他的宅院有些遠,不過現在啓程趕在戌時前到客棧,應該是沒問題的。
聞人曉一貫是雷厲風行的,收拾好東西翻身上馬,好不耽誤。臨行前,他掏出哥哥送給他的瓷瓶攥在手裏,臉上露出一抹笑容,真希望能趕上阿衍的好消息。
等回頭,他要将這靈雪蠱蟲送給阿衍。
客棧大門緊閉,聞人曉還打量着四周。确定身後沒有尾巴跟着,推門進去,想必為了讓族人安心,所以才沒有開門。
只是越往裏走他越覺得不對勁。
飛雲客棧的裏頭極大,可住下近百人。正因如此才選擇中途在此處落腳,等待全部族人彙合完畢,一同出城回南疆。
而此刻,院子裏的花盆傾倒,空氣彌漫着難以言喻的血腥,聞人曉的理智也在慢慢退卻。凝固的鮮血沾在地上,他緩緩蹲下身來幾具屍體睜着眼死不瞑目。
他的腳步一下子定住了,覺得腦子裏的弦‘砰’的一聲斷了,着急的往裏頭趕去。
只見客棧裏的臺階上,院子裏,每一具的屍體身上都有着無數的刀傷和劍傷。聞人曉在這一具具屍體中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容,他手腳冰涼,“哥,哥你醒醒!”
“阿爹,娘——”聞人曉只覺得這千刀萬仞仿佛割在自己身上,是蝕骨噬心的痛。
“看來,還有一只漏網之魚。”話音落下黑衣人手拿火折子,意味深長的看着他。
聞人曉瞥了眼火折子,才注意到地上有奇怪色澤的東西,伸手一碰,竟然是油。
不好,他是想燒了整間客棧毀屍滅跡!
“你們是誰?”他雙眸一凜,攥緊拳頭,眼中帶着滔天的怒意。
那人冷哼道:“奉二皇子之命清剿餘孽。”
“阿衍不會這麽對我的。”聞人曉皺眉。
對方勾起一抹輕蔑的笑,“你以為,你算是個什麽東西嗎,不過一個男娼罷了。”
他頓了頓,面上浮出一抹笑,“倘若不是二皇子的消息這般靈通,下達密令,我還真沒想到天羅族居然打算回南疆了。”
“你個卑鄙小人,住口!”聞人曉的臉色越來越差,急火攻心,連內息都開始混亂。
黑衣人見之收了火折子,見眼前的人內息混亂,露出破綻,忽然道:“既然你舍不得,我現在就送你和你的族人團聚。”
不過黑衣人确實沒想到,只是幾句譏諷的話就讓急火攻心,居然還內息混亂。
看來天羅族內教子無方,像聞人曉這般一點就着的小性子,哪能成什麽大事。
黑衣人長刀一揮,聞人曉見狀只得狼狽的一個側身滾在一旁,堪堪躲過一擊。讓他單打獨鬥,不是他的長處,若是用輕功逃脫未嘗不可。只是此處狹窄,除非在客棧的院子才算得上好大展身手。
正想着,利刀又朝他劈來,聞人曉的手臂上立刻挨了一刀,鮮血染紅了衣袖。
“你哥好歹接了我十招,而你,居然連我兩招都接不住,真是可笑!”他像是看到了什麽好笑的場景,竟笑得前仰後合。
屈辱和仇恨蒙蔽了他的眼,聞人曉咬牙孤身沖去,足尖一點,手中撒出足以致命黑色的藥粉。只一點,這藥粉便能将活生生的人變成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藥粉是用血煞草煉制而成,血煞草又名沸毒草,毒性很強。沾到皮膚劇痛無比,使皮膚寸寸綻開,毒氣入體,進入五髒。
他捂住眼睛‘啊’的一聲慘叫,藥粉灑進了他的眼睛裏,疼痛難耐,看着極為可怖。
黑衣人徹底瞎了眼睛,目不能視,他只得提着刀胡亂的砍來砍去,‘噗通’一聲的呈大字倒在了地面上。聞人曉這廂稍微松了一口氣,卻莫名感覺到背脊一涼。
只見快若閃電的一劍,刺穿他的肩頭。得虧他當機立斷的側步旋身,否則他的腦袋就當場落地了,慣性讓他受不住的往旁邊倒去,懷中的瓷瓶也滾落在地。
那是他打算送給阿衍的靈雪蠱蟲。
而此刻,蠱蟲嗅到了血腥味,一下子睜開眼睛扭動着身子,朝傷口處爬過去。竟直接鑽進了他的肩頭,聞人曉痛得不由得咬緊了後槽牙,艱難的直起身來。
來人一襲黑衣,顯然是和死去的黑衣人是同伴,瞄了一眼地上的人,他忍不住啧啧了兩聲,“藍鴿做事還是這麽自大。”
“雪頂梅,別廢話,先把他處理掉!”又一道聲音響起,另一位黑衣人徐徐趕來。
雪頂梅眉頭一豎,“真是啰嗦。”
他看着不屑一顧,卻還是打起了精神。畢竟他面對的可是善毒,善用蠱,善于心計的的天羅族,若不提防,一定會像藍鴿這個蠢貨一樣不明不白的丢了命。
“一起上。”雪頂梅沖黑衣人擡了擡下巴。
擔心聞人曉手中有後手,雪頂梅又自認不是光明磊落的人,一起上無疑最好。
黑衣人身上一股肅殺之意,晃了晃脖頸對着勾了勾手指道,“動手吧,小家夥!”
說罷,一道劍氣驟然朝他飛去,聞人曉背上的汗毛一下子豎起,面色一沉,試圖閃身避開,剛避開這道劍氣,迎面便撞上了雪頂梅的一掌,霎時間像只脫了線的風筝飛了出去,又重重摔在地上。
“噗——”在半空中,他仰頭吐了一口血,落地時候只感覺五髒六腑似乎移了位。
“好像還有一口氣。”黑衣人提醒雪頂梅。
“你在質疑我的能力?”雪頂梅眉頭一挑。說罷,看着出氣多進氣少的少年勾唇一笑,“這一掌,足以讓他心脈寸裂而死。”
黑衣人瞥了一眼他粗壯的手臂噤了聲。雪頂梅的無影掌他有幸見過,且不說應了那句橫掌可斷牛頭,直掌能穿牛腹。沒習過武的尋常人接上一掌必死無疑。
聞人曉臉色灰敗,雙眼中是一片悲哀。他到底沒有等來他的阿衍,等來的只有天羅族被滅族的消息。而他,便是天羅族滅族的最大罪人,他天羅族上上下下近七十人,全部間接死在了他的手上。
火折子被丢在地上,‘噌’的一下子蹿起了半尺高的火焰,星星之火,便可以燎原。
他陡然想起哥哥的一聲嘆息,‘最是無情帝王家’,他的滿心歡喜終究淪為笑柄。
這盤棋,他輸得徹徹底底。
☆、歸位
在一片火光中,他認為重要的東西全部被火勢一一吞沒了,連同自己,也一并葬身于那片火海之中。
“所以,不管公主信還是不信,襄王的暗衛以鳥的名字命名,且行動隐蔽,也只有他本人和他的親信才可以調遣他們。”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人腳底發涼。
唐弈多少能猜中他的心思。因為無論是不是寧無劫調遣的,都終究導致了天羅族被滅族,要放下談何容易,或許他的內心深處恐怕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了。
“所以,師父早就知道你是聞人曉。”唐弈這話說得很是直白。
“是的。”原清越閉上眼睛,“在他救下我以後我便全盤托出,原本我以為師父會放棄我,但他還是将我帶回了清峰觀。”
寧無憂半天都沒有吭一聲,過了好半晌才輕輕嘆了一口氣,她當時因為聯姻和父皇鬧不愉快,對于此事,身為局外人她并不清楚其中內情。但以她對二哥為人的了解情況,這事實在是難以置信。
寧無憂秀氣的眉毛緊蹙,“我想,其中定有不為人知的隐情。”而且,按照聞人曉方才所言,她哥的暗衛和千鳥峰一樣。皆以鳥的名字命名,一切都是巧合嗎?
“我只求能找回我聞人氏的元聖寶圖。”
原清越頓了頓才緩緩開口,“當我入清峰觀的那一刻,前塵往事,皆成雲煙。倘若再見面,襄王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師兄這番話說的異常決絕,冷徹骨髓。唐弈和既明對視一眼,自然聽得出來話中的意思。以公主的性子,沖動下定然要找襄王對峙一番,可眼下的情形他們卻看得清楚,師兄不想和襄王有牽扯。
滅族之仇,恐怕換做任何人都恨不得飲其血,吞其肉,不共戴天。何況對方還是自己如此信賴的人,其中的百般煎熬和苦楚恐怕就只有原清越一個人知曉了。
裴青雲和小風頓時愣住,裴青雲倒是反應快些,忙道:“公主,先回去吧,那些被解救出來的女子還需要我們來安置。”
二人在地牢裏救下來的女子,有一些身子染了惡疾,神志不清,便就近安排在城中附近的客棧裏,請了郎中。如今估莫着差不多了,是時候去看看她們了。
“好,各位保重,有緣再見!”寧無憂在冷靜下來後也沒了心思,拱了拱手離開。
看着兩人肩并肩的遠去,小風打着哈哈和原清越笑眯眯道:“我先去一趟茅房。”
原清越剛想說他‘懶驢上磨屎尿多’,這厮便一溜煙跑了出去,跟一陣風兒似的。
“大哥哥,怎麽跑這麽急?”宋炀和元元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一面翻着花繩,一面瞥見他氣喘籲籲的樣子不禁詢問道。
“噓,我聽到了一個秘密。”見狀,他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下,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茶來潤喉,半開玩笑道:“如今,我可是知道了太多的秘密,不會要被滅口吧!”
“放心吧,不會的。”宋炀一字一頓安慰。
元元在一旁接過了話茬,調皮道:“頂多會把哥哥你打一頓。”他手上還抱着一只皮毛黑亮的貓,而此刻,小風和他懷中的貓甫一撞上視線,兩兩對視,腦海中一股莫名的奇異感覺瞬間湧上他心頭。
小風放下手中的茶杯問道:“小家夥,這只貓叫什麽名字?”
元元搖了搖頭,“是剛剛跑進院子裏的。”
“興許是一只小野貓。”小風興致勃勃的正欲伸手去碰,卻被一道聲音制止了。
小風還算是個有眼力見的,跑出來留着給幾人說話的空間,許是聊完了,只見既明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客房中出來的。此時,男人在他身後笑盈盈地道,“小風兄弟當心點,它可不是一只普通的貓。”
小風的手還懸在空中,将落未落,聞言幾乎是瞬間便聯想到山上那群起屍鬼。
小風立馬讪讪的收回了手,震驚之餘心有餘悸地拍拍胸膛。事到如今,算不算得上剛出狼窩,又入虎穴,到底跟這些陰陽八卦、鬼神邪祟,是徹底離不開了。
“我就是覺得他有點熟悉。”小風盯着黑貓那雙金色的豎瞳,百思不得其解道。
“或許,你以前和小白見過也說不定。”
既明口中提到‘小白’二字,黑貓便從元元的身上跳了下來,簡直優雅的不像話。一道黑影一路扒着衣袍,一溜煙蹿上既明的脖頸,端坐肩頭,像個小大人似的。
少年眼睛亮晶晶,“醫聖還說了什麽嗎?”
——
半個時辰前。
“落入藤壺一族的‘血玉’,是出自我手。”
當閑雜人都出了房間,原清越坦然道。
“其實我能猜到一二。”既明含着笑道。
消息甫一傳到他的耳朵裏,既明直覺不對勁兒且出乎意料。畢竟小道長幾乎整日在他的身邊,寸步不離,如若有人得到消息帶人來奪玉,他不可能不知道。
那就只能證明這塊血玉是假的。
真正見過血玉的人不多,圖騰複雜,即便要做出一塊假玉,也需要一定時間。
思來想去,這其中似乎只有原清越了。
“誰讓藤壺族欺負我師弟了呢!”原清越慘白着一張臉,卻笑得蔫壞,“況且,我只不過是略施拙計,是他們太輕信了。”
原清越在湘月村的時候,就親眼看到過既明脖子上的玉墜,圖案奇特,所以他記得非常清楚,只不過沒想到會用上。
再後來,有血玉的消息傳出,加上原清越有幸見過那玉墜,便想出一條妙計。他放出禦虛血玉的消息,以假亂真,藤壺族沒有親眼見過,果不其然上當了。
“上頭的圖騰還是我托師叔刻上去的。”
原清越對師叔一向不客氣,況且邢燃棋藝确實略遜他一籌,才叫他順利得逞。
聽罷,唐弈表面上波瀾不驚,但心裏頭卻翻江倒海,“真想不到,藤壺一族各個都自認為聰明一世,也有栽倒的一天。”
原清越想說何止是栽倒,簡直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損失慘重。他開口向藤壺族族長要丹陽草交換,要知道丹陽草在北海的海域,想要得到就必須下海尋找。這不是他的長處,當然,如果交給藤壺族來做自然是可行的。
只是他沒想到族長真的和他交換了。
藤壺一族一貫依附他族而活,所以,族裏的長老會看走眼,既明倒是不奇怪。他一邊倒了杯茶,一邊漫不經心問:“外頭那個孩子是怎麽回事?”
原清越面上一愣,“你說小風那孩子?”
“我拿到丹陽草後撞見的他,發現他被鬼魂纏上便出手相助。”他自然如實相告。
提到小風,他這才想起來一茬。
“他說要跟着來學習驅鬼,師弟,你要不要考慮收個徒弟。”原清越突然提議道。
唐弈當即搖了搖頭,“我這都是些皮毛。”
畫符驅鬼可沒有那般簡單,還是應該有一個好師父來帶着,他現在還不夠格。
“罷了,回頭等師父出關再說。”原清越倒是沒有勉強他,只道:“對了,師弟,我有句話想要問你。”
他的目光越過師弟和既明的目光交彙,既明見狀,立刻識趣道,“我先出去了。”
“師兄,”見人出去,唐弈反客為主,“你根本沒有用我特意留給你的血,對嗎?”
原清越的思路猝不及防被他打斷了。
唐弈說罷,擡手要解師兄臉上的面紗。青年這番舉動咄咄逼人,原清越卻只是偏過頭避開他的手,垂着眼睫,親手解了面紗給他看,青年忍不住閉上眼睛。
那是一張怎麽樣的臉呢,臉上紅白相間深淺不一,傷疤交錯,皆是由燒傷所致。
師兄被師父救下來的時候,直至身體痊愈他都陪在左右,後來忙于練功,便親自灌了點純陽血給師兄治愈臉上的傷。
只是,他沒想到師兄居然沒有用。
原清越慢悠悠的嘆着氣,一張臉似是有些疲憊,“我留着它,是為了告誡自己。”
唐弈剛想反駁,原清越卻一轉攻勢,“倒是紫霄你,不讓師兄省心。”
“師兄,我怎麽了?”唐弈不明所以。
原清越皺着眉頭問:“你飛升了?”
見他沒有回答,師兄有些焦急道:“如今妖皇破除封印在即,”頓了頓,他微微壓低沙啞的聲音,“你在這節骨眼上飛升,必然會和燭天有一戰。”
唐弈抿了抿嘴,“是師叔告訴你的?”
原清越啞然應是。
想來也是,只有師叔這種怪人,才會有天宮仙界那般了解。明明是在避世,可是一睜眼,卻又對天下之事了如指掌。
唐弈背對着他将窗子打開,迎着窗外蕭瑟的秋風,喃喃自語道:“可惜太晚了。”
他推門房門,發出“吱嘎”一聲,腦中恍惚間想起自己意識昏迷時聽到的那句話。
“紫霄神君三世功德圓滿,神識歸體,位列仙班,速速歸位。”
唐弈一下子便恍然大悟,說到底,他并非飛升,而是歸位,三世以來的所有記憶便如同一江潮水般的向他翻湧而來。
他的真身是菩提老祖種下的太微菩提。為一株罕見的仙界靈藥,長成後食其枝葉可替人治愈傷勢,且止血效果顯著。
因為在仙界汲取靈氣,化作人形,卻因沒有心髒根本不懂得什麽是七情六欲。
唐弈甚至不敢再去細想,第一世的他根本算不得真正的人,不可能投胎轉世。所以,是既明從中做了什麽嗎?
一時間屋內兩個人各懷心事。
“我要親自去見師叔。”半晌,唐弈說道。
☆、命中注定
“他嘛,方才還說了,判官筆。”既明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年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
元元和宋炀則是一臉困惑,不曉得他們究竟在打什麽啞謎,狐疑地聳了聳肩。
直到唐弈從客房推門出來,才打破院子這令人窒息的寧靜。小風見了青年暗自松了一口氣,眼睛微阖,卻又忍不住腹诽為何眼前的人竟會知曉判官筆一事。
或許真像範無救所說,逃避無用,有些事即便逃了還是注定要落在自己身上。
兩人一行路過了前堂,行至卧房。既明見他單手推開房門,緊接着轉身就将自己推了進去。待他反應過來,青年正從容不迫的雙手抱臂,居高臨下看着他。
“你怎麽這麽像我前世的戀人?”唐弈眼中帶着一絲狡黠的笑,沒有錯過男人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
既明只覺得嗓子有些發幹,當即反手将他擁進懷裏,糾正道:“錯,是前兩世。”
只是前兩世終究沒有善果罷了。
唐弈擡頭來細細打量他,毛茸茸的魔物是他親自救下的,悉心照料,好端端的第三世變成了鬼王。他思來想去,想必這三世其中的內情只有既明心中清楚。
“我是怎麽轉世投胎的?”他突然問。
既明遲疑了一下,少見的面露難色。
好啊,翅膀硬了,唐弈了然一笑,“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猜得到,定是我那好師叔從中幫忙。你不說,我問他便是。”
見既明稍顯遲疑,唐弈忽然眼神一動。當機立斷反手扒開他的衣裳,只見他左胸前果不其然有一塊和他相差無幾的可怖疤痕。有些年頭了,卻依然十分猙獰。
青年沉默了一瞬,“你剜了心作為代價。”
既明神情微滞,一時間沒有說話,但唐弈卻從他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是了,盡管他汲取靈力,化作人形,但終究和別人不同,又算不得妖。死了便落得個身隕道消的下場,哪裏還能夠順利進入六道輪回,投胎轉世。師叔既然能用禁術讓他以身封印,拯救蒼生,自然也能再一次助他魂魄歸位,堕入輪回。
只是四大禁術,煉制屍鬼,以身封印,魂魄歸位、逆轉陰陽,皆需要慘痛的代價。
“疼嗎?”唐弈心疼的撫上他胸前的傷痕。
既明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不疼。”
唐弈垂了眼眸,帶着一顆虔誠的心,在疤痕上落下一個吻。他左胸上的疤痕打記事起就有了,碗大的疤痕,讓他一度懷疑過,純陽體為什麽還會留下痕跡。
如今,他明白了,這便是不可逆的禁術。
世人說紫霄是一代輝煌的戰神,是殘酷戰争中的曙光,是救世主;在既明眼裏亦是疾苦人生的救贖,可是殊不知可真正的救贖卻是他。一開始亦步亦趨跟在他屁股後的小魔物,到後來的君主,如今的鬼帝,他何嘗不是自己的救贖呢!
“我很高興。”既明将頭埋在他的頸部,炙熱的呼吸灑在他頸間。盡管唐弈看不清男人臉上的神情,但發紅的耳尖,有力而高頻率的心跳聲,以及直白的言語,無一不在表達着男人此刻心底的歡喜。
唐弈輕咳一聲,裝出一副厲色來,“一開始我可沒有答應你。”
他指的是二人頭一世的時候,彼時他沒有七情六欲,救了小魔物,只當是多了一個毛茸茸的小跟班。哪只有一天這魔物突然化作一個毛頭小子,傻乎乎的。他不忍心丢下,便讓其跟在自己身旁。
“你說,因為我身邊只有你一人,所以這份情意可能只是依賴,怕我會後悔。待我歷遍大好河山,享這世間繁華,看過四季更疊,日月來去,倘若那個時候我的心意還沒有變,你便願意與我結發。”
唐弈嘴角一抽,“最後這句我可沒說過。”
起初他固然不懂情情愛愛,但既明到底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于情于理,都不好拂了少年的一番心意。所以才認認真真的對他說出了這樣一番真心誠意的話。
只是沒想到過去了數百年,既明一字一句依然記得很清楚,給唐弈一種他似乎早就料到一切,蓄謀已久。千方百計的将自己綁在他身側,等待歸位的一刻。
“所以,打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是我,還與我結了這門陰親。”唐弈雙眉一挑問他。
“我沒想這麽快的,”聞言,既明急忙擺手否認,“似乎出了偏差,所以才會這樣。”
禁術到底還是不穩定的,他曾經自以為在計算之內的一切,全然脫離了掌控。就像他以為他們的第二世會善終,可最終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愛人萬箭穿心。
他還記得邢燃問過的話,“即便結局沒辦法改變,不得善終,你仍願意一試嗎?”
“我願意。”
百年前,妖皇下令大舉進攻魔族,無數族人被一一斬殺。他不通要領,又遲遲化不得人形,打算赴死時,有人披着血污劈開無盡的黑暗,星夜之下,帶着光芒和救贖朝他伸出手。
剎那間,他就相信真的有命中注定。
——
“——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尹天齊的怒吼聲震耳欲聾,就連最懂得察言觀色的下屬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什麽叫千鳥峰和藤壺族內讧,致壇內幾大高手無一人生還?”尹天齊“啪”的一聲拍響了桌子,屬下臉色灰敗,密室裏一瞬間氣壓又低了兩分。
“主人息怒,”雲雀忙拱手獻計,“藤壺族本就不成什麽氣候,眼皮子又淺,左右不過是覺得大樹底下好乘涼才找上來。既然主人本就不指望他們,不如等到平西侯的援助到位,讓千鳥峰東山再起 。”
“等不了了。”尹天齊眼神愈發的陰郁。
“李儲長袖善舞,多錢善賈,和他有牽扯的貴胄子弟委實不少,年歲不大但狼子野心,不可小觑。事到如今,便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一着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雲雀愚鈍,還請主人明示。”
尹天齊擡頭睨了她一眼,“新任閻羅王還沒有繼位,陰司動蕩,是個可乘之機。”
“所以,我要你們傾盡全力,必須要趕在閻羅王繼位的前頭,拿到春秋輪回筆。”
下屬們一個個面面相觑,就連一向忠心的雲雀都稍有遲疑,卻還是點頭應承。
判官筆絕非一般的俗物,即便千鳥峰的消息靈通耳目衆多,可到底都是凡夫俗子哪敢與閻羅王抗衡。更何況春秋輪回筆怨氣頗深,就算有命拿只怕沒命用。
一群下屬內心抱怨,臉上卻不顯,對他們來說這是一樁費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有敲門聲從外頭響起。
尹天齊随即給了一個眼神,一衆下屬便低頭閉嘴默不作聲,一時間整間密室都安靜極了,只聽“咔嚓”一聲,他按下了石椅上的某一處機關,密室随即被打開。
“大人,王爺在前堂等您。”小厮說完便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引着他往前堂走。
襄王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乍一瞧桌上的茶水都喝了大半,顯然等候多時了。
“東西你查的怎麽樣了?”他擡眼問道。
“王爺,眼下不可操之過急。”
以前襄王可是鮮少主動登門,今日貿然來訪實在有些可疑,又迎頭被他傲慢的語氣這麽一說,面上挂不住不說,整個人像是被兜頭潑了一盆涼水,澆了個透心涼,徹底冷靜下來。
寧無劫卻截住了他的話頭,“就算本王将暗衛交由你打理,準你用朝鳳令,也絕不是為了讓你同本王說這些沒有用的。”
“我用你,是因為你信誓旦旦保證,會查出我皇兄授意的證據。”寧無劫做出一個苦惱的表情,“我既可以用你,當然也可以去找他人來助我,我勸你心術放正。”
“是天齊辦事不利,還請王爺責罰。”尹天齊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只是一瞬便又斂了下去,誠懇道:“再給天齊三天時間。”
聞言,寧無劫正了顏色,“若三日以後你依然還是一無所獲,便提頭來見本王!”
小厮恭恭敬敬的送走襄王,見尹天齊面色陰沉地站在前堂,周圍的仆役全都大氣不敢出,生怕觸黴頭。他陡然将桌上的茶具都掃到地上,心中殺機四起,像一頭無法控制情緒而突然暴起的獅子。
“我好不容易爬到這個位置,如今卻連他都要對我頤指氣使,好一個癡情種,我看當初就應該讓他和聞人氏那個蠢貨一起葬在那場大火裏。”尹天齊的聲音變得格外尖利起來,乍一聽起來又尖又細。
黑鳶就立于主人身後不遠處,他看見尹天齊臉上精彩紛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