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玖
兩個倒黴催的宮女被人拖了下去,太後擡頭看到阿木吉拉的側臉,那眼裏似有波光閃動,便凝神一想,拍了拍身邊嬷嬷的手,低聲道:“那孩子受了驚吓,可見是位置不吉利,你讓她坐到哀家身邊來。”
“木才人有太後娘娘福氣保佑,定然會消災運來。”嬷嬷笑着點頭,心裏起了一分好奇,剛才她沒有跟随太後過去看熱鬧,沒瞧着木才人的正臉,不曾想她怎麽就投了太後的緣,有資格坐到太後身旁。遂親自上前相請,道:“才人小主,太後娘娘請您坐到她身邊去。”
太後是誰?皇上他媽。
皇上是誰?天下第一人。
所以天下第一人他媽>天下第一人>天下人。
阿木吉拉淡定地站了起來,順手将衣服攏緊穿整齊,點點頭,臉上帶了淺淺笑容,道:“煩請嬷嬷帶路了。”
好個标致齊整的小主!
樂嬷嬷很滿意地笑了,如今朝堂局勢複雜,送進宮的個個要麽心機深重要麽狐媚惑主,都沒什麽好目的。缺的就是這樣清清淡淡又沒有背景的嫔妃,難怪太後能一眼相中,她也喜歡得緊:“木才人随奴才這邊走。”
阿木吉拉現在的精神力不足以讀取地球星人的想法,若是樂嬷嬷的想法被她讀到了,她肯定會抛個白眼過去,魚唇的人類。雖然沒有背景,但是請不要質疑她在某些方面的學習和探索能力好嗎。
樂嬷嬷笑意滿滿在前帶路,阿木吉拉氣定神閑跟在後面。
等阿木吉拉素色衣裳從衆位嫔妃眼前飄過,她們的臉色也都一致素了。
“太後娘娘這是什麽意思?”
賢妃身邊的宮女看不過眼,低聲湊到她耳邊道,“娘娘,您就任由那個賤婢踩在您的頭上?柔小儀那事,畜美人那事,雖說跟那位沒什麽直接關系,可都和她沾了邊的。總不能讓跟她沾了邊的事情都倒了您的黴頭啊。”
撥弄着護甲玩了一會,賢妃瞥那宮女一眼,不悅道:“本宮能怎麽辦?她現在有太後護着,再等等吧。”
“奴才倒有一個法子,保準解氣,卻不知該說不該說……”
“什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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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宮女低了聲道:“娘娘,您想想,咱們現在是在哪?以前皇上出行,帶的嫔妃幾個都是會騎馬的,每次也都會賽馬助興,參與的都有賞,唯有那摔下馬的……”
定興帝喜歡騎馬,也喜歡在馬上馳騁的美人兒。每次組織賽馬用抽簽的方式,勝了的不消說,自是一番恩寵。若是被馬摔下來……下場便如同以前的玉美人,降為采女,留在馬場繼續練習,什麽時候兒練好了,什麽時候兒才能有資格回宮。當然,這些都只是嘴上說說,一個小小的采女被留在馬場,怎麽可能活得下去?玉采女便是在衆人回宮那晚,受盡白眼,屈辱自刎。
若是既能拔得頭籌,又能除掉自己不喜歡的人……
賢妃柳葉眉微攏,眼底劃過一絲笑意,再瞥宮女一眼:“本宮可不願意和她一道賽馬,沒得降低了本宮的身份。”
“奴才省得。”
……
此次打馬球定興帝大獲全勝,意氣風發下了馬場,見到阿木吉拉坐在太後身邊,眼底微閃,也沒說什麽,只扶着太後,又攜了皇後的手,朗聲笑道宴請四方。
連馬場裏最為普通的工作人員也享受到了一頓豐盛的午膳。
午宴完畢,衆人自去休息。
阿木吉拉本想去分配給自己的居所,誰知樂嬷嬷再次來請道:“太後說和小主聊得投緣,有些舍不得,想再一道兒說會話。”
明明坐過去後一句話都沒說……
投的哪門子的緣分?
地球星人腦回路真是神奇。
看樂嬷嬷笑意滿滿,阿木吉拉也微笑着福身道:“太後娘娘盛情相邀,妾豈有不去的道理?”反正太後的居住環境比自己好,就當是去享福了,順便搜集一下太後住所的資料,也是一個微小的貢獻嘛。
錯金波斯文紐耳銅爐袅袅冒煙,太後閉着眼撥動佛珠坐在榻上,小黑貓晃動着尾巴繞着太後轉圈圈,最後轉累了靠在太後腿上睡着了。
阿木吉拉進來時,小黑貓一警醒睜開了眼,“喵嗚”一聲咬着太後的衣襟拉了拉。
太後本打算冷她一冷,這樣一來也不好裝作不知道,輕咳一聲,睜開眼來。
“妾見過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動作行雲流暢,十分标準、端正、大氣,一點錯處也挑不出來。
順着她的視角看過去,阿木吉拉的表情淡然娴靜,沒有半分拘謹。相貌雖不俗出塵,亦沒有達到傾國傾城地步,叫人連讨厭之心都生不出來。太後心中輕嘆,瞧着好端端的,全然瞧不出是個那樣的出身,又是那樣的方式得到的聖寵,這女子要麽是心機過于深沉,要麽就是運氣太好,老天都在幫她。今兒上午為難過她的兩個宮女,太醫診脈沒有半分毛病,人卻遲遲醒不過來,前些日子說了她壞話的畜美人,再前一晚攔住她惡言相向的柔小儀,全沒一個好下場。若僅僅這樣便罷了,她信佛,老天爺庇護的人,她也喜歡。可若是前一種……
太後眸子一凜,定定地看着阿木吉拉,隔了會兒才輕笑一聲,道:“這孩子,怎的還跪着,快起來吧。那件雨過天晴色的衣裳送過來了,子歆,帶木才人去換衣裳。”
子歆就是今天抱過貓的女官,淺笑着福了福,帶着阿木吉拉走了下去。
“這是……?”
阿木吉拉還沒見過這種衣服,這個朝代她見過的幾乎都是裙子,原主的記憶裏,除了小時候穿過差不多這種款式的類似于褲子的服飾,及笄後就全是裙子了。冬天厚棉裙,夏天輕薄夏裙,除了裏面的亵衣亵褲……呃,這個莫非是內衣褲外穿?阿木吉拉腦子裏浮現出二十一世紀號稱英雄行列的某超人形象……
子歆将阿木吉拉的恍惚理解成了受寵若驚,笑道:“小主不必擔心,雖然按理是五品以上嫔妃才有賽馬的權利,但既然是好不容易出來玩一次,自然是要盡興。這是太後娘娘特地取過來的騎裝,您的膚色和這個極稱,穿着騎馬肯定別有風姿。”
阿木吉拉看她一眼,然後推開了衣裳,垂首,似乎有些難過道:“妾不會騎馬……”
那種低能代步工具,毫無刺激性可言,她拒絕傻乎乎騎在上面和別人比賽,簡直是一種侮辱。
子歆也是一怔,定興帝喜歡騎馬,也喜歡讓嫔妃賽馬的事情後宮中人人皆知,是故上林苑的畜牧場裏常常人滿,都是為了練習自己騎馬的技術。鮮少有嫔妃,真的一點都不會……
“沒關系的。”子歆又是一笑道,“即使不賽馬,穿着這個,行走也便利些。”
這倒是。
阿木吉拉在獅子星就是穿慣了衣褲的,聽了這話很快就接受了,反正不穿後果很嚴重,穿了自己舒服,不虧。
換了衣服出來,衆人都是眼前一亮。
她皮膚本就是極好的,此刻在衣服顏色的映襯下,更是顯得瑩潤白晢。因為身體消瘦,衣服略顯大了些,卻意外地多了些嬌憨的基調,整個人容光煥發,實在是美。
小黑貓從榻上竄下來,兩只前爪朝上激動地撲着,仿佛也喜歡得很。
太後淡淡一笑,目光投向外面,天高地闊。
正是賽馬好時節。
……
阿木吉拉下午是一個人出的場,還是不早不晚,卻引起了一陣低低的抽氣聲。
她做好了圍觀的準備,腦子裏過濾掉幾個驚喜好奇的表情,确認過會觀賞賽馬的時候,自己是一副“這個世界真奇妙”的樣子,定了神,找到自己的位置,勻速矜持地消滅着跟前的糕點,能量不能白白被浪費,浪費是可恥的行為。
可那表情沒有用上,才賽完一場,通報參賽選手的人就報了自己的名號。
——“有請木才人和秦嫔比賽。”
稀稀拉拉的掌聲。
搞錯了吧?
“我沒有報名。”阿木吉拉走過去道。
通報人員觑她一眼,報了兩次名的人說自己沒報名,什麽意思,遂直接塞了個號碼牌在她手中,毫不客氣道:“騎裝都穿上了,木才人就不要說笑了,快些過去吧,皇上看着呢,這是你的馬的編號。”
擡眼,果然定興帝坐在上首,正翹着二郎腿饒有趣味看着她。
精神網一看,賢妃的得意和太後的期待都落在眼裏。阿木吉拉一陣無語,若不是身份限制,她幾乎忍不住想要出手了。身上驟然多出的煞氣驚呆了馬匹,選給她的馬前腿一趴,罷工了。
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出現過,畢竟馬的身體會不會有什麽突發狀況也說不準。好在是比賽前出現,工作人員擦了把冷汗,立刻指揮着又換上一匹新的馬。這回這只後腿一軟,裝死暈了過去。
工作人員快要哭出來了,連忙指揮着換了一匹新的馬,阿木吉拉将手放在馬背上,馬渾身一顫,不敢裝死,只好堅、挺着。反複檢查了幾次參賽的兩匹馬的健康狀況,确認沒有任何失誤後,比賽終于開始了。
秦嫔看着阿木吉拉淡淡一笑,道:“還請妹妹多多指教。”
她本不想參加,是賢妃自行做主幫她報的名,可既然是報名了,她也不能完全不展露自己的風姿。
——這可是個好機會。
秦嫔一拍馬,沖了出去。
阿木吉拉動也沒動,她在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是要贏,還是輸?出于獅子星人的尊嚴,她當然要贏,可是贏了,就要接着來下一場,再一場,再再一場。精神力掃到報名冊上,上面還有起碼十個人的名字,還有人陸陸續續繼續來報名。那就意味着她要在這匹蠢馬上面待很久很久很久,這件事傳回去了,怕是更傷尊嚴吧?
看着秦嫔快跑了一半的距離了,阿木吉拉打定了主意,動作生疏地拍了下馬背。
感受到了上面這個人的意思,馬心驚膽戰地邁出了步子,一步,兩步,三步……
全場嘩然。
“木才人根本就不會騎馬!居然還去報名!”
“她在搞笑嗎!”
“簡直是愚弄大衆!”
“……”
“太後娘娘?”子歆也是一臉詫異,她本來以為阿木吉拉只是技術不行,沒想到真的是完全不會,俯身湊到太後跟前道,“這……”
太後也是驚詫,驚詫完了多了一絲欣慰,不錯,雖然不會,但是坦坦蕩蕩的,沒有半點畏手畏腳的小家子氣,風姿一點也不比技術好的秦嫔差。若是她真有心機,那就應該拔下發簪插、到馬背上,驚了馬馬就能跑快,這是下午‘無意間’透露給她的訊息。可是她沒有,寧願慢一點,也沒有傷害馬,很不錯。
“娘娘?”明語完全沒料到計劃落空,為了讓阿木吉拉摔下去,她特地囑咐人在兩匹馬的馬蹄上敲了釘子,若是木才人不喜歡第一匹,選第二匹也是一樣的。誰知道那兩匹馬在這關節口一起病了,一匹都沒用上!
賢妃倒是不怎麽在意,眼底含了一絲嘲諷,道:“雖沒摔下去,這樣也丢夠了人了。老天爺再怎麽護着她,沒料到她根本不會騎馬,呵,皇上有多喜歡騎馬,誰不知道啊?”
上首處的定興帝愈看眼底趣意愈濃。
他為什麽喜歡騎馬的女人?
因為那種氣節,帶了兒女柔情的英氣。
美人再動人,也只是皮相美。只有運動起來的美人,才是真正有靈氣的。不論是跳舞,還是騎馬,都能巧妙地将英氣與靈氣糅合進去,讓他怦然心動。
時至今日,他才第一次認識到,有的時候,傲骨在,英氣自然而發,根本不需要動。
這個木才人,當真是對得起她的封號。
——獨獨秀于林。
……
秦嫔聽到了衆人的嘩聲,又沒有聽到後面跟随着的馬蹄聲,心中詫異,正欲回頭一窺究竟,擡眼就看到還在附近磨磨蹭蹭淡然前行的木才人,不由一陣惱怒。
她在前面拼死拼活,後面那個人竟根本不放在眼裏?
忍下這口氣,反正到了終點,算是她贏了,那些暫且不追究。等到她、等到她有朝一日……
總會給這些輕視她的人好看。
誰知眼前一晃,馬匹不知怎的停下了腳步,巨大的沖力将她彈了出去,她翻了個身,倒在終點線前面一步之遙的地方,口腔巨疼,吐出一口血來,兩顆小小的白色混在裏面,那是……她的門牙。
秦嫔氣急攻心,暈了過去。
阿木吉拉淡淡地收回精神力,繼續前行。
優雅地、緩慢地,足足走了一刻鐘,才走完一圈四百米的跑道。停在終點線上,詫異地看着秦嫔,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道:“秦嫔小主分明勝了,怎的還氣得吐血了?”
“哈哈哈。”
定興帝拍掌笑了起來。
剛才秦嫔倒下的時候,他就走了下來,衆人都以為他是擔心秦嫔,誰知這位手一擡,阻止了候在一旁的專門負責搶救意外事故嫔妃的大夫,饒有趣味在一邊看着阿木吉拉坐在馬上,明明心裏害怕卻佯裝鎮定(他自己這麽認為的),通身大家氣派完全不似宮女出身,又可愛又美得緊,如同那晚的舞蹈一樣,是整個後宮最有趣特別的存在。
“來。”
定興帝朝她伸手。
阿木吉拉臉上泛起一絲羞紅,赧然地将手覆上去,嘴裏道着:“皇上,是秦嫔小主勝了呀。”
“是。”定興帝笑,“既然愛妃這樣說,那就算做是她勝了好了。”
“那比賽……?”她似乎有些憂心忡忡。
定興帝更是朗聲一笑道:“你放心,朕斷不會再讓你出糗。”
然後瞥向長齊,“朕乏了,先去歇了。你讓她們等秦嫔醒了繼續比吧。”
長齊扶額,心中腹诽:“皇上您現在看起來哪一點像是乏了?假話能說得如此一本正經的也只有您了!秦嫔小主都成這樣了還讓她比賽的皇帝再找不着第二個!”但是面上還是努力帶着微笑道,“是,奴才這就去說,您注意身體,好好休息。”
自去宣旨。
定興帝拉着阿木吉拉的手一直走,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暧昧道:“愛妃先去沐浴,還是朕先?這馬場附近有溫泉,不如一起?”
阿木吉拉眼睛一眨,似是有些不解道:“妾剛騎馬其實也沒出什麽汗,不用沐浴。皇上您也沒怎麽動,現在也不需要去沐浴呀。為什麽要去泡溫泉?不是應該等晚上嗎?”神色無辜又茫然。
一向拔得頭籌或者表現最佳的嫔妃都會獲準當夜侍寝的機會。
這已經成為慣例了,她竟不知道?
定興帝含笑輕咬了下阿木吉拉的耳垂,道:“這和愛妃不會騎馬,還要參賽的道理一樣。”