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柴可夫斯基《B小調第六交……
樂團原成員對指揮和首席為人清楚, 雖然震驚,倒也只是默默消化情緒,打算等闫老師走了再仔細八卦。
但新來的演奏員, 尤其是庚金則完全不信, 甚至懷疑這是他們早就串好的話。
但是……
腦中再次回想起昨日丁志新的話,他嘴唇緊抿。
難道姜扶瑤真有那麽高的水平?
可要真有那個水平,那她在娛樂圈這幾年幹嘛故意找罵?腦子有問題???
“我當然相信闫老師和首席的人品,但姜扶瑤的演奏能力,說句不好聽的,是人盡皆知的連業餘都不如。你們可以說她在校成績優異,但那都是過去的事, 現在的水平如何又有誰知道?”
思緒翻江倒海,庚金終還是咬着牙道。
“所以,我想請姜扶瑤當場證明。”
他現在騎虎難下, 必須死死扯住姜扶瑤幫他吸引注意力。
否則, 被闫老師這般否認并辭退, 節目播出後, 別說圈粉感受流量紅利, 他直接古典音樂圈社死都是正常的。
“左臉皮不要就不要,別貼右臉皮上行嗎?”
一直沒說話的姜扶瑤嗤笑着開口。
“如果我證明了, 你能不能帶着你過多的戲早點走?”
左臉皮不要就不要, 別貼右臉皮上?
這是罵他既不要臉還厚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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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誰呢你!”
反應過來姜扶瑤言下之意的庚金登時暴跳如雷, 理智蹲抛腦後,忍不住諷刺她。
“以演員身份出道沒演技, 畢業于音樂專業沒水平,微博粉絲全是黑……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是個什麽玩意,別到時候求着節目組幫你後期剪輯!”
“放心, 我不會的。”姜扶瑤無所謂地揚眉,“只怕節目組到時候應付你都推脫不及。”
“你!”
庚金還想說什麽,但姜扶瑤已經懶得多費口舌,直接拎着小提琴起身,朝最方便讓所有人聽到她接下來演奏的臺子中央走去。
只是,路過首席嚴建元身邊時,她腳步稍頓,眉眼柔和,微不可查地落下了句“謝謝”。
謝謝他的賞識,謝謝他對她能力的看到。
這對她來說,真的很難得。
姜扶瑤很清楚,樂團大部分人,包括舍友程玲玲,其實都不歡迎她,更不服她能進第一聲部。
她本身并不在意這些。畢竟要是性格太過敏感,她早該受不住“國民黑”三個字意味着的漫天辱罵,何況還有作者與劇情那層出不窮的惡意。
但現在遭到質疑的人不只是她,更是站出來對她表示了支持的闫老師、首席幾人。
她必須證明自己是有資格進小提琴第一聲部的。
何況……
毋庸置疑的實力,無可置喙的水平。
她本來就有。
指揮退開兩步,示意姜扶瑤站在他的位置,一塊用于墊腳的紅色方形小臺子上。
樂團演奏與獨奏不一樣,再加上方才嚴建元保證了她能将這首曲子拉得與自己無二。
小提琴架于脖頸,姜扶瑤便看向他:“首席,能麻煩你和我重新将曲子演奏一遍嗎?”
事實上,早在聽說姜扶瑤也來應聘小提琴演奏員時,嚴建元便對這次面試上了心。
不是八卦明星,也不是好奇新同事。
只是單純對姜扶瑤的到來感到意外以及心底克制不住的隐約期待。
作為同專業且年歲相近的樂手,他自然曾關注過這個疑似“天才”的同齡女生。知道她大學四年次次都拿一等獎學金,知道她是老師們的掌中寶,也知道她是同學們眼中的“女神”……
原想着等她畢業便可以切磋交流,卻只等來她以演員身份出道的消息。
不可否認,他很失望,覺得自己看走了眼,竟以為這樣一個追求名利的人是可以與自己一較高下的對手。
這次來樂團應聘,雖然不清楚她是真的打算回古典樂界還是另有目的。
但起碼,嚴建元不願意讓她以不遜當年的演奏水平,卻在本應最閃耀的領域被視作塵土。
這也是他将她選入小提琴第一聲部并願意為她作證的原因。
“首席?”見嚴建元久久沒搭話,姜扶瑤不由疑惑。
回過神,視線有些複雜地看着她,嚴建元應了聲“好”。
兩人便将小提琴架于脖頸,開始演奏。
分明是兩個人拉弓,悠揚琴聲卻如出一轍得宛若複制粘貼。
熟悉的旋律落在樂團衆人耳中,雖心中已因着闫老師他們的态度有所預感,仍不由面露驚詫。
樂團模式雖磨滅了演奏者的個人風格,但這從不意味着演奏難度的降低。
尤其他們都有專業的音樂素養,耳朵也更靈敏,更能分辨得清首席所說的“無二”真就是“一模一樣”。
閉上眼,甚至分不清哪個是姜扶瑤,又哪個是首席。
聽了這遍AB對照演奏,他們或許對她空降第一聲部多少還是有些不服,但關于面試是否摻了水分已然有了确切的答案。
但只是被認可有進樂團的及格線水平還不夠。
不僅是姜扶瑤對此不滿意。
嚴建元、闫老師等人也不滿意。
“小姜啊。”
闫同賀不知什麽時候走到姜扶瑤的位置上坐下,手中的保溫杯正往外氤氲着白色熱氣,面上神情模糊不清。
“以防被說你只會模仿,撇開樂團和指揮的風格,按照你自己的理解重新演奏一遍這首曲子試試。”
将小提琴置于腿上,聞言,嚴建元擡眸。
姜扶瑤……
也證明給我看,你如今是否還有被已經成為樂團首席的我視為對手的資格。
其他樂手皆沉默。
他們沒看過面試視頻,也想親耳确認姜扶瑤是不是真的有進小提琴第一聲部的水平。
不然,為什麽闫老師和首席都這般偏向她?
他們看着姜扶瑤。
姜扶瑤也看着他們。
視線在面前樂團近百人身上掃過,又落在兩個跟拍攝影師手中的黑洞機器上。
總歸闫同賀的話本就是姜扶瑤的打算,她點點頭,應了下。
深吸一口氣,眼眸閉合,手臂輕擡,琴聲幽幽傳出。
《B小調第六交響曲“悲怆”》是柴可夫斯基的“絕唱”。指揮首演9天後,他便撒手于人世。
這是首“安魂曲”,也可以說“追思曲”、“慰靈曲”,是一種特殊的彌撒曲,在天主教悼念死者的祭奠儀式中演唱。
但比起創作背景與類型,這首曲子本身才是最震撼人心的存在。
而姜扶的演奏更是讓他們毛骨悚然,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空虛的重音作因,慢板第一樂章緩緩延出,嘆息般的旋律漸漸營造出令人不安的沉郁氛圍,哀婉美麗,謎一樣的結尾帶出快板第二樂章,三部曲式的結構将主題往返,溫柔的旋律有幾分安寧。
第三樂章是複合節奏的活潑快板,第一主題諧谑曲輕快得宛若意大利民族舞曲,第二主題則戰鬥般悲壯,諧谑曲再次出現時,主題便達到高.潮,片段不斷堆積、強烈。
晦暗、悶郁的終曲凄涼到來,色彩褪去,絕望與暗淡構成這個樂章。悲劇的結局無可避免,葬禮般的旋律在森然凄寂中漸完。
正好推到特寫的攝影看着手中鏡頭愣了下。
那滴晶瑩……
是眼淚?
正如一棵樹上找不到形狀完全一樣的兩片葉子,一千人中很難找到在思想情感上完全協調的兩個“哈姆雷特”。
交響樂版本有不同指揮的區別,同首樂曲的不同獨奏者也有截然不同的情緒表達。
音樂是最“透明”的,樂手的心根本無處掩藏。
姜扶瑤是死過一次的人。
別的不提,但關于從希望到死亡,她比這個世上的任何人都懂。
安魂曲,安撫逝者靈魂的曲子,有誰能比“逝者”更清楚如何安撫自己?
讀書時對未來充滿期待的天真少女,在劇情的影響下,逐漸淪落至纏綿病榻卻無人疼的境地……再到如今重拾小提琴,甚至能為心愛的古典樂進入人們眼簾貢獻自己一份力……
她經歷了太多,無人能傾訴,無人能分擔。
從始至終,她只有自己。
面試時,闫同賀就因着姜扶瑤比在校時高了不只一星半點的水平認定她這些年吃了很多苦。
但當他聽了姜扶瑤自己理解的柴可夫斯基《第六交響曲》,整個人登時大恸。
到底是遭遇了什麽,這個孩子才會連死亡都看透!
娛樂圈,當真滿目都是“吃人”二字!
魔都愛樂樂團剛剛成立,樂手們雖水平不錯,但也都是些年輕人。
他們能演奏任何一首世界名曲,也有信心能将之演奏得不錯,包括這首《第六交響曲》。
但這個“不錯”僅限于他們聽了姜扶瑤演奏的版本之前。
苦悶、沉郁、凄悲、焦寂……
太多太多的情緒盡糅在琴弓的每一次拉動與琴弦的每一次按下之中。
而後又零落成泥,歸于虛無——“死亡”。
如果說聽她與首席第一遍合奏時他們還有心思判斷她的水平高低,帶了些居高臨下的審視。
那麽這一遍,他們就只有沉浸與靈魂深處都在顫栗的震撼。
名曲之所以為名曲,便是因為足夠經典與觸動人心。
但再經典的名曲,也需要演奏者來表達。
人們在琴房聽到一個孩子演奏《命運交響曲》時情緒毫無波動,甚至還能和別的家長聊幾句“你家孩子學幾年琴了?在哪兒上學啊?”,卻又在音樂廳聽到專業交響樂團演奏的版本時深深為之震動,感慨命運的無常與艱難。
因為二者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一如他們與姜扶瑤。
他們只是“演奏”。
姜扶瑤是“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