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雙蕖怨 突變
在錦園裏,陸缈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趙仆射。
看上去是個溫柔的人,戴着玉冠,着深褐色的衫袍,看慎娘的眼神也很溫柔。
只聽那麽一小段的描述,陸缈并沒有判定趙仆射是個什麽樣的人,燕綏那一番話也是給了她一點啓發。永遠不要從別人口中了解一個人,誰都有說不出的辛酸刻苦,實在不必那麽輕易的去評價。
她和舒窈一同往梅林深處走,此處景致确實是極好的。
梅林蔓延深遠,樹枝纏繞不休,還有許多枝桠從紅牆邊探出去。風乍起,将柔弱些的梅花吹落寒風之中,或是落在地面,點綴一襲玉色,或是落入池間,随波逐流去。
凜冽寒冬,霜雪覆在假山石上,也看不清什麽了。穿過拱門,幾片紅葉落在眼前,原來是秋色未曾謝盡,徒留兩分橙紅。木橋是早已有仆人清掃過的,并不是很滑,行至橋上看朱紅燈籠,暮霭天色,也是別有情調。
慎娘和趙仆射站在亭中,注視着一群孩子們嬉鬧。
“也只有這時候,她們才真正輕松歡愉。”慎娘長嘆了一口氣。
趙仆射沒頭沒腦的感嘆一句:“對她們總是盡心盡力,對我卻不似當年那般親昵了。”
“你好像,許久都沒有叫過我趙郎了。”
慎娘笑了笑,答得謙卑恭謹,“郎君自有夫人喚,奴不敢多言。”
笑容變的有些苦澀,趙仆射還是作罷了,過了這許多年,回不去的永遠回不去,何須再多強求。
鬧了一整日,從錦園回來之後,大家都還興奮的不行,最後是慎娘把一個兩個都給按下了,才各自回房裏。
過了冬天,真正的高潮才要到來。
維桢十六歲,舒窈十五歲,可以挂牌了。
為了這一日,所有人都激動不已,因為這意味着朱顏七絕會發生變化,除非增加兩個位子,否則一定會有兩個人下去。
時間定在了二月初二,花朝節。
為了這件事,原本緩和的氣氛又開始緊張了起來,舒窈和維桢要争燕綏那個位子,剩下的幾個除了望濘又忌憚着她們兩個上位把自己擠下去。
現在朱顏辭鏡樓那叫一個風聲鶴唳,連帶着陸缈都不敢輕易往舒窈那裏跑了。
慎娘也沒有管,無論在哪裏都是需要競争的,她對樓子裏的娘子好,也是需要她們做出回報的。
住在瓊琚樓的娘子是不一樣的,相對于睿英館和湘竹館來說,她們的選擇奏樂的客人更加年輕俊俏,更加有權有勢,且她們自己也有挑客人的權利。
同樣是當樂坊娘子,總是要讓自己當的舒心些才好。
陸缈很讨厭這種氣氛,愛鬥嘴的南嘉和甘棠見了虛假的打了招呼便走,甘棠不再陪着望濘聊天吃喝,南嘉和錦颀都在自己房中勤加練習技藝,舒窈的房間裏琵琶聲更是沒有斷過,哪怕是維桢,都卯足了勁練舞。
她們像是陌生人一樣,為各自的利益努力着。
她真的很不喜歡,這裏好像不是她喜歡的朱顏辭鏡樓了,一切似乎回到了最開始的樣子,整座樓,所有人又是那樣冷血無情的了。
陸缈也不再去維桢那邊,吃睡都在香房,忙着研制各種香,或許忙碌一點就可以不胡思亂想了。
忙碌了好幾日的後果就是陸缈病了,得了風寒。
菀青和琬琰過來看她,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你說說你沒事這麽折騰自己做什麽?本來身子就不好,再多來幾次,你這小命都沒了!”菀青都快被氣死了,本來最近那幾個心情都不大好,把她和琬琰折騰的夠嗆,還指望着陸缈過來幫忙呢,這可倒好,忙沒幫,人先倒下了。
菀青一邊喂藥一邊罵罵咧咧,陸缈都驚呆了,原來菀青姐姐還有這麽不溫柔的時候嗎?
琬琰坐在炭火旁,涼飕飕的問了她一句:“說吧,到底是為什麽?”
被盯得有些發毛,陸缈死死咬着唇不吭聲。
裝鹌鹑的模樣惹到了琬琰,她起身過來威脅:“看來這些日子我對你太和善了,你都忘記我手裏鞭子的厲害了是吧。”
“我說我說!”陸缈害怕極了,生怕再猶豫一會,當初她僥幸逃過的那一頓鞭子就要補回來。
菀青無奈的笑了笑,感嘆于陸缈害怕琬琰的程度。
“我,我只是有點不喜歡現在的氣氛,”陸缈一直都很信任菀青,當着她的面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一開始很怕這裏的每一個人,後來相處久了便不再害怕,其實大家都很好很好的,南嘉姑娘和錦颀姑娘只是嘴硬,心地很善良,甘棠姑娘雖然愛捉弄人但也很真誠,望濘姑娘也很可愛,原本大家開開心心的在一起,那麽和諧,可是現在又變了。”
“阿回以前那麽愛笑,為了争那麽一個位子,每日裏逼着自己用功,和我說話的時間都少了很多,維桢也一樣。我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只為了花朝節那一日,所有人都變了。”
像是之前所有的溫馨和樂都是假的一樣。
沒有想到她說的是這個,菀青擡頭看了下琬琰,放下手裏的藥碗,向陸缈娓娓道來。
“今日我又要給你講一個故事了。”
“朱顏辭鏡樓受權貴追捧,成為南楚第一樂坊,一是因為這裏的娘子們足夠優秀,二是因為朱顏辭鏡樓曾經出過一位宮裏的嫔妃。”
陸缈微微動了下身子,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位名喚靜姝,曾經是和燕綏齊名的朱顏雙璧,她從睿英館上來,一手古琴天下聞名。當年她和燕綏姑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燕綏姑娘很信任她,什麽都會告訴她。”
“燕綏姑娘有了一位恩客,一直都是書信往來,信中那位郎君很是賞識燕綏姑娘的才學,後來他們相約見面了,只是去的人是靜姝。”
“靜姝無意中看到了他二人的書信,她冒名頂替燕綏姑娘去見了那位恩客。”
“那位便是當今陛下。”
“有着出色的才學和驚豔的相貌,陛下喜歡上了靜姝要納她為妃。後來燕綏知道了這件事便去找了靜姝,她問她是不是故意的,靜姝說了是,她一早便知道了陛下的身份,抱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心思搶了原本屬于好朋友的福分。”
“後來她苦苦哀求燕綏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燕綏答應了她,不過和她一刀兩斷再無瓜葛了。”
“靜姝進了宮,很是受到陛下的寵愛,只是因為出身樂坊,身份太過于低微,始終無法冊立為妃,不過她仍然是九嫔之首的沈昭儀,算的上是逆天改命了吧,從樂坊娘子搖身一變成了最受寵愛的昭儀。”
陸缈再一次感嘆于後人的智慧,真的是要防火防盜防閨蜜,這份氣運本來應該屬于燕綏的。
菀青停頓了一會才說:“我跟你講這個故事便是希望你明白,任何情分在利益面前都會大打折扣,昔年的燕綏和靜姝那是出了名的感情好,可是到最後靜姝還是背叛了燕綏,她們尚且如此,如今這種場面實在算不得什麽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一個利字,不知道困住了多少人。
陸缈沉默着,還是有些無法接受,所以真的觸碰了自身的利益,那樣要好的南嘉錦颀,甘棠望濘最後也會反目成仇嗎,這怎麽可以。
還是說到了最後,阿回和維桢也會反目,可能還會放棄她。
她真的不想這樣。
“會有例外的。”陸缈低喃着,她不信這些人都是無情無義的,她有眼睛她會看,她知道南嘉每一次研制出的新糕點第一個拿給錦颀吃,她知道錦颀每個月都會給南嘉繡好看的帕子,她知道甘棠總會給望濘熬補藥,她也知道望濘藏了好多私房錢說要以後給甘棠當嫁妝或者送給她的孩子當壓歲錢。
她更知道阿回不管有什麽好東西都會往她這裏送,生怕她受一點委屈,一直在求慎娘把她撥到湘竹館去,她知道維桢喜歡和她在一起,耐心的教她古琴繪畫,害怕她走。
她不信這些人會跟靜姝一樣。
菀青看她反應如此激烈沒好再多說什麽,垂着頭繼續給她喂藥。
房門被叩響,琬琰叫了人進來。
一共有三個人
“見過琬琰姑娘,菀青姑娘。”
“聽聞雲胡姑娘病了,瓊琚樓那邊送了上好的藥材和治風寒的藥丸,以及開胃的點心和禦寒衣物過來。”
“聽聞雲胡姑娘得了風寒,維桢姑娘叫奴婢送桂枝湯過來。”
“聽聞雲胡姑娘得了風寒,舒窈姑娘叫奴婢送些銀骨炭過來。”
這一長串報下來,陸缈都還沒什麽反應。
琬琰和菀青對視一眼,十分默契的看向陸缈,“你還真是招人喜歡啊。”
看吧,她就說了,她們才不會是那樣的人。陸缈很開心,一點都不難受了。
有默契的人總是很多,譬如琬琰和菀青,譬如舒窈和維桢。
兩個人不僅送了東西,還同時送了信過來。
可有礙否?傍晚來訪。
這世上是有很多忘恩負義,背信棄義之人,他們把別人的信任辜負了,也不要再指望自己會被信任。同樣的,也不能因為別人的背叛而不再去信任。
畢竟,人間值得,公道情理自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