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被他叫上前的舞女叫阿憐,是一周前被嗜賭的爹娘賣進府來的,樣貌嬌俏,此刻戰戰兢兢地走上前。
阿憐斟了一杯酒正想退下,沒成想卻被李淳孝從身後拉住手臂,言語粗俗,“小美人,別着急走啊!”
李淳孝今年已經年過六十,長期的驕奢淫逸看上去像七八十歲,眼下發黑,阿憐當即吓得臉色慘白。
阿憐掙紮了兩下掙脫不開,眼睛紅了一圈被他強硬地拉進懷裏,又氣又惱,只恨不能拔刀将他殺死。
“我今兒個累了,要回房歇息了!”李淳孝笑着放下酒杯揮手讓樂師停止奏樂,舞女們從廳堂魚館而出。
舞女們當然都明白他接下來回房會做什麽。
太守府上的侍女舞女不少,只可惜所有人的賣身契全都在李淳孝的手裏頭,想要逃出府是難如登天。
一旦被他看中的人,無一例外,難逃一劫。
據說幾年前他同侍衛外出,在街上閑逛的時候看中一有夫之婦,打死其夫,又将掠她入了太守府中。
沒成想,女子性子剛烈得很,李淳孝占不到任何便宜就将她活活的折磨死了,還把她的屍體丢到山上。
李淳孝現在是一身的酒氣,一手用力攬着渾身不住顫抖的阿憐,試圖揩油,将小姑娘強行拽入私室。
院子裏,突然走出一美貌婦人,雖然婦人年過四十但卻是風韻猶存,她冷笑着,手上還拿着一個人偶。
眼前的美貌婦人是他的發妻,當年李淳孝是個毛毛愣愣的窮小子,一無所有,只有愛她的一片癡心。
沒想到,是她看走了眼。
陳蓉蓉說服了爹娘嫁給他後,因為李淳孝說過想要為百姓出力,她出錢托人,給他買個八品的京官。
若是真心實意為百姓好,無論幾品官員都能做到。
李淳孝起初表現得還不錯,誰料到随着官職加升脾氣愈發的差,動辄打罵,陳蓉蓉最終還是失望了。
寵妾滅妻,朝歌夜弦,逸樂無度。
陳蓉蓉收回目光,死死地抓住人偶。
太守府上有人說她瘋了。
他們看到大夫人抱着人偶自言自語。
府上的侍女想上前伺候她,陳蓉蓉卻下令不許任何仆役靠近她,抱着人偶,她眼神裏閃過一絲陰毒。
上頭有她懷着恨意,寫下的,李淳孝的生辰八字。
陳蓉蓉将細長的銀針紮到人偶的眉心。
“李淳孝,你不得好死!”
——
趙品成匆匆地趕到太守府。
他深夜前來,有要緊事禀報,但讓他奇怪的是門外竟然沒有一名守夜的仆役,拍了拍府門也無人應答。
一時間,趙品成難以控制情緒,身體髒器又因為反噬的原因逐漸開始衰竭了,他一口鮮血噴濺在門上。
“大人!大事不好了!”
趙品成攥成拳頭的手掌剛敲在府門上。
“噢,什麽事不好了?”
陰冷如冰的聲音,在身後驟然響起。
趙品成還沒徹底反應過來,感覺胸前一熱渾身僵硬的往下看去,瞪大眼睛,蒼白的手穿過他的前胸。
汩汩鮮血湧出,染紅了衣裳。
趙品成緩緩轉過頭去,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藺南竹此刻眯起眼睛看向他,瞧見趙品成看到他驚慌失措的樣子,露出笑容,只是這笑容十分滲人。
對方他從容不迫地抽回手,用随身帶着的手帕擦拭着手上粘稠溫熱的血液,親眼目睹男人倒在面前。
“你應該感謝我,讓你死的痛快。”
趙品成從不畏懼死亡。
從修鬼道的那一刻,什麽都不重要了。
起初,李淳孝找上他的時候,命人帶着十根金條親自登門請他幫忙鏟除異己,趙品成當然嚴詞拒絕了。
他不屑用卑鄙的手段去對付別人。
後來,他的兒子得了場重病,趙品成不記得他跪着求了多少有名的江湖郎中,可是最終卻都無濟于事。
李淳孝卻找到他和他做了一筆交易。
用保住他兒子的命做前提,脅迫趙品成用卑鄙下作的手段殺害擋他路的人,他最後還是選擇了妥協。
于是,他第一個殺掉了張岑,用李淳孝的話來說對方是一個十分頑固的老頭,從不接受他的賄賂讨好。
在面對空缺的官位,執意要選擇用別人。
此後,招魂引鬼,滴水不漏。
趙品成便成為了李淳孝最利的一把刀。
大抵是因為他壞事做盡了,連上蒼都看不過去鬼修的所作所為,降罪懲處,他的兒子最終還是走了。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夜。
走的悄無聲息,口中溢滿鮮血。
趙品成在雪中抱着他的屍體嚎啕大哭。
他不是沒有想到過收手的,可是去找李淳孝表明想要金盆洗手重新做人後,得到的卻是繼續的脅迫。
朝中官員是不允許同鬼修者的。
就是為了避免動用鬼魂之力,制造出二十年前發生過的滅門慘案,一旦發現,雙方皆會被滿門抄斬。
事到如今,他不由得猶豫了,畢竟就在前不久他剛剛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這次更不能再失去妻子。
他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沾滿鮮血的殺人工具。
見到藺南竹的時候他在府,因為李淳孝庶出的女兒快要病死了,雖是庶出,但是他只有這一個孩子。
于是,李淳孝就想到了沖喜,他将長得一表人才的書生約到府上,名為南竹,說他能堪大用約他一敘。
書生帶着一腔抱負進了府,沒想到一進府便被李淳孝的人扣住,逼他娶人,藺南竹到底是個硬骨頭。
藺南竹死活不願意,被人下令活活勒死。
書生學識和品性頗為出衆,趙品成一下子就想起來他的趙元忠,勸他三四,沒想到他依然固執己見。
釀成了最後的悲劇。
藺南竹這一死,冤魂不散不滅,命入膏肓的李文兒在翌日一早緊随其後走了,再然後李淳孝官位升遷。
他做上了漣州城的太守之位,于是就下令讓趙品成在舊宅裏布好了招魂陣,将藺南竹的魂魄拘禁住。
之後就為他控制,用來誅殺異黨。
“李淳孝,你作惡多端,是要遭天譴的!”
當他得知李淳孝的目的後,終于忍不住怒發沖冠地揪着太守的衣襟去質問,長此以往定會遭遇天譴。
“趙兄,別沖動,”李淳孝淡定極了,甚至從善如流地撣了撣被揪皺的衣襟,說道:“你要想一想婉兒。”
“是最後一次布陣做法,此後你我就互不相幹。”
李淳孝信誓旦旦地向他作出保證。
他信了,李淳孝确實也沒有再找過他。
趙品成在煎熬中度過五年。
午夜驚醒,他擔心會被人索命,妻子婉兒也在半年前的一場風寒中撒手人寰,他每每想起都悔不當初。
他以為他拼了命保護的人。
皆因他而離去,活的像個笑話。
報應,都是報應。
事到如今,罪有應得。
趙品成阖上眼睛,他知道該贖罪了。
☆、藺南竹
錢福坐在床邊一張張數着銀票。
說起來,他的出身雖然不好,可是入府的五年以來卻是過得順風順水,不愁吃喝,一切還要歸功于小書生。
想當初沒有人敢上前動手,還是他看到了出頭的機會自告奮勇的勒死了書生,讓大人此後對他青睐有加。
認為他是可成大事之人,如今已提拔為管家。
當然,他确實沒讓大人失望,之後李淳孝曾經數次托他出府在給暗中趙品成傳信,他做的挑不出任何毛病。
采買府上用品的事務也是他去做,錢福偶爾利用職務之便可拿些回扣,時間一長,他手上攢下不少銀兩。
過段時間就可以出府還鄉了。
“叩叩”外面似乎有人在敲窗。
錢福耳朵一動,聽到窸窸窣窣的動靜,他第一反應就把手上的銀票迅速塞到枕下,緩緩地起身上前打開窗。
卻發現窗外竟然空無一人,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只是一合上窗,又傳來了聲音。
“誰呀?”這次他聽的真真切切,于是皺着眉頭不信邪的再次打開窗子,叩擊聲沒停,只是聲音從下方傳來。
錢福不耐煩地探出頭去,想搞清是在誰裝神弄鬼。
陰森森的冷風在他的頸後吹過。
錢福這才猛地清醒了過來,發現自己的腦袋在巨大的狗頭鍘下方,吓了一跳,想要趕快離開又動彈不得。
他看到藺南竹在不遠處,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輪到你了。”
鋒利的狗頭鍘從高空落下來,一顆烏黑的腦袋轱辘轱辘地滾到了藺南竹的腳下,在地上濺起殷紅的鮮血。
——
“小美人,快來伺候我更衣!”
阿憐生得明眸皓齒,猶如出水芙蓉,李淳孝一進房間立馬原形畢露,恨不得直接撲上去,阿憐往門口退去。
房門早就栓上了門闩。
“小美人,你還想往哪裏跑!”
李淳孝意洋洋地笑起來,油膩極了。
見她一雙眼似貓兒一樣锃亮,仿佛下一刻就準備蓄勢待發将他的臉撓花的樣子,一下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興致高昂,迫不及待想要一吻香澤,阿憐側頭一瞥見櫃子上擺放着一尊觀音瓶,果斷捧起觀音瓶就向李淳孝的頭上便狠狠地砸去,“滾開!你個混蛋,休想碰我!”
“你個不知好歹的賤人!”
這觀音瓶的分量可着實不輕,李淳孝猝不及防就被觀音瓶砸個正着,鮮血淋漓,他當即被砸的眼冒金星。
摸了摸額頭粘膩的鮮血,李淳孝徹底被她激怒了。
得不到的他李淳孝就會毀掉,他突然一個猛子撲了過去掐住阿憐她纖細的脖子,力氣之大根本掙脫不開。
“咳咳!”阿憐無助地掙紮了幾下,發現掙脫不開很快因為缺氧導致呼吸不順暢了,臉色發紅要昏死過去了。
“砰——”
門口突然傳來了一聲巨響,房門整個被人從外頭掀翻在地一片狼藉,宣告報廢,兩個人皆尋着聲音望去。
李淳孝哪裏見過如此大陣仗,加上眼下他身邊沒有一個侍衛和仆役,被人一吓,吓得李淳孝立馬松了手。
“誰……誰啊!”他沖着門口喊了一句。
門外人身形一晃,藺南竹站在門口。
“好久不見,太守大人!”
阿憐扶着八仙桌狼狽地咳嗽,剛擡起頭就見門口站着一位唇紅齒白的少年郎,小姑娘的眼眶瞬間濕潤了。
李淳孝卻仿佛看見了什麽不得了一幕。
“你……藺南竹……”他渾身顫抖着,幾乎要失聲了。
藺南竹捋了捋肩上的長發,見他指着自己,臉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覺得好笑,走上前擡手在他手上一按。
只聽‘咔嚓’一聲,李淳孝立刻如殺豬似的叫起來。
食指被他活生生掰斷了,他平日裏被人伺候慣了沒有受過這樣的罪,眼淚鼻涕一齊流下,痛得李淳孝一大把年紀還狼狽地在地上打滾,但嘴裏卻不敢說一句話。
藺南竹薄唇微微勾起,卻是皮笑肉不笑。
他陰冷的目光在李淳孝身上打轉,像是要用眼神生生将他的一層皮給剝下來,“難道你不希望我回來嗎?”
李淳孝聞言,渾身緊繃起來,盡管距離藺南竹入府出事的時候早就過去了許多年,可他不會忘記那一幕的。
少年被人按在地上,豺狼一樣的眼睛,仿佛盯着獵物一樣死死盯着他,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都讓他惶恐不已。
他不曉得哪來的勇氣,竟起身朝着門口跑去。
一步之遙,李淳孝臉色陡然一變,因為一只手居然從地底抓住了他的小腿不放開,眼瞅着就要摔倒在地了。
他低下頭就見張岑軟綿綿地趴在地上。
他用盡全身力氣才踢開張岑,深吸了一口氣跑到了門口的拐棗樹邊,尚未松氣,就感覺脖子上突然一緊。
一根麻繩從樹枝落下,将他的脖頸勒住了。
藺南竹在一旁靜靜地看着,輕輕一揮手繩子的長度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短,李淳孝的身子慢慢騰空了。
他拼了命的蹬腿,想要抓住麻繩,卻被活活勒死。
看起來就像是他在自尋短見一般。
折騰了一番,院子裏動靜太大,有迷迷糊糊聽到動靜的仆役睡眼惺忪的出來查看,就見李太守吊死在樹上。
定睛一瞧,還有個不人不鬼的書生,此情此景當場吓得出來查看的仆役屁滾尿流,哪還有往日的忠心耿耿!
陳蓉蓉親眼目睹了一切,瘋瘋癫癫地跑上前去。
她喜極而泣的望着他的屍體,仆役見狀還以為是太守夫人傷心過度,悲痛萬分,焦急地拉開她卻被掙脫。
“哈哈哈,李淳孝你也有今天!”
阿憐回過神來,心情頗為複雜,眼前不禁浮現出在五年前和藺南竹約定的場景,不料再相見卻是如此情形。
“阿憐。”沒想到藺南竹先喚了她的名字。
阿憐一愣,淚珠滾落下來,“南竹哥哥。”
她在房間裏找到了賣身契,還在床塌下搜出來一個滿是金銀首飾珠寶的衣箱,一看就知道肯定價值連城。
阿憐聽聞他是出了名的貪官,私下還經常在府上設宴夥同貪官污吏勾結在一起,金銀珠寶只是冰山一角。
其他仆役舞女都聞訊敢來取回賣身契。
——
“南竹哥哥,謝謝你。”阿憐拾掇好衣物向他道謝。
在牆頭上意氣風發,說要娶她的少年,一轉眼居然消失的無影無蹤了,阿憐曾怨他恨他,真相卻讓她唏噓。
她的南竹哥哥好像變了,可好像又什麽都沒變。
藺南竹微微一愣,“你要去哪裏?”
讓她一人出府不太踏實,找地方落腳最好,但眼下自己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根本幫不上什麽忙。
讓她一人出府心裏不踏實,如果能找到地方落腳是最好的了,眼下他自身難保,根本幫不上什麽忙。
阿憐撓撓頭,道:“我還沒想好。”
事到如今,她打算學一門手藝,能夠自力更生。
一出府,藺南竹朝牆頭望去,小心思在瞬間轉了轉。
“我知道你該去哪裏了!”少年郎難得愉悅地笑起來。
——
“道長!”藺南竹沖着牆頭上的人喊。
唐弈見他在牆下颔首應是,一陣夜風吹來将他道袍吹得衣袂飄飄,似月下谪仙,看着當真是一番好景致。
“把一切都打點好了嗎?”他目光卻落在阿憐身上。
怎麽還帶出來一個人?
“是,道長,請受南竹一拜!”藺南竹當即要行禮。
只見唐弈足尖一點,身輕如燕飄然落下。
擡手扶起藺南竹,定定看了他一會兒,見他神情淡然沒有別的想法,唐弈松了一口氣,“是時候要上路了。”
不用動手解決的,簡直最好不過了。
“等一下,道長,我有個請求。”
趁着道長還沒有反應過來,藺南竹就突然把他身旁的阿憐輕輕推到他的面前,清秀的臉上帶着狡黠地笑。
唐弈只得嘆了口氣詢問,聽罷低着頭若有所思。
半晌,他摸摸下巴,道:“确實,有一處好去處。”
“哪裏?”阿憐眼中露出一絲希望。
唐弈彎起眉眼說:“周記成衣鋪。”
二人神情如常,沒有反對的意思,唐弈繼續說下去。
“但眼下天色不早,我不好上門叨擾。不如你先行回府好生歇息一晚,明日我引薦你去,你們覺得如何呢?”
阿憐毫無疑義,“那就麻煩道長了!”
藺南竹幫不上什麽大忙,只得耐心叮咛阿憐一番。
小姑娘眼圈紅紅地看着他,唐弈在一旁看着他們二人不禁有點汗顏,卻沒勸阻,只是耐心的等待藺南竹。
“好了,上路吧!”藺南竹收回目光。
此後一別,生生世世,再無法相見。
——
前往酆都大門的一路上,只有唐弈一人的腳步聲。
叫聽得藺南竹心煩意亂。
毫無預兆地停了下來,他說:“道長,我不想走了。”
“你想留在陽間?”唐弈站定,言語中不帶一絲情感。
雖然道長還沒有沒有動怒,可少年卻看到他手上的捆靈鎖正閃着凜冽的寒光,仿佛下一刻就會向他出手。
“是,我想留在凡間。”
唐弈低不可聞地輕嘆了一聲。
唐弈低不可聞地輕嘆一聲,“事出有因,你不去害人依然改變不了你是食氣鬼,除非靈鬼渡化你才可茍活。”
鬼魂渡化贖罪,生生抽去鬼根,非常人可忍受。
他想讓藺南竹知難而退。
“我清楚,我想要留在陽間。”藺南竹一臉的堅決。
他只是,不想留下遺憾。
唐弈聞言,并沒有立刻回答他,但少年卻敏銳的發現捆靈鎖的寒光漸漸褪去,“也罷,我看你是鐵了心了。”
“但是你必須答應我個條件,因為你陰氣頗重在尚未被渡化前絕不可接近旁人,不可傷害其他無辜之人。”
藺南竹道:“我知曉了,道長請放心。”
“值得嗎?”唐弈不理解。
“如果我什麽都不做,就會遺憾一輩子。”
知曉他心意已決,繼續勸誡無用,即便他磨破嘴皮子依然是徒勞,唐弈拍拍他的肩,“趁我沒反悔,快走吧!”
不得不說這一趟真是白來。
藺南竹臨走前給他磕了個響亮的頭。
擡手揉了揉酸痛不已的肩,唐弈背着通天劍大搖大擺地往回去,才走到一半,一只鴿子撲棱到他懷裏來。
不同的是,鴿子是符紙折成的,他立刻就認出來這是他清峰觀師兄原清越的手筆,符紙在空中留下一行字。
“——師門有事,速回!”
☆、起屍鬼
唐弈方才還有點犯困來着,可在看清楚符紙上頭寫的是什麽後一下精神不少,心中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一開始,等待酆都大門轉世投胎,因此才會在停留在陽間游蕩的常鬼确實有不少,按理說是沒必要在意的。
不少達官顯貴做了虧心事,所以害怕半夜被鬼敲門。
他們就私下花重金請人作法,一些不學無術的人見狀後就開始動起了歪心思,打着捉鬼的名頭坑蒙拐騙。
柳忘情就是在那時創下的清峰觀。
只是他挑選弟子時十分任性,只要合了他的眼緣便可拜入他門下,唐弈是最小的,在前面還有五位師兄。
大師兄得道飛升,位列仙班,他的四位師兄在清峰觀傳道授業解惑,目前清峰觀有不少弟子,十分有名氣。
只要師門弟子學有所成,就可以自行下山歷練。
正因如此,師門內如果不出大事,師兄是斷斷不會如此匆忙叫門下的弟子趕回的,唐弈一時間也不敢耽擱。
青年身形一拔,輕松的躍上枝頭,雖然常人和酆都日行千裏的疾行鬼沒有辦法比,他的輕功好歹是綁上沙袋負重前行練成的,只見他氣沉丹田,足下好似生了風。
只頃刻間身影就出現在了數丈開外。
——
唐弈風塵仆仆地趕到道觀,見原清越背着手憂心忡忡地站在門口,臉色極差,還有幾個弟子在交頭接耳。
青年趕忙去迎上去,“清越師兄,出事了嗎?”
幾名弟子見了唐弈立刻向他拱手行禮。
原清越有意避開其他弟子,揮了揮手讓臺階下的幾名弟子先回房去休息,說,“唐紫霄,你快快随我來。”
唐弈進了房間才知曉為何藏着掖着。
床榻上躺着的弟子滿身鮮血,其中的幾處傷口上撒有止血的藥粉,依然血流不止,似是傷到了要害之處。
但是唐弈細瞧了一眼,卻發現傷口很是特別。
像是被什麽東西咬傷了一樣。
原清越的手上拿着汗巾,繼續給受傷的弟子擦拭着臉上和身上的血污,面色凝重地問:“紫霄,你怎麽看?”
唐弈皺着眉頭抿起了嘴巴,他們師兄弟五個人裏只有原清越是藥修,醫術精湛,平日在用藥上頗為講究。
按理說,受傷的人交給師兄,都是沒什麽問題的。
只是方才他瞧那名弟子身上,一些較為明顯的傷口滿打滿算總共就只有三處,分別是肩膀,手臂、小腿。
已經血肉模糊,看着觸目驚心。
沒有像他以為的傷在要害處,而且可以清楚的看到上頭有師兄撒下的止血藥,絕對不應該出這麽多血的。
半晌,他擡頭和師兄對視一眼,在一絲不安中唐弈心裏漸漸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只是遲遲不敢說出口來。
“起屍鬼。”
見師弟的臉色霎時變了變,原清越輕嘆一聲将手裏頭的汗巾放下替他說出來,唐弈望着榻上的人點點頭。
要知道起屍鬼傷人絕非是一樁小事。
萬物的誕生皆是因天意所為,但是起屍鬼的誕生卻是六界一個十分特殊的例外,它們本就不應該存在的。
無論常鬼,黃頁鬼、兇死鬼等,他們的生前都是擁有三魂七魄的尋常人,死後亦然,所以才會有天道輪回。
三魂七魄缺一魂一魄都不可投胎。
但起屍鬼,卻是用魂魄所煉制而成,強行将鬼魂的三魂七魄抽離封印進屍體中,因為鬼魂生前得肉身多數早已經腐爛了,需要新鮮的屍體,就取活人性命裝魂魄。
屍體是他們用來承載魂魄的媒介。
封印完成,需要用特殊的大藥爐,将所有封印魂魄後帶着符紙的屍體們放置其中,等到七天後起屍鬼煉成。
煉成後的起屍鬼可聽人差遣。
它們早就失去了所有知覺,更不會再有七情六欲和自己的思想,像臺上的皮影,被人操縱着應該做什麽。
被強行抽離三魂七魄的鬼魂,因為封印在別人的屍體裏注定永生永世無法投胎,變成起屍鬼成為了傀儡。
唐弈琢磨了半晌,想起來一件事,“早聽聞起屍鬼是不會單獨行動。”起屍鬼的煉制十分複雜,在民間關于起屍鬼中流傳的多半只是傳言,連他都從未親眼目睹過。
原清越道:“眼下只有等他清醒,才好詢問他究竟是在何時何地撞見的起屍鬼,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聲張。”
原清越表情嚴肅。
“三師兄請放心。”唐弈立刻保證。
八仙桌正上擺着一小只瓷碗,接過師兄遞過來的一柄瞧着其貌不揚的羊首短刃,只輕輕一劃登時就見了血
他将手掌攥成拳頭狀,把血滴進瓷碗裏面。
直至有小半碗,唐弈才收回了手。
來之前,他沒想過會如此棘手。
傳言中,駭人聽聞的起屍鬼在咬傷人後,雖然沒有立刻就能讓人迅速死亡的能力,但是咬傷處會血流不止。
且傷口根本無法自行愈合,所以被起屍鬼襲擊者一般都是因為失血太多而死,目前沒有煉制出保命的藥。
暫時還沒有完全調查清楚,原清越擔心事情一旦貿然傳了出去定會引起恐慌,事到如今只能先壓下來了。
詢問得知受傷弟子名叫顏昊,是原清越門下的一名修藥修小弟子,上山去采藥。不成想卻被巡山得弟子發現他渾身是血的倒在山下,聽他們說沒看到可疑之人。
唐弈沾了血,抹在他幹裂的唇上。
不出片刻,顏昊的臉色逐漸紅潤起來。
原清越見了啧啧稱奇,“果然管用。”
發現确有奇效,唐弈沒有猶豫,他動作麻利的在其他傷處塗上了小瓷碗裏的鮮血,師兄給他的刀傷撒了藥。
青年擡手擦拭了一下額頭,此番下來真的費了不少精力叫他看上去稍顯疲憊,卻還是在一旁守了一會兒。
見出血逐漸減少,他才叫師兄包紮。
因為眼下更重要的,是等待顏昊醒來。此外護送顏昊回來的弟子們見他流血不止,都猜測是起屍鬼所為了。
只要向他們證明血已止住,師門弟子們憑空的一番猜測自然就會不攻自破了,回頭等顏昊清醒再做調查。
見唐弈一臉堅持,師兄只得退讓,“你把藥帶回去。”
原清越轉身拉開箱子箱匣,從裏頭取出四五瓶乍一看相差無幾的白色小瓷瓶,一一将它們放在八仙桌上。
“前三瓶,內服可治內傷。”他打開一瓶給青年瞧着。
唐弈只覺得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
師兄道:“另一瓶,是外敷止血的傷藥,而這個,卻是我最近才煉制出的幾顆靈藥,服下一炷香內真氣暴漲。”
聞言,唐弈眼睛一亮。
“但是此藥對身體有一定損傷,常人用藥後七日內恐怕都無法下床走動,即便是你,至少也要休養三四天。”
原清越不放心地叮囑,“可以用來保命,但是切記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要去服用它。”師兄說罷叫他收下。
他在瓶底上标記好用途,也不擔心唐弈認不出來。
“多謝師兄費心!”他當即謝過師兄。
原清越十八歲才拜入柳忘情門下。
和觀中自幼修行的人相比,原清越的實力确實遠遠趕不上清峰觀裏其他弟子,不過柳忘情卻是慧眼識珠。
因為師兄可謂天賦異禀,在煉丹制藥上将師父所授的知識融會貫通,醫術方面一學就會,實乃藥修奇才。
在清峰觀匆匆辭別原清越,唐弈他對能在短期內暴漲真氣的靈藥十分感興趣,一路上不時把玩着小瓷瓶。
偷偷打開一看,裏面只有三顆。
金色的小藥丸,确實十分少見。
——
沒成想下了山見到兩位熟人,遠遠地,唐弈就見到謝必安和範無救二人在路上呢,他右眼皮開始跳個不停。
青年微眯着眼睛,不是他眼神太好,只是因為眼前這幾位的衣着打扮實在是顯眼,想叫人不注意都難得很。
二人一黑一白,各執一面引亡魂靈旗,唐弈瞥見身側還跟了一位沒見過的生面孔,他的樣貌瞧着怪異得很。
整個人五大三粗,穿了身朱紅圓領長袍,手上攥着一把樣式古怪卻頗為巨大的勾鐮,青年心下疑惑卻沒詢問。
“唐道長。”迎面傳來謝必安的聲音。
陰司動蕩不安,還有公務在身,所以二人在陽間和陰司往來之時和唐弈有過接觸,一見面少不了客套一番。
“這麽晚了,怎麽還在外面?”
唐弈心說:天都快亮了。
“師門有事,三位大人要去哪裏?”黑白無常身為閻羅王的左膀右臂突然來到陽間,想來都是奉命行事罷了。
“唐道長,這位是酆都鐘馗,依照生死簿上所寫對大限将至之人勾魂索命。”鐘馗常年在地府,除了辦公事以外極少會露面,範無救見他看向鐘馗,立刻會意介紹。
“原來如此,失敬失敬!”
常言說道,鐘馗勾魂,無常索命。
不曉得是哪家大限将至,唐弈低聲感慨了一句。
“趙品成,錢福,還有……”
鐘馗當真回了他的一句無心之言。
“還有李淳孝。”聞言,青年一顆心猛地提起來。
“等等,”鐘馗捧起生死簿仔細一看,發現生死簿上白紙黑字的名諱下都記載着已死,“居然都先一步死了?”
唐弈便将遇到藺南竹的來龍去脈講述了一遍。
“原來竟是如此。”幾個人皆是喟然嘆息一聲。
鐘馗點點頭,拱手向他們施禮,“塵埃落定,在下先行回羅酆山處理剩下的公文,還請三位大人多多保重。”
“不知酆都大門關沒關……”
說罷,鐘馗提着鐮勾,嘟囔着走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想到李淳孝,苦心算計了半生犯下諸多惡事,即便沒有南竹,卻依然難逃一死。
範無救一笑,沒頭沒尾的來了一句,“總有例外。”
“說來,新任閻羅王接管以後,各殿閻君屢次出言挑釁甚至放言尋找更适合的人,攪得每次進殿血雨腥風!”
謝必安不由得感慨一句。
唐弈聞言低頭掐指一算。
半晌,青年笑着接過話茬,“二位不必擔憂,貧道方才仔細蔔算了一卦,他能力超群,定會将陰司治理好。”
唐弈心裏頭明鏡的,不能說的太滿,就只是随口撿了些好聽的講,便欲向二人辭別,走晚了怕又攤上事了。
只是話音剛落,一只疾行鬼跑來。
疾行鬼貼着牆根下漂浮,不出片刻就到三人面前。
疾行鬼指指地下,氣喘籲籲地說——
“閻羅王,他跑了!”
黑白無常二人齊齊扭臉看向唐弈。
唐弈:“……”
☆、閻羅王
疾行鬼顯然怕極了。
眼下閻王私自逃離了閻王殿,這讓在他身邊貼身伺候的鬼差鬼吏都難逃一責,更讓無常二人開始頭疼。
況且本就有人對他頗有微詞,這讓無常二人沒法放出消息大張旗鼓的去尋人,只得請旁人前來幫忙了。
範無救連眉梢都緊繃起來,他垂眼在心裏頭左右合計了一下道:“道長,眼下有點棘手,還望出手相助。”
青年本能的後退了一步。
雖然唐弈嘴上并沒有說什麽,但心裏頭卻陡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據他了解,但凡和陰司黑白無常沾上一點關系後,就絕不會有好事,這福氣給他他才不要!
謝必安露出苦悶之色,道:“沒能順利尋到判官筆。”
人書生死簿,春秋輪回筆,六界功德簿。
在掌管生死大權的陰曹地府,對陰司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三大法器,不可或缺,判官筆更是關乎着性命。
因為在歷代閻羅王退位以後,都需要依照不成文的規定将判官筆投入到陽間,半靈體尋到後才有權繼位。
人和鬼生下的孩子非常容易夭折,正因如此,二者誕下的孩子倘若活過了十八,在六界就會被稱為半靈體。
不老不死,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