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乘鶴去 傷別
過去了整整一日, 什麽消息都沒有,鄭王府上下密不透風,到現在她們也不知道維桢到底怎麽樣了。
陸缈坐在淺池邊, 手指撥弄着青蓮花瓣, 這原本是念錦愛做的事,如今朱顏辭鏡樓上下風聲鶴唳, 慎娘出于安全考慮,讓菀青帶着念錦暫且回孟家去。
“回房裏去吧, 這更深露重的,你也不怕自己再生了病。”舒窈看她沒反應, 把搭在臂上的披風給她披上。
就知道她不聽勸。
陸缈偏頭來看舒窈,問道:“維桢不會有事的, 對嗎?”
那麽好的人已經那麽不幸了, 老天爺總不至于連她活下去的機會都要剝奪吧。
有的時候自欺欺人未必不是件好事,起碼還能得到一時的安慰,舒窈扶住陸缈的肩膀, 笑着說:“當然了,我和維桢還沒分出個高低上下,她怎麽會有事呢。”
陸缈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很多年前她不信神佛,認為那是子虛烏有, 日子久了她也開始祈求上蒼,每年都要去城外的寺廟拜一拜,捐些香火錢, 并不強求什麽榮華富貴,平步青雲,只希望她身邊的人都能好好的, 無病無災的走到最後。
她一點都不貪心的,這麽一點點合理平常的請求,佛祖應該會答應的。
“阿回,我真的好害怕,我好怕維桢會和錦颀一樣,悄無聲息的走了,也害怕她會被人囚禁,成為雅南那樣的金絲雀,籠中鳥。”
陸缈想起了錦颀剛走的那一會。
“你知道嗎,錦颀的死讓我做了好久的噩夢,那麽多的血啊,從她腕間滲出來流到地上。我記得錦颀也是很怕疼的,有一年她不小心被夾到手都哭了好久,她怎麽下的去那個手。”
“以前我和錦颀不熟的時候,還有些害怕她,後來知道她是很溫柔的人,她臨死之前還在給念錦繡鞋子和小肚兜啊,你說為什麽好人就要被欺負呢,我特別恨永安公主,哪怕沈将安殺了她我都不覺得解氣,就因為她是公主,就可以那樣羞辱人嗎,我後來知道那些話的時候,都不敢想象錦颀有多麽難受。”
“最開始的時候我還很喜歡雅南,一個怯生生的小姑娘走到了臺上卻變了樣,她第一次露出爪牙的時候我可生氣了,哪有人僞裝的這麽好去騙人,到現在我才明白,那是她在保護自己,她知道怎麽樣才能不讓自己受到傷害。”
“我想這都是她墜崖之後明白的道理。”
陸缈吸了吸鼻子,擡手用衣袖擦了擦眼淚,哽咽道:“我真的很喜歡這裏,喜歡這裏的每一個人,大家都是好人的,可不可以不要再受到傷害了。”
維桢走的時候看着那麽輕松自然,她越是這樣陸缈越害怕,壓在心裏那麽多年的苦楚怎麽可能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舒窈不知何時眼圈也變紅了,連安慰陸缈的話都說不出來,她傷心難過,其餘人何嘗不是如此,哪怕平日會争鬥吵架,有誰又是真正讨厭對方的呢,大家一起相處了快十年,早就成為了親人一樣的存在。
“阿回,”陸缈像小貓一樣的叫喚,舒窈拍着她的背,偷偷的拿帕子擦眼淚。
琬琰過來的時候陸缈還哭的厲害,她有些焦急的說:“雲胡,快回家去,你阿爹吐血了。”
原來真的會有壞事一樁接着一樁。
照顧陸闵的兩個小孩子急得不得了,一個去找了大夫,給陸缈傳信,一個在陸闵身前照顧着。
那個懦弱慈愛的父親躺在榻上,這一年多來的病痛将他折磨的消瘦不堪,發須白了許多,再不似從前光風霁月了。
陸缈是一路跑回家的,她來的時候大夫剛煎好藥,她将人拉住,連忙問:“大夫,我阿爹怎麽樣了?”
“令尊是氣急攻心,受到了刺激,恕我直言,他如今的身子禁不起任何刺激了,還有,小娘子可以考慮為令尊準備後事了,最多就是半年的功夫。”
半年,她和阿爹重逢也才五六年,所以她是又要失去父親了嗎?
陸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陸闵身前的,她今天哭的實在是太多了,感覺一點力氣都沒有。
陸闵的嘴唇有些幹裂,唇瓣上下張合着,喚陸缈的名字。
“阿爹,沒事的,大夫說你就是太着急了,沒什麽大問題的。”陸缈努力讓自己笑着把話說完,可哪有病人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個什麽狀況呢,這些日子以來身體破敗成了什麽樣子,陸闵心裏清楚。
他摩挲着陸缈的手,聲音沙啞而又無力,“阿缈啊,阿爹管不了你弟弟了,我聽人說他不僅當了大梁的官,還提了許多滅南楚的謀劃,你說他怎麽能做那樣的事情呢,他是南楚的子民啊,他的根是在南楚的。”
陸缈不知道他從哪裏聽來這些事,她不想聽下去也不想讓陸闵再動氣。
“好了阿爹你別多想了,快些睡吧,等到以後阿襄回來了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陸闵蒼白無力的搖頭,“沒用的,他回不來了,回不來了。”
“阿缈啊,阿爹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把你賣掉,你本來應該平平安安的長大,好好成親生子的,是阿爹太沒用了,阿爹毀了你這一生。”
陸缈咬着牙關,難過的別開了頭,讓兩個孩子在這待着,自己跑了出去。
早就說過了她不怪陸闵了,為什麽還要一次次的提起。
陸缈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她好像起不了任何的作用,她誰也救不了。錦颀死的時候她沒有辦法阻止,雅南離開的時候她只能惋惜,維桢被帶去鄭王府她哭一百次都沒有用,陸闵危在旦夕她也不能治好他。
她就是個徹徹底底的無能之人,想過一萬次反抗也沒有作用。
陸缈的眼睛很疼,真的很疼,她不是救世主,只是一個普通人,普通到看着自己的親人離去卻無能為力。
“可以救阿爹的,找甘棠,她醫術那麽好,一定可以救阿爹的,一定可以……”
那兩個孩子都被吓壞了,年紀太小如今也不太照顧的來,陸缈在家裏住了一夜,等到陸闵的情況完全穩定下來才松了口氣,壓在她心頭的巨石被砍去一部分,讓她稍微能夠喘息了。
陸缈把藥晾溫了才喂陸闵喝下,“阿爹,阿襄他年紀還小,總會做糊塗事,你也別太擔心,阿襄從小就孝順,他肯定會回來看你的,你一定要養好身子,等着阿襄回來,知道嗎?”
陸闵微微颔首,陸缈扶着他躺下,道:“樓裏還有些事情,我得回去了,我會找慎娘求情,讓甘棠過來替你瞧瞧,甘棠的醫術你知道的,她肯定能幫你調理好身體的。”
臨走的時候陸闵眼中滿是不舍,這也是陸缈最難受的時候,哪怕陸闵老了,病了,她也不能時時陪在他身邊。
陸缈快到申時的時候才回了朱顏辭鏡樓。
那幾扇華美結實的雕花木門關的死死的,平時守在外面的大寶雙福也不見了,巍峨精致的朱顏辭鏡樓上下充斥着悲戚之氣,如日暮西山,風燭殘年。
這樣的場景也曾出現過,錦颀死的時候朱顏辭鏡樓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的。
陸缈不自然的笑着,手指在掌心處不斷摩擦,“不可能的,她們都說了維桢不會有事的,一定是我想多了,想多了。”
她現在的樣子看上去極不正常。
陸缈上前幾步,離門已經很近了,那雙玉手幾次擡起又放下,陸缈先是用指尖觸碰,最後整個手掌覆上,輕輕的推開了那扇門。
那麽多人啊,慎娘,舒窈,琬琰,南嘉,甘棠,望濘,大寶雙福,還有睿英館和湘竹館的所有娘子,韶園的兩位姑姑,韶園所有的孩子都在這了。
陸缈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朱顏辭鏡樓有這麽多人。
可是大家都圍在一起做什麽呢?
好像還有人在哭,陸缈聽出來了,哭的最厲害的是南嘉和望濘,望濘就是個小哭包,她哭的次數可多了,南嘉又在哭什麽?
誰都沒有注意到陸缈,她步伐輕慢虛浮,從人影交疊的縫隙中看到了地上躺着一個人,不對是用白布蓋着的東西。
陸缈試着穿過人群,走到最前面的舒窈身旁,笑盈盈的問她:“阿回,怎麽了,大家怎麽都在這裏啊?”
舒窈已經感受到了她的不對勁,她知道不管怎麽說都沒有用了。
“阿缈,維桢死了。”
陸缈在原地僵滞了許久,還是笑着說:“阿回你說什麽呢,你們不是都跟我說維桢會好好的,她只是去鄭王府小住幾日,怎麽會死呢,維桢還答應我了她會保護好自己的,你們為什麽要騙我。”
舒窈的眼淚幾乎是在一瞬間落下,一連好幾顆從下巴處滴落,她閉上眼睛,手指着那具白布蓋着的屍體,艱難說道:“那你自己去看。”
陸缈照她說的做了。
維桢的裝束一點都沒有改變,還是簪着青蓮,戴着玉簪,神聖高潔的像是天宮的仙子,她一身白衣沒有絲毫的髒污,腕間還有着慎娘送給她的玉镯,她這麽好看,一點都不像死的樣子。
可她真的死了,那白潔如玉的脖頸上是觸目驚心的勒痕,可能她掙紮了很久,也可能沒有掙紮,由着那三尺白绫奪取自己的生命。
陸缈已經哭不出來了,她在想一個問題,為什麽會有這麽多騙子呢,明明說好了會保護好自己的,怎麽就說話不算數了。
維桢和錦颀一樣,都是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