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憶秦娥 恩怨
“這群賤男人!一個個仗着身份高随意折辱人!什麽玩意啊, 不就是會投胎出生在好人家嗎,狗東西!”
甘棠一張嘴就沒有停過,又是心疼又是氣憤, 還要哀嘆命運的不公。
其實甘棠這一年多來的脾氣已經好了很多, 陸缈到她這裏來的時候甘棠是真的恨不得提刀砍了那個混賬,當然也只能想想。
她一沒控制好情緒, 上藥的時候力道重了幾分,疼的陸缈直叫喚。
陸缈也很怕疼的。
舒窈啧了一聲, 沒好氣道:“你就不能輕點?”
“知道了知道了,用得着你說。”甘棠極其不耐煩。擱在原來呢, 她們是不會這樣說話的,平時沒多大交集, 頂多見面寒暄兩句, 可是已經沒有剩下幾個人了,只能互相抱團取暖,日子久了, 在對方面前也就放肆些。
維桢一直倚在窗邊,神情落寞,雙眼都失去了光彩。陸缈往那邊瞥了一眼, 有些不忍再勾起她的傷心事,可是有些話總要說清楚的。
“維桢, 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鄭王不會那麽輕易罷休,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麽恩怨,陸缈本能的覺得那人會害了維桢。
維桢自嘲的笑笑, “能怎麽辦?跑也跑不了,逃也逃不掉,随他去吧。”
總歸茍活了這麽多年, 鄭王想要她的命,拿去就是了。
“你和鄭王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為什麽這麽羞辱你?”舒窈問了句,那個鄭王對維桢的态度實在奇怪,一個宗王犯不着這樣針對一個沒落官家小姐。
“那要從很多年前說起了。”
十二歲之前的徐妙儀,是戶部尚書獨女,天資聰穎,才情出衆,規矩禮儀樣樣都是明徽城最出挑的,她十一歲那年入宮在姑母處小住,陛下太子都很喜歡她,那時的徐妙儀是天之驕女,也是所有皇子妃的最佳人選。
徐妙儀根本就不懂那麽多彎彎繞繞,說話向來直接,陛下曾有意把她許給太子,後來不知為何沒有再提過。她在宮中認識了許多皇子,鄭王就是其中一位。
那時的鄭王只比她大兩歲,很是胡鬧任性,因為對徐妙儀有幾分興趣,公然在內侍宮娥面前調戲她,還說日後要把她娶回去。
徐妙儀根本就不喜歡他,女兒家臉皮子也薄,受不了這份委屈,便當着所有人的面說他的壞話,還說他哪裏都比不上太子。
她也以為自己會是太子妃的,畢竟她和太子互有好感,這樣說她也沒覺得有什麽。
便是那一句話讓鄭王記恨了許多年,他處處針對徐妙儀,害她在人前出醜,多次惡語相向,徐妙儀怎麽可能喜歡他,兩人的關系自然越來越差。
後來便是徐家被參謀反,男丁斬首,女眷沒入教坊司,徐夫人受不了選擇了自盡,動用了生平所有關系才把徐妙儀送到朱顏辭鏡樓,在這裏總歸比伺候那些往昔熟識好。
過了這許多年,慎娘一直避開維桢認識的人,她也以為可以這麽欺騙着自己過下去,鄭王的出現,又把這一切血淋淋的呈現在她面前,昔日高貴到可以做太子妃的徐妙儀已經變成了朱顏辭鏡樓取悅客人的維桢。
她說話的聲音那樣細柔,感覺不到一絲悲傷,陸缈知道她已經難受到了極點,那雙原本熠熠生輝的眼眸已經黯淡的不像話了。
曾經維桢身上那股絕望的氣息又再次回來。
陸缈沉默了,舒窈甘棠亦是,哪怕她們再同情再可憐維桢,她們都很難再為她做些什麽。
對上侯夫人,她們尚且可以琢磨算計,因為知道沒有人會幫她,就算扳倒她也不會出什麽大事。可現在她們面對的是正一品的親王,那才是真正的高不可攀,毫無勝算可言。
“維桢,你逃吧,說不定你走了他就息事寧人了,總歸你現在只是個小人物,鄭王想來也不會怎麽追究的。”甘棠也很着急,如果不走等待維桢的會是什麽樣的羞辱打擊她都不敢想,維桢那樣高傲要強的性子,這會要了她的命的。
維桢淺笑搖頭,“你不了解他,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他想要的東西如果得不到就會毀滅,當初我父親的事,他應該也參與了一份。”
徐家謀□□同上奏的人員裏是有鄭王的。
“如果我逃了,朱顏辭鏡樓所有人的人都要遭殃,而且我是逃不掉的。”
沒有碰上還好說,他們已經重新見到了,那麽鄭王就絕對不會放過她。
陸缈渾渾噩噩的回了自己的房間,那種厚重的,壓的人喘不過氣來的無能為力再次襲來。胸口像是被什麽壓着,怎麽也掙不開,只能任由那種不甘在心頭肆虐。
為什麽就不能有個好的結局呢,她真的不明白,明明所有人都那麽的好,本來就是不幸來到了這裏,上天從未想過給予她們任何補償,災難一次又一次的降臨,那柄名為階級的利劍始終懸在她們頭上,連反駁都沒有機會。
陸缈的眼淚從傷口處滑落,她眼睛疼的厲害,抽噎都不敢太大聲。如果終将別離,她希望所有的結局都如同燕綏菀青那般,幸福一輩子,可以忘掉前幾十年所有的苦難。
可是美夢成不了真。
錦颀被那高高在上的公主羞辱,明明和沈将安相愛卻被殘忍拆散,如果那人不是公主,沒有那麽高貴的身份,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麽多性命的逝去。雅南和侯夫人是血脈相連的姐妹,就是為了那麽一個顯赫榮耀的身份,可以讓侯夫人忘記血親,狠心至此,就為了追求所謂的權勢,做人上人,她毀掉了雅南原本的人生,到最後,雅南一輩子只能做被圈養着的金絲雀。
“會不會,維桢也會跟她們一樣?”陸缈捂着嘴,身子止不住的顫抖,一只手扣着門沿,指尖的痛楚她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
已經走了那麽多人,這次又到了維桢,下一個又會是誰。因為是世上最低微的存在,所有人都不得善終嗎。
這真是一個荒唐殘忍的時代。
如果可以的話,陸缈情願自己死在十幾年前,她還沒有來到這裏的時候。
朝陽慢慢從平地攀起,橙黃色的光輝撒在檐角之上,光影斑駁,似是希望又如幻境。晨霧中的青蓮格外朦胧,游魚浮動,觸碰到了蓮葉,帶着那清雅高潔的蓮花都稍稍偏移幾分,将池中淨水都泛起了波紋。
維桢起的很早,端坐在梳妝鏡前,仔細拿着黛筆勾勒柳葉細眉,将鬓發高高盤起,撷一支青蓮簪于發間,再綴以明珠幾許,玉簪二根。她從不喜歡塗抹胭脂,如今纖纖玉手撫過象牙盒子,蘸上些許覆于眼角,眉心是青綠色的花钿,鉛華淺薄一層着于芙蓉面上,再用細刷塗抹幾筆口脂,畫上的仕女也當是如此美貌了。
鄭王府親自派了人來接,說,鄭王殿下對維桢姑娘一見如故,特意相邀前往府上做客,小住幾日便将人送回。
還能如此鄭重的編造說辭,也是難為他們了。
慎娘根本就攔不住,她知道舊日恩怨之後,更是擔心維桢,趙明禮發了話,不許她再插手維桢之事,後事如何全憑她個人造化。
趙明禮是朱顏辭鏡樓最大的依仗,他都說了不許,那就證明真的沒有人可以救維桢了。
那日維桢從瓊琚樓下來,衣袂翩然,披帛随風揚起,腰間挂着玉佩,珍珠流蘇起伏不止。她姿态傲然,脊背挺的很直很直,脖頸一片玉色,妝容十分精致,她眉眼疏離,氣質清隽,像極了那個曾經的尚書嫡女。
這副打扮讓所有人都慌了神,那年的錦颀也是這樣,盛裝打扮,驚鴻登場,悄然逝去,她們再也經不起這樣的事情了。
陸缈直接上前拉住維桢的手,聲音都有些抖:“維桢,你,你不要做傻事,我們都在的,只是去小住幾日,很快就會回來的,菀青的孩子還沒有出生,你一定要看着的。”
她看着維桢的眼睛,內心慌亂到極點,不可以再有人出事了。
維桢笑了笑,拍拍她的手,笑容淡雅,“我沒事的,放心好了,我會好好的回來。”
要去見往日仇敵,當然要以最高傲最美麗的姿态去,跌落樂坊又如何,她依舊是那個天之驕女。
“那你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麽,都要珍惜自己的性命,好嗎?”她真的怕,怕維桢一去不回,怕瓊琚樓又一間屋子被鎖上,怕連被拆分的雙璧都保不住了。
陸缈目光悲切,手心都在冒汗。
“好。”維桢答應了。
她走出朱顏辭鏡樓的那一刻,迎着光輝看了一眼那塊匾額,從來到這裏到現在它都沒有變過。
維桢的視線一一劃過陸缈,舒窈,南嘉,甘棠,望濘,慎娘,琬琰,菀青。
每一張熟悉的臉上都寫滿了擔憂和不舍。
她其實還是很幸運的,有這麽多關心自己的人,她被愛着,被記挂着,如果父親母親在天上看見了,應該也是很欣慰的。
維桢行了一個很标準的萬福禮,盛開了此生最美的笑容。
“維桢在此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