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上頭,清清楚楚寫着—— (5)
頭。
“和香姑娘,在下初來河柳城,也并不清楚玉春樓在什麽地方。”青年一臉歉意地道。
“無妨,我去找人問問。”和香笑道。
——
張臨倚着一顆槐樹皺眉,見了來人,他的眉頭便深深地皺起,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
唐弈理解他內心的想法,畢竟是他和既明突然跑來橫插一腳,張臨會顧慮很正常。
青年堅決道:“你現在只能相信我。”
“我在镖車後一路尾随着,護镖的三位镖師對地形十分熟悉。”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猜這幾人和近來的案子必然有牽扯。”
倘若貿然将女人們放了,镖局的總镖頭和镖師都有功夫傍身,想抓回去易如反掌。
而一旦打草驚蛇,他們必然會更加謹慎。
“人被送到了玉春樓裏,我不能出來太久不然镖頭會起疑心,剩下的交給少俠了。”
唐弈反問道:“你還打算回去?”
張臨面上一愣,大概還沒有反應過來。
“镖頭是不會放過你的,因為你知道了最不應該知道的事情。”他幹脆好人做到底。
說罷,唐弈丢給他一個玉瓶。
“倘若你之後受了重傷,将玉瓶裏頭的東西灑在傷口上即可,它可以救你的性命。”
“就當,你提供消息的回報了。”
張臨面帶猶疑,卻還是将其收入了懷中。
“希望你們能将被困的姑娘們順利救出。”
“我會的。”唐弈轉身躍上枝頭。
張臨反複思索着他的話,行至千鳥客棧卻發現客棧門窗緊閉,心裏閃過一絲疑惑。
總镖頭包下了整個客棧,財大氣粗,掌櫃沒有理由突然關門,他想着推開了大門。
裏頭黑漆咕咚。
“總镖頭?”張臨邁進門檻。
“孫二,小六子,人哪兒去了!”張臨一連喊了兩個夥計的名字,沒有一人回應他。
他直覺有詐。
就在張臨想要離開之際,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跌了一跤,沾了一手的液體。
沖鼻的腥味瞬間彌漫開,暗道不妙 當即翻出攜帶的火折子,張臨咬牙一探究竟。
“嚓——”火光點亮了他眼前的視線。
殷紅的掌心映入他眼簾,張臨僵硬着低頭去看絆倒他的東西,腳下竟是一具屍體。
血液尚帶着一點點餘溫,令人作嘔,他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當即被吓得兩股戰戰,借着火光瞧見三五個夥計趴在桌上,還有幾個東倒西歪。
火折子的火光照在夥計的臉上。
只見小六弓着身子像只蝦,歪倒在桌上。
衣襟被滲出的鮮血染紅,瞪着圓眼,小六子死前仿佛看到了什麽十分可怖的東西。
而同坐的另一個夥計則是孫二。
孫二和小六的死法一樣,二人除了脖子上一道銳利的劍痕外,沒有其他明顯傷痕。
均是一劍致命。
張臨不由得想起了青年說過的話。
聯想到剛來镖局的時候,他看着小小的镖局還在心裏頭嘀咕,為何招了好些夥計。
一股莫名的寒意湧上心頭。
“——張臨。”
虎鸫和池鷺舉着燭臺緩步走來。
朝夕相處的兩位老镖師,此刻卻手持長劍目光不善地盯着他,讓他感覺十分陌生。
池鷺尖銳着嗓音,“抱歉,你該上路了。”
張臨只感覺到眼前一花,一點劍影突然破空襲來,寒光既出,接着喉嚨一陣巨痛。
他張了張嘴,想問究竟為什麽,只可惜一張嘴卻只能發出幾個意味不明的音節來。
虎鸫露出輕松的笑意,“蟲子處理完了。”
——
通福客棧,客房內。
河柳城,玉春樓玉春樓,唐弈躺在床榻上嘀咕兩遍暗自一驚,他鯉魚打挺直起身。
居然是和香之前提過的玉春樓。
“玉春樓?”聞言,既明皺起眉頭。
“河柳城最大的煙花之地,每日不少達官顯貴光顧,日賺鬥金,被稱為極樂之國。”
唐弈擡了擡眉頭,“明天前去打探一番。”
倆人隔日便換了身布衣,扮作一般的尋常百姓家混進人群中,唐弈連佩劍都沒帶。
玉春樓的斜對面是一家茶館。
因為玉春樓的生意紅火,所以連帶着隔壁的茶館生意也不賴,一大早就門庭若市。
既明幹脆要了樓上雅間,靠窗而坐,透過窗子剛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對面的情況。
一般花樓午時後才接客,而玉春樓一清早便忙活着開門迎客,唐弈見狀有些訝然。
老鸨和龜公滿臉媚笑地招呼着來往的人。
“張臨說馬車停在玉春樓,是老鸨跟龜公派人從後門接應的。”青年回憶張臨所述。
“玉春樓分為上下四層,每層極大,想弄清楚被抓的人在哪裏,需要親自前往一探。”
既明突然道:“我現在下去查看一番。”
青年順着窗子往下探頭,發現正好有輛馬車停在了玉春樓外,裏面下來一位男子。
此人面如滿月,目若青蓮,烏黑的長發垂直而黑亮,乍一瞅有種雌雄莫辨的美感。
随即一少年迎了上來,“天齊哥哥!”
“進來一敘。”青年拉着尹天齊,眨眼間二人一同鑽進了玉春樓,唐弈便收回目光。
茶館裏,說書先生滔滔不絕地說起書來。
一樓一群人一邊品着茶,一邊還聽着說書先生說書,好不享受,唐弈倚着欄杆。
“我繼續講十大神兵利刃,後八位我昨天已經和大家講過了,重點講講這前兩位。”
唐弈頗為好奇的豎起耳朵。
“排行第一的為通天劍,此劍彙聚了八方之靈氣,塑成劍靈,有一劍斬九天之稱。”
青年倒茶的手微微一滞,江湖上和他同名的劍居然這般了得,他佩服的五體投地。
“排行第二的是紫霄刀,據史書記載一度被人稱為帝王之刀,有一刀破萬法之稱。”
下頭議論紛紛,道:“紫霄,紫霄神君?”
“通天為紫霄神君的佩劍,二者之間還确實有一段風月佳話!”說書先生搖頭晃腦。
唐弈一愣,就見既明緩步上了樓。
青年一反常态的瞅着他,男人好笑地擡手在他眉心彈了一下,便惹得人擡眼瞪他。
“小道長,在做什麽呢?”既明笑問。
他看了男人一眼搖搖頭,晃了晃茶水十分突兀地轉移了話題,“你打探到什麽了?”
“進玉春樓的非富即貴,所以要光明正大的進去是不太可能,不過我們可以夜探。”
唐弈點點頭,也覺得計劃可行。
“今夜,夜探玉春樓。”
——
玉春樓,雅間內。
男子修長的手輕撫古琴,對坐的是個更年輕的少年,帶着稚氣,噘着嘴嘀嘀咕咕。
尹天齊勾起唇角,“元聖寶圖取到了。”
“元聖圖是我囊中之物,有了它便不用擔心軍需物資的問題。”少年聞言眼睛一亮。
“只是,襄王卻難成大事。”少年頭疼道。
“我送他的人,他确實連碰都不曾碰過。”
“我瞧他跟個怨夫似的。”
少年憤憤不平地夾着菜,往嘴裏舀了一木勺豆腐,熱氣騰騰,又被燙的‘嘶’了一聲。
尹天齊倒茶的動作一滞,笑睇了一眼瞧着矜貴又嬌氣的李儲,“李儲,此事不急。”
“溫羽。”他喚道。
随着尹天齊的話音落下,溫羽就低垂着腦袋進來沖李儲行禮,好一副溫順的樣子。
“你,擡頭讓我好好瞧瞧。”李儲命令道。
溫羽言聽計從,擡起頭迎上李儲的視線。
少年眼中閃過驚豔之色,稍縱即逝,驚訝的是溫羽确實長着一張我見猶憐的臉蛋。
“哼,好生無趣的人!”李儲移開視線。
尹天齊道:“你們聊,我要出去一趟。”
待尹天齊一走,房間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小侯爺是出了名的跋扈,溫羽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心裏打怵,生怕惹得人不快。
“天齊哥哥說,你是小倌。”李儲突然道。
溫羽的睫毛抖動了兩下,臉色慘白,藏在衣袖的手掌攥成拳,最終淡淡地嗯了聲。
“你打小就被養在勾欄,想必勾引男人的手段也學了不少吧!”李儲惡意地沖他笑。
血淋淋的傷疤被人狠狠地揭開。
溫羽沒有回話。
小侯爺見溫羽低眉順眼,頗覺無趣,漫不經心地夾了兩筷子,心中醞釀着壞心思。
李儲丢下筷子,“喂我。”
溫羽想讓人進來伺候他,甫一對上少年的眼神便打消了念頭,硬着頭皮替他夾菜。
小侯爺一點都不嫌害臊,微張着的嘴裏還能瞧見猩紅的舌尖,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李儲低聲問:“襄王脾氣是不是很差?”
“沒有,襄王是個很好的人。”溫羽回道。
李儲輕笑了一聲。
小侯爺笑起來并不可怕,笑眼彎彎,只不過這笑聽在溫羽耳朵裏卻是十分的刺耳。
“你倒是挺為襄王說話,你們做了嗎?”
溫羽錯愕地偏過頭瞅他,目光游移,似乎懷疑是不是聽錯了,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既然寧無劫瞧不上你,本侯便大發慈悲将你收入房中好了。”少年舔了舔上嘴唇。
李儲露出笑顏,“我去問哥哥要了你。”
溫羽突然想起襄王說過的一句話——
“各人有各人的命數。”
☆、夜探玉春樓
唐弈回了客棧取了随身佩劍。
在大堂還遇到一位道長,此人年紀比唐弈要大不少,花甲之年,擺着一桌子素菜。
道長着一身灰藍的道袍,精神抖擻,兩個人的視線剛一撞上,他就沖着唐弈招手。
“前輩。”青年向他行禮。
老道長飲了口酒,“小子,哪個道觀的?”
青年身上穿着粗布便衣,手持佩劍,但周身卻沒有一點戾氣,一瞧便知是修道者。
唐弈回道:“清峰觀。”
“我是衡山飛雲觀的。”老道長笑呵呵道。
衡山的飛雲觀小有名氣,這一點主要取決于道觀的弟子衆多,常成群結伴的下山。
“柳道長的道法精湛得很,在他的指點下飛升是指日可待的。”老道長摸了摸下巴。
唐弈露出笑容,“我最近就在積攢功德。”
“積攢功德講究方法的,碰上在街邊乞讨的就施舍一點銅錢,積攢下來快得很嘞!”
“多謝前輩提點。”青年面帶猶豫。
“晚輩剛好撞破一樁大事,十分棘手,若我出手相助大功一件,奈何對手身居高位。”
他有點顧忌,“我擔心無法一下扳倒他。”
老道長立刻搖了搖腦袋,幽幽開口,“你這豈不是往火坑裏跳。”他捋着胡須直皺眉。
“但是,我無法置之不理。”
“傻小子,身居高位者有權有勢,憑你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抗衡。”前輩一臉的不贊同。
“說到底,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老道長一邊飲了大口酒,又一邊拍了拍唐弈的手背,低聲喟嘆,“罷了,我教教你。”
“修道最忌諱七情六欲,憐憫之心,你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終是要離開人間的。”
“你只需謹記人各有命,待你再修煉個三年五載後,便會明白,種種不過是天意。”
他道:“若天意讓你不順,你便要受着。”
唐弈一時間沉默不語。
——
老者在桌上留下了飯錢,背着雙手,緩緩地離開了通福客棧,留下唐弈一人沉思。
青年渾渾噩噩的回到了廂房裏。
“小道長?”既明敲了敲門進來。
瞧見唐弈呆坐在椅子上,兀自發呆,一張臉上帶着幾分茫然,難得瞧見這幅模樣。
“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既明見他神情蔫蔫俯下身來,問道:“是出了什麽事嗎?”
唐弈回過神來,臉上有些訝異。
一對上既明關切的眼神,青年心中的陰霾就全部一掃而空了,管他勞什子的天意。
他确實救不了別人一世,更沒辦法一下子扳倒身居高位之人,但不救他問心有愧。
若是天意讓我不順,我便逆天而行。
——
唐弈笑道:“我只是想了一些事情。”
既明見狀稍松了一口氣,還以為他在擔心晚上的行動,安撫道:“沒事,還有我在。”
小道長的心跳不争氣的漏了一拍。
“我、我想先睡一會兒。”唐弈找了一個聽着十分蹩腳的理由,飛快地扯過了被子。
既明瞧青年蒙着個腦袋,躺着裝死,縮在被子裏活像一只受了驚吓躲起來的鹌鹑。
唐弈看不清外頭的情形,但是屋裏的動靜卻是聽得一清二楚,他聽到一陣腳步聲。
大概是男人走了。
青年悄悄地掀開了被子,放松下來呼吸了一大口的新鮮空氣,擡眼就瞧見了既明。
既明伏在案前替他抄書,安靜閑适,落筆行雲流水,氣韻流暢,當真是一副美景。
抄的是他從天命樓借來的《六道輪回》。
大概是在被子裏悶壞了,小道長的臉頰都布滿了淺淺的紅霞,男人放下筆看着他。
“不睡了?”既明笑得舒心。
看着他臉上淡淡的笑意,唐弈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笑了,半晌又立刻板起臉。
青年裝模作樣,“咳,我睡不着。”
說罷,擡起眼皮子瞅他,奈何小道長的心思全都寫在了臉上,既明看破卻沒戳破。
他只道:“我叫夥計燒點熱水來。”
在親眼看到既明出了門,唐弈麻溜地下了床穿好鞋,理好衣衫,去瞧既明抄的書。
秋風飒飒,吹進敞着的窗子,青年被帶着涼意的風吹了滿面,“怎麽突然起風了?”
抄好的黃麻紙被風吹掉,散落在地,唐弈忙不疊蹲下來撿起,卻瞥見最下頭的字。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一行字跡堪稱筆走龍蛇,力透紙背,唐弈凝視着這十六個字,他的內心翻江倒海。
這是既明的字跡。
青年心中猶如一團亂麻,眉頭微蹙,他翻來覆去的看了兩遍,只覺一陣心慌意亂。
“客官,您要的熱水來了。”夥計一手端着魚洗盆敲了敲房門,規矩的放在盆架上。
“多謝。”唐弈終于回過神,用熱水浸濕了汗巾擦了擦臉頰後,心緒慢慢平複下來。
一轉眼便入了夜。
正趕上玉春樓熱鬧之時,廳堂來來往往的達官顯貴摟着娼妓,舞女在戲臺上跳舞。
老鸨看到闊綽的熟客後,眼睛一亮,立馬搖了搖手中的團扇,扭着腰肢迎了上去。
她咯咯地笑道:“六爺,您又來玩了啊!”
張六爺是店裏的常客了,財大氣粗,這玉春樓裏的小厮丫鬟哪個沒收過他的賞錢。
“鸨母,店裏還有沒有新人,來來回回就那些個姑娘都看膩了。”張六爺嘴上埋怨道。
張六爺剛從鬥雞館出來,他派專人養的公雞一連輸了好幾局,忒丢人現眼了,帶着沒見過世面的仆役打算找幾個姑娘消遣。
老鸨道:“六爺,最近新來了好多姑娘。”
老鸨一向是看人來下菜,精明得很,心裏頭暗啐六爺難伺候,一張臉上卻笑呵呵。
“要不,我帶您去後頭瞧瞧,一個個全都是這兩天才新來的‘貨’,姑娘家水靈得很。”
“只是眼下還有點小脾氣,還得教一下。”
老鸨特意撿了這句話說,張六爺這種腰纏萬貫的人,挑剔得很,偏生不喜歡乖的。
張六爺嘿嘿一笑,“爺就喜歡有脾氣的!”
仆役忙道:“老爺,夫人知曉會生氣的。”
仆役是夫人安排過來的,領了夫人的命提點他不要沾花惹草,只得硬着頭皮勸道。
“你個眼皮子淺的小厮,胳膊肘居然還敢往外拐了,養個外室,又礙不着你主母。”
老鸨頗為不悅,生怕這一樁生意被攪黃。
張六爺聽罷,心裏頭一合計,現在閑置的宅子地契在夫人手裏,實在不好養外室。
“罷了,”張六爺心虛得很,摸了摸沒剩幾根毛的腦瓜頂,道:“今晚玩點不一樣。”
說罷,示意老鸨附耳過來。
老鸨眼珠一轉,“這、錦兒還未到十一。”
他哪裏聽不懂其中之意,毫不吝啬地抛了一塊銀錠,呵呵一笑,惹得她合不攏嘴。
老鸨一臉谄媚,“得了,這就給您安排。”
說罷,忙不疊将賞錢收下,扭着腰轉頭使喚一旁的粗布丫頭,讓她把錦兒叫上樓。
仆役忙勸道:“老爺,這是萬萬不可的!”
他才剛聽得是一清二楚,老爺要做的事情十惡不赦,罪大惡極,死後會下地獄的。
“——阿伍阿六,把這小厮給我轟出去!”
老鸨瞧着仆役就不順眼,剛剛毀了她一樁生意不說,沒眼力見,居然敢斷她財路。
聞言,兩位打手立刻上前,雙手架着仆役把人丢到玉春樓外,守着大門不讓他進。
阿伍道:“小子,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
“準備好了。”
兩個人換好一身夜行衣,一齊翻身躍上玉春樓樓頂,夜幕之中,既明掀開了瓦片。
倘若倆人光明正大進去,定然要和老鸨龜公撞上被他們纏住,只得先探探人在哪。
往下只看到四樓的長廊,透過光亮,看到四樓有兩個打手模樣的仆役在來回巡邏。
“阿四,廚娘做了獅子頭。”阿三閑扯道。
阿四‘撲哧’笑了,“哎呦,你可別饞我了!”
大概以為四樓沒有閑人,二人便放松警惕倚着柱子侃侃而談,不時傳來陣陣笑聲。
既明給唐弈比了個手勢,後者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身形一晃,翻身進入玉春樓。
每個樓層有十來間廂房,右側有一間廂房裏還燃着一盞油燈,既明淡淡地瞥了眼。
進入一間沒有人的廂房,唐弈立刻拿出火折子掃了一眼裏頭,和一般的房間不同。
三足鼎香爐裏還燃着香,幽香濃郁,牆壁上挂了一排的刑具,既明随即偏頭看他。
唐弈拿起一根鞭子皺眉,這鞭子和武夫的鞭子不同,用料很差,似乎沒有殺傷力。
青年一臉嫌棄,道:“這鞭子殺不死人。”
既明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阿三阿四,有老鼠!”
“——剛剛有老鼠進來了!”
甫一進門,外頭竟然就傳來了叫喊聲。
其中‘老鼠’卻不是老鼠,應該是玉春樓裏對梁上君子的稱呼,是打手的行話暗語。
唐弈表情變得有些微妙,手握長劍,在思考哪裏露出了馬腳,居然會被打手發現。
既明冷靜道:“事情有變,走為上計。”
“好。”門是不能走了,唐弈想要走窗。
剛靠近窗戶就發覺不對,青年反應極快熄滅了火折子,低聲道:“不好,窗外有人。”
就在此時,廂房外有腳步聲在逼近。
☆、一眼萬年
阿四靠近廂房推門而入,點燃燭燈照亮了房間裏的每個角落,但卻發現空無一人。
樓下有聽到動靜的客人出來查看。
鸨母掩嘴輕笑,“各位爺慢慢玩。”
“鸨母,樓上怎麽回事?”有人問。
“說是跑進來了一只老鼠,吓到了人,我方才叫打手上去抓了。”老鸨安撫好客人們。
阿三跟着走進來,“奇怪,裏頭沒有人!”
阿四皺着眉,緩緩搖了搖頭,興許是他剛剛看走了眼未可知,“我才剛看走眼了。”
殊不知兩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且離他們只有一步之遙,正盯着二人的舉動。
想着,阿三毫無征兆的朝櫃子走來。
唐弈不由自主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既明的視線落在他臉上,見他神色有些慌張。
櫃子裏的空間十分狹窄,兩個人難免會有肢體接觸,手心一熱,既明攥緊他的手。
“別怕。”男人無聲地安撫他。
唐弈一擡眼就瞧見離自己近在咫尺的臉。
兩人之間只有一拳之距,既明炙熱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人心慌,他頓時心如鼓擂。
“既明。”唐弈微微一愣。
既明低垂着頭注視着他,狹窄的空間裏彼此的心跳格外清晰,他愣愣地看着男人。
殊不知他此刻面帶紅霞,眼角緋紅,香爐散發着馥郁的香氣,連意識都逐漸混沌。
唐弈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氣息急促。恍惚間青年隐隐約約猜到男人想要做什麽了。
果不其然,既明撐在他的頭頂,下一秒輕如蝶翼的吻落在眉心,伴随着一聲嘆息。
“小道長,我對你一眼萬年,覆水難收。”
男人的聲音在他耳邊炸開,一瞬間所有的花香鳥語,山光水色,都在他心底蘇醒。
既明清晰的看到青年微微抖動着的睫毛。
“既明,我肯定在幾百年前就見過你了。”
不同以往,這次是篤定的話,唐弈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襟,猛地将人往下一拉。
柔軟的唇猝不及防貼在一切。
飛鳥回歸山林,落日親吻大海,根本沒有人在意兩個打手究竟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唐弈唇上染了妖治的紅,就像沾着露水的嬌豔玫瑰,雙唇微張,誘惑着他去采摘。
既明眸色更是深的吓人,呼吸滾燙,兩人的呼吸膠着在一起,唐弈感覺身體滾燙。
隐約間,零星的片段被喚醒,被封塵的容顏和聲音不斷交錯,逐漸重疊成眼前人。
而他早已經分不清夢與現實。
——
“咣當。”
重物倒地的聲音豁然響起,青年這才猛地回過神來,推了一下,耳朵根都泛着紅。
既明笑道:“別怕,是隔壁傳來的聲音。”
見男人又朝他俯下身來,唐弈猛地用長劍擋在胸前,當即逃離,“我、我才不怕呢!”
既明的目光落在他嘴上,青年下意識摸了摸微微紅腫的嘴唇,一張臉上騰地發熱。
卻不料一二樓鬧成了一片。
唐弈一推門就撞見了人,面相眼熟,身旁還帶着一個小男孩,剛從隔壁房間走出。
溫羽面上一愣。
“別出聲,先進去!”唐弈拔劍相向。
等進了屋,青年才仔細去瞧眼前的二人。
“是你?”他對溫羽有點印象。
又瞥了一眼一旁的男孩,十歲左右,長得十分瘦小,下巴尖尖,怯生生地看着他。
溫羽瞅了他一眼,“是你!”
瞅見眉心間的朱紅豎紋,他立刻就想到了清峰觀姓唐的道士,沒想到居然碰了面。
既明低頭問:“地上這人是怎麽回事?”
唐弈這才順着視線看了一眼。
呼吸微弱的人躺在地上,瞧此人模樣應該年過四十,頭發稀疏,生得是鼠目獐頭。
腹部處被人刺了三四刀,最後一刀更是直接将刀插在肚子上,兩者明顯仇怨很深。
唐弈仔細看了一眼刀傷,亂無章法,所以讓人沒有一刀斃命,定是武藝不精之人。
溫羽回道:“是玉春樓的客人,張六爺。”
他一提到張六爺三個字,小男孩便不由得瑟瑟發抖,眼眶微紅,縮在了溫羽背後。
溫羽的手上還沾着血,衣衫不整。一張臉上帶着幾分憔悴狀,兩條腿微微打着顫。
既明見狀,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他的腿。
“錦兒不是玉春樓的娈童,是樓裏姑娘慧娘的孩子,剛滿十歲。”溫羽的神情複雜。
“沒成想這厮人面獸心,給了老鸨銀子讓人把錦兒叫到樓上,說慧娘有事找他。”
結果錦兒等到的不是娘親,是張六爺。
“我想趁亂帶着錦兒逃跑,沒想到居然會在玉春樓遇到你們。”溫羽自嘲地笑了笑。
唐弈淡淡道:”原來如此。”
說罷,他瞥了一眼張六爺,既明會意地揮刀砍下了他的頭顱,“可真是晦氣得很。”
張六爺徒勞地瞪着眼睛,沒兩根毛的腦袋一路骨碌到了床下,既明默默收回了刀。
青年催促,“趕緊走吧,趁着人多眼雜。”
“倘若幾個打手找不到人,一定會回來對玉春樓內嚴加搜查,我先去将他們引開。”
既明說罷,無聲地捏了一下他的掌心。
唐弈點點頭,“我負責掩護他們出去。”
溫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我和慧娘事先打過招呼,一炷香後一定會帶着錦兒後林,如此便麻煩二位了。”
以前,慧娘可是玉春樓的花魁,只可惜在樓裏待了十年,年老色衰,加上玉春樓陸陸續續來了不少新人,之前的客人早就另尋新歡了。而如今她又贖了身,鸨母便念在舊情特許她和孩子住在樓裏不用接客。
即便情分還在,卻架不住老鸨見錢眼開。
唐弈颔首,“既然如此,我先帶他出去。”
青年回身用力推開窗,秋風迎面,他蹲下身和錦兒對視,道:“錦兒,我帶你出去。”
唐弈抱着孩子跳出窗外,身法敏捷,跳窗的一瞬間施展輕功,屏息提氣疾沖而去。
錦兒緊緊地抱住他,“哥哥,你好厲害!”
後林離玉春樓有段距離,不易發現,唐弈将他帶到較為隐蔽的樹後才将人放下來。
“錦兒,你在此處等我,不要亂走。”
入夜後,林子裏頭一片陰森,加上錦兒的身形本就比較瘦小,旁人便很難發現他。
将人安置好,唐弈這才返回玉春樓。
涼掉的液體從股間流下,溫羽扶住桌沿才沒有讓自己倒下來,額頭逐漸滲出冷汗。
溫羽揉了揉作痛的後腰,咬牙切齒。半晌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掀開亵衣往裏頭一看。
從鎖骨到前胸青紫一片,這李儲不通一點床笫之道,毫無章法,差點沒折騰死他。
一想到還要待在他身旁,朝夕相處,溫羽擡眼盯着窗棱忽然覺得自己更加悲哀了。
唐弈身形靈活地翻進窗子,就看到溫羽慘白着一張臉,問:“公子,你感覺還好嗎?”
溫羽咬牙搖搖頭。
太丢人了,絕對不能讓別人知曉。
唐弈應了聲好,“快走吧!”話畢,便将人扛麻袋一樣扛在肩上,溫羽差點叫出聲。
大頭朝下的感覺非常不妙,溫羽差點就要吐了出來,落地一瞬,他感覺眼花缭亂。
——
“娘——”
慧娘雖老,卻依然風韻猶存,哭起來的時候更加的楚楚動人,任誰看了都會動容。
她抱着錦兒哭的像淚人,“錦兒,娘在。”
“慧娘多謝兩位恩公相救,錦兒還不趕快拜謝恩公救命之恩。”慧娘拍了拍錦兒道。
溫羽擺擺手,“我娘也承過您的恩情。”
“只是錦兒的年紀尚小,是去私塾好好讀書的年紀,廣交朋友,不應該在花樓裏。”
“這錢夠在街上盤個鋪子,我想應該可以好好養活您跟錦兒。”溫羽掏出一枚飛錢。
慧娘一下子就紅了眼眶,她年輕的時候随手照拂了一下溫素,沒想到還有這一日。
倘若溫娘她在天有靈,應該也會欣慰的。
錦兒向兩人道謝,“多謝哥哥們。”
“替我轉告另一個哥哥,謝謝他。”
“錦兒,你在外要乖一點,好好讀書,你娘她辛苦了這麽多年,以後要好好照顧她。”
“好,”錦兒乖乖地點點頭,“等我考取功名後還能看到哥哥嗎?”他眼睛亮晶晶地問。
溫羽笑道:“會的。”
親眼目送着二人離開後,唐弈折了只紙鶴往玉春樓方向放去,想要打探一下情況。
紙鶴撲棱着翅膀飛出去,卻在靠近花樓的瞬間化為一道灰燼,青年輕皺了下眉頭。
溫羽擡起眼簾,“道長,別白費力氣了。”
“玉春樓內有一層屏障,克制道法,即便是赫赫有名的道士在樓裏也使不出道法。”
唐弈臉色垮了下來,“但既明還在裏頭。”
瞧見他一臉擔憂的模樣,溫羽見狀,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你該不會要回去吧?”
“你放心,玉春樓裏有我的人,是我派了人進樓引得打手去抓。”溫羽向青年解釋道。
就是為了趁亂将錦兒帶出來。
唐弈稍松口氣,“如此便好。”
“說起來,道長不在漣洲待着,為什麽會突然間出現在河柳城?”溫羽忍不住詢問道。
“長話短說,近來被抓走的女子,被人以镖局護镖的名義當貨物送到了玉春樓來。”
溫羽眼皮一跳,“你說,被送到玉春樓?”
“對,我和既明正是為了追查此事而來。”
他一臉難以置信之色,“不可能,他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溫羽滿腦子‘嗡嗡’的。
“公子,你說的他是誰?”唐弈立刻追問。
“雖然你方才确實幫了我,我很感激,但我想還沒有到要将一切如實相告的地步。”
“你能救錦兒,我就知道你的本性不壞。”
聞言,溫羽便不願再多言。
“就在這對面的茶館樓上,我見到一輛馬車停在玉春樓門口。”唐弈語氣平淡地說。
“他是誰眼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根本不可能鬥過他的。”溫羽感覺腿根發軟。
一點零星的□□混着血色落在地上。
唐弈眼睛陡然睜大:“你受傷了嗎?”
溫羽瞥了一眼地上,一臉難堪,“沒事。”
話畢,卻已經是連站都站不住了。
唐弈見他整個人往前栽,扶了一把。卻發現他身上格外滾燙,将人扶到樹下歇息。
期間青年碰到他的小臂,在溫羽的痛呼聲中唐弈掀開他衣袖,只見上頭青紫一片。
唐弈用長劍劃破手指,灌進玉瓶,“給。”
溫羽摩挲着玉瓶的瓶身,瞥了一眼他劍刃上的血跡眉頭緊蹙,一臉狐疑地望着他。
青年擡了擡下巴,“它可以醫治你的傷。”
“在這世上,應該只有一個純陽體才對。”
唐弈沒明白他的意思。
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