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逍遙樂 新人
早春二月,鳥鳴莺啼,韶園裏的玉蘭和杏花都開了,粉白一片,春色滿園。今年暖的早,淺池不再像往常一樣要結很厚的冰,早早化開了,涓涓細流,汩汩細吟。前兩日剛下過雨,那草一夜之間飛長,青蔥一片,看着就叫人覺得生機無限。
“方才過來的是主樓,表演的地方,晚上才是真的熱鬧。眼下你們面前這三座樓宇分別是住處和練習的地方。正前方是瓊琚樓,那是這樓裏的主子慎娘,三位主管以及我們的六位最得臉的娘子的住處。”
“她們當中有幾人脾性不太好,你們小心些不要貿然沖撞了,我說一遍她們的名字你們記好,若是忘了以後也可以來尋我問。”
“舒窈,維桢,南嘉,錦颀,甘棠,望濘,琬琰,菀青,還有一個便是我,雲胡。”
陸缈跟身後的女孩子們說完這些話,才真的發現已經過去很久了,好像什麽都變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變。
瓊琚樓多了舒窈維桢還有她,少了燕綏,領着新的孩子們過來的不再是菀青,而是她。可惜這些孩子沒有她們當年幸運,第一次來便得見群芳争豔,見識了那樣驚豔的畫面,真的是許多年都不能忘記。
現在她也不是陸缈了,她們都叫她雲胡姑娘,說她脾氣很好,待人很溫和,像是從前的菀青,如果不是她自己始終堅持,真的都快要忘記陸缈這個名字了。
還真頗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覺啊。
陸缈繼續笑着說:“剩下的兩座樓,東邊的是湘竹館,這裏頭的姑娘多是會被帶出去的,西邊是睿英館,這裏頭的姑娘是才藝出衆,基本留在樓裏的。”
她轉過身來,一群瘦弱純真的小姑娘把她看着,目光灼灼,也不知道當年她們看菀青的眼神是不是也是這樣。
停了許久,陸缈才道:“進了朱顏辭鏡樓便不要想着出去了,這裏其實很好的,娘子們面冷心熱,不會輕易罰你們的,而且你們看外面那麽亂,這裏也不失為一個好的安身立命的地方。若是想要贖身那也可以,不過要到甘棠姑娘她們那個位置才有希望。”
“現在我帶你們去韶園,以後你們就在那裏學習了。”
安頓好了她們,陸缈才回了瓊琚樓和琬琰菀青她們在一處。
“你呀真是脾氣太好了,一點重話都說不出來,那群孩子們現在心都還是野的,你這樣慣着,哪裏鎮得住她們。”菀青取了一點桃花酒過來,分別給她們兩個斟上。
今日是菀青的生辰,特意叫了她們兩個過來。
原先陸缈是不會喝酒的,普通的果酒都不行,後來被菀青琬琰帶着,如今也是能喝不少了。
對于菀青的一件,陸缈笑着反駁:“都是十歲左右的小孩子,真的話說重了把她們吓壞了可怎麽好?”
她又接了一句:“你看看琬琰當年把我們吓成什麽樣子,我現在看到她的鞭子腿都還會發軟。”
關系好了很多,連琬琰的玩笑陸缈都敢開了,好像曾經那個一見到琬琰便慌亂不止的陸缈不見了。
琬琰也不惱,表情淡淡的,只顧着自己吃菜。
菀青說她:“你怎麽就悶頭吃啊?我生辰你也不敬我兩杯酒,忒不夠意思。”
“少喝點,夜裏還要去朱顏辭鏡樓候着,喝醉了容易誤事。”琬琰似乎頗為無奈,說話的語氣都沉重的可以。
瞪了她一眼菀青才作罷,老老實實吃完一頓飯了。
回了維桢那邊她正在練驚鴻舞,出了一身的汗,陸缈遞了帕子過去。
“你回來了,怎麽樣,韶園那邊安置好了嗎?”維桢問她。
“還可以,孩子們都很聽話,安安靜靜在韶園待着。”陸缈伺候着維桢沐浴,從黃花梨衣櫃裏取出淺紫衫裙給她換上了,馬上要入夜,她們應該到朱顏辭鏡樓去了。
按照規矩,瓊琚樓的幾位每個月都要登臺表演一次,兩個人或是三個人,這樣來保持人氣,二月排的是舒窈和維桢。
不得不佩服慎娘,明知這兩位掐的死去活來還能安排她們一起上場,各自表演了還不算,還要二人鬥舞。
底下人看的是興致勃勃,金銀亂撒,直呼雙姝同臺天下獨絕。
只有她們自己人看了才是心驚肉跳,生怕這兩位一言不合在臺上掐起來,好在這種情況從來沒有發生過。
每到這種時候,大家都會很心疼陸缈,她要被輪番逼問誰更好看,這叫她怎麽回答。
時間久了,大家都知道舒窈和維桢不和,也都曾旁敲側擊的說過,起先維桢态度很好,舒窈态度很不好,後來則是舒窈态度很好,維桢态度很不好。
總之就沒有雙方态度都好的時候,這過去一年都是如此,想着既然也沒什麽大事便由着她們去了。
也不知道慎娘到底是安的什麽心思,還把兩個人安排在了同一層住,門對門。
好巧不巧的,陸缈剛陪着維桢出來,對面的門便打開了。
舒窈一身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绫長裙,妖嬈妩媚的氣息怎麽也掩蓋不住,比起維桢來說,她卻是更像是傳統意義上的樂坊娘子模樣。
她只對陸缈笑了下便走了,眼睛一點都沒往維桢身上瞟。
習慣了這樣,維桢一點表情都沒有,淺淡薄唇中吐出一句詩來:“夜郎自大無胸懷,井底之蛙缺德才。”
相比于之前的深奧晦澀,如此淺顯易懂的詩終于讓陸缈聽明白了。
怎麽說呢,文化人還是不一樣。
不是她願意聽維桢罵舒窈,實在是這種情況太多了,舒窈那邊的話無非是沒有這麽文雅罷了。
夜裏的朱顏辭鏡樓是望溪河畔最美的景色,燈火悠然,靡靡之音不絕,那河上幾艘琉璃畫舫,盡是青雀黃龍之舳。碧波蕩漾,映出巍峨高樓,貼近河畔那邊垂着許多紅紗,把镂空雕花窗一推開,紅紗揚起在橘黃映照處,便是極好的畫面了。
今日來朱顏辭鏡樓的客人很多,沖着雙姝同臺,該砸的錢還是要砸的。慎娘很會做生意,今日的茶酒都比往日貴一些,可這些客人們好像也沒有什麽抱怨,看絕世美人,還是兩個,自然是要破費一番的。
舒窈的霓裳羽衣舞加上維桢的驚鴻舞,怎麽說都值這個價。
白玉臺上的無聲硝煙彌漫着,舒窈假意的媚笑裏攙着意氣,維桢冷淡的眉眼中藏着不屑,霓裳交疊,絲帶觸碰,肌膚相接,那麽美好的畫面,背後卻是說不出的比較。
陸缈在臺下忽然感覺耳邊有些涼,稍稍偏頭一看,甘棠那把纨扇又在扇動。
真的是不怕冷啊。
“你說說這兩個人火星四濺的,都是一個樓裏的姐妹,何須這樣,沒白的叫人心煩。”甘棠翻白眼抱怨,這兩個人的争鬥已經引起公憤了。
南嘉出現在陸缈的右邊,譏诮開口:“什麽姐姐妹妹的,狠起來那叫一個六親不認,怎麽你還指望着大家相親相愛給你順氣嗎?”
甘棠還是那個甘棠,南嘉還是那個南嘉,不管什麽時候都要鬥嘴的。
未免再次引起戰火,陸缈自覺地把話題引開了。
“望濘姑娘和錦颀姑娘呢?”
“齊郎君又離家出走了,跟望濘說着話呢。”
“錦颀的情郎來了,再三告訴我不要叫人去打擾,要不然我還能跟這個婆娘一起過來?”南嘉挑高了秀眉,說話真的很讓人生氣。
甘棠深呼吸兩下,沒有繼續反駁,心想着自己要再多做些奇奇怪怪的藥,下次拿南嘉來試藥才好。
沒有什麽意外,今晚舒窈和維桢的價格依然很高,依然是一樣的,舒窈跟着人上了三樓東側,維桢去了西側。
起初對于客人把她們帶走這種事陸缈也是很排斥的,後來漸漸習慣,到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了。這是樂坊不是善堂,該做的自然要做,不該做的當然也會發生,譬如現在。
“還請郎君讓讓,奴婢要下去做事。”陸缈的嗓音有些低沉,低眉順眼,心裏直打着鼓,有些許慌亂。
紫衣郎君今晚喝的有些多見迎頭撞來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也顧不得什麽,拾起從前那一套風月把戲便開始用。
“我說小娘子,你生了這樣一雙含情瑩潤的眸子,想來定是個絕色美人,做什麽要帶着這礙事的面紗?”
這種情況以前出現過,陸缈努力穩住心神道:“奴婢相貌醜陋,怕是會污了郎君雙眼,還請郎君移步,自有娘子招待。”
一般這樣說便沒有人會阻攔了,陸缈福身便要走,誰知道這人拉住她的手臂死死不放。
“相貌醜陋,生了這樣一雙眼睛怎麽會醜,我今日還真就要看看!”
他語氣加重,手上動作更快,直接揭掉了陸缈的面紗。
斑駁紅痕停留在右邊臉頰上,紫衣郎君留下晦氣兩個字便趕緊走了。
陸缈僥幸逃過一劫,終于松了口氣。
這便是和一衆美人待在一起的好處了,來朱顏辭鏡樓的客人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沒享用過,見慣了珠玉,怎麽還會多看河裏破碎不堪的石頭。
“果然,我是很明智的。”陸缈重新把面紗帶上,自覺到維桢屋外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