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過年
臘八一過就是年。山下的莊戶送了過年的柴米和銀子來,老夫人就開始做臘肉腌肉熏肉醬肉。姚師弟在山下熱火朝天地建小高爐,把山上僅剩的銀子都折騰出去買鐵石;于師弟就帶着兩個小師弟和師妹滿山打獵,幾乎隔兩天就能賣一筐柴出去,再把賣柴的錢都換了木炭硫磺硝石,人人都學了一手制造子彈的專業技術。
只有韓師弟天天關在屋裏傷春悲秋,逮着誰就要訴一訴離愁——男大不中留,掌門還沒跟人議親呢,他就恨不得跑到連山當上門女婿不回來了。
一片大好形勢之中,褚掌門也終于發明出了自己第二件得意的新作——甩幹機。有了洗衣機自然要有甩幹機,只是之前一直沒解決防水問題,這件工作才沒能提上議程。後來他想開了,反正沒塑料沒橡膠,怎麽都會腐蝕,就裝了易分離式內膽。內層只用竹編,厚厚刷上幾層桐油和清漆;下面的立軸用玻璃做防腐,外殼仍舊用玻璃的,下面開了個洞,水随甩出來就随流到地上,也不要軟管了。
科技就是生産力啊!正是過年要洗衣服的時候,褚掌門的發明一出,師弟師妹們都穿得看不出本色的衣服全被扒了下來,先扔到洗衣機裏洗了幾回,再拿甩幹桶一甩,擱廳裏晾了一天一夜就都幹了。
衆人回想起以前衣服先挂在外頭滴水,滴得下面都是冰柱,還要把冰柱掰掉了再晾到屋裏烘幹的情形,都覺得這甩幹機是真好用。趁着有這甩幹機,山上衆人紛紛把自己屋裏的大衣服和被褥都拆了,趁還沒過年漿洗了起來。
褚掌門看着師弟們熱火朝天的幹活,心裏也頗為自豪。他巡視了一圈房前屋後晾的風雞臘肉,看着山下林間一排排廠房,忽然就升起種老懷堪慰的感覺,撚着還沒長出來的胡子對尹師弟說:“尹師弟,你看師弟師妹們,多麽懂事。這一年過得真不容易,要不是有你撐着,要不是他們都這麽能幹懂事,咱們哪能過到現在這樣子。”
尹師弟被他一說,倒想起了師父過世後許多事。他真正是這山上長大的,把這裏就當作自己家,倒比褚掌門的感觸更多,望着遠方不知想些什麽,輕輕地“嗯”了一聲。
良久,尹承欽忽然轉過頭來,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問了一句:“掌門師兄,韓師弟的事,你不覺得……不覺得驚世駭俗麽?他若和靳城真的成了親,咱們天脈的名聲,你就不怕……就不怕……”
褚掌門一轉眼珠就想明白了他要說什麽。靳城怎麽也是魔教教主,跟他結成親家,他們可能也要被人當成魔教的同黨。看着尹師弟隐含憂慮的眼神,他心下一軟,攬過他的肩膀安慰道:“沒事的,早先武林大會上,韓師弟和靳城的事就傳得天下皆知了,咱們當時沒和他們斷絕關系,現在再想也晚了八春了。再說,那些人要把咱們怎麽樣,也不會等到現在都不上門來讨伐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咱們跟他們結不結親,韓師弟的心也已經在人家那兒了,硬要棒打鴛鴦,萬一他自己再跑了呢?”
尹師弟死死盯着他,仿佛聽不懂他說什麽似的。又愣了一陣,重又問道:“掌門師兄,我是說,韓師弟他們兩個都是男子,你不覺得,不覺得……怪異麽?”
褚承鈞也一愣,沒想到這都事隔半個月了,尹師弟才想起,或者說,他又想起這個問題來。難道這事不只是尹師弟,別的師弟也都不滿,就是因為韓師弟受了那麽多苦才回來,一直不好意思說他,于是今天由尹師弟代表衆人來找他這個掌門拿主意?
他放開還撂在尹師弟肩膀上的手,與他面對面站定,斂容正色道:“尹師弟,你……跟師弟師妹們都是這個意思麽?”
尹承欽垂眸不敢看他,輕輕搖了搖頭。
褚掌門心和這個師弟是山上除了他最有影響的人,只要把他的思想扳正過來,別的師弟師妹都不會有什麽想法,打疊起精神來,語重心長地勸道:“尹師弟,其實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不是子嗣,不是別人的眼光,而是自己過得順心。若是只顧了別人看着不好看,自己卻委屈一輩子,那樣活着有什麽意思?我倒覺得韓師弟是個明白人,也是個好命人。能遇到一個自己想跟他過一輩子的人已是難得;那人也肯和他過一輩子,還肯在天下人面前說出兩人的關系,就更是難得。咱們做師兄弟的,雖然有的可以說,有的可以勸,但是不能大包大攬,替他決定一輩子的事。”
“掌門師兄,照你這麽說,兩個男子成親,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麽?”尹師弟受他的理論感化,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光芒,崇拜地望着他。
褚掌門對自己的洗腦水平得意非凡,矜持地笑了笑道:“只要是兩情相悅,別的就算不了什麽。之前我曾想拆散他們,也是因為不知他們真有感情,以為師弟是受靳城脅迫。後來看他那樣子,已經是情根深種不願分離,也只能随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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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師弟若有所悟,臉上微微現出一絲紅暈,字字铿锵地問道:“掌門師兄,若是別的師兄弟也有這種想法,你也會像對韓師弟那般寬容麽?你自己會不會……”他說不下去,雙目卻緊盯着褚掌門,似是非要讨一個答案不可。
褚掌門又震驚了一下。難道尹師弟看他這麽熱心把韓師弟嫁出去,不,是把韓師弟送給人家當上門女婿,擔心他也有這個傾向?
他連忙安慰道:“尹師弟你多想了,我不是想教你們都跟韓師弟學。只是咱們師兄弟幾個自小一起長大,說是一家人也不為過。韓師弟出了這種事,若是咱們兄弟都不支持,不是把人往絕路上逼麽?你也和于師弟他們說說,當兄弟就得互相扶持,總不能因為誰惹了禍回來就不認他了。”
尹師弟本來是充滿期待地等他答話,聽到這答案,卻沒像他預期地那樣熱血沸騰,只點了點頭,應了聲“是”。聲音中還帶着不是褚承鈞這種從言情劇看到武俠劇,看見開頭就能推知結局的犀利觀衆絕不可能聽出來的淡淡失落。
唉,尹師弟也學得八卦了。
尹師弟走後,褚掌門遙望千山暮雪,烏鴉橫飛,心中生起一片惆悵之感。雖然和尹師弟之間的關系也越來越好了,可總有點隔着什麽的感覺,和那幾個小的師弟妹還是不大相同。到什麽時候,尹師弟才能完全拜倒在他外放的王八之氣下,乖乖地跟着他當個好小弟呢?
這個問題還沒有結果,三十就到了。趙師妹和徐師妹玩得上了瘾,又有老夫人照顧着不用幹活,根本不舍得回家,就讓人捎了信回去,也留在山上和他們一起過年。
初一那天,褚掌門頭一次進了天脈劍宗的祠堂,跟姚承鈉兩人現代人一起體會了把古人的感覺。祠堂還是他師父死後才建的,裏面只有一張畫着先師相貌的挂軸,一個牌位,中間一爐香,下面供桌上擺着三牲果酒。
褚掌門領頭,進去拈香扣頭。扣完了頭,起身回頭看時,卻見尹師就跪在他身後,也雙手合什不知在對師父說些什麽。除了姚少俠外,別的師弟妹也是一臉莊重,都默默祝禱,兩個師妹更是淚盈于睫。
雖然是封建迷信,但師弟師妹們的鄭重卻也讓人感動,就連褚掌門這樣唯物主義者都有那麽一瞬間相信世上真有陰司冥府,九泉之下的劉掌門也真能保佑他們。他轉回頭來跪好,心裏向不曾謀面的師父許諾:“師父,你大徒弟命不好,已經入了黃泉了,但是以後我會替他照顧你這幾個小徒弟,争取六十年內不會再有畫像挂到這香堂上,你放心吧。”
拜過師父之後,也沒什麽大事了。兩個師妹跟老夫人一起包餃子,師師弟帶着莫師弟在院裏放炮,剩下的人閑着沒事幹,也不用習武,姚師弟就提議一起将麻将。麻将在這世上還沒發明出來呢,姚師弟聽聞此事,精神頭立刻上來了,奔到後院找了一筐粗點的枝子搞篆刻,打算為精神文明建設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更不知幹什麽好。尹師弟便把于師弟也打發出去放炮,自己從屋裏拿了帳冊出來,要和掌門算帳。
“咱們山上,存銀現在有一百二十一兩,還有六十吊錢,前些日子伯母姚師弟上山,已經把庫裏存的布匹和家什用了,韓師弟要成親,什麽都要現買,可着這些錢,就買不了上好的東西。好在靳城不是女子,金頭面倒是可以省下來,換成吉服就行了。不過他們成親之後要是住山上,就還要蓋新房,打家具和床……”
“錢倒好說,玻璃廠總還有進項,我之前和魯大師說了,他說盡着咱們用,不必和他客氣。倒是該由誰去提親,咱們還得合計合計。”褚掌門到現在也沒買古代記帳指南,看見帳本跟看外語詞典似的,頭都脹大了一圈,忙忙提出了更要緊的問題轉移尹師弟的視線。
果然一提起提親的事,就是比錢更愁人。韓師弟雖然已經跟靳教主昭告天下了,但他們魔教的人也有不少是死在蕭大師和姚師弟手下的,萬一人家恨上了他們一門,見了去提親的不問三七二十一就砍了出氣呢?
他們山上武功最好的只有三人,他這個掌門、同穿的姚師弟,再有就是眼前的尹師弟了。可姚師弟是親手打傷了不少魔教弟子的人,肯定不能去;尹師弟又不會說話,性情又高傲,肯定能伸不能縮,到他們教裏跟人嗆兩句就容易嗆出血來,也不好去。
要不讓韓師弟自己去?反正他一個孤兒,又無父母,自己上門提親也不算不合适。他身份又和別人不一樣,有靳城護着,去到魔教也吃不了虧。能順順利利地提了親,換了庚帖回來最好,萬一就讓靳城直接留在連山……那正好,他們連聘禮都省了,只要問問結婚的日子,一起上門見個禮就得了。
想歸這麽想,他還真不敢讓韓師弟親自去。武林大會那日,多少人都知道他已是魔教教主的人了,那些死腦筋的江湖人,怕是有不少恨不得殺他洩憤。現在他們山上有人有槍沒人敢動,韓師弟要是孤身下了山,搞不好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最合适的倒是他親自去。他如今也算長兄如父,又是天脈劍宗的掌門,弟子們的事本該由他出頭。他武功又高,又是武林盟主座上的紅人,随身再帶點槍彈,一般人也不敢近他的身。
褚掌門把這些緣故一說,尹師弟立刻就明白了,撂下了手裏的帳簿,手指敲着桌面,想了一陣便說:“待過了十五再去吧,我陪師兄一同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咱們山上有姚師弟,又有許多條槍,連徐師妹和趙師妹都會用了,輕易也難有人傷得了他們,倒不必太過擔憂。再說,于師弟他們也不小了,哪能一輩子要人照應?以後總也要獨闖江湖,現在就該歷練歷練。”
他說過就要算,也不管褚掌門說什麽要他照應弟妹和老夫人的,拿起帳本接着算要給韓師弟買什麽。褚掌門也拗不過他,過了十五,乖乖地收拾了自己的包袱準備上路。
他們提親不忘掙錢,仍舊拉了一車玻璃制品,還有洗衣機和甩幹機的樣品,拴了幾燒瓶的硫酸,又在車廂裏藏了兩管槍和一包子彈,在衆人或喜或憂的目光中離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