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上頭,清清楚楚寫着—— (6)
羽突然道:“你見到的人,是尹天齊。”
☆、宿命
他的直言不諱讓唐弈有些意外。
剛剛溫羽還萬分的抵觸,言辭犀利,下一刻卻突然軟化态度,讓青年有點想不通。
不過對他來說無疑是一樁好事。
唐弈正欲再問。
卻瞥見既明淩空而飛,身形一晃,便穩穩落在青年面前,問:“怎的沒瞧見錦兒?”
唐弈忙迎上前,“被慧娘帶走了。”
“在之前還進去了一夥人,身手矯健,十有八九是有組織的人。”既明回想了一下道。
溫羽解釋道:“是我的人。”
“沒想到還和你們撞上了,早知曉我就不該費盡心思去找人。”他半真半假地說道。
“欸,公子這說得哪裏話,反而是我和既明應該要好好的謝你,你的人拖住了打手。”
唐弈只當溫羽是在說笑,沒有細想拍了拍他的肩膀,态度誠懇,詢問他要去哪兒。
溫羽別開眼笑了笑,“當然還要回去了。”
看他臉上帶着幾分疲憊,唐弈剛到嘴邊的話又默默收了回去,只是拱手和他道別。
“保重。”
——
後林,一抹黑影蹿了進來。
“公子,你交代的事情辦妥了,遵照約定應随侯爺回平西侯府。”李仁單膝跪在地上。
溫羽望着天邊皎潔的月,沒有言語。一張臉露出幾分茫然來,垂下眼眸挪開目光。
“你轉達他,我溫羽一定會遵守約定的。”
李仁跟在李儲身邊五年,甫一瞧見溫羽這幅六神無主的模樣,心裏頭就不是滋味。
平西侯的名聲是差了點,嘴毒了點,卻也不是什麽洪水猛獸,待人接物十分周到。
“溫公子,我瞧着侯爺對您真的很上心。”
溫羽神思一轉,問:“阿仁,何出此言?”
“主子擔心您的身子不适,特意派了一批死士在暗中保護您。”李仁眼睛一亮回道。
聽罷,溫羽眼神微微閃爍,心道在花樓就察覺好像被人盯着,原來不是他的錯覺。
李儲還真是讓他看不懂,滿不在乎的說就給他兩個人的侯爺,卻派人暗中保護他。
不過,這消息确實讓溫羽心情大好便是。
“阿仁,打道回府。”他說道。
只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溫羽到底沒有用上玉瓶裏頭的東西,因為李儲請了郎中。
不得不說郎中見多識廣,一邊和李儲交談一邊替溫羽把了脈,還寫下兩副藥方來。
溫羽披着亵衣趴在床上,臉頰通紅,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牆上,将臉埋進被褥裏頭。
“還疼嗎?”偏偏李儲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溫羽一僵,想說不然你來試試,又怕李儲以後變着法折磨他,只道:“我不疼了。”
聞言,李儲伸手去扯他的亵褲。
溫羽突然感到身下一涼,又驚又怕,非常沒出息的紅了眼眶,忙不疊地拽住亵褲。
“侯爺,真、真的不能再做了。”他服軟。
李儲‘咳’了一聲,道:“藥膏要抹在後頭。”
溫羽:“……”
李儲麻利地幫他上完藥,溫羽懸着的心總算落下了,腦袋一歪,竟直接睡了過去。
——
通寶客棧。
既明在腦中回想了一下,特意畫了一張玉春樓內的大致地圖,方便下一次的進入。
“沒能查到被抓女子的下落。”唐弈嘆氣。
“別擔心,眼下我們有了地圖,查到人被關在哪裏是遲早的事。”既明出言安慰青年。
“不過經過剛剛這一鬧,你說幕後之人會不會察覺到了什麽,繼而将人都轉移走。”
唐弈心裏總覺得不踏實,倒不是擔心溫羽會說出去打亂計劃,只是隐隐有點擔憂。
“小道長,你說得不無道理,一旦他們發覺樓裏的秘密要暴露了,必然會将人轉移。”
既明神色肅然道:“眼下只能靜觀其變。”
瞧着唐弈一臉面色凝重,既明便輕輕地握住他的手,四目相對,青年忍不住笑了。
唐弈湊近他耳畔,低聲問道:“怎麽了?”
既明挑着眉攬住他的腰,冰涼的額頭輕輕抵住青年的額頭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既明道:“我還沒有聽到小道長的回答。”
唐弈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臉頰緋紅,一顆心差點要破膛而出,突然緊緊地抱住他。
無論是一見如故的初見,還是後來兩人似曾相識的默契瞬間,都印證了一個事實。
他和既明的緣分大概從很早便開始了。
唐弈一時只覺口焦舌燥,索性幹脆将腦袋埋在他頸間,道:“千分歡喜,萬分在意。”
半晌,他聽見頭頂的輕笑,擡頭就被男人捏着下巴親了嘴角,“晚上我會留下來。”
唐弈聞言,只感覺腦袋裏頭‘轟隆’一聲。
他和小二要了兩間上房,雖然既明大部分時間都在他的房裏,但眼下卻不一樣了。
“既明,當下還有點倉促。”青年發覺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滾燙,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既明逗他:“小道長,你人在這兒就行。”
唐弈見他眼底藏着笑意,反應過來,攥着拳頭輕捶了他一下,真沒個正經兒樣子。
待青年緊張地躺在床上,發現男人只是伸手摟着他,沒有逾越,阖上眼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
清晨,唐弈是被舔醒的。
濕漉漉的舌頭舔在臉上,青年睜開眼就瞥見毛茸茸的小腦袋,黑貓還發出呼嚕聲。
唐弈有些錯愕,“小白?”
小白乖巧地‘喵’了一聲,低下頭蹭了蹭他的脖子,十分親昵,唐弈擡手摸了摸它。
既明端着一碗熱湯進來,一打眼就看見唐弈在逗小白,笑道:“小道長,終于醒了?”
唐弈揉了揉眼睛,“既明,什麽時辰了?”
既明道:“辰時。”
唐弈無意識地翻了個身,掀開被子,目光朦胧地望向了男人,該死的,還是好困。
一瞬間,既明的心思百轉千回,突然摸上床攬住他膩歪一陣,“你可以眯一會兒。”
男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似乎帶着蠱惑人心的魔力,讓人沉淪,青年緩緩阖上眼。
既明捋了捋唐弈的碎發,聽到他清淺均勻的呼吸聲,心中柔軟,“紫霄,做個好夢。”
待人離去,唐弈才猛然睜開眼。
——
玉春樓內。
“鸨母,四樓廂房死了個人。”阿伍低語。
他奉命去查各樓的房間,卻發現四樓盡頭有間房居然死了人,便立馬向老鸨禀報。
老鸨眼皮一跳,“誰?”
“張六爺。”
老鸨随着阿伍上去一瞧,瞅見張六爺的腦袋搬了家,血跡斑駁,忙得掩住了口鼻。
阿伍問道:“鸨母,您看這屍體怎麽辦?”
“暫且将屍體搬到糧倉去,拾掇廂房,待千鳥峰的人來了再議。”老鸨語氣平緩不少。
龜公吩咐丫鬟打掃廂房,阿伍背着沒了頭的屍體往糧倉趕去,後頸湧上一股寒意。
老鸨幽幽道:“只可惜,不是一具全屍。”
阿伍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加快步伐,卻迎面撞上位不速之客,屍體差點滑落在地。
來人黑布蒙面身形魁梧,阿伍一眼看出他是個習武的練家子,心下不禁有些疑惑。
“鸨母,上頭有新的交代。”
老鸨恭敬道:“虎鸫大人,請随我來。”
除了來光顧花樓的貴客,老鸨極少露出這副畢恭畢敬的樣子,阿伍頭一次開了眼。
他有心想要留下聽幾句,卻瞥見虎鸫視線掃視過來,暗道不妙,忙不疊低下頭去。
老鸨惦念着主人的安危,甫一落座,擡手斟了一碗茶推給他,“主人到地方了嗎?”
虎鸫道:“主人剛返回漣洲,一切安好。”
老鸨提着的心略微放下,又聽他道——
“雲雀,主人有令,立刻将‘貨物’轉移。”
聞言,老鸨斂下眉眼,道:“雲雀領命。”
雲雀派人從後門送走虎鸫。
阿伍一回來就直奔四樓,見老鸨在拾掇桌子稍微放慢了腳步,笑嘻嘻地湊了過來。
“鸨母,才剛來的是誰呀?”阿伍打探道。
“阿伍,”老鸨皮笑肉不笑,“不該知道的事還是不要知道的好。”說罷斂了笑意離去。
阿伍望着她的背影眉頭微蹙。
——
通寶客棧後院內。
既明瞥了眼後院的水缸,無風無浪,水面上頭波紋微微蕩漾,他了然地垂下眼眸。
“範無救,你想待到什麽時辰?”
随着他的話音甫一落下,範無救一襲黑衣終于施施然露了面,手上還攥着招魂幡。
“鐘馗說帝君不在羅酆山,反倒是常常在陽間出沒,日理萬機,我過來探望一下。”
範無救沖男人露齒一笑,拱手行禮,嘴裏猩紅長舌隐隐可見,吊梢眼眯成一條縫。
既明問他:“範無救,你在地府裏很閑?”
在廂房中就發覺不對勁,甫一出來一股濕氣在通寶客棧蔓延,順藤摸瓜到了後院。
“恭賀帝君您喜得良人,但眼下地府裏群龍無首,亂作一團。”黑無常的話裏有話。
既明的目光倏地掃過來,涼飕飕的,直叫範無救捏了把冷汗,立馬低頭做伏小狀。
“你要找的人有了眉目,不過我派出去的鬼差只回來了四成,剩下的六成不見了。”
範無救駭然道:“不見了?”
男人沒有和黑無常細講,岔開話題,聊了兩三句地府的近況,又扯回了靈體身上。
既明問:“不過,他真的願意留下來嗎?”
一旦半靈體的封印解開,不老不死,對一般人來講是種痛苦,況且還要掌管地府。
“當然,這是他的宿命。”範無救眯起眼。
沒有人會違背宿命和天性。
☆、純陽體
相對的,範無救的存在一樣如此。
他和謝必安見證了歷史,連續經歷了幾代閻羅王的更替易主,輔佐閻王掌管地府。
這就是黑白無常的宿命。
半靈體降生鬼差有感應,範無救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孔長風,一晃已經十八年了。
他眼見無知懵懂的孩童,成長為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為人友善,可以繼承大統了。
“孔長風,你将會是下一代閻羅王。”
得到老閻王退位的消息,他第一時間趕到陽間去找了孔長風,他以為他會高興的。
“我不是,”孔長風聞言一驚,憤憤地将桌上的茶杯掃到地上,“我不要做閻羅王。”
“無法掌控自己的生死,在暗無天日的陰司裏待上一輩子,範無救,我不要這樣。”
範無救張了張嘴,“我以為你會高興的。”
“比死更可怕的,是永生。”孔長風回道。
範無救回去的時候在想,茶館、話本裏頭都喜歡講長生不老,神仙更是成為佳話。
可以見得,人還是渴望永生的。
所以他無法理解孔長風,就像他完全不贊同既明的做法一樣,為了人停留在陽間。
鬼和六界其餘人不一樣,妖性本淫,喜歡及時行樂,至于魔物,他瞥了一眼既明。
他既然成為了酆都鬼帝,而魔物又非常安分守己,無需操心,只要留在酆都就好。
而凡人每每豔羨神仙好,卻不知道真正的神和仙是有區別的,神可沒有七情六欲。
所以在天上,神君和仙君有極大區別的。
但只有鬼注定是孤獨的,這世上似乎所有人都讨厭鬼的存在,是晦氣,是不詳的。
範無救嘆氣,“帝君,道不同不相為謀。”
為了他人甘願留在陽間,伴其左右,不像是既明會做出來的,他終于忍不住提醒。
“和他無關,是鎖妖塔裏的封印松動了。”
範無救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妖皇燭天違背六界天書,興風作亂。當時攪得各界惶惶不安,終于引來六界大戰。恰逢妖皇吞噬天元內丹,妖力大增,天帝派柳望清等人迎敵,奈何卻都敵不過他。
最終紫霄神君傾盡全力,不惜用禁術将妖皇燭天封印鎖妖塔,修為耗盡身消道隕。
他的佩劍通天劍身破碎,劍靈墜入輪回。
後來,有風言霧語傳開,說是柳望清和同門師弟大吵了一架,便毅然轉修無情道。
範無救輕皺了一下眉頭,“只是可惜,在紫霄神君身消道隕後,便再無太微菩提了。”
既明輕抿着唇,一時間二人陷入了沉默。
“即便有,等個二十年大概也來不及了。”
範無救自說自話了一陣,“既是如此,帝君在陽間盯住鎖妖塔,希望不要波及陰司。”
之前六界大戰戰況慘烈,一下子将陰司活大地獄炸了個窟窿,殃及不少無辜鬼魂。
送走範無救,既明呆站在後院裏。
“既明。”唐弈看他站得筆直,俊朗的眉宇之間略帶一絲愁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小道長,醒了?”男人很快就回過神來。
唐弈很少看到男人發呆,他不動聲色瞥了一眼地上的水漬,問:“你在想什麽呢?”
既明笑笑,道:“我在想小道長的生辰。”
“以前沒能陪在你的身邊,今後想要和你一起過每一個生辰。”既明笑盈盈的解釋。
“快了,”唐弈神情有些意外,“還有兩個月就是我二十歲生辰。”他擡眸注視着男人。
抱着自己的人身子一僵,只是很快既明便平複好自己的情緒,低頭親吻他的額頭。
男人拉起青年修長的手,細細摩挲着他飽滿的指腹,低聲道:“我給你做長壽面。”
唐弈沖既明揚了揚下巴,不明白他為何露出一副難過的表情,反手和他十指相扣。
“小道長,不要做危險的事情。如果是必須要做的事就讓我來。”男人輕啄他的指尖。
青年眉眼彎彎,“我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既明凝視着唐弈的眼睛,眸色柔和,嘴唇忍不住嚅動兩下,小聲嘀咕,“小騙子。”
雖然青年沒聽清他的話,但卻敏感的察覺到既明的情緒變動,展開雙臂和他相擁。
“我還沒有帶你看初升的太陽,所以,在此之前我一定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
待到溫羽甫一睜開眼睛,微微側頭就看到面前近在咫尺的臉,讓他不禁有些詫異。
李儲閉着眼睛呼吸均勻,睫毛纖長,在收起爪牙後略顯稚嫩,像一只乖乖的小狗。
只可惜他的性子跟他的臉蛋完全不符。
下身的不适感消退不少,溫羽望着那張臉用舌尖頂了頂上颚,試探地伸手戳一戳。猛地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他當即将手縮了回來,卻晚了一步,李儲睫毛微微抖動。
他剛睜開眼一臉的迷茫,看到溫羽的時候露出毫無防備的笑,臉頰有淺淺的酒窩。
“溫羽哥哥,”他悄悄靠了過來,一張臉上帶着一絲羞赧地問,“你的身體還好嗎?”
溫羽想要低聲咒罵兩句,腦袋裏卻突然閃過李儲一邊叫哥哥,一邊把他壓倒在床、問他舒不舒服,喜不喜歡,到最後來了興致甚至還逼迫自己一定要叫出聲的場景。
溫羽只感覺羞恥心倍增,在他的注視下一張臉羞紅到了耳朵根。真是,活太爛了。
可在對上李儲的眼睛後,最終他只是幹巴巴地嗯了一聲回應,便低垂着腦袋不語。
“侯爺,我有一件事想問你,你知道最近河柳城走失的女子嗎?”溫羽突然擡起頭問。
“我知道,當時鬧得還挺大。”李儲回道。
溫羽試探着問:“現在,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李儲歪了歪腦袋,“狗屁官員說什麽被酆都鬼帝抓住,純粹是無稽之談。”
溫羽不由得隐隐擔憂。
玉春樓背後的人是襄王,可是實際上在玉春樓有話語權的人,是他的心腹尹天齊。
尹天齊對他有贖身之恩,要不然如今他一定還待在花樓裏頭,連一分錢都拿不出。
正因如此,他才會對尹天齊言聽計從。
當然,溫羽心裏頭清楚得很,尹天齊對他并不是完全的信任,很多計劃沒告訴他。或者說像他這樣的人,不會信任任何人。
不過尹天齊卻提過一嘴,他說只想要建立一處桃源盛世罷了,好好造福四方百姓。
但是倘若唐弈說的不假,東窗事發後被調查的絕不是尹天齊,而會是襄王寧無劫。
李儲看得出他心不在焉,他不喜歡溫羽在他床上還想着別人,眼睛危險地眯起來。
他冷聲問,“溫羽哥哥,你在想些什麽?”
溫羽脫口而出,“尹天齊。”
“想不到你還挺多情的,襄王還不夠又在我床上想着尹天齊。”李儲臉上帶着嘲弄。
溫羽面上一愣,“你、你到底在說什麽?”
“你以為你的天齊哥哥是什麽好東西嗎?”
李儲胸腔有一股無名火,他生得一雙含情目此刻卻帶着寒意,說出的話傷人得很。
“溫羽你對尹天齊來說,不過是可以随意送人的玩意兒罷了。”他冷漠道地出事實。
“至于襄王,”李儲冷笑一聲,“你在他眼裏還比不過一個死人。”所以你只能想着我。
溫羽被他氣得胸膛起伏,眼眶微紅,嘴唇顫抖的咬緊了下唇,才克制住沒哭出來。
不過就是在這一個瞬間,他敏銳察覺到李儲和尹天齊的關系,似乎不像表面那般。
李儲心裏頭卻是沉了沉,咬牙摔門而去。
溫羽再顧不得想其他了,當務之急,他需要盡快聯系到唐弈,匆忙盥漱後出了門。
溫羽站在院中惘然無措,所幸門房捎來的消息讓他鎮定不少,說是有人送信給他。
信上說尹天齊連夜離開,雖然他的表現無法得到襄王的信任,卻可以從李儲入手。原來是讓他監視平西侯,溫羽一想到尹天齊充滿野心的眼神,突然想起了小時候。
他娘是怡春院裏的頭牌,有人花重金為溫娘贖身且待她極好,溫娘很快便懷了孕。花樓姐妹無不豔羨于她,溫娘以為終于不用擔心居無定所了,卻不料是昙花一現。
沒過多久夫君沾上賭瘾,嗜賭成性,泡在賭館将家底敗壞光,打起他娘倆的主意。四歲溫羽長相随了娘親,和溫娘被親爹一并賣進了玉春樓裏,換回了不少的銀兩。
老鸨常用鞭子教訓他們,溫羽的身上被她打的青一塊紫一塊,小小年紀瘦脫了相。
在暗無天日的日子裏還好有他娘陪着他。
直到他娘去世——
溫娘的年歲本就不小了,風姿容顏當然不複以前那般的昳麗,接客的銀子低得很。遇到的客人好不到哪裏,一來二去她的精神就漸漸不太好了,得了場病郁郁而終。
溫羽依然記得臘月天裏,為了幫母親攔一個嗜虐成性的客人,他跪在地上求老鸨。還是被慧娘撞見才擺平,她是玉春樓裏頭的搖錢樹,風頭正盛,老鸨賣她個面子。
直到十四歲遇到尹天齊,他身旁還帶着一個體虛病弱的孩子,精神不濟的被抱着。正趕上他被逼着接客,溫羽被龜公打的眼淚漣漣卻一聲不吭,倔強的咬緊了下唇。
小倌的身價比別人都低,來花樓找小倌的一般是一些老男人,圖便宜只想着發洩。就在他被打的撐不住了,尹天齊掏銀子沖龜公放話包他一年,溫羽自然千恩萬謝。
再後來,尹天齊孤身一人前來,帶着一副畫像對他端詳半晌,像是在看一樣物件。
“你的身形和一個人很像,我可以為你贖回你的賣身契,相對的,你要為我所用。”
尹天齊說這番話的時候,正碰上溫娘郁郁寡歡剛過世沒幾天,他一咬牙便應下了。
此後,他被尹天齊養在偏院,直到十九後溫羽眉眼長開不少,便被送給了寧無劫。
他在襄王府裏待了一年,沒能得到寧無劫的青睐卻還丢了心,天齊對他非常失望。
凝視着信上熟悉的字跡,溫羽的眼裏不帶一絲生氣,沉靜如水,狠狠将信紙揉皺。
他的人生本就是一場不堪的悲劇。
就像李儲嘴裏說的一般,天齊一開始就把他當做一件玩意兒,甚至沒正眼瞧過他。
溫羽悄悄地溜回了房間,桌案上擺着早膳還有他寶貴的玉瓶,卻不見李儲的蹤影。
他腦海裏閃過尹天齊嚣張至極的話語——
“我尹天齊生來天賦異禀,天底下唯我天生純陽體百年一遇,所以我要壽與天齊。”
“別說建一處桃源盛世,機緣來了就算我要這六界,要這天下,還不是易如反掌!”
百年內,竟同時出現了兩個天生純陽體。
☆、小侯爺
“公子,”就在他愣神之際,李仁敲了敲門,毛茸茸的腦袋探了進來,“侯爺讓我來伺候您。”
溫羽啞然失笑,“我不用人伺候。”
“嘿嘿嘿,”李仁撓了撓腦袋,“公子,侯爺是不是惹您生氣了。”他佯裝不知地問他。
溫羽眉頭輕挑,“你倒是聰明。”
說起李儲的罪過他可是能列舉出好幾條:以錦兒的事趁機要挾,将他壓到榻上折騰到他丢臉的又哭又叫、渾身黏膩還不讓他去清理。
最後溫羽只得夾緊雙腿,倍感屈辱的帶着梅花匕首去找錦兒,他越想臉色就越差。
李仁的眼皮子微微一跳,忙道:“侯爺說什麽您只管當耳旁風,千萬別往心裏頭去。”
“阿仁,”他稍做猶豫了片刻,才一臉小心翼翼地說出訴求來,“我想要出門一趟。”
李仁只道:“侯爺說您可以随意進出府。”
聽這話讓溫羽微微一愣,李儲和他想象中的似乎有點不一樣,總之就是特別奇怪。
——就仿佛是想要和他過一輩子的感覺。
他冷不丁被這想法吓到,在李仁錯愕的目光下狠狠拍了拍臉頰,心緒才稍微平靜下來。
“阿仁,你随我一同前去。”
“是。”
溫羽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直到順利出了侯府還有種不真實感。在侯府裏沒有人阻攔他,他甚至穿着李儲給他準備的新衣裳,歡歡喜喜的出了門。
以前在花樓、偏院和襄王府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地去讨好別人,能夠跟着主子出門就是天大的恩賜,更別提私下自行出府了。溫羽擡頭看了看太陽,金光耀眼,煦日和風,恍惚間獲得了新生。
其實,李儲除了脾氣差了點,對他還挺照顧的。
——
玉春樓不知換了幾批人,但畢竟是尹天齊的地盤,人多眼雜,溫羽不好直接露面。只得讓李仁先行一步,自己在後頭打探。
“公子,您沒有何人約好嗎?”李仁見他像只無頭蒼蠅一樣轉圈,忍不住好奇的問。
溫羽搖搖頭,“沒有。”
李仁一驚,“那咱們得等到猴年馬月!”
溫羽只是睨了阿仁一眼,垂首略微的思索了一下,眉頭微蹙。如果自己是唐弈,想要踏看玉春樓,在不能明目張膽進去的情況下會選擇在哪裏觀察。
換位思考答案顯而易見,在附近能一眼看見花樓情形的地方,溫羽緊緊抿着嘴唇。
他原本就是河柳城的人,加上從小到大在玉春樓裏待的最長,對附近是十分了解。半炷香後,他猛地瞪大眼睛。
“徐記茶館。”
李仁被他吓了一跳,“什麽?”
——
徐記茶館。
“兩位客官,裏面請,要喝點什麽?”
李仁搶先道:“就喝你們這兒最好的茶。”
溫羽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看我像有錢的樣子嗎?”
李仁大手猛地一揮,不以為意,“公子,侯爺有的是錢,不用替他省,您就随便花!”
溫羽:“……”
小二樂不可支,“好咧!客官樓上請,我帶你們去雅間。”
溫羽跟随着夥計的步伐,亦步亦趨,目光在每一間廂房打轉,直到走到一間房前。
他突然站定道:“我要這間。”
“客官,這間有人包下來了,要不然您看我再為您找間更好的?好幾間都空着,我可以帶您二位好好瞧一瞧。”小二一臉為難。
李仁偏過頭瞧不出端倪,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公子點名要這間,但還是立刻從錢袋裏摸出一錠銀子來,“我們公子就要這間。”
小二低頭看了一眼銀子,又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咬咬牙,“我且去問一下客人。”
他記得裏頭兩位有客人,財大氣粗包下這間雅間卻并不總來。前兩日他路過的時候見這間雅間開着房門,掃了一眼,就見裏頭坐着兩位頗為養眼的公子。
小二緊張地敲了敲房門,靜默片刻,緊接着門被人從裏打開,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唐弈臉上帶着可疑的紅暈,溫羽和他目光撞在一起,後者一愣,立刻請他進來坐坐。
李仁将銀子遞給小二,道:“這兩位的茶錢也算在我們身上。”說罷,沖小二挑着眉。
溫羽:“……”
待唐弈一轉身請他落座,溫羽就眼尖地瞥見他脖子兩個咬痕,當即斂了眉眼落座。
既明坐在裏頭擡頭看他,臉上露出一個淡淡地笑容,斟了杯茶,“公子,又見面了。”
溫羽今日的穿着和以往大不相同,一襲墨綠的錦衣垂感極好,打眼一看便知料子價錢不菲;衣袍上繡了翠竹,襯得人溫潤如玉,貴氣十足,更像是書香門第的公子。
唐弈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回想起他在襄王府看到的溫羽,不由得感慨一句,人靠衣裝馬靠鞍,這句話絕不是假的。
溫羽略帶心事地看了一眼李仁,對方立刻會意的點了點頭,“公子,我去門口守着,如果有事就叫我。”
“唐道長,我此番貿然前來,是有要事想和你們二位商讨一番。”溫羽面色十分凝重。
唐弈有些意外,“沒想到你能相信我。”
溫羽頗為無奈地笑了笑,“其實,我不是相信道長你。事到如今,我是相信尹天齊确實是一個為了利益,不惜犧牲一切的人。你說的那些完全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但他的計劃不得而知,不過我知道他最近在籌謀一件大事。”他斟酌再三才開口。
唐弈心裏真是百感交集,和既明不約而同相互對視一眼,道:“溫公子,說來聽聽。”
溫羽稍作遲疑了片刻,縷清思緒道:“雖然他是襄王的心腹,但是王府裏的人都只知道他叫天齊,并不知他的全名,而一切計劃行動也都是由他親自安排。”
既明不由得蹙起眉頭來,“那他為什麽會親自前來河柳城。”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他是玉春樓的掌管人。”
唐弈不由得大驚失色,“據我所知,這是襄王花重金買下來的,居然交由他來掌管?”
溫羽淺淺地抿了一口茶,“讓他買下玉春樓的人正是尹天齊。”還鬧出了挺大動靜。
這下連既明都目露訝色,“你說,是尹天齊讓他買下的玉春樓?”
溫羽點了點頭,“沒錯。”
“這還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既明修長的食指輕叩了兩下桌面,說出耐人尋味的話。
唐弈無奈地揉了揉眉心,“襄王那頭接下來會有什麽動作?”到底還是會牽扯襄王。
但溫羽卻是搖了搖腦袋,“如今我已不再是襄王寧無劫的人,現住在平西侯府裏。”
平西侯,唐弈在腦中想了一圈,腦袋裏閃過好幾位權貴的臉,卻始終沒有對上號。
“尹天齊剛離開河柳城,走之前他托侯府門房交給我一封信,要我盯緊了李儲。”
唐弈咬着下唇正在思忖,殊不知一旁的人眼神變得晦暗不明,在桌下抓住他的手。
唐弈:“!”
感受到突如其來的涼意,青年差點直接當着溫羽的面叫出聲,當即斜睨了他一眼。
既明表面聽的一臉認真,桌下卻不動聲色地和唐弈十指緊扣,俨然一副嚴肅樣子。
“我可以告訴你們,尹天齊這個人非常自負。只要他想要做的,想要得到的,從來沒有失手過,無論是權勢,金錢、亦或是元聖寶圖。”
唐弈大駭,“原來是他取走了元聖圖。”
“公子,侯爺來了。”就在唐弈打算繼續追問的時候,李仁突然敲了敲門,探頭道。
溫羽臉色一變,既明察覺到他不安的情緒,當即客氣道:“溫公子,多謝你将這些事情告訴我們,既然不便我們改日再敘。”
“好。”溫羽沖他拱手,又看了看唐弈道:“唐道長,我相信你一定能将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公子放心,就憑你對我們坦誠相待,我們必然會竭盡全力救出被抓的女子。”唐弈目光堅定,掙脫了既明的手沖他抱拳回禮。
見溫羽出來,李仁松了一口氣,往嘴裏塞了一塊桂花糕,含糊不清地問:“公子,你們都聊什麽了?”
溫羽笑睇了他一眼:“吃還堵不上你的嘴。”
“別啊,公子,這樣我沒法交差啊!”李仁忙不疊地跟着他一起下樓。
李儲端坐在茶館一樓大堂,一個人獨占了一張長桌,手上一把折扇輕點在桌上,其他客人都對他敬而遠之。
李儲端坐在茶館一樓大堂,一個人獨占了一張長桌,好不快活。見二人從樓上下來手執折扇輕點桌面,其他客人都對他敬而遠之。
李仁狗腿道:“侯爺,您怎麽來了?”
“嗯,口渴了路過喝杯茶。”
“咳,溫羽,”李儲瞥了他一眼,指了指桌上的幾盤精致糕點,命令道:“你過來。”
溫羽面露疑惑,卻還是聽話的坐了下來。
店小二遞過來一雙筷子,溫羽瞅了瞅他,又瞅了瞅桌上的點心,聯想到之前讓自己喂他的樣子,他心裏大概明白了,于是夾了一塊栗粉糕湊到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