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怨平生 叛國
朱顏辭鏡樓的生意依舊很好, 但比起從前差了一些,大多是抱怨将七絕拆分,再難現群芳争豔, 懷念從前的不止是這樓裏的人, 誰都在懷念的。
好在慎娘給那幾個發了話,把自己看家本領都使出來, 若是表現再不好,今年就不用去錦園玩了。
聽着好像有些可悲, 陸缈知道她們來到這裏這麽多年單獨出去的次數不超過十次的時候,難受到說不出話來, 倒也不只是她們如此,這個時代所有的女子都被禁锢, 她們只是更具代表性而已。
因為這話大家雖是心有不滿也還下了狠功夫, 總算保住了朱顏辭鏡樓的美譽,穩坐明徽城樂坊首位。
可能是因為離去的人太多,這裏再也熱鬧不起來了, 所有人一下子都變的溫柔了。南嘉不和甘棠鬥嘴了,更多的時候是南嘉做了許多點心去找甘棠望濘一起吃,甘棠也不再用那些奇奇怪怪的藥折騰人, 在外面是風情萬種,妩媚妖嬈的舞姬, 內裏當起了懸壺濟世的大夫,平日裏幫着韶園那群孩子調理身子,再給瓊琚樓的幾個做些補藥。
舒窈也被磨平了棱角, 後來也沒有聽說過繼續打罵婢女,作天作地的事情,經常對着窗戶彈奏琵琶, 不是樂坊常用的曲子,是思鄉曲。
過年的時候,舒窈拉着陸缈和她一起睡覺,聊着閑話,想着未來。她又提起了那個不成器的阿爹,這一次沒有太多的責罵,她說:“時間過的可真快啊,都□□年了,也不知道我阿爹怎麽樣了,是不是還是天天喝酒,我那後娘有沒有照顧好他,我是不是又有新的弟弟妹妹出生了。”
名為思鄉思親的情緒蔓延開來,陸缈抿唇,有些難受的看着舒窈。
其實她的阿回一直都沒有變,心總是軟的。
最後她還是告訴了舒窈真相,在你離開不久,你阿爹便已經去世了。
舒窈沒有哭,再平靜不過的點點頭,或許現在對于他們來說,死亡才是最好的選擇。
死了,什麽牽絆都沒有了。
陸缈不知道的是,她睡着了以後,舒窈坐在窗邊流了一整晚的眼淚。縱然他有千百般不是,可到底還是自己的父親啊,在出生的時候,他也曾喜悅過,在襁褓之中,他也曾抱過。
很久很久之前,這世上就已經沒有真正愛自己的人了。
維桢倒還是老樣子,寫寫詩作作畫,倚欄聽風雨,憑軒望明月,十足的深閨小姐做派。
其實維桢的日子一直都很好過的,沒有人強迫過她,慎娘還會親自把關她的客人,這麽些年那些男子都還算是敬重她,叫人過去陪着聊聊名家作品,鑒賞古玩玉佩什麽的,再奏兩曲高山流水,輕輕松松得了人氣。
維桢待陸缈越來越像姐妹,她也喜歡好看的首飾,每每客人送了,都要先在陸缈頭上擺弄幾下,見實在合适,二話不說就給了陸缈。她有時會插花,非要拉着陸缈和她一起,若是陸缈不願,她是要怄氣好久的。
倒也不像是最開始那樣高冷出塵了。
這段時日最煩惱的是南嘉,她被那個阮郎君給纏上了。
南嘉什麽樣的男人沒見過,有權有勢的在她這兒都算不了什麽,更何況一個靠着老子,不學無術的普通纨绔呢。
當初要不是為了幫雅南,她看都不會看阮郎君一眼。來的次數多了,阮郎君将身上錢財敗了個幹淨,又不敢問自己父親要,竟是從朋友那裏借錢也要來看南嘉。
南嘉知道以後氣的不行,當即什麽都顧不上就數落起人來。
“阮郎君,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你想來朱顏辭鏡樓自然可以,可是問好友借錢來見我,你不覺得有些失了尊嚴嗎?您父親的俸祿經不起您這樣敗,日後還是不要再來了吧。”
南嘉确實瞧不起他,如果他在朱顏辭鏡樓砸下的錢是他自己的,她沒有任何話說。可如今的阮家已經是如履薄冰,侯夫人被送走,阮府失了面子不說,連帶着和忠勇侯府都結了仇,阮郎君作為府上唯一的男丁,不僅沒有想着振興家族,還要問人借錢找樂子。
阮郎君最後還是離開了,他看南嘉的眼神很是受傷,他說,我會向你證明我自己的。
後來他确實做到了,可是南嘉沒有看到。
總之,大家的日子還是平淡之中添了一點點的樂趣。
開春之後,菀青又回了朱顏辭鏡樓,孟和要外出經商,她和念錦兩個人在家裏也沒什麽意思,她便帶着念錦回來,幫襯着樓裏的事。
念錦交給了陸缈照顧。
陸缈哪會帶孩子啊,念錦才一歲多,正是愛哭愛鬧的時候,陸缈每日被噪的頭痛,一邊嘴上哄着念錦,一邊心裏嘀咕這是小魔女。
念錦睡覺睡得不多,還喜歡出去玩,陸缈也沒辦法,只能抱着她去韶園轉悠。
別看這小姑娘軟軟糯糯的一只,身上肉還不少,一日下來,陸缈胳膊都酸痛的厲害。
韶園那群孩子可稀罕念錦了,見她生的可愛都想來捏一捏她肉乎乎的小臉蛋,念錦也不怕生,看見有這麽多人陪着她還開心的不行,一邊揮舞着小手,嘴裏還在吐泡泡。
舒窈也喜歡念錦,嘴上不說身體卻很誠實,丹鳳眼時不時就要看看念錦,然後傲嬌的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小姑娘的臉,溫軟的觸感從指尖竄到心裏,舒窈整個人都溫柔的不得了。
念錦如此受歡迎,一是因為她是菀青的孩子,二則她們也都想要一個孩子的。
甘棠有一日來看念錦的時候說了一句話:“真是可惜,我這輩子啊,都不會有這麽可愛的孩子了。”
她們有着做母親的能力,卻沒有做母親的權利。
夏天悄無聲息的來了,驕陽格外殘酷,一連數月沒有一場雨,恰如陸缈被賣的那一年。
燕綏寄了信回來,海上如今很不太平,官差對海盜的打壓愈加深重,她和她的情郎離開了海域,在臨海的鎮子上開了一家雜貨鋪子。
這些年他們攢了不少錢財,哪怕再大手大腳,這輩子也花不完,開店也只是為了有事做,躲避朝廷的打壓。
燕綏的字裏行間都充斥着幸福,她和海盜又生了一對雙胞胎,他們如今養着四個孩子,一家人很開心很平安,海盜對她一直都很好,不管有什麽好東西都第一個給她送去。
之前她還在信裏提過,海盜的兄弟救了幾個美人,想去孝敬燕綏的情郎,被他好好的收拾一頓,再也不敢了。
他答應燕綏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做的很好。
巧的是陸襄也往家裏寄了信,看了信的內容陸闵差點被氣死。
他把陸缈叫回了家,手指顫抖着把信給她看,胸口起伏不止。
陸襄出去的第一年便碰上了一人,是大梁的大都護,聽了他說的大梁種種國情制度,陸襄覺得自己一身才華終于有了施展之處,便随他一同前往大梁,在他的幫助下參加了大梁的科舉,中了狀元。
原來夫子的戲言真的變成了現實。
陸襄在大梁做了官,一直都不敢回來,真正安頓下來才敢寫信回家,信上還說了若是他們願意,不日他将派人把他們接去大梁。
“誰要跟他去大梁!這個不孝子,他讀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忠君愛國四個字他是忘的一幹二淨!他要是再敢回來我就打斷他的腿!”
陸闵當了一輩子讀書人,骨子裏刻着忠君愛國四個字,哪怕南楚已經腐敗不堪,可這是他們的國,陸襄有一身才華不想着報效母國,跑去敵國當官,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這個逆子,我這麽多年教給他的道理他全忘幹淨了!”
陸缈不知道怎麽勸,拍着陸闵的背給他順氣。
她可以理解陸襄,南楚風雨飄搖,吏治腐敗不堪,沒有打點沒有人脈根本沒有出頭之日,君王貪圖享樂,臣子相互勾結,權貴聲色犬馬,百姓橫死街頭,這樣一個王朝讓人完全沒有希望。
但是她不認同陸襄,哪怕這個國家再失敗,子民抱怨再多,也不能做出背叛故國,投奔敵國的事情,陸襄或許是找到了實現自身價值的方法,但在為人上,已經是賣國賊了。
如果今天的陸襄游歷天下,針砭時弊,一輩子無所作為,陸缈不會說什麽,可他做了敵國的臣子,那就叫叛國,是個小人。
陸缈好不容易把陸闵安撫好,才提筆寫信給陸襄。
陸缈并沒有要求他辭官,這是陸襄多年辛苦讀書的成就,她沒有資格剝奪,但罵是一定要罵的。
光是罵陸襄的話她就寫了一頁紙。
最後陸缈說了讓陸襄回家看看,總不能說自己功成名就了,家裏人就一點不管了,不管怎麽樣,陸襄需要回來給他們一個解釋。
寫完之後她把信寄了出去,陸襄确實出息,已經當上了大梁的禦史中丞,陸缈摩挲着署名,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
當遠隔千裏的陸襄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