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然死後成了男鬼,想必是有些冤屈的。不若你将地域姓氏告之我,我請長兄為你昭雪?”說着,純情善良的禪小公子還嘆了口氣,“你雖然無恥了些,到底沒傷我性命,也非無藥可救。說起來你恐怕連孟婆的面都沒見過吧?好可憐啊……”
面前空蕩蕩,連風都沒有。
禪景撥了撥自己的額發,呢喃道:“真是個奇怪的鬼。”
那廂禪宗已經差人來帶他上馬車,要帶他出府看父親去。禪景圍着先前的椅子轉了幾圈,真的沒回應,不禁無辜的聳聳肩,應長兄去了。
章七
禪景的父親不是尋常貴卿。
他父親十三歲随老國公走馬沙場,十七歲位列悍将署名,二十四歲封安定侯,三十歲品居朝首加觐安國公,三十七歲逆君聖意歸家三載,四十歲再度為國征兵南境迩海,如今四十二歲,袈裟一襲,久居古剎。安國公半生戎馬兼朝堂,與當今聖上年少摯友,是三十餘年故交與知己,當朝彪炳非他莫屬。
然而他如今正當壯年,卻隐古剎青燈伴佛,是王都傳奇濃郁的男人。
禪景一直有些畏懼父親。
父親從未對他們慈祥過,沙場鐵血讓他對他們兄弟衆個幼及苦中。說起來禪景倒是最歡快的,老太君疼愛他,他成長年歲中少有父親的身影,倒是長兄一開始就由父親教引,這是旁個子弟決然不能相比的。
見父親,少不得要禀報學武進展,他如今連春試都未參過……不怪父親對他假以辭色。
“見到父親,如常作答。”禪宗見他撥着碎發要打滾發愁了,不禁笑着将糕點向他那裏推了推,道:“父親十分念你。只是待會緊張起來別撥發,這習慣還未去。”
禪景讪讪地縮回手,背在身後,眨着眼睛道:“不會将我扔出來吧?”似乎想起幾年前的情景,他坐不住般的蹭着車廂,道:“那次釣了他寺中魚可讓我在樹上挂了許久呢!”
禪宗安撫着炸毛的幼弟,溫和道:“不會了。”
禪景依舊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心想自己怎麽不帶着鏽刀來,好歹也能壯壯底氣,起碼父親扔他的時候他能昂首挺胸的把刀亮出來。
瞧老爹,這可是我找到的刀呢。
……就是鏽了點……砍柴小能手無不憂傷的嘆了口氣。
他刀客的夢,還差好遠啊。
禪家的馬車,再樸素,也無人敢攔,故而這一路跑的飛快,不出一個時辰就要到了。雖說是古剎,其實離王都并不遠。說來奇怪,禪景一直覺得他父親并不想遠離王都。
這種感覺很隐約,家裏人似乎都心照不宣,卻從未有人戳破過,真是種古怪的滋味。
安國公幽居的古剎在香麝山上,這裏種着漫山遍野的紅楓,每年秋時都是王都貴人們寫意的首選。無數王公貴族,士人書生,才子佳人在此上香賞楓,流傳過無數佳話。可惜禪景從未秋時來過,每年的秋天他都在道長的梨園裏摘梨子吃呢,哪有時間回來看這人擠人的葉子。
果然,從青石板步行上山時禪宗掃過這蔥茂的楓林,回首道:“今年秋可要歸來?看一看這香麝山的楓葉。”
禪景頭搖的飛快。
禪宗無可奈何的包容,拍了拍他的腦袋。“好罷,随你。”
幼弟不怎麽喜歡歸家久居,他最了解,也不強求。他不能擁有的自由,他樂意讓弟弟們去享受,因為他有足夠硬的脊梁和手段,能夠完整的駐守他的土地,強大的守衛他的親人。至于王都外的那廣闊天地,就由弟弟去替他深入浪跡。
禪景跟在他身後,看着長兄修長舒展來的青衫磊落。疊影中肩頭□□寬實,束冠的烏發緞墨,僅僅是一個背影已然有古之謙謙爾雅君子的風采。禪景擡手遮着日光,突地想到了也喜好青衫的禪睿,想那一身柔光親和的從容氣韻,不覺将兩位兄長暗自比較。
好大的不同,卻又略有同歸之處。
哪裏呢?
禪景往嘴裏塞了顆棗,皺起小小眉峰,直到寺廟門口也想不出形容,索性抛到腦後,規規矩矩的理了袍,低眉順眼的跟緊長兄。
等候多時的小沙彌引他們去了放生池邊,禪景看清池邊的父親,差點被棗隔住,不想這麽一慌,竟真打起嗝來。他稚嫩的臉上登時紅起來,他飛快的捂住嘴,瞪大眼往長兄身後躲了躲。
糟糕,竟在老爹面前打起嗝來,這豈不是翹辮子的節奏!回答不順可是要挨揍的,他總不能邊嗝邊回話吧?老爹會直接踹他進池子見鬼去。
一想到鬼,那個至今未見正面卻欺負過他不少次的男鬼浮現腦中。禪景心底哀怨的悲嗷一聲,如果那家夥此刻出來吓自己,說不定嗝就停了呢?可等到禪宗都問候完了,男鬼也沒出現。
安國公似乎不着急問禪景,久久沒出聲。
禪景捂着嘴臉憋的通紅,一雙貓眼咕嚕嚕的轉來轉去,想着怎麽跑會比較大俠。總不能丢了道長的臉啊!這麽一想,耳邊立刻蹿過一縷陰嗖嗖的涼風,像極了那男鬼的冷嗤。
安國公在樹上。
繁郁粗壯的枝丫結實,松垮兜着袈裟的男人沒見幾分佛性,嘴裏叼着煙槍,掌中托着魚竿,一側開了酒壇,他在近黃昏的濃光中一手翻看着什麽,側臉棱角分明,濃烈直削的眉飛入鬓,張狂跋扈的要命。根本不像是他們的老爹,更像拜把子的大哥大。
禪景悶嗝聲有點大,那雙漆深無緒的眼已經狠狠掃殺過來。禪景倏地立正挺胸,就差行個軍禮喊個大帥好。
“還不滾過來,站那裏等老子請你麽。”
禪景挪過去,幹巴巴喚了聲:“爹……嗝……”
果不其然,安國公眉峰一鎖,嫌棄的俯瞰他。禪景心想這這這不怪我呀都是棗的錯哼!他低頭還沒腹诽完,後領已經被人拎起來,像是拎小奶狗一般輕易的提到眼前打了個轉。他無辜的眨着眼,心裏卻野馬奔騰狂風呼嘯已經準備好被扔出去一個漂亮的翻滾跑路的計劃。
然而——
“臭小子。”頭上被賞了爆栗,“多吃點肉長高些,矮成一截還瘦的像豆芽,出門誰信你是老子的種。”
禪宗禪景,“……”
禪景小小地掙紮,貓叫一般的反駁,“我呃……我才不像呃……豆芽!”
“後院的竹竿都比你粗。”安國公将他丢回去,禪景靈巧的落地,跳起來和老爹理論,“我,呃,我還會再呃,再長的!”
憋小看小爺啊喂!
安國公從樹上探身下來靠近他,臉上說不清是笑還是不笑,生殺果斷的男人眉宇間有長年累月的雷霆,飛揚嚣張的氣勢根本不像孩子他爹。禪景一瞬間就弱了氣焰,被老爹一本書啪扣在頭頂,耷拉下腦袋,覺得今年春試他又沒希望了。
“想當男人?”安國公按着他腦袋上的晃了晃,“老子給你兩個選擇,要麽參加春試給老子狠狠爆掉旁支的菊花,要麽滾回小道士那裏殺不掉他別下山。”他扳正禪景的小身板,“選一個!”
“當然是第一個!”禪景舉手,“我要參加春試!”
“蠢樣。”安國公擡身靠在杆上,長腿踩在放生池的邊欄,煙槍在薄唇間晃着,他不耐煩的踹了踹木頭欄。“那就加!爆不掉旁支老子就暴揍你!”
禪景揉着後領對他皺皺鼻尖,壯起膽子大聲道:“怪老頭!”說完嗝也顧不上了,轉身撒丫子的輕功一躍,飛跑掉了。
誰還留下來愣愣挨揍咩?傻子!
他才逃出幾寸,怪老頭的鞋已經飛砸在他後腦,痛的他嗝聲更加止不住了。
安國公魚竿長了眼似的鈎住他後領,釣拽回來順手就扔進放生池裏,水花迸濺中驚的發呆的傻魚們慢吞吞地挪移着。
“臭小子有志氣。”安國公不怒反笑,“老子今天讓你喝飽水滾回去,怪老頭的疼愛爽不爽?老子這個爹當的真是太溫柔慈愛了!”
章八
“咕嘟嘟……”
一連串氣泡冒不停,禪景蹲在放生池裏不肯出去,腹诽他老爹不講理,又心驚膽戰的露出一雙貓眼在水面偷看。
倒把禪宗逗笑了,他扶欄探手,含笑道:“快上來,當心着涼。”
安國公哼哼幾聲,叼着煙槍,盯着禪景,晃動着魚竿。長線上吊垂的鐵鈎在斜晖中閃了禪景的眼。禪小公子當機立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縮回水中。
咕嘟嘟的又是一連串氣泡。
好漢不吃眼前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怪老頭我們明年再戰呀呀呀!
他在水中揮舞着拳頭,臉上滿滿稚氣。不妨從後伸來一條臂膀,将他整個人撈抱進懷中,一眨眼就閃離了安國公和禪宗的視野。禪景掙紮不開,水中飄散開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