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頭,清清楚楚寫着—— (1)
人和鬼的姻緣記載入冊以後,倘若一方與他人再結良緣成佳偶,詛咒生效,蛛紋纏身直至腸穿肚爛。
除非任意一方死亡,才可徹底解開詛咒。
☆、休夫
雲散霧消,朝陽東升。
唐弈和既明起來盥漱,被下人請到正廳用膳。
祁成義的身體似乎好了不少,從床上起了身被下人攙扶着坐在椅子上用膳,瞧着是有一點精神氣了。
飯桌上,他時不時往榮嬌那邊瞄一眼,最後竟表示自己有辦法将女鬼引出來,青年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唐弈和既明對視一眼,他問道:“公子可有良策?”
“良策算不上,”他謙虛地擺擺手,“不過我斷定那女鬼依然對我心有愛慕之心,所以她必定會再出現。”
榮嬌問道:“若是女鬼出現,道長可有把握?”
“如果道行太深,我也沒有把握。”唐弈說罷,放下筷子盯着祁成義露出笑容,只是那笑容卻不達眼底。
既明沉思了片刻,道:“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請府上的閑雜人等出門避一避風頭。”
“祁公子,”唐弈掃了他一眼,不動聲色道:“你只需要将女鬼引入宅院中,我必替你誅之。”
祁成義腳下一個趔趄,眼中掠過一點異色。
“明日吧,明日傍晚。”
祁成義連夜吩咐下人趕制一把槐木所制的素輿。
榮嬌趁着夜色和仆役撤離,在當天夜裏唐弈就穿上了一身嶄新的瑩白道袍,既明站在一旁一襲黑衣。
院裏擺着一張條形供桌,三足香爐上着三根長香。
唐弈白衣玉冠,持長劍背于身後,祁成義命下人将自己推到遠處來等待觀戰,他要親眼看着道長捉鬼。
待到子時,祁成義已經困得腦袋一點一點的。
下人倚在柱子上打哈欠,依他之見,女鬼必然是知曉了宅院裏的陣仗,吓得不敢來,不如回去睡一覺。
既明屏息靜聽,片刻後,突然道:“來了!”
一陣陰風将祁成義主仆凍醒,就連院子裏的幾顆小楊樹苗都被吹得弓了身,二人忙不疊地看了過去。
只見院中一時間狂風大作,刮掉的樹葉随着風在天上翩翩起舞,霧氣騰升,一位妙齡女子走了出來。
霧氣朦胧,乍一看瞧不清樣貌,卻能隐隐約約瞧見那女子長發绾成了十字髻,雲髻上戴了一朵海棠花。
竹青绫羅裙襯得她膚色極白,身段嬌媚,曼妙的腰身被勾勒的不足盈盈一握,眼下在院中四處張望着。
祁成義和下人吞吞口水,皆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一道劍影突然從濃霧中劈來,劍氣襲來,待女子反應過來登時疾步向後撤去,然而卻早已經為時已晚。
白光一閃,帶着一股磅礴真氣的劍氣将她撞飛。
女子的口中吐出一大口鮮血,氣數已衰,憑空現出一把利劍支撐着劍身站起,但強弩之末,不堪一擊。
既明見狀當即提刀翻身迎上,二人聯手,刀光劍影中女子被一刀拍中在胸口,口中鮮血立刻流淌不止。
祁成義只瞧見一縷袅袅的黑煙升入空中。
彌漫的濃霧逐漸變得稀薄了,散去以後,只見地上躺着一位戴着面紗的女子,祁成義心裏頭微微刺痛。
下人在一旁搖了搖頭,不禁覺得有點可惜。
“她,她……是死了嗎?”祁成義抛了素輿跑上前。
唐弈不答反問:“祁公子,你的身體可有好轉?”
“好了好了,”祁成義眉開眼笑,“多謝道長,方才女鬼一死詛咒就徹底消失了,感覺全身上下好多了。”
“——真的嗎?”一道溫婉柔和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聞言,祁成義突然面露懼色,雙腿顫抖。他哆嗦地轉過身眼睛裏寫滿了恐懼,殷楚悅就站在他的面前。
她和方才一樣的打扮但卻是毫發無傷。
祁成義倏地望向了地上的人,女子起身,好整以暇地摘下了臉上戴着的面紗,杏眼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祁公子,你看清楚我是誰。”阿憐皮笑肉不笑道。
祁成義一瞬間臉上血色盡失,偏過頭看了看阿憐又望向了殷楚悅,皺起眉頭,扭頭對唐弈怒目而視。
“唐道長!”祁成義怒目圓睜,他需要一個解釋。
唐弈見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佯裝不解,低頭慢條斯理的将通天劍收回劍鞘,發出‘砰’一聲清脆聲音。
“祁公子,你的身體不是好了不少嗎?”
既明坐在供桌旁剝了個橘子,遞給唐弈,青年掰了一半又把剩下的遞還給他,對男人的指責置若罔聞。
“方才我明明看到她魂飛魄散。”祁成義一時間被憤怒沖昏了頭,顧不得許多,氣急敗壞地指着殷楚月。
“不是身體好了就行,”唐弈将最後一瓣橘子咽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疑惑不解,“何必一定要人死呢?”
祁成義臉色難看極了,“殺了她,我身體才會好!”
“我想祁公子應該知曉,《紅塵姻緣錄》這本書。”
既明站起身徑直朝他走去,聽聞此言祁成義臉上一瞬間的慌亂,佯裝鎮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祁公子,您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冷哼一聲,唐弈從懷中掏出書沖他晃了晃,祁成義的瞳孔驟然收縮。
“不可能,我明明燒了的,為何會在你的手上?”
祁成義他絕對不會記錯的,他從天祿閣托人花了重金才拿到的,算是孤品,他看過以後親手燒掉的。
“我還沒有說我手上的書是什麽。”唐弈笑眯眯道。
祁成義咬牙切齒地說:“你個卑鄙小人,你詐我!”
“對付君子才要用君子的手法,對付你這種小人當然是要用小人的手段了。”唐弈言語間帶着點譏诮。
祁成義的臉上有點挂不住了。
“祁公子,既然你在老家已有妻室,為何到了漣州城還要迎娶榮小姐為妻?”既明言語犀利地指出來。
聞言,祁成義的臉頰憋得通紅,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獅子随時可能突然發狂,殷楚悅心裏頭五味雜陳。
“祁成義。”
殷楚悅遠山黛眉,不點朱唇,和阿憐的衣飾打扮相同但卻多了幾分清秀淡雅,身上帶着一股端莊氣派。
“楚悅。”祁成義神情複雜地望着她。
“你娘的喪事我替你辦了,她的屍體埋在後山上。”
将身上挎着的的包袱遞給他,殷楚悅的目光在他的臉上停留許久,眼眶微紅,終是微微嘆息了一聲。
祁成義幾乎是顫抖着伸手打開,裏頭是一封信和一個破舊的錢袋,些許散銀,他雙手掩面淚流不止。
半晌,祁成義突然跪着朝殷楚悅膝行過去。
“楚悅,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祁成義眼下也不顧不得其餘幾個人還在場,上前抱住殷楚悅的小腿。
“我救不了你。”她搖了搖頭,往後撤了一步。
看着殷楚悅不為所動的樣子,祁成義忙不疊地解開了衣襟露出胸膛的蛛紋,他不相信她會無動于衷。
男人胸口的黑線一圈繞一圈,以心髒為中心向身體其他部位迅速蔓延開來,眼瞅着就要向脖頸襲來。
“能的,楚悅只有你能救我!”死亡将至,祁成義臉上露出了緊張不安的神情,他用臉頰蹭着她的鞋面。
“祁公子,是你背信棄義在先,為了功名不惜抛妻棄母在漣州城迎娶榮小姐,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唐弈看他兩面三刀的樣子恨得牙根直發癢。
聽到榮嬌,祁成義頓時跌坐在地,一張蒼白的臉上帶着一絲祈求沖他磕頭道:“求求你不要告訴榮嬌。”
他考取功名就為了出人頭地,而榮嬌又是左都禦史榮玉龍的女兒,前途無量,這些是他夢寐以求的。
偏偏在祁成義将要享受潑天富貴的時候露餡了。
“祁公子,如今你是泥菩薩過河,我勸你還是先想想怎麽能保住自己的小命!”既明不緊不慢地說道。
“楚悅,我在漣州城過得很好,你看到了,我需要借着榮家勢力往上爬得更高,可以過上富貴日子了。”
他一邊說一邊沖她磕頭,“等到時候,我年年都會給你上香燒紙錢,求求你成全我,楚悅求你離開吧!”
一方死亡,詛咒才會徹底解除,而祁成義所說的離開當然是指讓她灰飛煙滅,來解開二人身上的姻緣。
聞言,殷楚悅一時沒反應過來,片刻後溫柔如水的眸子裏充滿不可置信之色,她怔怔地盯着眼前的人。
“——祁成義!”
躲在暗處的榮嬌早按捺不住,在男人一臉惶惶不安的表情中從樹後沖過來,揚手就扇了他一記耳光。
唐道長一開始找到她的時候,榮嬌只是半信半疑不敢妄加揣測,直到現在,終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方才祁成義讓殷楚悅成全他,就聽得人恨不得掄圓臂膀給他記響亮的耳光,榮嬌這一打大家都爽了。
阿憐覺得此女子是個通透識體的人。
“嬌嬌,你聽我解釋!聽我解釋!”祁成義跪在地上雙手抱着她的小腿哀求着,卻被榮嬌一腳踹到在地。
榮嬌看着他的臉就覺得惡心,狼心狗肺,忘恩負義之徒留在身邊會是個禍害,她比任何人看得都明白。
“我來是要告訴你,你被休了,是我榮嬌休的你!”
☆、帝君
榮嬌提着裙擺頭也不回的跑了。
祁成義神色驀地一變,喉頭突然湧上來一股濃重的甜腥味,身子一歪暈倒了。
殷楚悅瞧着他只覺得陌生得很。
“唐道長,”說罷,她扭頭朝榮嬌跑出府的背影遙遙望去,“三更半夜,榮小姐孤身一人跑出去會很危險,我去把她尋回來。”
“好!”唐弈本想着去找的,如今殷楚悅主動提出來就更好了,解鈴還須系鈴人。
“——道長!”
沖破天際的黑煙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黑煙緩緩化成了人形,只見藺南竹一身青衫站定在他面前,精神奕奕,幾人紛紛擡手置于眼前,好刺眼!
青年周身金光耀眼,和旁人格格不入。
唐弈:“……”
說好的六界一視同仁,渡化成靈鬼後畫風都變得不一樣了,當旁人是瞎子嗎?
還好既明有先見之明,伸手掏出一條黑色布條系在腦後,又擋住唐弈的眼睛。
“南竹哥哥,你好閃!”阿憐眯眼提醒。
“不好意思,忘關金光了。”
藺南竹低聲念了個咒,周身閃耀的金光才逐漸消褪了下來,俨然變成一副儒雅的書生模樣。但細看下來,又有點不同。
脖頸上的勒痕和一身怨氣沒有了。
唐弈感慨道:“你渡化成靈鬼了。”
“是呀!”
藺南竹想起來就後怕,當初是隐居垂釣的靈鬼将他渡化的,念了枉生咒将他一身怨氣消散,又用消魂術,洗清了罪孽。
過程可謂痛苦萬分,他覺得自己是死過一次又活了過來,萬幸渡化成了靈鬼。
完成儀式後功德圓滿,靈鬼居然直接飛升上神列位仙班了,當真是互惠互利。
唐弈嘴角微微上揚,笑道:“待你和阿憐大婚的時候可別忘了給大夥發請帖!”
把二人鬧了個大紅臉,阿憐紅着臉指着躺在地上的祁成義,想要轉移注意力。
這出戲本就商量好的,他請來了藺南竹和阿憐二人做扣,就為了詐詐祁成義。
至于《紅塵姻緣錄》确實不在他手裏。
祁公子做事細微謹慎,根本不會傻到将證據留在自己手上。唐弈手裏的只不過是打眼和它看上去差別無二的鬼道古籍。
加上祁成義本就心虛,一詐他就自亂陣腳直接不打自招了,省去不少麻煩事。
那下人總算回過神來,戰戰兢兢上前彎腰打算扶起祁成義,卻想起來方才大小姐臨走前說的話,休夫!祁公子被休了!
他是禦史府帶過來的,十五歲起就在榮家幹活,機靈能幹,才被老爺撥過來。
一言既出驷馬難追,祁公子被休,當然算不得他的主子了,思及至此,仆役二話沒說又把人撂回地上,忍不住啧啧兩聲。
真想不到,看着文質彬彬的人,居然是個背信棄義的負心漢,小姐真是瞎了眼。
犀利的目光投了過來,仆役轉頭就看見黑衣男子盯着他瞅,吓得打了個寒顫。
“別吓到他。”唐弈低聲說道,轉頭眯着眼沖仆役彎了彎眼角,一副無害的樣子。
沒想到下人哭喪着臉,轉身馬不停蹄拖着祁成義往偏房去,看樣子十分怕他。
唐弈:“……”我有這麽吓人嗎?
他今天沒戴整張面具,選擇了半張面具來遮住一側的傷痕,看着和常人無異。
面具選了低調的玄色,并不張揚,可以說是下了十足的功夫,居然把人吓跑了。
——
榮嬌跑出府以後就冷靜了不少。
她是榮家的掌上明珠,有爹娘庇護沒受過一點的委屈,正因如此,讓她榮嬌顏面盡失的人,她絕不放過。祁成義最好祈禱能茍活到明日晌午,她會親手除掉他。
“——榮小七!”
聽到這個稱呼她一愣,榮嬌難以置信的轉身瞅着眼前的人,來人竟是殷楚悅。
榮嬌本來有點抵觸她,但聽到這個稱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睛一亮,能叫出“榮小七”的只有小時候的結拜姐妹了。
她驚喜道:“你是殷小五!”
殷楚悅沖她抿嘴一笑,榮嬌立馬為方才的不痛快自打嘴巴,真是矯情,看殷小五的神情和舉止應該是早就認出她來了。
“真的是你。”榮嬌眼睛有點濕潤。
當年,她爹還不是左都禦史,但在朝堂之上也能說上一句話,她年歲不大,又到了好玩的年紀,自然而然的就和街坊鄰居家的小孩兒打成一片,還學着拜把結拜。
按照生卒年月來排行,因為榮嬌是七個孩子裏最小的那個,就都叫她榮小七。
殷楚悅同理,叫“殷小五”。
算下來大概十來年,想不到時間一晃七個孩子散的散,死的死,跟着家人流放他鄉的流放。就連最終,她和殷小五居然都是這樣的陰差陽錯,在這種情形相遇。
真是尴尬又滑稽。
榮嬌想起來小時候,爹說殷小五的父親是宗人府副理事,大她兩歲。加上兩家都在朝廷共事有照應,所以經常會走動。
殷家可以說教女有方,殷楚悅的儀态舉止讓人挑不出毛病,性子溫和,又是公認的名門閨秀,秀外慧中,勢頭好得很。
有人打趣說花落誰家,卻沒料到,最後她難違父命嫁入祁家,當真是世事難料。
“殷小五,”榮嬌定了定心神,問:“你和祁公子,我呸!那王八蛋,成婚多久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氣,但是殷楚悅打小性子就溫溫柔柔的,如今一見,榮嬌卻覺得她依然和以前一樣,好像什麽也沒變。
她還是那個殷小五。
殷楚悅道:“一年。”
她臉上的表情很平靜,仿佛在說和她毫不相關的事情,“祁鴻對我父親有恩。”
殷常山被貶徐州做官,依然算得上是當地有名的官宦人家,常有媒人來說媒。
彼時祁家一窮二白,說祁成義一句高攀殷家真的不為過,祁鴻病逝,但殷常山卻信守不渝,祁家要人,她就嫁了過去。
“我剛過門,祁成義要趕考,我就将嫁妝都拿出來貼補路費,沒成想卻出了事。”
外頭還下着瓢潑大雨,倆人去當鋪把嫁妝裏的首飾都當掉,回去的路上碰到醉鬼駕着馬車,快速駛去。眼瞅着馬車就要向祁成義撞了過來,她撲過去将人推開。
車夫只聽到一聲巨響,醉眼朦胧的往地上一瞅,血跡斑斑,吓得立刻醒了酒。
夜色漸濃,加上大雨磅礴,殷楚悅奮不顧身的把人推開以後,被疾行的馬車撞得在地上滾了一圈,當場斃命。
“當還了祁家的恩。”她低聲感嘆道。
如果祁成義沒挽留她,她應該早就進入酆都去投胎轉世了,不會和他有交集。
榮嬌噤了聲,她大概猜到了,以祁成義唯利是圖的性子來講,祁家家貧親老,但殷家家底豐厚,即便死了,還可以利用。
再之後,祁成義央求結陰親,殷楚悅便向父親要了一大筆錢,交由他作為盤纏。
她在祁家和丫鬟照顧病重的婆婆。
臨走前,祁成義感激流涕,一直說殷楚悅是對他最好的女人,一定會對她好的。
“待我功成名就後,讓你過上好日子。”
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過。
“對不起。”榮嬌吸了吸鼻子,一想到殷小五這兩年來遭的罪,她的眼眶就發熱。
“小七,不是你的錯。”殷楚悅很清醒。
他一門心思想往上爬,所以即便沒有榮小七在,還有別人,她懂得這個道理。
“祁鴻對我父親有恩,如今我也替父親償還了祁家的恩情,以後便再無瓜葛了。”
殷楚悅擡手摸了摸她的頭。
“天色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榮嬌忙不疊地點點頭,望着殷小五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時候。她闖了禍,被父親罰在宗祠抄書,又氣又餓,殷小五就從後門溜進來給她送糕點,幫她一起抄完書。
得到殷家被貶的消息,她一路抹着眼淚偷偷從府邸跑過去,想要翻.牆去找她。
結果翻到一半低頭一瞅不敢下來。
還是殷小五聽到動靜,出來查看,發現她坐在牆頭上在啜泣,小臉上都是淚痕。
“我在下頭接着你,你跳下來就好!”
“我來了!”榮嬌抹了一把淚,鼓起勇氣從牆頭往下跳了下來,撲在溫暖的懷抱。
“——殷楚悅!”
榮嬌突然站定了沖着她的背影喊。
殷楚悅回身,錯愕地望着她,就看見一抹倩影向她撲了過來,“小五,我來了!”
殷楚悅垂了眼眸,無聲地勾起嘴角。
——
送走阿憐和藺南竹後,唐弈和既明商量了一下打算先回去,順便把書抄錄完。
他在天命樓取了本書,裏頭詳細的講述了修習鬼道的學識,他決定研讀一番。
只不過這藏書是孤本,唐弈特意抵押了自己清峰觀的腰牌,把書抄完還回去。
既明提前打過了招呼,守門人笑着表示不用青年抵押腰牌,看完還回來就行。
“我抄完會還回來。”唐弈解下了腰牌。
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
唐弈放下筆有點驚訝,既明居然帶着一壇子酒在晚上找他,還真是前所未有。
“味道好香,什麽酒?”青年湊上前去。
既明道:“酆都城的佳釀,降露酒。”
唐弈騰出桌子取了碗,又去抓了一把花生仁當下酒的小菜,兩個人對坐暢飲。
他飲起酒來毫不含糊,相比之下每次只敢喝小半碗的既明,還真是酒量不濟。
“少喝點,降露酒性極烈。”男人提醒。
青年卻不以為然,“我酒量好的很。”
天生純陽體恢複極快,即便醉了,兩三個時辰很快就能醒酒,且難得開懷痛飲。
就算一醉方休也沒什麽。
既明擡眼端詳着青年,沒了面具,他臉頰上泛着不正常的紅,就連眼皮都紅了。
“你醉了。”既明将他的酒碗移開。
唐弈懶洋洋地擡眼瞅他,“帝君。”
☆、暗生情愫
既明聞言,整個人愣了一下。
“我,”唐弈一掌拍在桌上,他看向面前多了個腦袋的男人說:“我要和你切磋!”
既明:“……”果然是喝醉了。
他起身扶住青年的手臂,唐弈掀起眼皮子瞅着他,臉頰通紅,顯然醉的不輕。
二人目光相撞在一起,唐弈眼神潮濕地看着他,長睫撲簌,呼吸膠着在一起。
既明的身體一瞬間繃成了一塊鐵。
“唐弈,你喝醉了。”
他眼神叫人心癢難耐,讓一向冷靜自持的男人都有點失神,既明的目光順着他的眼睛往下看,落在唇上,抿了抿嘴角。
一時間,房間裏的氣息開始逐漸升溫。
唐弈忽然輕笑了一聲,感覺自己仿佛踩在雲朵上暈乎乎的,渾身使不上力氣。
面前的人和記憶深處的人逐漸重疊。
唐弈微微皺起了眉頭,感覺好像有什麽記憶就要沖破桎梏,不安地抓緊了他。
“既明。”話音剛落,青年就垂下了頭。
懷裏的人軟得跟沒骨頭似的,濕軟的雙唇微張着,氣息滾燙,既明的呼吸一下子變得粗重了起來,咬牙将人丢到床上。
唐弈是在一個時辰後醒來的。
大概是因為體質特殊,以至于喝醉後的細節依然能想起來,他猛地蓋住腦袋。
唐弈緊閉着眼睛假寐,但眼前卻總是浮現出既明的那張臉,還有最後男人隐忍又克制的眼神,欲念十足,讓他慌了神。
被褥裏,青年用一只手臂擋住眼睛。
半晌,唐弈猛地掀開被子,索性點燃燭臺坐桌前靜下心抄書,心中默念靜心咒。
翌日,他爬起來盥漱。
宋炀看到他微微一愣,眼底發青,腳步虛浮的青年在盥漱,但情形似乎不太妙。
“大人,你眼睛……”宋炀欲言又止。
唐弈口齒不清,“沒事。”
用早膳時又迎面撞上既明。
唐弈不動聲色地打招呼,“早上好。”
“昨晚睡得好嗎?”男人臉上帶着笑。
“挺好的。”青年強顏歡笑。
可不是托了某人的福,讓他坐在桌案前整整抄了一宿的書,唐弈在心裏嘀咕。
“多吃一點。”既明推給他一碗粥。
唐弈看着碗裏的米粥,用過早膳他打算去趟周記成衣鋪。在湘月村,誤打誤撞碰上周成旭,陰差陽錯,事情有了交代。
一出門,他發現既明居然雇了軟轎。
軟轎瞧上去極盡奢華,八個白臉仆役以雁形陣整齊排開,腦袋低垂,身穿清一色灰黑服飾,井然有序,等待二位上轎。
“走吧,小道長。”既明率先鑽進轎子。
既明和他面對面坐着,唐弈稍一擡頭就看到他清俊的眉眼,一時間心如搗鼓。
“臉上的傷好點了嗎?”既明低聲問他。
青年摸了摸面具,道:“已無大礙了。”
轎子平穩,掀開小窗的布簾,唐弈掃了一眼步履匆匆的行人,居然看到了熟人。
殷楚悅和榮嬌在攤前,小姑娘手上拿着絹花在頭上比劃着,喜笑顏開。殷楚悅替她戴上絹花,理好發鬓,帶着抹笑意。
仿佛感應到他的視線,殷小姐轉過頭溫柔的沖他颔首一笑,唐弈終于安了心。
“周嬸!”下了轎,青年擡手掀開門簾。
周成芳聞言放下衣裳,笑呵呵地起身斟了好茶,出來迎接,見倆人面色凝重。
“有成旭的消息了?”周成芳心裏一驚。
唐弈深吸了一口氣後,将湘月村的遭遇簡化不少,如實相告,周嬸喟嘆一聲。
“周嬸,希望你能保密。”既明提醒。
周成芳點了點頭,“這是當然的。”
二人走後,她翻出了文書,紅着眼眶在身份文書上摩挲,“成旭,你是何苦呢!”
——
幾天後,迎來了八月十五中秋節。
唐弈難得起了個大早,精神奕奕的去集市買月餅和桂花酒,中秋習俗不能忘。
“小道長,”既明接過一壇子酒,一張俊臉上帶着有點無奈,“怎麽不喊我一起。”
唐弈拿着不少東西,笑了笑,“集市上魚龍混雜的,吵得很,我怕你會不喜歡。”
既明乍一聽愣了一下,默不作聲的将酒放在院子的石桌上,目光追随着青年。
“中秋快樂!”歡呼聲傳來,倆孩子一前一後的向他二人跑來,手裏還提着籃子。
籃子裏是一大早在院子裏摘的桂花。
“晚點要去鬧市嗎?”既明問。
唐元眼眶發熱,“可是……”他出不去。
“弟弟,我給你帶糕點!”宋炀比劃着。
“好,”元元吸了吸鼻子,“想要花燈!”
“好好好!”唐弈一口應下。
倆孩子十分喜愛甜食,青年在集市上買了不少口味的月餅,桂花酒只敢讓他們喝一點嘗嘗鮮,酒香濃郁,滿院子飄香。
“過了四十多個中秋節,可我卻連一碗桂花酒都沒喝完過。”唐元覺得非常委屈。
“你還是小孩子的身體。”既明笑道。
地縛靈算待個上百年,外貌和身形依然只會和死去時一樣,除非離開束縛地。
“哼,可不要小瞧我了,等我出去以後要喝一大碗桂花酒!”元元不服氣地說道。
宋炀笑了笑,“好歹要逛一整天鬧市!”
“就這點出息呀!”唐弈忍不住擠兌他。
既明淺嘗後眉頭舒展,青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動作,眯着眼笑了起來。
“陽間的桂花酒,不比酆都差吧!”
“這是集市的酒?”既明不答反問。
“是,也不是。”唐弈撓撓頭,“之前幫酒館老板驅鬼,是老相識了。”進店後,青年剛一和下人說明來意,老板就迎上來了。
“是,也不是。”唐弈撓撓頭,“之前幫酒館老板捉鬼,是老相識了。”
進店後,他甫一說明來意,老板就從後廚掀開布簾出來迎客。見了青年,立刻殷切的噓寒問暖,很是熱情,完全招不住。
最後以最低價的錢,給他了一壇好酒。
眼看青年飲了兩碗酒,在他準備喝第三碗的時候被制止了,既明順走了酒碗。
“我怕你一會兒又醉了。”既明道。
唐弈嗫嚅,“不會。”
桂花酒入口帶桂花香,很是綿甜,味道醇正地道且酒性不烈,沒那麽容易醉的。
青年不曉得想到什麽,臉頰發熱,一時間沒心思繼續飲酒了,幹脆閑聊了起來。
“還沒有看到你醉過。”說罷,唐弈心神一蕩不禁神游到天外,想着男人喝醉後。
既明不動聲色地垂眸,嘴角噙着一絲意味不明的暧昧笑意,手指摩挲着碗邊。
——
待到晚上,唐弈帶着他們去鬧市。
元元眼巴巴地望着他,青年剛想安慰兩句就聽到他嚷嚷,“別忘了帶桂花糕!”
唐弈:“……”
中秋佳節,鬧市上人山人海,
趕上鬧市熱鬧的時候,怕人走丢,唐弈幹脆一手牽緊了宋炀,拉着既明的衣袖。
既明湊近他耳畔,“好像一家三口。”
唐弈一開始渾然不覺,聞言還前後左右的看了看,反應過來,耳尖紅得滴血。
青年沒好氣地瞪着他,松開他的衣袖卻反被既明拽住了手,十指緊扣在一起。
宋炀平常很少去鬧市,乍一看街上有人在賞花燈,買月餅,攤位前擠滿了人。
百姓帶着一張張笑臉,街上偶爾有幾個啼哭不止的小孩子,吸着鼻子,前一秒還耷拉着臉,又被街上賣藝的人逗笑了。
人聲鼎沸的街道上煙火氣息十足。
“炀炀,喜歡這個嗎?”聞言,見既明手裏頭拿着個小鸠車問,他忙不疊點點頭。
“好好看!”小家夥眼睛一亮。
唐弈掏錢買了兩個,“給你。”
宋炀拉起繩子的一端,将小鸠車放在地上起身快跑了幾步,鸠車就跟着前行。
“真好玩,謝謝大人!”宋炀愛不釋手。
唐弈不禁感慨道:“骨子裏還是孩子。”
“挺好的。”既明道。
孩子的世界天真無邪,給一塊糖就能開心好久,容易滿足,像明淨無暇的玉。
唐弈領着倆人去食肆,店門外還擺着五六張的木桌和板凳,看起來很是親民。
“老板,來三碗胡辣湯,三個卷子馍 。”
老板在裏頭應聲,“好嘞!客官稍等。”
“他家店開了四十餘年,生意很好,早上來的時候還在排隊。”唐弈掩嘴輕笑道。
“大人,附近還有什麽美食呀!”
鬧市裏摻着各種香味,宋炀的食欲早就被勾得蠢蠢欲動了,暗自吞了吞口水。
“街上美食可多得很呢,羊肉燒麥,藕粉桂花糕,酥油火燒,東坡肉和雞髓筍。”
這條街他經常來光顧,他家出了一道新的菜式,那頭開店,唐弈都一清二楚。
“到時候可得帶我們嘗嘗。”既明道。
“——客官,胡辣湯和卷子馍好了。”
小二端着托盤擺放好,幾個人立刻精神抖擻了,拿起筷子,等不及大快朵頤。
胡辣湯入口香辣可口,妙的是裏頭加了羊肉切的小骰子丁,香滑綿潤,搭配松軟耐嚼卷子馍,辣中透鮮,且鮮中有香。
一路上買了不少零嘴,宋炀心滿意足地抱着好幾個小玩具,回家後分給弟弟。
臨睡前,既明站在青年門前,水光潋滟的眸子注視着他道:“唐弈,中秋快樂!”
“希望下個中秋還能一起過。”
唐弈的心跳動得飛快,他感覺和男人的關系變得不太一樣了,卻又說不出來哪裏變了。
可直覺告訴他,事情逐漸脫離了他的掌控。
☆、太興村
夜深人靜,萬籁俱寂。
“帝君,”殷楚悅站在院子裏,聲音平靜的掀不起一絲波瀾,“祁成義氣數已盡。”
一根紅線通體泛着黑,話音剛落,紅繩便徹底從中斷裂開來,化為了一捧灰燼。
既明閉着眼盤膝打坐,他周身彌漫着一股頗為詭異的黑氣,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下你是自由之身,要想轉世,我會去酆都城和鐘馗言明,替你尋個好去處。”
殷楚悅當即拱手施禮,“多謝帝君,楚悅沒有轉世的心思。”說罷靜候既明發落。
“也罷,”既明稍加思索,“你去盯着襄王寧無劫的一舉一動,有動作即刻來報。”
“是,楚悅領命!”
——
唐弈一醒來就得知祁成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