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芳心苦 維桢
徐妙儀起的很早,她想了一夜決定去找慎娘。
“要陸缈做你的婢女?”聽到她的請求,慎娘微微錯愕,“為何?你們是同一批的,你有什麽資格要陸缈做你的婢女?”
慎娘覺得有些荒誕,雖說陸缈才藝不出挑,可那張臉也是張招牌。
“她毀容了,毀容的人是沒有辦法做樂坊娘子的,我知道按往日的規矩她會被罰去做最辛苦最勞累的婢女,我與她有些交情,所以想來求求慎娘。”徐妙儀嗓音清透,淡然開口。
這是她想了許久才想出來的法子,她夜裏沒怎麽睡,陸缈她們回來的動靜她聽的一清二楚。
阿回窩在被窩裏哭,起初還是小聲啜泣,随後抽噎聲越來越大,也是虧得另一個女孩子睡得熟,沒讓她給吵醒。
她借着月光看過去,陸缈枯坐在床沿,半張臉頰上凹凸不平。
徐妙儀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她知道陸缈不想當樓裏的娘子,她那麽厲害卻一直藏拙,徐妙儀知道的。
她想大概是和這有關。
聽菀青她們說過,原來也有毀了容的姑娘,被琬琰抽了幾鞭子打發去做浣衣女婢了。徐妙儀覺得,那樣好看能夠彈奏出最美妙樂曲的手,不應該去洗衣服的,很可惜。
想了許久,她才決定去找慎娘。因為她優秀,她很得姑姑們喜歡,她總是第一名,雖然她并不願意。
如果她明天表現的好的話,慎娘應該會同意的。
“為何要幫她?她和阿回才是好朋友,對你只是很平淡而已。”
是很平淡,對她和對阿回以外的所有人都一樣。
徐妙儀沉吟片刻,答:“因為她是個好人。”
她曾經為她說過話,給她留過飯菜,天太冷的時候給她縫過被子。陸缈的手藝很好,她說這是她阿娘教的,真好,她還有阿娘。下雪的時候,她走的急會不小心滑倒,陸缈會趕緊過來拉她,替她撲一撲身上的雪。
因為陸缈的善意,即便阿回總是看她不順眼,旁人擠兌她的時候,阿回也要站出來說兩句話的。
好像每一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陸缈對所有人都做過。
徐妙儀覺得她是個好人,好人不該是那樣的下場的。
慎娘看着她,猶豫了好久才答應,“我可以答應你,但是日後你要聽我的教導,不可以再一意孤行,肆意妄為,我不管你以前有多高貴,來了這把你高傲的頭顱低下去一點,明白了嗎?”
徐妙儀漠然颔首,比試完之後慎娘稱贊她琴音透徹有力,餘韻不絕,她也是漠然颔首。
“你要去哪邊?”
“睿英館。”這樣她還可以稍稍安慰自己一下,她做了樓裏的娘子,但是靠的是自己出色的技藝,而不是以色事人。
“好,我想了一下,王國克生,維周之桢,維桢,這便是你以後的名字了。”
徐妙儀聽到這句話,忽然覺得有些諷刺,王國克生,維周之桢,嘉獎國家棟梁之臣,竟被用來當作一個賤籍娘子的名字,真的可笑。
不過她沒有說話,低頭應了是。
從朱顏辭鏡樓出來,菀青和阿回,現在應該說是舒窈,還在等着她。
舒窈跑過來,一雙眼睛紅紅的,滿臉怨氣藏不住,“你為什麽要和我搶阿缈?你知不知我努力了這麽久,我那麽想贏,就是想讓她到我身邊來的,你把她還給我!”
維桢清冷答:“憑什麽?既然你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就怪不得旁人,還有,她不是什麽物件,怎麽還給你。”
舒窈一時語塞,她是不敢,沒底氣,她怕她會輸,她怕人微言輕沒人會同意。她練習了幾百遍曲子就是為了能贏,現在贏了,她好像也沒有那麽開心了。
“徐妙儀!我讨厭你!我以前就該由着那些人罵你,我再也不跟你一起玩了!”舒窈吼完,哭着跑開,菀青拉都沒拉住。
還真是小孩子脾氣,這麽愛哭,不過可能這是最後一次別人叫她徐妙儀了吧。
世上再無尚書嫡女徐妙儀,只有樂坊娘子維桢。
兩個人鬧騰了這麽久,誰也沒見到陸缈,她消失了三日,才從瓊琚樓出來。
若不是這次提起來,陸缈都快忘記她前世的老本行了,作為一個制香師,熟知香的種類不下百餘種,因時間實在太短,無法現場制香叫慎娘看,所以她特意找了明徽城最好的制香師過來看看她。
從識香,辯香,用香,和香,一道道的考察。
還要查看用香的時間是否精準,姿勢是否優美,步伐是否從容,香爐和香品放置是否正确,再把不同的香料混合在一起,塑造真正清馨怡人,提神醒腦的香。
隔了這麽多年,陸缈沒想到自己還能記起那麽多,那制香師對她贊不絕口,眼看着就要求慎娘把人給她讓她收做關門弟子了。
陸缈從前也想過拾起老本行去制香,可這是個金貴活,戰亂年代裏,多少人家飯都吃不上,哪有心思熏香,再者,陸缈家沒有錢財供陸缈購置香料香爐。
這一耽擱便是十數年,陸缈現在有了人賞識,卻再也出不去了,只能說造化弄人。
慎娘看她的眼神多了幾分贊許,還夾雜着疑惑,“你家中那般貧窮,怎麽供你焚香?還有這麽好的技藝。”
陸缈支支吾吾的只說是阿娘原先會,所以教給了她。
事實究竟如何慎娘也不想追究,本來她今天只是吓一吓陸缈,叫她歇了一些不該有的心思,她都已經答應維桢了,怎麽還會把人放跑,沒想到還真的給自己炸出來個人才。
這朱顏辭鏡樓到處清香缭繞,那也是慎娘花了大價錢從外面購置的上好的香料,如今有了陸缈,便能夠省下一大筆錢。
“你會制作貼身香料嗎,放在姑娘們身上的那一種。”
陸缈知道她的意思,說的明白些,便是現代的香水。
“會。”她答道,只是可能因為技術問題,不能像後世那樣方便簡單了,做倒是也能做,無非時間耗的長一點。
慎娘滿意的點頭,“你不在的時候,阿回被燕綏挑中了,進了湘竹館,如今她叫舒窈,你日後改過來吧。還有徐妙儀被我選中了,改名維桢,她先前過來找過我,想收你為婢女,你這身本事朱顏辭鏡樓是需要的。”
“我想了想,名義上你在維桢身邊伺候着,我再撥小丫頭給她。我會為你單獨配置一間香房,那樣簡單的香料我不叫你做,只做最好的,以及給姑娘們的香,每月給你十缗錢,如何?”
陸缈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己便是因為十缗錢被賣掉的。
見她呆愣不止,慎娘問:“怎麽,嫌少了?”
“不少不少,很多了。”陸缈連擺手,她只是沒想到而已,三天前她還在為自己的生死存亡而擔憂,三天後就陷入了被錢砸的喜悅之中。
不愧是做生意的,出手這樣闊綽。
“沒問題的話便回去吧,你跟着維桢住在睿英館。”
只怕連維桢自己都沒有想到,她好心要了陸缈過來,卻是将她唯一出去的機會扼殺了。
從瓊琚樓出來的那一刻,太陽有些刺眼,陸缈伸手擋着,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她就這樣躲過一劫,安穩的活了下來。
慎娘給了她一個新的名字,她說缈這個字屬兇,用來起名字不好。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就叫雲胡。
陸缈也不知道什麽意思,也不管什麽兇不兇,她還是喜歡自己叫陸缈,有名有姓才好。
反正以後她的身份便像是琬琰菀青那種,名義上是婢女,但是誰見了都要稱一聲姑娘的。
陸缈覺得,掌握一門技藝還挺重要的,至少只要她不出錯,可以一直這麽安穩的活下去了。
她回韶園收拾東西,舒窈還坐在她床上哭,三日了,每日都要來哭一哭,見到陸缈身影,她連忙站起來嚎叫,“阿缈,你終于回來了!”
陸缈趕緊過去安慰她,拉着她的手甩來甩去,“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別哭了,我沒事的。”
仔仔細細把前因後果講完了,舒窈還是氣憤的不行,“這個徐妙儀就是攪混水的,從此以後我與她勢不兩立,阿缈,以後她要是欺負你了,你一定要跟我說,我肯定攢足了勁壓倒她,叫她難受丢面子!”
舒窈這小孩子作風讓陸缈忍不住莞爾一笑,她的阿回确實是沒有長大的孩子,既自卑又驕傲,對什麽都充滿了希望,難得不失去那一份天真。
如果可以的話,陸缈很想時間永遠停止在這一刻,她們都是歡樂的,孩子氣十足無限純真,不至于像後來那樣。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阿回永遠是這樣上進且溫柔。可世上沒有如果,她的阿回,最終因為時間的流逝和野心的驅逐變的面目全非。
陸缈看着窗外的驕陽,如同火焰一般熱烈耀眼,她釋然一笑,好像生活也沒有她想的那麽艱難,至少她阿爹阿弟還在,阿回還在,她有親情和友情在,可以繼續有尊嚴平平淡淡的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