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上頭,清清楚楚寫着—— (4)
蹙起,眼前的仆役看着還挺眼熟,半晌卻又對上不號。
“我不渴。”青年道。
溫羽被他一口推卻并不惱,臉上帶笑将糕點往青年的面前挪了挪,“剛做好的糖蒸酥酪。”
唐弈道:“我不餓。”
寧無劫卻突然打斷他,“道長,你會下棋嗎?”
唐弈面上一愣,“略會一點。”
“唐道長的性子略沉悶了點,甚是無趣,不如和本王下棋消遣一下。”他忽然湊近了青年。
唐弈輕扯嘴角,不滿的皺眉。
襄王看他見了鬼似的表情,突然體會到了勝利者的快感,唇角微翹,命人将棋具送上來。
寧無劫馳騁枰場有十餘年,落子如飛,唐弈受師兄熏陶棋藝精進,一時之間難解難分。
寧無劫面露驚訝,“想不到道長棋藝沉穩。”
“在下的棋藝是我師兄所授。”青年回道。
“看來清峰觀真是人才輩出,卧虎藏龍,改天得和你師兄對弈一局。”襄王擡手落下一子。
唐弈禮貌道:“王爺應該對他有所耳聞。”
“哦?”寧無劫眉頭輕挑,“道長說來聽聽。”
“玉郎醫聖,原清越。”
☆、玉郎醫聖
玉郎醫聖在江湖上小有名氣。
原清越行醫濟世全憑心情,且行蹤不定。見過他的人寥寥無幾,但江湖上諸多和有關他的傳言,卻是他面紗下的昳麗容貌。
在試劍大會以身形輕盈,輕功第一勝出。
一舉成為了最受歡迎的藥修。
有人說他俊美非凡,雌雄莫辨,可堪當美人之稱,更有說書人說他美得不可方物。
寧無劫饒有興趣道:“略有耳聞。”
唐弈剛想順勢說下去的,卻突然察覺到小指被什麽勾了一下,他只感覺心裏一癢。
不動聲色地将左手放下,青年右手執了一顆白子落在棋盤上,人卻心猿意馬起來。
黑煙輕撞了一下他掌心,然後順着唐弈的袖口鑽進他的前胸,他忍不住打個激靈。
一股涼意從胸口傳到四肢百骸。
“道長,你還好嗎?”襄王見他臉色有異。
剛想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卻感覺到青年的身子一僵,身上散發出一股淩厲的氣質。
唐弈語氣冷淡,“無礙。”
寧無劫狐疑地看他一眼,敏銳的察覺到他的抵觸情緒便收回手,意味深長地笑笑。
“既然道長身體不适,不如擇日再繼續。”
溫羽上前将棋具悉心收好。
待到寧無劫被扶上馬車,唐弈拐進一條無人的小巷子,低聲道:“可以了,出來吧!”
白光一閃,既明已經站在了他身旁。
“我擔心你,便過來看看。”
既明說得言真意。
唐弈不由得有幾分動搖,和既明探出頭去打量茶館前的馬車,幾位仆役守在一旁。
只見溫羽在指使下人将東西放進馬車裏。
“我瞧着他有幾分眼熟。”唐弈不自覺道。
既明便順着方向望過去,“細瞧身形和你師兄倒有幾分相像。”一語驚醒了夢中人。
聞言,青年不由得茅塞頓開。
“我就說嘛,總感覺有幾分眼熟。”唐弈興致勃勃地看了兩眼,一張臉就垮了下來。
“仔細一看就一點不像了。”唐弈搖搖頭。
“因為我師兄心氣高得很,定然不會像這般卑躬屈膝的伺候人。再者說,就眼睛跟我師兄有三分像,其他的,我看他和師兄再無半點相似之處了。”青年收回了目光。
男人見他嘴上滔滔不絕,心念一動突然捏住他一開一合的嘴,将人捏成了鴨子狀。
“如果我聽得沒有差錯,我記得你說過他十八左右拜入師門。”既明終于回想起來。
“明明比你晚入師門,怎麽成了你師兄。”
唐弈張了張嘴巴,“說來話長了。”
——
他五歲被師父帶了回來,年歲太小并沒有和一般的弟子一樣,兩三人住在一間房。
而是單獨住在師父院內。
“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你是天生純陽體。”柳忘情經常叮囑他。
彼時,唐弈不明白師父的心思,後來聽說以前是有過純陽體的,不過修為低了點。
只是在被人發現後便被囚禁了起來。
最後的下場不得而知。
第八個年頭,原清越來到了清峰觀。
師父在夜裏突然叫醒他,引着唐弈去密室裏頭見了一位傷者,是他和師兄的初見。
那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一身焦味,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渾身沒幾塊好地方。
他滲出的鮮血将床鋪都洇染的差不多了。
唐弈心裏頭一驚,“師父,他快不行了!”
“我給他服下了續命丸,如今只能靠靈藥來吊着他的一條命。”柳忘情搖着頭嘆息。
“師父,用我的血可以救他。”
“不可以。”柳忘情想都沒想就回絕了。
唐弈眨巴着眼睛,“大哥哥會死的。”
“你救他,你會很痛苦。”
純陽體鮮血的恢複效果,其實和他們自身修為是直接挂鈎的,修為越高恢複越好。
他到底做不到見死不救,懇求師父讓他放血喂養了一月有餘,還服下了不少靈藥。
原清越終于蘇醒了。
只是醒來以後一臉茫然,低垂着頭就開始無聲的落下兩行淚,眼眶通紅的看着他。
“大哥哥,是誰害你成這樣?”小唐弈義憤憤的對着空氣揮拳,“我幫你教訓壞人!”
“醒了就好,還能想起來發生了什麽嗎?”
柳忘情将藥罐放到桌上,坐在床邊觀察着他的臉色,悉心詢問,一大一小盯着他。
少年人吸了吸鼻子,下意識搖了搖腦袋。
“沒關系,你若願意便入我門下為徒,我會教你一些保命的本領。”
“我願意。”少年十分認真地說。
“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我會報答您的。”
柳忘情搖了搖頭,“是他用鮮血救的你。”
少年人方才看向小唐弈,十幾歲的孩子用稚嫩的話語誇獎他,“大哥哥,好好看!”
少年臉上的傷勢還未愈,卻依稀能看出眉眼很精致,鳳眸狹長,定是個美人坯子。
“觀裏突然冒出一個弟子,不好解釋,你剛好比紫霄大五歲左右,就讓他喊你師兄。”
柳忘情想的卻是格外周到。
“對外,我會宣稱紫霄是關門弟子,而你入我門下後因病修養,大病初愈才見人。”
一來,防止害他的人找上門,二來,雖然說是将輩分打亂了,但對內卻很好交代。
少年人點了點頭,“弟子遵命。”
“你既然忘了你的名字,為師仔細想了想便賜你‘清越’一名吧,取風采清越之意。”
“至于姓氏你自己看着辦。”柳忘情說道。
“就姓原吧,原清越,多謝師父賜名。”
小唐弈笑眯眯道:“清越,清越好聽!”
小孩兒蹦蹦跳跳的時候,少年瞥見他小臂有幾道結痂的劃傷,心裏頭不由得愧疚。
“不論前塵往事,散如雲煙。你便只是清峰觀的弟子,紫霄的師兄,對外亦是如此。”
“是。”原清越應道。
後來師父帶着他去街市,回來的時候師兄的臉上戴了張面紗,“你師兄太好看了。”
“還有人為他打了起來。”柳忘情扶額。
小唐弈眨着星星眼道:“不愧是師兄!”
柳忘情:“……”你小子好像還挺開心?
當然,柳忘情不知道的是,唐弈後來逢人便說他師兄是大美人,掀起了江湖傳言。
——
既明聽聞後沒什麽反應,卻是挽起青年的袖袍盯着他的小臂,“放血肯定很疼吧?”
在他修為不高的情況下,想要救人需得隔三差五放上一次血,才能保證人活下來。
“不疼。”唐弈搖搖頭,傷口早就痊愈了。
“如果我早一點遇見你就好了。”
似是一陣微風般的低語讓唐弈愣了愣。
“說不定,我在幾百年前就見過你了。”
唐弈鬼使神差地說道。
既明的反應出乎他意料,青年感覺攥着他手臂的手突然緊了緊,一臉的欲言又止。
桃花眼目光灼灼盯着他,仿佛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麽破綻來,唐弈不解地望着他。
“如果你百年前見過我,等你想起來我會讓你好好補償一番。”既明貼近他耳語道。
唐弈臉頰騰地紅了起來,他總感覺男人的話裏似乎另有深意,紅着臉瞥了他一眼。
既明發現每次逗弄唐弈,青年似怒非怒的表情都很值得回味,想着捏了捏他耳朵。
“我馬上要回酆都揭榜。”他突然正色道。
他剛想拍男人作怪的手,聞言一時半會兒還沒反應過來,問道:“是現在就去嗎?”
“是,所以小道長,要一起嗎?”既明問。
唐弈眼睛一亮,“要!”
他早就想去酆都城瞧一瞧揭榜流程了。
“每月初一和每月十五,只有這兩日酆都城在酉時便可進入,方便各路人去揭榜。”
唐弈點點頭,肚子咕嚕一聲,只得先去鬧市和既明品嘗了有名的雞髓筍填飽肚子。
酆都城又叫鬼城。
能進來的人本事都不差,唐弈照例戴好帏帽遮住了一整張臉,既明則披了身鬥篷。
引路魂詢問他們的時候,既明擡手掀開鬥篷露出了大半張臉,“要去揭緝拿文告。”
引路魂便取了兩個羅盤,他躬身提着一盞藍幽幽的鬼火燈籠,在前頭為二人帶路。
冷風吹過,令人毛骨悚然,唐弈還見到了一行佩戴法器的道士,低着頭擦肩而過。
直到二人順利進了地下,引路魂停下腳步将羅盤分別給他們,“二位可以揭榜了。”
牆上貼着一排排的榜單,周圍是戴着面具或是罩着鬥篷的人,在挑選揭榜的對象。
“緝拿的文告分為天地人,等級不同的文告對應的賞金不同。”既明為青年講解道。
“天榜文書,一般為誅殺令,榜上為活大地獄裏死性不改的鬼魂,殺掉目标領賞金。”
唐弈好奇的湊上前一看,每一張文告上都寫明其作惡的手段,和誅殺對象的畫像。
他随意掃了一眼榜上的人,兇死鬼。
前後殘忍殺死四位妻妾,為人殘暴,進入活大地獄後不知悔改,現列為誅殺對象。
拳頭硬了。
一只手突然揭下了畫像,唐弈下意識瞥了一眼那人,沒看清臉,看穿着是個道士。
“地榜就是普遍的通緝令,揭榜後則需要你将目标緝拿回來。”男人壓低聲音說道。
“人榜文告,也是誅殺令。”
既明停頓了一下,“殺的不是鬼,是人。”
☆、元聖寶圖
“春秋輪回筆流落陽間,由誅殺令代替生死簿維持生死輪回。”既明幽幽嘆了口氣。
唐弈反應過來,“我曉得了。”
他不禁回想起上次見到鐘馗和黑白無常。
唐弈曾受過無常的囑托,了解到閻羅王遲遲沒有歸位的緣故,生死簿無法寫下去。
“天榜的誅殺令為厲鬼,而地榜的對象多為黃頁鬼和食氣鬼,務必要加點小心。”
唐弈淡淡嗯了聲,“那我就各揭一個榜。”
青年放眼整排懸賞文告,意外的發現人榜懸賞的人要比其他兩個榜加起來還要多。
“待閻羅王歸位一堆公務等着他處理。”
既明無奈地搖搖頭。
“你呢?”唐弈揭完榜後詢問。
“我只揭天榜的誅殺令,倒不如讓小道長來幫我選揭榜對象!”既明望着他笑了笑。
唐弈聞言随手指了三個,既明輕皺了一下眉頭似乎猶覺不夠,竟一連揭取了十張。
“這麽多?”青年微微一愣。
既明沖他挑眉,“賞金也很多。”
周圍的人愈發多了起來,放眼一看,可以說什麽人都有,道長,劍客,還有鬼吏。
唐弈收回目光,跟在既明身側亦步亦趨。
候着的引路魂見人出來,立刻畢恭畢敬地引着二人往回走去,這一路上安靜至極。
唐弈隐約聽見猛獸低吼,忍不住豎起耳朵順着聲音擡頭望去,想瞧瞧是什麽在叫。
“羅酆山上常年盤踞着很多兇獸。”
似乎知曉了唐弈的心思,既明道:“方才你聽到的叫聲是土伯,牛身虎首面目瘆人。”
“竟是如此。”唐弈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既明笑道,“改日我帶你去見一見。”
引路魂帶着二人上了橋,酆都城沒有白天因而四周一片漆黑,唐弈有點不太習慣。
鬼火燈散發着藍色螢火,青年的手背無意間觸碰到男人的手,他只感覺奇涼無比。
這只手的主人愣了一下,很快反客為主握住他的手,肌膚相觸,唐弈打了個激靈。
唐弈頭一遭覺得通往陽間的路十分漫長。
他悄悄地偏過頭看男人,不想撞進了一雙水光粼粼的眸子裏,立馬就垂下了腦袋。
既明捏了一下他的手心,青年便掀開帏帽的簾子剜了他一眼,眉目清冷,只眼尾處帶着一抹紅,男人竟品出了撒嬌的意味。
男人有些僵硬的扭過頭,露出長發下微微泛紅的耳根,唐弈的心裏也泛起了漣漪。
——
回到陽間,日頭落下。
青年摘下了頭頂的帏帽,他發現揭下來的文告全變成了令牌,一瞬間想通了什麽。
令牌觸到羅盤的一剎那,羅盤一亮,繼而指針指向了西南方,唐弈露出一抹喜色。
他笑道:“是司南。”
既明笑着睇了他一眼,“小道長很聰慧。”
“我去去就回。”唐弈将帏帽戴好。
“萬事小心。”
唐弈點點頭,當下施展輕功,眨眼間身形倏地朝西南方向奔去,蹿掠于夜色之中。
——
趙錢剛閉上眼。
“趙錢。”一道聲音在房中響起。
趙錢一個鯉魚打挺起身,月色朦胧,就見一黑影站在不遠處,他才長籲了一口氣。
“你可吓死我了,方才不是來取過了嗎?”
他一面說着,一面點亮燭臺,趙錢心有餘悸的拍着自己的胸脯,臉上還帶着倦意。
“你放心,元聖寶圖的秘密……”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戛然而止,猛地轉過頭看向戴着帏帽的人,“不對,你是誰?”
“取你性命之人。”唐弈拔劍而出。
趙錢眼瞅着青年收回劍,一臉驚恐,“難不成你想要元聖寶圖?”他面色變得很古怪。
“趙錢,黃頁鬼,天榜誅殺令名單。”
唐弈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趙錢頭上驀地冷汗涔涔,“你竟要殺我?”
“怎麽,殺不得?”青年反問。
“天榜誅殺令有黃頁鬼,足以可見你做了多麽十惡不赦之事,才會被酆都城通緝。”
“你是為了賞金而來。”趙錢松了一口氣。
“我手頭有一張元聖圖,我想你應該聽說過元聖寶圖的秘聞,聞人氏的秘密寶藏。”
唐弈劍尖指地,“聞人元聖?”
“是他不錯。”趙錢點了點頭。
在聞人氏被秘密滅門前,傳聞長老把族中金銀珠寶埋入地底,繪制了一張藏寶圖。
并以長老的名字命名為,元聖寶圖。
“只是元聖圖一分為四,你手裏的不過是區區一張殘頁罷了。”青年不禁嗤笑一聲。
趙錢反問:“若有人找到了其餘三張呢?”
元聖圖殘頁在四人手中,聞人氏被秘密滅門後全族上下慘死,更不要說找齊殘頁。
“可惜,我對寶藏沒興趣。”唐弈低聲道。
通天劍穿透趙錢的眉心,褐色的令牌變得通透起來,似一塊玉,青年掂量了一下。
就在他轉身出門的時候,心念一起,蹲下身在趙錢身上翻找,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他一進門找趙錢的時候,男人雖然躺在床上但卻是和衣而眠,聯想到他開始的話。
唐弈猜測只有一種可能,趙錢極有可能剛剛才和別人會面完,所以躺下歇息片刻。
只是他的出現讓趙錢以為來人去而複返。
唐弈面色凝重的皺眉,暗道不妙,只是在趙錢的身上摸索了一翻卻什麽都沒發現。
“小道長。”一抹身影從窗戶翻了進來。
唐弈臉上一喜,“既明,你來的正好。”
他将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既明點點頭,蹲下身打量着趙錢的臉,一時陷入沉思中。
“聞人氏将金銀珠寶藏匿,确有其事,在被滅門後便無人再提。”既明低聲嘆息一句。
唐弈道:“所以,他的話我半信半疑。”
“他說的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既明手上動作突然一頓,猛地抽刀,将趙錢的袖袍劃開一道,裏頭赫然是張圖紙。
唐弈驚道:“元聖寶圖?”
“墨痕剛幹,像是臨摹下來的。”既明道。
唐弈的臉色微變,“殘頁被人取走了。”
聞人家之前是世家大族,家財萬貫,族人以擅巫蠱之術聞名,在江湖中無人不曉。
能找出殘頁的非官既商,有權有勢,這樣的人拼出了元聖圖,只怕是快要變天了。
既明安慰道:“事已至此,靜觀其變。”
唐弈只得點點頭。
“對了,你不是去執行誅殺令了嗎?”
既明說道:“完成了。”
唐弈不禁感慨一句好快,既明笑着将寶圖殘頁收進衣袖,問:“進展還算順利嗎?”
“我誅殺了一位牙婆子,她死前說最近拐了十幾位妙齡女子,把人賣到了河柳城。”
唐弈說的時候臉色陰沉,他對牙婆子可以說是非常深惡痛絕,當然沒什麽好臉色。
牙婆子以買賣女子為生,買賣妻妾,引置婢女舞女,介紹瘦馬,為了錢無利不圖。
既明皺了皺眉,“河柳城距漣洲城甚遠。”
“牙婆說人剛被送出城,如果從官道趕過去或許還能趕得上。”唐弈幹脆利落地道。
既明颔首道:“事不宜遲,速速啓程。”
城門緊閉需要通關文牒,就在唐弈一顆心慢慢沉下來的時候,被貓叫打斷了思緒。
小白從既明衣襟鑽出來,金色豎瞳在夜裏散發着幽幽的光芒,讓侍衛遲疑了一下。
守城人仿佛被它蠱惑了,打開城門,青年反應過來穩住心神,見狀跟上他的步伐。
“攝魂奪魄?”唐弈面露訝色。
小家夥聞言‘喵’了一聲,仰着腦袋沖他眨了眨金色的大眼睛,一副在邀寵的樣子。
既明笑着點了點頭,“是鐘馗教小白的。”
一想到五大三粗的鐘馗,對着一只小黑貓的眼睛教攝魂之術,唐弈不禁笑出了聲。
——
夜,通往河柳城的商道上,一路插着镖旗的镖車在道上疾行,後頭跟着幾輛馬車。
“镖頭,馬車裏頭是女人!”張臨低聲道。
“眼珠子別看不該看的,只管把‘貨’送到李老爺子的手上就好。”镖頭緊緊抿着嘴巴。
見狀,張臨不好繼續詢問,只得閉上嘴專心盯着前方的路況,心裏的疑問卻未減。
他是镖局裏新來的夥計,只知道白天一夥人找大掌櫃來押镖,說是物件十分貴重。
光馬車镖車就分了八輛,怕出差錯,主人派了三位镖師十個夥計跟着總镖頭護镖。
可見镖局主人對其極為重視。
張臨之前就是綠林好漢,會點功夫,手腳麻利很得主人歡心,才被挑中一同押镖。
出镖後他就負責趕馬車,趁着路上起風他往馬車裏瞥了一眼,連魂都差點吓沒了。
——裏頭是三個被綁得結結實實的女人。
女人的嘴裏頭塞着布條,一張張漂亮白嫩的臉蛋上挂着淚痕,眼睛裏閃爍着恐懼。
張臨到底是膽大不信邪,輪到他守夜的時候目光落在镖車上,輕手輕腳解開鎖鏈。
镖車裏鎖着的不是金銀,而是石塊,少說有十幾塊的大石塊,張臨臉上神情微滞。
将‘貨物’押送到河柳城,不得有誤,是镖局主人對總镖頭和镖師夥計下達的指令。
原來總镖頭說的‘貨’就是馬車上的女人。
☆、玉春樓
突然,草叢裏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張臨警惕地扣上了箱子,拉好鎖鏈,原來是镖局夥計在打鼾,他稍稍松了一口氣。
估摸着不會有人來便閉上眼睛稍作休息。
隔天,一隊镖車又浩浩蕩蕩的上路了。
張臨揚着镖旗喝道開路,雖說镖局主人之前亮過镖,人面極廣,卻難保沒人劫镖。
夥計抹了一把額上的汗,趁着歇息空當就着涼水啃了口燒餅,盤算着幾日才能到。
镖頭道:“張臨,去給馬車裏的人喂飯。”
見張臨的神色頗為古怪,镖頭便恨鐵不成鋼的踹了他的屁股,“還不麻溜滾過去!”
他心裏頭叫苦不疊,但面上卻還得應下。
夥計催促着女人回馬車,每日固定的時間會放她們下來解手,八.九個人負責監守。
張臨敲了敲車轅 ,“咳,趕緊吃飯了!”
女人們的手被綁在身後,臉色蒼白,一個個身形消瘦了不少,見了他一臉的惶恐。
張臨在心裏頭深深嘆氣,和夥計低着腦袋将燒餅掰成了小塊,又從水囊裏倒了水。
張臨将餅喂完,疑惑道:“能吃飽嗎?”
“讓她們餓不死就行了。”總镖頭皺眉。
張臨說不上是什麽滋味,他金盆洗手就是為了有個安身之所,不用繼續颠沛流離。
可是镖局主人竟和賊人勾結拐賣女子。
小六拍了拍他的肩,“張哥,想什麽呢?”
張臨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一張臉上卻是寫滿了愁容,眉頭緊鎖,小六哪裏看不出。
“張哥,我曉得你心慈面軟,必然覺得咱是在做傷天害理之事。”小六一針見血地道。
張臨反問:“人失蹤了,官府不來查嗎?”
“官官相護,哪裏敢啊!”小六嗤笑一聲。
張臨一瞬間止住了話頭,镖局在江湖地位十分特殊,亦正亦邪,講得是一個義字。
不但跟官府的關系密切,交情匪淺,和綠林中人也互相照拂,往往彼此認同一家。
所以,原來這一趟走镖,官府是知情的。
他越想越覺得冷汗涔涔。各個城村的女子無故消失,官府不管,竟是為分一杯羹。
——
次日夜裏,張臨終于是坐不住了。
持續煎熬到他守夜為止,坐立難安,待到镖師和镖頭歇下了,他才緩緩靠近馬車。
張臨剛掀開簾子的一角,一只手猛地從身後捂住了他的嘴巴,他的臉色霎時劇變。
“識相的就別叫出聲。”有人低聲威脅他。
感覺被拖進了草叢深處,一把冰涼的利刃抵在張臨的脖子上,“你方才要做什麽?”
張臨斜睨他,道:“救人。”
面前的二人猶疑了一下,安靜片刻,只感覺貼着自己脖子的冰涼利刃緩緩移開了。
頭戴帏帽的青年一愣,“你是要救她們?”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張臨冷哼一聲。
既明突然笑道:“大家是一條船上的人。”
“趁着日頭還沒有升起,我們手腳快些把十二位女子救出來。”張臨想引二人過去。
唐弈卻皺起了眉頭,“斷不能草率行事!”
既明颔首,“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張臨陡然間瞪圓了眼睛,憨厚的臉上不禁浮現出一絲憂慮來,“實在是太危險了。”
“別無選擇。”唐弈堅決道。
“好吧,”張臨點點頭妥協了,“如果能順利營救出更多被抓女子,我張某定當配合。”
既明低聲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
寅時,總镖頭的大嗓門就響了起來。
“——張臨,不好好守夜哪兒去了?”
片刻後,草叢鑽出一抹身影,張臨神清氣爽地吹了一聲口哨,沖總镖頭挑了挑眉。
“來了來了,我解手去了。”他嘻嘻笑道。
總镖頭沒好氣道:“懶驢上磨屎尿多!”
商道上的馬車來來往往,一行人揚着镖旗喝道開路,異常順利,速度是快了不少。
“镖頭,是不是快到了?”張臨正色問道。
“快了快了,趕在辰時送到玉春樓裏。”
張臨默默留了一個心眼,記好名字,只是眼睛裏閃爍着一絲旁人不易察覺的嫌惡。
“河柳城出了名的花樓,總镖頭什麽時候帶我們去長長見識!”镖師不害臊地嚷嚷。
張臨心念一動,問道:“把人賣進花樓?”
“傻不傻,賣到花樓賺幾個錢?”有人笑。
“當然是留着讓人來挑選,舞女,妻妾、陪嫁丫鬟、通房、瘦馬,哪個都能賺一筆。”
一行人居然有說有笑的談起了買賣來。
張臨被吵得是心煩意亂,惴惴不安,只得在心裏頭祈禱二位俠義之人進展的順利。
——
東方欲曉,一輪火紅的旭日越升越高。
河柳城,永安巷,通福客棧。
青年換了一身玄色勁裝,勾勒出他細長勻稱的身形,長發束起,既明看得怪眼熱。
豐滿光滑的鴿子飛進來,右腿上綁着枚精巧的竹筒,一搖一擺,唐弈見狀解下來。
裏頭裝的是宋炀的回信,上頭交代了他離開漣洲後一切安好,童倩還來了一封信。
童倩在信中向唐弈道謝,言辭誠懇,說是和裴家人見過面後,臉上的疤就消失了。
字條的末尾畫着個小人,小人被擠在最邊上委屈巴巴皺眉頭,一看就是被欺負了。
青年一眼就看得出來是元元的傑作。
小白蹑手蹑腳躍上窗邊,金瞳目不轉睛的盯着鴿子,蠢蠢欲動,爪子在邊緣試探。
既明失笑道:“小白,瞧瞧好肥的鴿子。”
梳理羽毛的鴿子咕了聲,似是聽懂了他的話當即振翅飛走了,只留下一根鴿子毛。
“喵——”鴿子飛走,小白不滿地搖着尾巴。
“待和張臨在郊外彙合後,便能打探到人被送到什麽地方了。”唐弈收了字條說道。
青年精神氣十足的樣子,讓既明沒來由的心情大好,眸色柔和,眼睛裏笑意漸濃。
“客官,飯菜送上來了。”小二敲了敲門。
既明突然叫住他,“小二哥,請留步。”
“我瞧城牆上貼着好些女子的尋人布告。
男人及時地止住了話頭,佯裝不知,店小二面上有幾分糾結,最終還是如實相告。
“兩位一看就是外地人,眼下的河柳城已經變成了一座鬼城。”小二神情有點複雜。
聞言,唐弈道:“不妨說來聽聽。”
“妙齡女子陸續消失後,外頭傳是酆都鬼帝派小鬼将人抓走,帶回酆都迎娶鬼妻。”
“城裏的女人不敢出門,就算□□也都戴着帏帽遮住臉。”小二越說越玄乎了。
既明右眼皮跳了一下,低聲道:“荒謬!”
“酆都鬼帝的相貌極為醜陋,為人兇殘。”
“妙齡女子被他吓破了膽,還有氣的便被鬼帝打入活大地獄裏,活生生被折磨死。”
店小二說得有鼻子有眼,抑揚頓挫,說到激動之處眉飛色舞,活像茶館的說書人。
‘相貌醜陋,為人兇殘’的既明:“……”
小二說到最後餘興未盡,砸吧着嘴,突然瞥見房間裏的黑貓,面上露出一絲懼意。
小二:“客官,黑貓十分邪門,趕走的好!”
小白:“#?!*%喵?”
“是挺邪門。”既明眉頭微挑着,一張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夜裏瞧不見它。”
唐弈安撫着炸毛的小白,小白的胡子都被小二哥氣掉了兩根,罵罵咧咧的喵喵叫。
店小二一走,男人臉黑的就跟鍋底似的。
“終究只是道聽途說。”青年挑眉,深深望了既明一眼,道:“不過,我還挺好奇的。”
既明心裏大呼不妙,“好奇什麽?”
“當然是好奇酆都鬼帝了,待我以後得空與他相見,請教一二,定要去和他切磋!”
既明:“……”
唐弈垂下了眼簾,低垂的眼裏閃過笑意。
——
入夜,千鳥客棧內好不熱鬧。
張臨幾人喝得酩酊大醉,小六一說話更是颠三倒四,胡言亂語,木桌上杯盤狼藉。
“镖頭,人俺們送到了。”孫二嬉皮笑臉的打了個響亮的酒嗝,“賞銀什麽時候給?”
總镖頭眸色漸深,道:“主人十分滿意。”
“賞錢當然少不了你的。”另一個镖師道。
十來個夥計嬉笑成一團,面帶喜色,端着海碗咕咚咕咚地喝,一邊吃酒一邊說笑。
“張臨,我給你滿上了,別想跑!”小六道。
張臨跌跌撞撞,“嘿,我先出去解個手!”
孫二笑罵,道:“滾滾滾!”
“虎鸫,池鷺,該善後了。”镖頭意味深長。
“夜鷹,你去禀報主人,計劃一切順利。”
“——是!”三位镖師颔首應下。
——
更深露重,秋風吹拂樹梢,一輪新月隐藏在了厚重的雲層之下,只留下一地清晖。
唐弈眼睛微眯,“亥時到了。”
入夜的河柳城是座鬼城,賣貨郎天還沒黑就收了攤。街市冷清,不負往日的喧嚣。
青年甫一出了通福客棧,脊背生寒,沉默着扭頭張望了一番,快步隐匿于黑暗中。
烏鴉盤旋,月亮時隐時現,當唐弈幽幽拐進第二條巷子的時候,手摸到了通天劍。
“咻——”
通天劍還未出鞘。
寒光一閃,袖箭破空射出,唐弈只聽見身後的黑衣人悶哼一聲,随後往西邊逃去。
巷道站着位藍衣小姑娘,手持雙刀,梅花袖箭竟是她發射的,青年微微有些訝然。
唐弈拱手,“多謝姑娘出手相救。”
小姑娘道:“不必客氣,喚我和香就好。”
“我瞧見他跟随了你一路,鬼鬼祟祟,料他定是居心叵測之人。”和香沖他嫣然一笑。
說罷,又道:“勞煩小哥,玉春樓怎麽走?”
☆、李儲
唐弈無奈地搖了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