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露華慢 知道
國舅府管家死了。
聽說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斷氣斷了許久,死在睡夢之中,一點征兆都沒有。有坊間消息傳出,那人死的時候面容扭曲,像是經歷了什麽極為可怕的事情,仵作什麽也沒查出來,只給了一個夢中猝死的說法。
陸缈聽到的時候,正是甘棠和南嘉在那裏議論。
南嘉問她到底下的什麽毒這麽厲害,陸缈也想知道,讓甘棠花了五年心血研制的毒藥是什麽樣子的。
“我這毒啊算是個實驗品,本想做的是讓人在夢中到達極樂之巅,毫無痛苦死去的藥,誰知最後沒有成功,效用發生了變化,不過目的總是達到了。”
原來還會有這麽神奇的藥嗎?陸缈垂着眸子,很感激的看了甘棠一眼,不管怎麽說她是為阿回出了一口氣。
陸缈并不覺得就此殺了那個管家有什麽可惜或是殘忍,人都應該為自己所做過的事付出代價,他們沒有憐憫之心,可以那麽心安理得的折辱人,就應該做好遭報應的準備。
有些事可以讓步,有些事一定要做絕。
如果她有那個本事的話,她一定會讓那人更加痛苦的死去。
只是希望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陸缈長長嘆了氣,捧着藥準備去湘竹館。
舒窈醒了這幾日,精神都算不得太好,大家都還有各自的事情不可能一直照顧着她,這兩日便是陸缈和她的貼身婢女紫纭照顧着。
養了幾日身子,舒窈已經能坐起來了,她倚在床邊,紫纭在喂她喝湯。
不知道是燙着了還是怎麽回事,舒窈猛然擡手把湯碗打翻了。
紫纭知曉她的脾氣,連忙跪下認錯:“奴婢笨手笨腳,還望舒窈姑娘恕罪!”
陰森幽然的目光落在紫纭發頂,她聽見上方傳來的淺淡聲音,“那晚,維桢去了哪裏,情況如何。”
“聽,聽聞是明徽城的首富,那夜維桢姑娘陪着進去說了約莫一個時辰的話便出來了。”
“是嗎。”
舒窈臉上的笑也有些森然,她死死抓着被子,身下還在隐隐作痛。
多麽諷刺啊,同樣是賣出天價的樂坊娘子,一個被瘋子帶走,被折磨了一天一夜,滿身傷痕。一個被富商叫去說了一個時辰的話,毫發無傷。
老天爺可真會戲弄人,怎麽她的運氣永遠這麽差呢。
這個問題她問過其他人,也問過陸缈,誰都沒有說。
“原來你們都在看我的笑話啊。”舒窈現在的樣子像極了地獄爬出來的女鬼,她烏發搭在臉上,眼裏滿是恨意,表情都有些扭曲。
憑什麽這樣對她,她哪裏比維桢差?她明明已經過了十二年的好日子,終于跌落雲端,卻還是那麽幸運。
舒窈勉強提了勁下床,半跪在了紫纭面前,她捧着紫纭的臉,笑意森寒的可怕。
“她們都不告訴我?為什麽你要告訴我呢?你是不是就是想看我生氣的樣子,想看我的笑話,覺得我活該這樣對不對?你說啊!”舒窈掐着紫纭的脖子,雙眼赤紅,整個人癫狂的不像話。
陸缈想的是對的,很少有人在經歷了那樣的事情之後還能保持平靜,如果有,那只是為了掩蓋更深的埋怨。
如果一開始便不存在維桢這個競争對手的話,或許舒窈會好一些,可是世上從來沒有如果。
陸缈來的時候見到了便是這樣的畫面。
她都來不及想這還是不是她認識的阿回,趕緊上去把兩人分開,按住舒窈的身子不讓她動,趁着松懈的片刻,紫纭用力的呼吸兩口新鮮空氣便跑了出去。
“阿回,阿回你怎麽了!”
舒窈掙紮的厲害,跟陸缈撕扯着。她心裏有怨,怎麽冷靜的下來。她認出了陸缈也不肯停手,她也怨陸缈,憑什麽不告訴她,以為瞞着她她就能好過了是嗎?
所有人都閃躲着避開這個話題,她以為陸缈會告訴她的,可是連她都不曾說。
舒窈不是傻子,她怎麽會不知道這背後的原因。
只是她希望告訴她這個消息的人是陸缈,因為她知道阿缈是不會看她的笑話的,比起那些虛情假意,阿缈是最真實的。
最真實的人也沒有和她說實話,是不是意味着,她不再偏心于她了。
舒窈眼淚撲簌下來,她叫的那麽撕心裂肺,“為什麽!為什麽連你也不跟我說實話!你們都看不起我對不對!憑什麽!”
陸缈被她扇了一巴掌。
起初是疼,然後耳朵開始嗡嗡作響,臉頰某處有了刺痛的感覺,陸缈伸手去摸了下,殷紅的血液淌在手指上。
舒窈的指甲劃破了她的臉,有疤痕的那半邊臉。
她最喜歡的阿回,打了她。
陸缈呆楞了許久才接受了這個事實。
面紗落在地上,舒窈也不鬧了,她看着自己的手,哭泣都停止下來。
她又像是個小孩子了。
“阿,阿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我跟你道歉,我真的對不起!”她抱着陸缈的手,慌亂又緊張的解釋着,她不想失去自己最後的朋友。
如果失去了阿缈,世界上就真的沒有對她好的人了。
陸缈除了最開始的呆愣意外,心裏并沒有怨她,如果是她身上發生了這些事,她會比舒窈更加癫狂的。
耐心的拿着面紗給舒窈擦眼淚,陸缈笑着說:“沒事,我不疼的。”
“地上涼,你身子還沒好全,快起來吧。”陸缈把她扶到床上躺着,輕輕将胡亂貼在臉上的發絲攏起,舒窈還拉着她的手不放。
“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很疼,我這裏有藥的,我給你上藥。”舒窈像個小孩子一樣嘤咛。
明明自己才是病人,還要給她上藥。
陸缈說:“我不疼的,我給你上藥吧。”
她始終相信阿回是很好的人,很好的人應該被溫柔以待,她怎麽會生氣呢,本來就是自己沒有保護好阿回。
從那以後,舒窈見了陸缈臉上的紅痕都要說一句對不起,哪怕是那細小的傷痕已經完全消失不見,她始終愧疚于那一巴掌。
從湘竹館出來以後,陸缈去見了紫纭。
不管怎麽樣都要有一個原因的。
紫纭一五一十的講了,陸缈感到深深的無力,她們之所以選擇瞞着就是因為知曉舒窈的性子,這幾年她處處要同維桢比較,一旦讓她知道兩人的境遇相差如此之大,肯定會受不了的。
陸缈也沒有責怪紫纭的意思,總歸是瞞不住的,除非舒窈自己選擇忘記。
紫纭脖子上的紅痕還很明顯,陸缈把以前甘棠送給她的藥拿給她。
“委屈你了,我替舒窈向你道歉。”
這一說紫纭滿腔情緒根本藏不住,她撲通一聲跪下,死死拉着陸缈的裙角,聲音凄厲,“雲胡姑娘求求你救救奴婢吧!再這樣下去奴婢遲早會死在舒窈姑娘手裏的!”
她挽起袖子,白淨胳膊上是各種各樣的痕跡,鞭痕,燙傷,掐痕。
紫纭說,舒窈像是一個瘋子。
最開始她伺候舒窈的時候還是很好的,舒窈為人和氣,經常送一些東西給她,待她很是不錯。可沒過多久,舒窈心情總是不太好,整日陰沉的可怕,再也沒有了從前明媚的笑容,紫纭有些害怕,但也還算相安無事。
直到有一次,幾個婢女窩在一起讨論舒窈和維桢,有人說,維桢姑娘天資聰穎氣度不凡,舒窈姑娘根本比不上她。恰巧那一日,紫纭便在她們中間,舒窈看見了。
紫纭當晚回去伺候的時候,舒窈将一碗熱湯倒在她胳膊上,還笑着問她:“疼嗎?”
後來只要是有人說起那句話,她都會折磨紫纭一次,每次都會問她疼不疼。
回答疼舒窈會變本加厲,回答不疼她才會停手。
整整持續了一年。
陸缈聽完紫纭的話,久久不敢相信,這是她認識的阿回嗎?
阿回明明還為維桢說過話,她還說她們是朋友的,怎麽會是這個樣子。
陸缈不太相信紫纭,她要去問清楚,她不信阿回是不分青紅皂白随意打罵下人的人。
安頓好了紫纭,陸缈去了一趟瓊琚樓找燕綏,舒窈一直在她身邊,她總會知道一些事情的。
聽了她的來意,燕綏擡眼看了她,笑意斐然,“是,我是知道這些事,舒窈嫉妒維桢,舒窈打罵紫纭,我都知道,你想知道什麽?”
她如此爽快的承認,反叫陸缈沒了話說。
燕綏叫她坐下,慢慢悠悠的給她倒了茶,“那我們便先來說說她打罵紫纭這件事吧。她怎麽跟你說的?舒窈變化無常,總是拿她出氣,或者是聽了風言風語便收拾他?”
陸缈颔首。
“那你知道紫纭是怎麽對待舒窈的嗎?或許作為一個奴婢來說,她确實盡到了本職,将舒窈伺候的很好,可是,她的話實在太多。”
“說她不如維桢的這種話,你不會真的以為是從外面來的吧?沒有紫纭的推波助瀾,怎麽會有那麽多人議論,還每次都叫舒窈知道了?可能舒窈在手段上是殘酷了一點,可我認為她做得對,這樣的奴婢本就該受到懲罰,如果我身邊有這樣的人,我下手絕對會更殘忍。”
人人都道燕綏良善,殊不知那只是對合乎她眼緣的人,遇上了叫她糟心的,她會叫人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惡鬼頭子。
陸缈還是不明白,為什麽紫纭要這麽做,明明舒窈是她的主子,貶損主子擡高他人有什麽意義。
燕綏聽了笑了笑,道:“你要知道有很多人是見不得別人好的。”
陸缈心下了然,一切都有了解釋。
紫纭是和她們同一批進來的,姿色算不得上乘,進了韶園也沒什麽出色的地方,便成了婢女。
曾經和她同為韶園中人,人家扶搖直上,才貌雙絕,她伺候着從前的平輩,她又怎麽看的過眼。
這便是人性嗎?
骨子裏藏着攀比,骨子裏透着惡,事事都要最好,容不得別人礙眼。舒窈大概也是這樣的,只是她比紫纭好一些,起碼做不出來傷害人的事。
見她神情落寞,燕綏安慰了她一下:“你能來找我問清楚而不是直接去質問舒窈,沒有因為一面之詞懷疑好朋友,說明你确實是個值得深交的人,舒窈有你這樣的朋友,她很幸運。”
陸缈笑着點頭,她說:“我想讓燕綏姑娘幫我一個忙。”
“什麽?”
“讓我執掌韶園,統管婢女,和琬琰菀青她們一樣。”
如果軟弱是被欺騙和欺負的理由,那麽她願意強大起來。
如果只有以權壓人才會得到一些公平和公道,那麽她會去争。
每一份惡都不值得被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