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紛亂生 鄭王
昌平十九年, 大梁正式出兵南楚,勢如破竹,一舉拿下邊境五城。
朝廷派了武将前往邊關, 忠勇侯親自挂帥。
眼看邊境百姓已然是流離失所, 哀鴻遍野,到處都是災民難民, 危急的形勢似乎并沒有影響到明徽城。
天子腳下,權力中央, 高官權貴依舊耽于享樂。望溪河畔燈火通明,江上畫舫連綿, 靡靡之音從未斷絕,纨绔子弟鬥酒狎.妓, 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國朝已經是風雨飄搖, 殘敗不堪了。
哪怕是戰火連綿,樂坊的生意也沒有差到哪裏去。
這一年多來,南嘉和甘棠的人氣下去了一些, 基本上客人們都沖着舒窈維桢來,剛剛二十歲的年紀,花一般的嬌嫩, 一個妩媚妖嬈,媚眼如絲, 一個清冷出塵,姿态傲然,朱顏雙璧的名頭都快趕上曾經的七絕了。
時隔許久, 還是沒有什麽能夠超越七絕。
這日白天裏,陸缈去給南嘉送香,她如今不再喜歡那些芳馨馥郁的, 倒是變為了錦颀喜歡的清雅淺淡的味道。
“這忠勇侯走了,雅南一個人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南嘉稍稍嘆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也變的多愁善感起來,她成了最追憶往昔的人,每隔上一段時間,都會提起燕綏,錦颀,雅南。
陸缈拿來紫金镂空小香爐,把給她準備的流年憶點上,才坐過去陪她說話。
“沒事的,忠勇侯母親不是很喜歡雅南嗎,有她陪着說說話也是好的。”
自從入了侯府,雅南真的再也沒有出去過,忠勇侯替她修建了一座極為華美精致的樓閣,一應用度都是最好的,聽聞她每日要用牛奶沐浴,穿的戴的都是明徽城裏最新最好看的樣式。忠勇侯母親更是将她當做親女兒一般看待,走到哪裏都要提一提她的賢惠美貌。
這些都是陸缈聽外面的人說的,她們真的沒有再見過雅南,也沒和她有任何的書信往來,了解昔日好友的消息,只能一點點從別人口中聽到。
那樣金絲雀的日子,也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歡。
南嘉很溫柔的笑着,她問陸缈:“最近陸叔的身體怎麽樣了?”
陸闵的身子骨愈發不好,是那時候在村子裏太過勞累所致,又加之從前吃了太多苦,本就體弱,陸襄更是從那以後斷了消息,他氣的厲害,卧床休息了好些時日,如今人是消瘦的不行。
陸缈的笑容有些苦澀,“也就那樣子,甘棠也說了沒什麽大事,就是不能再勞累了,要好生休養。”
陸缈這邊沒法走開,她專門買了幾個小孩子在陸闵身邊照顧着,他喜歡孩子,這樣一舉兩得,可能也會好的快一些。
大家的日子還是很平淡的過着,沒有了任何的風波,心卻總像少了一塊。
唯一能讓所有人高興的只有念錦來的時候,念錦已經會說話了,雖然還有些含糊,但甜糯的嗓音每次都要把人的心融化。她會說爹爹,娘娘,姑奶奶,姨母,以及幹娘。
前面幾個詞都是大家教的,唯有幹娘她自己一直都會。
所以說這感情真是個複雜的東西。
菀青又懷孕了,現在五個月肚子已經鼓起來了,孟和怕她再摔着出什麽事,自己錢也賺的差不多了便在家裏整日陪着菀青,後來慎娘想了想,決定讓孟和也到朱顏辭鏡樓幫忙,沒事招呼下客人,工錢她照發。
那位趙明禮趙仆射來朱顏辭鏡樓的次數好像又多了些,趙夫人也不管他,還托人給慎娘傳話叫她多擔待些。
家中妻子和外面紅顏能相處的如此之好,這位趙仆射也實在是有本事。
如果能夠一直這樣下去,也不失為一大好事,可哪有什麽真正的平靜呢。
朱顏盛宴那一日,樓裏來了一位十足惡劣的客人。
當朝鄭王殿下,前不久才從封地回來的,他是維桢,不對,應該是徐妙儀的故人。
維桢看到他的那一刻,臉上血色消耗殆盡,很久沒有出現過的慌亂讓她差點當衆從白玉臺上跌落。
“唉呀,讓我看看讓我看看,這不是我們的尚書嫡女徐妙儀徐大小姐嗎!怎麽打扮的如此清雅在臺上唱唱跳跳啊,啧啧,真是沒有想到。”
陸缈就站在維桢身邊,看着她的拳頭一點一點攥緊,嘴唇緊抿着,什麽都說不出來。
維桢最怕的,就是讓從前認識的人知道她如今的樣子。
陸缈只猶豫了一眨眼的功夫,便上前擋住了維桢,道:“鄭王殿下恕罪,今日維桢姑娘身子有些不适,怕是不能為您奏曲了,還請殿下見諒。”
鄭王只淡淡的掃了她一眼,對着後面的人使了個眼色,幾個侍從上來把陸缈拉到一邊去。
他上前兩步,笑的輕佻肆意,他輕輕擡起維桢的下巴,像是完全沒有感受到她的隐忍和憤怒。
“隔了這麽多年,你還是老樣子啊,一副眼高于頂誰都看不上的模樣,真以為自己還是尊貴端莊的高門嫡女啊。”
維桢下巴緊繃着,強忍着沒有讓眼淚落下來,喉嚨幹澀的吐出一句話:“請,鄭王殿下自重。”
鄭王似乎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睜大了眼睛道:“自重?我要自重什麽?哦對了對了,我想起來這句話你曾經也跟我說過。”
那時候維桢還是徐妙儀,還是明徽城最高傲端莊的嫡女,進宮赴宴之時被鄭王攔下,徐妙儀分外冷漠的說還請殿下自重,時隔多年,身份地位早已不一樣了。
“徐妙儀,你說說你啊,都淪落到在樂坊裏表演了,是最下賤的賤籍了,你怎麽還這麽高傲啊,莫不是,還做着當太子妃的夢?”
陸缈太了解維桢了,她一雙眼睛變的猩紅就真的是忍無可忍,悲憤交加了,再繼續下去,不是傷了鄭王就是傷了她自己,無論哪一種她都不會好過。
她使勁掙紮着擺開身後人的束縛,立刻跪在地上,趴伏着開口:“還請鄭王殿下高擡貴手,維桢姑娘還要去見趙仆射,今日只能失陪了。”
趙明禮恰好在朱顏辭鏡樓裏,他如今位高權重,稍微壓一下應該還是管用的。
鄭王松開了維桢,繼而過來盯着陸缈的發頂,用腳尖擡起陸缈的下巴,又像是施舍一般的拽掉她的面紗。
陸缈渾身發着抖,根本不敢再多說些什麽,鄭王看她的目光實在過于瘆人。
在她還未反應過來之時,巴掌已經落在了臉頰處,力道之大讓陸缈直接倒在了地上。
陸缈感覺到臉頰火辣辣的疼,耳朵也有些嗡嗡聲,她不敢有任何動作,只模糊聽到鄭王的嘲諷。
“如此醜陋不堪之人也配跟本王說話,你這雙眼睛生的倒是不錯,當心我把它挖下來送給我的愛犬。”
她知道鄭王絕對會說到做到。
維桢已然是淚流滿面了,她閉上眼睛,似是認命的說:“殿下到底想做什麽?”
“我……”
“臣見過鄭王殿下。”
趙明禮的及時出現,把陸缈和維桢從恐懼中拉了出來。他後面跟着的是舒窈。
好像每次舒窈都是最冷靜最能解決問題的那一個。
鄭王見趙明禮來了,也不想再和他多廢話,知道要鬧事是肯定不成了,留下掃興兩個字便離去。
趙明禮是國之肱骨,比他那個宗王可是能說話的多,陛下仰仗,太子重用,他只要上奏,鄭王雖說不會有什麽事,一個月的禁足卻是少不了的。
他犯不着為了一時痛快得罪這人。
說到底,就是欺軟怕硬。
舒窈第一時間去扶了陸缈,這會臉頰已經高高腫起了,上面的指印有些明顯,陸缈嘴角處滲出一些血絲。
“阿缈,你沒事吧,我們去找甘棠拿藥。”舒窈心疼極了,可是她不能替陸缈解恨,她得罪不起那人的,至于趙明禮就更不可能了,他是喜歡慎娘,可是絕對不會為了一個低微卑賤的婢女去得罪鄭王。
在從維桢身邊過的時候,舒窈沒好氣的瞪她一眼,道:“愣着做什麽!一起去甘棠那裏啊,阿缈因為你挨這一巴掌你不用道歉的!”
她就是嘴硬心軟,知道這樣說維桢心裏才會好受一些。
舒窈對維桢,其實已經在變好了。
維桢顧不上擦眼淚,攙扶着陸缈另一只手臂,目光哀戚道:“對不起。”
跟她說什麽對不起呢,又不是她打的她。
陸缈搖搖頭,也不敢笑,牽扯到臉頰會痛,她微微張口,“我沒事的。”
她們走之後,慎娘才從後面出來,她站在趙明禮身後,稍稍福身,“謝過趙仆射。”
這麽多年了,慎娘沒有和從前一樣叫他趙郎,也沒有親昵的喚郎君,一個姓氏加上官職,是她這麽多年的反抗。
趙明禮也沒有再強求什麽,他負手在後,道:“幫得了這這一次,沒有第二次了,若是鄭王再來找維桢的麻煩,誰都護不了她了。”
“太子也不行嗎?”
趙明禮輕嗤,“你怎麽也開始變的糊塗了,須臾數年,那些情分算的了什麽。當初她拿太子對她最後的那點喜歡将國舅置之死地,不會再有下一次的,太子,是真正要坐上龍椅的人。”
只有足夠冰冷無情才能坐上帝王寶座,太子先是儲君,然後才是一個男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登上帝位,否則當年徐家出事的時候他就不會袖手旁觀,一個明智合格的儲君,是不會為了那麽一丁點的男女情愛得罪他人的。
“要怪也只能怪維桢命不好了。”
慎娘垂眸,苦澀的笑容在燈火映照下不太真切了。
在這裏的人,哪有命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