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永生。萬年難得一見。
現在輪到唐弈目瞪口呆了。
“其實本來不急于一時。”和事佬謝必安出來打圓場。
“不瞞你說,眼下判官筆不知所蹤,而生死簿中仍有還未寫清楚生卒年月的人,百姓只怕是要跟着遭殃。”
謝必安翻開生死簿指給唐弈看。
如他所說,有人只寫了生辰,卻沒有寫明卒年。
只不過不知道他是有意無意,唐弈居然一眼就在生死簿中發現了自己的名字,而且還是只寫了一行生辰。
“不過要找起來,其實也并不難。”範無救略一遲疑,笑眯眯地沖他眨了眨眼,“畢竟陽間只有一個半靈體。”
“陽間只有一個半靈體。”範無救略一遲疑,收起臉上神色不寧的神情,笑眯眯地眨了眨眼,唇角微微揚起。
唐弈:“……”
——
青年眉心微低,略帶一絲愁容地說,“如果需要我出手我定然是不會坐視不理的,只是眼下起屍鬼現身陽間還要調查一番。我會替你們留心的,二位以後若遇到麻煩就派人捎信給在下即可,我定會竭盡全力相助。”
“如此一來,多謝唐道長。”謝必安說罷,伸手懷中掏出一塊灰暗的令牌,上頭圖案怪異,親手交給了唐弈。
“現在,酆都一切事宜交由酆都鬼帝管理。只是這位帝君性情十分古怪,很少露面,就連鬼差鬼吏都沒有辦法請動他,只得鬼符召他。”現在他不得不保全青年。
“好。”唐弈雖然嘴上應下了,可卻沒有把它當回事。
說白了,就連和黑白無常有瓜葛,都本不在他這種喜歡趨利避害的人的料想當中,五方鬼帝就更不用說了。
即便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前去招惹。
揮別無常二人,天馬上要亮了。
因為他孤身一人的趕路,被不少好奇的常鬼探頭探腦的打量着,早就習以為常了。但天性使然,對血液敏感的鬼魂立刻就察覺到了,眼前的道長身上還有傷口。
只可惜,唐弈背上背着通天劍,因為趕路一路上冷着臉輕功更是一刻不曾停歇,給人一種拒人千裏的感覺。
鬼魂只是看着他,卻誰都不敢上前。
一抹朝晖漸漸浮現在天際。
鬼魂像是被吓到,倏地悉數消失了。
臨了,行至宅邸門口。
淩空而飛的青年飄然落下,唐弈摸了摸纏着布條的手心目視前方,腳下一頓,他有一瞬還以為看走了眼。
唐弈驚訝道:“既明?”
既明朝他走來,見他一臉疲憊,伸出手扶住他。
唐弈确實一路奔波身體勞累,眼下見狀毛茸茸的腦袋順勢埋了在他的肩膀上,低聲喚了兩聲男人的名字。
眼前的人只覺得心兒似被小貓抓撓一般。
“我在。”既明身子一僵,卻還是輕聲應着。
他伫在原地本想拍拍他的背,但既明剛伸出手又有些猶豫的又僵在了半空中,最終還是落在了他的背上。
不出片刻,均勻的呼吸聲傳來。
既明:“……”
——
唐弈一覺睡得十分踏實。
睜開眼睛瞧見元元在一旁,坐在床榻邊上的小家夥見他醒了頓時喜上眉梢,“大人,陰司送來一副畫像。”
他略微遲疑一下,還沒反應過來,直到伸手接過畫卷的時候才想起來無常的囑托,忙不疊地将其展開來看。
唐弈雖然不敢說見多識廣,但在捉鬼的時候卻和不少人打過交道,閱人無數,但眼下見了畫像微微皺眉。
一個圓圓的腦袋,三根支起的豎叉。
圓滾滾的身體,一雙綠豆般的眼睛。
“——叩叩”外頭敲門聲傳來,既明端着食盒進來了。
“身體好點了嗎?”唐弈正坐在榻上,他仍有點不放心地上前摸了一下他的額頭,還好并沒有真的燒起來。
床上的人狐疑地擡起頭去看他。
既明立這才向他解釋,“我看你受傷了,回來的時候身子有點發燙,擅自幫你換了衣裳,還擦了擦身上。”
唐弈略微思索一下,目光閃爍,“無礙,我常年修道陽氣充沛,身體比常人要熱。”想了想,他低頭瞥了一眼手上包紮好的布條,“說來慚愧,是不小心劃傷的。
既明盯着他的手,眼神卻晦暗不明。但很快男人抿嘴一笑似是相信了唐弈的說辭,輕快地喊他下來用午膳。
拾掇好,青年坐在八仙桌前喝粥,只是左右都不見宋炀的蹤影不禁詢問他的消息,既明說他去河邊玩水了。
沒成想他話音剛落,就說曹操曹操到。宋炀光着膀子身上還沾着水珠,手上拎了條草魚,笑嘻嘻地跑進來。
只是宋炀一進門就被唐弈攆去沐浴了。
“我打算去酆都揭榜。”八仙桌上,既明突然和他說。
青年聞言,不是很理解地問:“揭榜?”
既明點了點頭,“是酆都的緝拿文告。”
見他依然一臉疑惑地樣子,既明解釋說:“酆都的活大地獄是将窮兇極惡,作奸犯科,且死後不知悔改的鬼發配受刑的地方。由于受不了嚴刑拷打,一部分鬼魂就會找機會從地獄逃到陽間,酆都就會對其進行通緝。”
“在緝拿文告上會有明确的畫像,姓名以及各種體貌特征來讓揭榜的人來選取,還提供尋找蹤跡的法器。”
唐弈心中一動,“只要捉到鬼,就可以拿錢?”
“确實,只要在一定的期限內,将鬼魂提交給負責看守的鬼差就可以領到賞金。”眉頭一挑,既明見他一臉興趣盎然,顯然對此很感興趣,有些猶豫卻沒繼續說。
飯後,唐弈和既明提議去街上走走。
本來打算去周記成衣鋪,找周成芳談一談讓阿憐姑娘跟着她學縫制衣服,讓她好掌握一門手藝過活。
行至不遠,見一戶人家門前門庭若市。門房在門前敲着鑼,嘴裏不停地吆喝着,來瞧一瞧看一看的話。
既明心中疑惑,“道長,這是在做什麽?”
遠遠的,看到百姓圍在門前,指指點點。唐弈看了幾眼瞧不出什麽,搖搖頭, “不曉得,我們去瞧瞧!”
抱着看看熱鬧的心态,他拉着既明走上前。
二人剛一走近人群,就見幾位身着道袍的道士搖着腦袋從府裏出來,百姓連忙為他們讓路。
“小兄弟,”唐弈拍了拍一旁青年的肩,“你可知道這宅院裏頭發生了什麽事情,門前為何圍了這麽多人?”
“欸,王家重金請道士捉鬼。”青年和他解釋道。
“王家?”實在不能怪他記不清,因為漣州城裏有頭有臉的權貴商人不在少數,只是十個有八個都姓王。
青年道:“悅來酒樓的掌櫃,原名好像叫王家貴。”
唐弈了然的點點頭,随即問:“有人捉到了嗎?”
“還沒有,”青年指了指府門,繼續道:“先前進去的幾位道士均都是無功而返,王家八成招了兇死鬼。”
“原來如此,多謝兄弟!”
——
“既明兄,方才我聽旁人說,是王府中鬧了鬼。”
王家貴,這個名字好熟悉,他在心中默念了幾遍。
“——原來是他!”突然想通,唐弈不由得一聲驚呼。
“怎麽,”既明目光望向他,“道長認識府裏的人?”
唐弈深吸了一口氣,“不瞞你說,他是我在生死簿親眼看到的名字,生辰為三月初三,卒年為今夜子時。”
說着,敘述了碰上無常的來龍去脈,只是青年故意隐去了在清峰觀的一段,接連感嘆,沒瞧見男人的臉色。
既明臉上閃過一絲不安,勉強勾起嘴角點了點頭。
唐弈呆在原地,良久,擡起頭提議,“進府看看!”
既明看了他一眼,“也好。”
藺南竹一事給他提了個醒,有時候鬼魂作孽卻不是他們主動想要去招惹對方,而是被迫做了害人工具。
思及至此,唐弈拉着他再度擠進人群。
“在下,清峰觀唐弈。”他沖門房拱手一笑,正在咂摸着既明的身份,想要說他是書童,卻生生住了嘴。
既明的衣飾極盡華貴,說他是少爺還可信點。
唐弈只得話鋒一轉道:“這位,是我的友人。”
“二位請在此等候,小人即刻去通傳。”其中一個門房躬身施禮,說得十分客氣,一轉身就往府裏跑去。
不出片刻,門房跑回來,“道長,我家老爺有請。”
門外看客議論紛紛。
人群中有人不解詢問,“清峰觀是哪個道觀啊?”
“小兄弟,你肯定是剛從外地來的吧,清峰觀是我們漣州最有名的道觀了。”有好事的人跳出來回答。
“聽說柳道長的徒弟,有一位都飛升了呢!”
“這麽厲害?”
“那是自然。”
☆、施晴
王家貴和徐氏命人備好茶迎接。
待到唐弈和既明一進王府,王家貴和徐氏見了二人立刻眉眼帶笑地迎上去,拉着他的手喚他唐道長。
“王掌櫃不用客氣,”王家貴的熱情讓他實在是有點招架不住,不動聲色地抽回手,“王掌櫃,這位是我的友人,既明。我們聽聞貴府鬧鬼,特來一看究竟。”
王家貴擺了擺手,“道長說得哪裏話,清峰觀在漣州赫赫有名,道長能光臨寒舍,讓寒舍蓬荜生輝。”
“王掌櫃,”唐弈開門見山地問:“不知你可否把鬧鬼的情況詳細和我們講一講,讓我們也好有個判斷。”
王家貴本想說幾句場面話,見他長驅直入直奔主題只得呆呆地點頭,“道長,此事真可謂說來話長。”
“哦,對了,忘了介紹,這位是徐氏,我的妾室。”
徐氏聞言面露不悅,卻也只得笑着附和。
“來,二位請移步廳堂,我仔細和你們說一說。”王家貴說完,做了個‘請’的手勢,二人立刻跟了上去。
臨走前,既明一轉頭就瞧見,一個丫鬟模樣的人急急忙忙跑到了徐氏的面前,在她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徐氏聽完臉色大變,低聲咒罵道,“這個賤丫頭!”
雖然聲音壓的很低,可既明還是聽得清楚。
——
“所以,王掌櫃你的意思是,你亡妻的鬼魂一直還在王府中不肯離去嗎?”唐弈聽完他的話半信半疑。
“正是,”王家貴嘆了一口氣,“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通會惹上什麽其他鬼魂,只希望她的魂魄安息。”
“王掌櫃,雖然可能會勾起你的傷心事,不過我還是想要冒昧的問上你一句,她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王家貴道:“五天前,我記得清楚。”
“噢?”既明的目光立刻變得銳利起來,“就是說實際上尊夫人的頭七還沒有過,可是按照習俗來說應當要架靈棚,立喪幡才是,王掌櫃何故把喪幡撤了?”
王家貴搖搖頭,“不是我的意思,徐氏前幾天跟我說瞧見喪幡她就頭疼得緊,整日裏吃不好睡不好。”
“這不,我才命人把喪幡撤了。”
王家貴說着無意識地轉了轉食指上的玉扳指。
唐弈将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如此說來,”唐弈順着他的話說下去,“尊夫人的屍體現在應該還在靈堂裏吧,可以帶我們看一看嗎?”
王家貴嗫嚅道:“已經派人燒了。”
“燒了!”唐弈和既明均是一臉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人死,第七天回魂,稱‘頭七’。若是屍體不在無骨而附就真的成了孤魂野鬼,為了尋找生前的屍身鬼魂會在死處停留;碰上偏執的魂魄,在沒有找到屍身前可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唐弈深吸了口氣,努力定了定心神,“我且問你,有無仵作來驗看過屍身?”
話音剛落,徐氏推門而入。
“哎呀!她是病死的嘛,我們怕沾了晦氣,哪裏還敢讓人驗看屍身呀!”一說到正室,徐氏皺着眉頭用絲帕捂住鼻子,不耐煩道:“人死都死了,捉鬼要緊。”
“讓她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既明冷哼了一聲,王家貴四十來歲,徐氏看樣貌只有三十出頭,如花似玉的臉,只是內心卻心如蛇蠍。
唐弈冷眼看着她,一字一句說,“既然你們都能篤定在府中作怪的鬼魂是她,她的死因當然很重要。”
“你們撤喪幡,焚燒屍身在先,”他目光如刀,帶着嘲弄的語氣繼續講述,“她左右尋不見屍體,魂魄當然會留在府中,如果真的是病死的,待在府中大概只會是一到三個月不等,可倘若不是病死的……”唐弈說着露出個諱莫如深的笑容,叫徐氏看着十分的心驚。
他頓了頓,接上話:“鬼魂會一輩子糾纏着兇手。”
徐氏一聽‘啊’的一聲,手中的絲帕掉在地上。
等到徐氏略一緩過神來後,她激動得上前死死抓住唐奕的胳膊,“道長,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殺她!”
“徐嬈!”王家貴嘴上厲聲喚她,只不過礙于還有兩位外人在場不好當衆訓斥,可臉上卻透着幾分不耐。
“二位,因為府上鬧鬼一事,她的情緒不太穩定。”
“可以理解的,”既明出來打圓場,“既然如此,王掌櫃就讓夫人先回房去歇息,捉鬼一事再議也不遲。”
說罷,他給青年使了個眼色。
唐弈立即心領神會,“王掌櫃,我看這樣,你告訴我們尊夫人生前所住的房間,我們先行在府中看看。”
“這……”王家貴眼珠轉了轉,妥協道:“罷了,她生前就住在西側第一間西廂房,出了門右轉就能看到。”
“多謝!”
眼看他們朝西側西廂房去,徐氏才用胳膊肘碰了碰王家貴,叫來一個丫鬟, “小玉,你去跟着他們!”
——
“二位爺,主子吩咐我來伺候你們。”
聞言,唐弈擡頭上下打量着她,“你叫什麽名字?”
“回道長,我叫小玉。”小玉的聲音好聽,而且做起事來手腳又麻利,很得徐氏喜愛,是她的貼身丫鬟。
“小玉,”唐弈點了點頭,朝四下望了望,“能說說府上鬧鬼的情形嗎,越詳細越好。”他順勢問了一句。
“回道長,大夫人過世以後,夜裏府上經常會有鬼影在府中來回走動,老爺,二夫人,二小姐都見過。”
“二小姐?”既明皺起眉頭。
“是,她是二夫人的女兒,名喚王敏。”
唐弈略一思索,“你繼續說。”
“好幾次,二夫人在睡夢中驚醒,說是在熟睡中夢到了大夫人要親手殺了她,吓得二夫人夜不能寐。”
“聽說,大夫人是因病去世,”唐弈适時問出他當前最關心的一個問題,“小玉,夫人究竟得了什麽病?”
小玉眸光閃了閃,“我是下人,不敢多問,所以具體奴婢不清楚,只聽主子說,是得了治不好的大病。”
“是這樣,”唐弈微微垂下眸,半晌,沖小玉笑了笑似是相信了她的話,“你先下去吧,有事我會叫你。”
想起主子交代的,小玉躊躇了一番,就見既明向她掃了她一眼,目光帶着警告。她只得恭敬的應了聲。
唐弈适時望向既明,“你覺得她說的話可信嗎?”
“不可不信,更不可全信,”男人想了一會兒,皺着眉說出自己的判斷,“別的不說,就說她常年跟在徐氏的身邊,一個貼身侍女,按理來說,和徐氏待在一起的時間是最多的。”唐弈颔首,與他所想的一致。
“常言道,主仆一心,”既明心下莞爾,“所以她比王家貴更清楚徐氏的一些情況。”男人話已至此,唐道長哪裏還不明白他的意思,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
唐弈想起方才見到徐氏,“以徐氏的為人,當然會和她聊起夫人。”徐氏一向恃寵而驕,又傲慢地很。
小玉從徐氏的嘴裏,知曉夫人的病情,可是當唐弈問起來的時候,卻說不知情,只說是治不好的大病。
“所以說,只有一種可能,她在撒謊。”既明篤定。
“這樣,你我二人兵分兩路,我動身去大夫人居住過的西廂房勘察蛛絲馬跡,你去盯着他們的動作。”
唐弈仔細合計一番,此事絕不可再拖了。
“好,”既明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一切小心為妙。”
——
避開院中的仆役,既明縱身一躍,迅速翻上屋頂。
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瓦片來,一眼就看見正下方徐氏和王家貴坐在八仙桌前,二人似乎是在商議什麽。
“在廳堂,你也瞧見了,他們倆一聽到我是妾室,連看我的眼神都變了。王家貴,我問你,你到底打算什麽時候讓我來做你的正室,做王家真正的女主人?”
說話的人可不正是徐氏,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
“嬈嬈,他們什麽時候對你不恭了,”王家貴被她氣得臉都漲成了豬肝色,“晴兒過世不到一個月,我現在扶你做正室,街坊鄰居怎麽看我!”他語氣不善。
“哼,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呀你,只顧着自己,施晴那個賤人都死了,你怕什麽!她一死,施家剩下兩個老不死的,和一個施寧,只要把她一嫁出去,施家這偌大的家産還不都是你我的。”徐氏頗為得意地說。
“對了,"徐氏一拍腦袋,“方才小玉回來說,那道士沒讓她陪在身邊,讓她先下去,要檢查施晴住處。”
“慌什麽,我早就命人将房間收拾好了,就算他們查出點什麽也拿不出證據,死人可是不會說話的。”
王家貴拍了拍她的手讓她安心。
“還有施寧這個小賤蹄子,命硬的很,小玉說她在府裏十分不安分,果然和她娘一樣。”徐氏臉上隐隐有些不悅,挑着難聽的罵,“怕她惹出亂子來,我叫人把她關在了柴房,待風聲一過,就把她嫁出去。”
王家貴點了點頭,“施寧是施家人,一旦她将事情全說了出去,對我們都不利,還是你想的周到啊!”
既明聽此話微微皺眉,立刻伸手将瓦片蓋好。
——
唐弈推開西廂房的門,裏頭一股難聞的味道。
青年被嗆得不禁皺起眉頭,就見被褥枕頭淩亂的鋪在床上似有翻動的痕跡,可桌上相比卻異常規整。
用手指在窗棱上抹了一把,唐弈微微一愣發現手上竟然連卻一點灰都沒有,說明有仆役來打掃過了。
或者說,有人來夫人的房裏,曾尋找過什麽東西。
他又去翻翻架子的書,發覺夫人竟讀書識字。
唐弈有點驚訝,随即翻開了每一本,才發現其中一本詩經裏竟夾着一張信紙,上頭寫了兩個字‘寧兒’。
只是字跡稍顯潦草,紙上還有幾滴血跡。
“寧兒。” 這個寧兒究竟是誰?
☆、嬰靈
唐弈将信紙收好後,在屋中環視一圈。
瞥到牆邊居然立着一面銅鏡,不知道是他進門的時候就沒注意到,還是怎樣,眼前的銅鏡正對妝奁。
巧的是,妝奁上也有一面銅鏡。
兩面鏡子正好相對,唐弈心中警鈴大作。
常言說鏡中花,水中月。在風水上來講,鏡子的擺放很有說道,兩塊鏡子正面相對,着實被視為大忌。
此刻,他就站在正中間,前後全都是鏡子。
他全身微汗濕透,定睛一瞧,妝奁上的銅鏡映出他模糊的身影,是真的鏡子。看向另一面他卻愣住了。
另一面鏡子裏沒什麽也沒有。
唐弈飛快脫下道袍往牆邊的銅鏡上蓋去。
說時遲,那時快,道袍剛要蓋上去,房間裏突然吹來了一陣冷風,道袍卷落在地,吹的他睜不開眼睛。
待他睜開眼睛,霎時,房中景象大變。
帶着一股子黴味,雜亂不堪的房間,突然間就變得窗明幾淨了,屋內一塵不染,讓他忍不住驚嘆三分。
就在他忍不住感慨的時候,側頭瞥見一位氣質如蘭的女子正坐在桌前看書,豐韻娉婷叫人過目不忘。
唐弈都還沒來得及思索,又見一模樣嬌俏的姑娘風風火火地推門進來了,細瞅與女子竟有六分相似。
小姑娘手執團扇,梳了對垂挂髻,挑了蘭花式樣珠釵戴在頭上,着一身湖藍襦裙,将人襯得明豔動人。
看身量,大概十五六的模樣。
“——娘!”小姑娘叫着跑來,坐在了女子的身旁。
唐弈親眼看着小姑娘從他身體穿過去。
他适才輕籲了一口氣,原來這一切都是幻境。
“大哥哥!”一道聲音瞬間打破了寧靜。
是稚嫩又空靈輕快的童音。雖然聽不出男女卻可以知曉絕非常人所能發出,唐弈聞言身體猛地一僵。
回過頭,卻見明媚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個嬰兒。
嬰兒渾身青紫,咧着嘴沖他笑,桌邊的女子悠然自得的喝着茶,手上捧着書,片刻嘴角鮮血趴在桌上。
是嬰靈!
唐弈抿了抿唇,頓感不妙。
——
眼前的嬰靈四肢着地,身體還沒完全成型。
他粗略算了一下,大概兩個月左右,臉上五官根本看不出是人,咿咿呀呀叫着,爬行速度卻快的出奇。
唐弈腰部發力,熟練地淩空翻滾,在和嬰靈對視的時候心思一剎那轉了幾轉,莫非它正是夫人的孩子?
“小家夥,我沒有惡意。”半晌,他主動蹲下妥協。
聞言,嬰靈顯然是愣了一愣,他歪着腦袋用一雙沒有眼珠的眼眶茫然地瞅他,在琢磨他說的是真是假。
“你騙我!你騙我!”他原地轉個圈,似乎在空氣中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脾氣突然變得十分暴躁。
說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張口朝他胳膊咬去。
“——小心!”說時遲,那時快,一把裝以金銀的龍鳳環儀刀突然從虛空中現身,直接擋在了嬰靈的嘴邊。
嬰靈一口咬在堅硬無比的唐刀上硌掉了一顆牙。
一剎那,周圍的景象一點點斷裂,像是一塊原本完好無損的鏡子被人打碎掉,只剩下一陣刺眼的白光。
他垂首望着繡金的黑袍邊,在房間的幻境徹底破碎前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身旁人緊緊抓着他的手。
唐弈的身子驀地僵住,聲音不自主放軟,“既明。”
“我在。”
在刺眼的光亮消失後,銅鏡自上而下的裂開。
“是結界裏的幻境。”既明和他解釋說,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我擔心你有危險,方才打碎了結界。”
房間的一切陳列都變得和他進來時一模一樣。
“你沒受傷吧,”唐弈立刻皺起眉頭,拉着他上下打量了好一番,終于放下心來,卻又忍不住叮囑幾句。
從外打破別人設下的結界很容易受傷。
“我沒事的,道長無需擔心,”既明聞言,臉上露出了一個微不可察的笑容,他從懷裏掏出一只被手帕包着的玉镯,“此番,我拿到一樣非常重要的物件。”
“玉镯?”玉镯的色澤通透,唐弈多看了兩眼。
既明點點頭,“有了它,一切謎團都可以解開了。”
“施夫人,我知道你不願見我們,但我手裏的這只玉镯我想你應該認得吧!”既明舉着手中的玉镯說。
話音剛落,陰風驟起,讓人不寒而栗。
抱着孩子的婦人緩緩現身,眼前出現的人正是唐弈在幻境親眼看到的女子,只是眼下她嘴唇呈紫色。
施夫人一臉厲色,語氣不善,“你手裏的,是我給寧兒的镯子,你從哪裏得來的,究竟把她怎麽樣了?”
她說着就要伸手去搶既明手裏的镯子。
見她朝男人沖來,唐弈微微一愣,身體竟然比大腦先行了一步,擋在既明面前。頗有種護犢子的感覺。
施夫人本來就沒什麽把握,眼下見唐弈的食指和中指間夾着一張紅字符紙,幾乎是立刻就停下了手。
殊不知,符紙上雖燃着火苗,卻是只張普通符紙。
只是為了吓吓她罷了。
“施夫人,你別激動,”既明見狀把玉镯交還給她。
“玉镯是施寧親手交給我的。”
——
王家貴和徐氏似乎十分忌憚施寧這個人。
因此,在偷聽在二人談話間,既明從他們嘴裏得知施寧就被徐氏關在了柴房,他立馬在府中尋找柴房。
終于,他發現一間不起眼的小屋,前前後後竟然有四五個仆役在輪流看守着,裏頭似乎有重要的東西。
他瞬間就聯想到徐氏口中的‘施寧’。
于是,他立即縱身飛上去,揭了瓦片翻了下來。
果不其然,見到一個十五六的姑娘,只是她手腳都被綁着,嘴裏還塞着布條,見了他嗚嗚的向他求救。
外頭的仆役耳朵靈得很,拍了拍木門讓她別叫喚。
既明伸手做了個“噓”的動作,施寧立刻就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點了點頭。既明擡手就布下了結界。
施寧也不清楚他在做什麽,只見他嘴裏小聲的念叨着什麽,手上做了動作,将她嘴裏的布條拿出來。
“你是來救我的嗎?”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他問。
“是,不過外頭的情形你了解,”既明迅速把她手腳上的繩子解開來,說,“而且,我是為了夫人而來。”
施寧聞言,驚愕道:“我娘!”
眼前的人竟是施晴的女兒,既明當即将在房頂所見的情形和她描述了一遍。小姑娘越聽臉色越慘白。
“他們,”聽完男人所述一切,施寧紅着一雙眼睛。
她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說:“不過為了施家手上的鋪子,竟然如此心狠,還焚燒了她的屍體!”
“姑娘,節哀。”
“大人,你不用帶我出去,”施寧眼神裏十分堅定。
“外頭四五個仆役在門前看守,你若是直接把我帶出去會連累你,人多眼雜的,定會告到我爹那裏。”
施寧說着,褪下腕上的玉镯,“大人,這翡翠玉镯是我母親生前親手贈予我的,交給她她告訴你一切。”
“好!”既明應下來,用手帕包好,妥善收進懷裏。
“他們沒有害過人,只是變成了鬼。”看到他真的翻要身離開了,小姑娘一臉不安,眼淚汪汪地朝他喊。
“我知道,”既明腳下的動作頓了頓,一雙淡漠的眼裏難得多了幾分柔情,柔聲地說:“因為我也是鬼。”
——
“沒想到他們已經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施晴聽完後氣不打一出來,她一想起來當初同意王家貴的入贅就非常後悔,沒想到竟還連累了孩子。
唐弈摸了摸下巴,“王家貴,其實是上門女婿?”
“我爹娘手上有十二間鋪子,其中悅來酒樓也是我爹娘辛辛苦苦做大的生意,家裏只有我一個女兒。”
施晴微微一嘆,“我對經商是一竅不通,爹娘怕交給我做不好,給我招了上門女婿,他就是王家貴。”
唐弈和既明相視一眼,這也難怪施寧會姓施。
“既是入贅,他怎麽還納了妾?”這一點上,唐弈可是左思右想卻十分想不通,入贅的人可沒資格納妾。
“她原來是府上的一個丫鬟,王家貴早就和她茍合到了一起,我卻蒙在鼓裏。直到寧兒出生才知曉。”
施晴回想起來就覺得惡心,“後來,她告訴我她的肚子裏其實已經懷了孩子,哭着求我不要趕她走。”
“所以,你讓王家貴納她為妾。”既明長舒一口氣。
“是,”施晴點點頭,“如果不将她收入房中,徐嬈和她的孩子依然會沒名沒分,一輩子都被人瞧不起。”
“我承認,我當時動了恻隐之心,犯了個大錯誤。”
“施夫人菩薩心腸,沒必要太過自責。”唐弈見施晴柳葉眉緊蹙,悔不當初的模樣,忍不住輕聲開解道。
“後來,我發現我又害喜了,我知道我的第二個孩子就要出生了,我還沉浸在喜悅中,殊不知我的貼身丫鬟小玉早就被徐氏收買了。”她的聲音都在顫抖。
提到小玉的時候讓唐弈和既明心裏都一驚。
難怪問起小玉推說不知,沒想到竟還有這層關系。
“她在我的保胎藥裏下了毒,慢性的毒藥喝上幾次不會立刻斃命,長此以往,只待毒發就一命嗚呼。”
施晴長嘆了一聲,臉上苦悶沉郁。
唐弈聽完,五指緊攥成拳頭,所以,王家貴和徐氏在暗地裏早就籌劃好一切,而且在事成後焚屍滅跡。
“我想要找回我的屍身,帶着我的孩子去投胎。”
施晴的眼裏變得黯淡無光,“只是,一想到接下來他們還要對我的寧兒下手,甚至對我的爹娘下手。”
“我心裏頭就怨就恨啊,恨不得沖過去殺死她們!”
“施夫人,你先冷靜一下,在今夜子時前,你不可對王家貴,徐氏、和玉三人動手。”唐弈立即提醒她。
見施晴一臉疑惑地看着他,唐弈沒有明說只是用手指向下指了指地上,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施晴的臉上露出一絲恍然,“吾兒年幼,方才無意沖撞了道長,我代他賠罪,還望道長能原宥海涵。”
“無礙的,”唐弈爽朗地一笑,解釋說,“我常年浸泡藥浴沾染了一身紅情藥香,他才會突然變得煩躁。”
紅情在民間是種常見藥材,将它磨成粉末狀可以制成止血傷藥,物美價廉,但鬼魂卻十分讨厭紅情。
只是此藥材氣味很淡,尋常人很難聞得出來。
施晴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看向他們的目光裏還帶着幾分惶惶不安和糾結,既明一下子就反應過來。
“施夫人,你放心,”既明坦蕩地笑笑,“施寧姑娘雖然年歲不大卻是個聰明的,我們定會從旁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